发徭役,还有大明律规定的各项内容之外,地方官员对于百姓之间的纠纷,只要不出人命就不会插手。
而百姓之间的大多数纠纷,通常不是由乡老里长主持调解,便是由地方士绅进行评判对错。就比如佛山士绅组建的嘉会堂,管理着地方上的大部分事务,即便是当地的南海县也要尊重这些士绅作出的公论。
当然朕并不是说地方士绅管理地方事务,便是想要欺压乡邻,巧取豪夺百姓的田产、子女。但是,除了佛山嘉会堂主持地方事务尚有些成绩之外,大多数的地方士绅都成了自己土地上的土皇帝。
他们对于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的百姓,除了不能明目张胆的取人性命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一个县有多少名士绅,便有多少独立王国。
以往朝廷威严尚在时,这些士绅还知道收敛一些行迹。但是大明现在内忧外困,这些士绅在地方上的行为就更缺乏监管了。
以现在这种情况,想要以中枢的权力去压制地方劣绅的恶行,无疑是要投入大量的资源的,朝廷暂时没有这个力量。但是挑出几个重点地区杀一儆百,朝廷还是能够做到的。
原本朕是希望能够借河南之事,清理士绅中的败类,以震慑天下不法之徒。免得有人趁着大明内忧外患之际,生出什么不应该有的想法。”
虽然崇祯说话的语气格外生硬,但袁可立的面色却始终如常,安静的听着崇祯的看法。对于今日他求见皇帝,替河南士绅出头求情,他其实并不是没有底气的。
正如崇祯所言,今日大明所面临的局势实在是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是天地翻覆的危机。民间从万历朝时就有谣言流传,说大明亡国的时间已经不远了,甚至有不少士大夫都对此深信不疑。
袁可立自己是支持变革的,他同样认为大明朝如果再不进行制度改革,恐怕就真的要积重难返了。但是他反对崇祯现在推行的改革政策,他认为这实在是过于激进了。
大明现在就像是一个得了重病,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命的病人,但是崇祯和黄立极开出的不是固本培元之方,反倒是一剂虎狼之药。
在袁可立看来,要是不改革大明大约还能撑上几十年,但是这一改革,就逼得天下士绅都站到朝廷的对立面去了,地方上失去了这些士绅的镇压,还不要乱成一团吗。
更何况,崇祯所依靠的,推行改革的大臣们,除了徐光启这些技术官僚之外,便是黄立极、吴淳夫这些前阉党成员。看到这些人主持改革大局,袁可立便对改革的成果有些悲观。
比起大多数士大夫来,袁可立还是比较清醒的,他很清楚大明的统治,实际上便是皇帝同官员士绅坐在同一条船上。
没有了皇帝的命令,官员和士绅就失去了管理本地百姓的名义和正统性。而没有了官员和士绅的支持,光凭一个光杆皇帝是无法治理这么大一个国家的。
不论是崇祯也好,还是地方士绅也好,一个稳定有序的社会才是符合大家的利益的。而混乱和无序的社会,不但削弱了中央对于地方的影响力,还会让大多数人失去了对土地的控制权,甚至变得一贫如洗,也不足为奇。
所以,维护河南士绅的利益和维护朝廷的利益,实质上是一体两面。袁可立思考了许久,依然还是认定,只要崇祯没有精神上的问题,就不会对河南士绅干净杀绝。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把河南士绅都清理干净了,难道朝廷不照样要扶植一批新士绅出来么,否则谁在地方上替朝廷办事呢?
袁可立的猜测同实际相去不远,虽然崇祯心中还是有所犹豫。但是他知道,对于河南士绅的服软,他终究还是要拿出一个宽容的态度出来。毕竟河南只是大明的其中一省,如果河南士绅服软了,他还要继续斗争下去,恐怕各地士绅在兔死狐悲之下,对于河南士绅的同情心理,将会在舆论中呈上升趋势。
而比河南士绅势力更为强大的江南士绅,恐怕今后将更不会再向朝廷屈服了。停顿了片刻,朱由检拿定了主意继续说道:“朝廷对于土豪劣绅的打击是不会收手的,该收手的是地方上的那些土豪劣绅。
就算是袁尚书替他们求情,国法依旧是国法,不可为人所偏废。不过就如袁尚书所言,现在朝廷在河南的办案小组虽然成绩斐然,但是打击面有些过广,打击的力度也有些失去控制了。对于这种现象,朝廷还是应当加强监管的。
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是也不应当冤枉一个好人。所以,朕以为刑部可以派出人员前往河南,对已经审结的案子进行核查,对于在审的案子进行监察,对于明显的冤假错案要加以平反。
至于迁移人口前往济州岛、台湾岛,以充实当地人口,使之成为我大明真正的领土。这是百年大计,不可轻易放弃。身为享受国家优待的士绅,当然是要作出表率的。因此已经迁移的家族就不必再召回。
至于尚未出发的迁移人口,便以4月15日为分界线。此前已经出发的人员继续迁移,此后尚未出发的人员缴纳5户普通人家的移民费用,便可免去迁移令。4月15日之后,暂时冻结关于河南人口迁移海外的政策。
征收上来移民费用,专门用于招募流民前往海外移居,由总理衙门负责此事。另外,朕有意在河南仿效佛山嘉会堂故事,在每县设立士绅会议。专门负责地方建设发展事务,及监督当地官员的施政,及本县士绅的不法之事。
这样的话,许显纯等人就可以将手中的案子交给当地士绅会议进行审核讨论,河南之事也能告一段落。当然,士绅会议成立之后,任何士绅都不得背着士绅会议对百姓实施私权力。
比如用水时节发动百姓争水,对通奸女子进行浸猪笼等等。如果有人违背了士绅会议的公论,士绅会议可以剥夺其一切士绅特权。朝廷将会为士绅公论背书,除非上一级的官府撤销下一级士绅会议的士绅公论。”
袁可立终于松了口气,不管是刑部派员核查,还是成立士绅会议对地方士绅进行监管,都代表着崇祯把处理河南事务的主动权力交了出来。
这样一来,虽然表面上朝廷并没有对政策作出变更,但是处理具体事务的权力,却落在了他和河南士绅手中。接下来,只要河南士绅不进行内斗,那么河南民变引起的士绅反抗征粮一案,大致是到此为止了。
袁可立赶紧起身向皇帝行礼道谢,表达了他对于皇帝这个决定的支持。
不过事情显然还没有结束,崇祯轻轻拍了拍桌上那叠袁可立带来的文稿后说道:“袁先生的请求,朕已经解决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请袁先生帮一个小忙了。”
袁可立保持着屈身行礼的姿态还没有直起身来,听到了崇祯这个问题,不由心中有些吃惊,但他还是回道:“陛下有什么吩咐,臣自当竭尽所能。”
朱由检低头看了看手下的文稿后说道:“《民事通则》的选例虽说不错,但是朕还是觉得缺少一个基本的原则。所以朕希望在《民事通则》前面,放上一段总论,以作为整部法典的中心思想。”
袁可立有些迷惑的看了崇祯一眼,不由说道:“陛下要加上一段圣训,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还请陛下示下,臣回去后便附在卷首,以晓喻天下百姓。”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朕希望能加上这么一段总论,论人的基本权利…”
第485章 双方的盘算()
袁可立离开宫门的时候,还在回想着崇祯刚刚对他所说的,论人的基本权利的言论。
在他看来,崇祯这些言论同先贤大道实在是背道而驰,倒是同李贽、泰州学派的思想相近。
不过他很快便想到,徐光启的恩师正是同李贽交好的焦竑。相比起扬商贾功绩,倡导功利价值,思想偏激的李贽。以学者立身,融会各种学术思想的焦竑焦弱侯,因为学识渊博,且大度容纳新知有卓见而著称。
显然,崇祯受徐光启这些推崇西学的学者影响很深。袁可立在马车上思考了一路后,在心中下了这个判断。
听到袁可立回府的消息,长子袁枢和几位在府内等候消息的河南士绅,顿时匆匆出了庭院迎了上来。
“节寰先生,陛下那边怎么说?”
“尚书大人,陛下可答应中止迁移命令了吗?”
“父亲…”
听着一群人围上了七嘴八舌的向自己发问,全然没有往日相见的气度,袁可立心中不由暗暗摇头。
他停下了脚步,对着长子不悦的说道:“我让你好好招待几位家乡父老,你就是这么招待的?还不请几位家乡父老进去,我先去更衣,再出来同各位父老叙话。”
袁可立虽说是在教训儿子,但是几位河南士绅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自然听的出来,这位刑部尚书心中很有怨气。
几位士绅面上此时也有些讪讪然,但是他们心中却也有些埋怨,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这位尚书大人还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全然不顾他们现在是如何的担惊受怕。
当袁可立换上了常服出来之后,客厅内的几位士绅已经有些望眼欲穿了。不过他们倒是还没忘记,刚刚袁可立进府时的态度。因此虽然心情急迫,但还是耐心的先同袁可立见了礼。
叙完礼节之后,袁可立不慌不忙的把今日入宫同崇祯的谈话简略的说了一遍。虽然省去了许多不能说的细节,但是大致说明了皇帝的态度。
听完袁可立的话语之后,一名士绅终于松了口气说道:“看来陛下还没有收到,官军攻打淮源陆家庄失利的消息。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怕今日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同老尚书谈话了。”
“是啊,幸亏我们一收到消息就紧赶慢赶的直接来了京城。就是怕许显纯、李夔龙利用这事向陛下进谗言,要是被他们说动了陛下,利用这事大兴冤狱,我河南百姓恐怕就要遭一大劫了。”
几位士绅又是后怕又是庆幸的说道,另有一名士绅则愤愤不平的说道:“许显纯、李夔龙这些狗贼,来到河南之后便大兴冤狱,迫害良善。
连淮源陆家这样的地方大族,都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了。淮源陆家在桐柏可是绵延了十几代人,是我河南地方出了名的积善之家。
节寰先生、各位,难道我们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许显纯、李夔龙他们就这么在我们河南欺压良善,把淮源陆家打成叛逆吗?”
这位士绅的话语,顿时让堂内的士绅们安静了下来,他们都齐齐向着坐在上首的袁可立望去,似乎在等待这位尚书大人发话。
现在在河南士绅中能够众望所归的领袖,大约也只有这位四朝元老袁可立了。
袁可立不仅在河南士绅中名望卓著,便是在士林中的清望也很好。加上他同孙承宗、徐光启的私交也不错,因此一旦有事,河南士绅便很自然的唯他马首是瞻了。
事实上这些士绅虽然向皇帝低了头,但是他们不过为了避开更大的灾难,而不是真心心服。
正如这位士绅所言,淮源陆家这样的地方大族倒下去,不免让这些士绅们有兔死狐悲之感,他们倒是希望袁可立能够再次出头,把陆家也解救出来。
但是,袁可立却不冷不热的对着几位士绅说道:“什么样的良善之辈能够蓄养逃人在家?还在庄子里窝藏了军械的?
县衙传文而不去,官军上门而据守。整个河南都没有几门佛郎机炮,陆家倒窝藏了6门,他们想要做什么?以武力违抗官军,这是谋逆之罪。
如果你们还觉得陆家是冤枉的,不妨自己去替他家上书喊冤,老夫可没这么大的胆子,同谋逆大案扯上关系。”
听到袁可立话语中大有撒手不管他们的意思,几位士绅顿时打起了圆场,就连刚刚那位有些愤愤不平的士绅,此时也沉默不语了起来。
而袁可立离开上书房之后,王承恩不免有些迟疑的对着皇帝说道:“陛下就这么答应了袁尚书,打算放过那些河南士绅,不再追究了吗?
前日许显纯那边不是传来消息,有河南地方大户聚兵反抗官军,打死打伤多名官兵。就这么放过他们,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放过土豪劣绅了?朕不过是同意让刑部接手关于河南士绅的案子而已。
刑部本来就是掌管大明司法的部门,由他们来断案,这是理所应当之事。正好,让朕看看刑部的官员究竟是依法断案,还是依靠人情办案。
再说了,朕要打倒的是土豪劣绅,不是整个士绅阶层。想要打倒我们的敌人,总是要先把敌人和朋友分清楚。朕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同土豪劣绅划分界线而已。
许显纯他们已经迁移了不少地方士绅大户了,现在他们既然肯低头,总是要缓一缓。免得让他们觉得走投无路,干脆抱团同朝廷斗争,那就不好了。
何况,接下去河南地区要修建的两条铁路,都需要当地士绅的配合。只要他们愿意配合朝廷修建铁路和建立工业城市,那么朕就没必要同他们纠缠下去。”
对于皇帝说的前半段话,王承恩并不理解。在他看来,这个天下都是崇祯一人的,皇帝想要做什么事,其实并不需要看这些地方士绅的支持。
不过想到内府也有股份的,在河南修建一纵一横两条铁路,王承恩又觉得,皇帝说的话还是不错的。
不管是连接黄河、长江的南北铁路,还是把徐州…郑州…洛阳连接起来的东西铁路,都是前景良好的铁路计划。因为这两条铁路通过的地方,都是人口最为稠密的中原地区。
如果能够早一天建成两条铁路,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落进内府的口袋。因此,就算是看在两条铁路的份上,放那些河南士绅一马,也是应该的。
在王承恩还在心中揣摩皇帝心思的时候,崇祯心中想的缘由,倒也同他猜测的相去不远。
对于今日的大明来说,最需要变革的地方,还是在于改变农村的生产方式。毕竟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是无法带来生产关系上的变革的。
就像他从河南迁走了不少反对朝廷政策的士绅大户,但是这些大户离开之后,除了他们留下的土地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失地百姓同士绅、朝廷之间的尖锐矛盾外,并不能产生一种新的生产关系。
只要大明的农人和地主,依旧在为自己的消费生产粮食,而不是为了销售生产粮食,那么换掉几个士绅,其实是无济于事的。
打击土豪劣绅的目的,是为了缓和尖锐的社会矛盾。但是想要从根本上解决大明的社会问题,最终还是要打破大明存在的小农经济,解除封建制的生产关系。
从某种方面来说,大明需要的是消灭整个旧有的封建地主阶层,建立一个新的资产者的阶层。
而想要达到这样的目的,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在交通运输方式上进行变革。
要想让那些农夫为了销售生产粮食或是经济作物,那么首先就得保证他们能把收获的农产品运到市场上去,而不是生产出来之后,却因为运输成本过高,而无法销售。
在朱由检的记忆里,不管是印度也好,还是中国也好。农村小农经济的瓦解,正是随着铁路建设的大发展而宣告终结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把修建铁路的计划放在第一位的重要原因。而华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