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龙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说道:“现在还未可知,但是天子对于光海君的遭遇甚为痛惜,也对于朝鲜国内的争斗颇为厌恶,这倒是明白无误的。”
林庆业低下头思考了会,再次问道:“那么大帅率兵前来,是为了让光海君在江都重回王位的吗?”
毛文龙摇着头失口否认道:“那倒不是,不过是朝鲜宗庙在江都高丽宫,光海君希望能拜祭祖先罢了。”
林庆业看着毛文龙犹豫了许久,才说道:“如果大帅能够答应末将二件事,末将可以让天军进入江都。”
毛文龙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就爽快的说道:“你说。”
林庆业咬了咬牙说道:“第一件事是,天军进入江都后不得劫掠百姓,损坏宫室。”
“这个没问题,不过江都府库必须要交给我们。”毛文龙迅速的回答道。
林庆业点了点头说道:“可以,至于第二件事,光海君进入江都后,末将希望亲自带人护卫光海君。”
毛文龙有些哑然,他摇着头说道:“这可不行,不过我可以让你见见光海君,如果光海君同意的话,我允许你留在他身边。”
林庆业没有同毛文龙争辩,点头同意了他的条件。并请明军派人跟他一起进城。
毛文龙半信半疑的让百户毛有顺带着一个百人队跟着林庆业进城,他则带着一干部下在阵前观望着。
年轻的参将毛有德有些担忧的向毛文龙说道:“这朝鲜将军刚来的时候大义炳然,之后却主动让城,他说话前后不一,不会是想要把我们的人骗进城当人质吧?”
毛文龙举着望远镜看着自己的部下进入了江都城门,随口说道:“我看这人相貌堂堂,眸子里也没有躲闪慌乱的神色,应当不会是来欺骗于我的。再说了,只要毛有顺他们能够入城,就那些朝鲜兵,还能再关上城门不成。”
毛文龙说话间,便看到毛有顺出现在了城墙上,向自己挥舞着安全的旗号。
他放下望远镜后说道:“事情成了,派一队人去渡口告诉抚院大人,江都城已经拿下。请他送光海君入主江都,江华府就是我们的了…”
明军入江都后,毛文龙就霸占了江都留后府,而留后沈悦不得不搬到了这所宅院来。
随后王化贞陪着光海君及其家人,住进了江都城最上方的高丽宫内。在明军的胁迫下,江华府留后沈悦带着郎厅内的官员拜见了光海君,承认了光海君对江华府的节制。
而林庆业在毛承禄的监视下,拜见了光海君。两人交谈了一番后,林庆业终究还是没能说服光海君放弃复位的想法。
不过毛文龙还是任命他统领江都守军,负责城内的治安工作,而高丽宫则由毛承禄带着明军进行守卫。
随后王化贞接到了朝鲜迎接自己官员抵达的消息,又匆匆带人返回了镇海楼。
在留后府对面的这所临时官邸内,江华府留后沈悦对着刚到的金尚宪、崔鸣吉述说了,江都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岂有此理,林庆业简直就是逆贼,居然私下去拜会废王光海君,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明国让光海君住进高丽宫,到底是想要干嘛?他们到底还守不守宗藩之礼了?”崔鸣吉顿时有些出离愤怒了,他的额头密布着细汗。
一向讲究义理的金尚宪此刻也沉默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崔鸣吉正想要试探金尚宪的态度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阵冷空气窜了进来,让房间内的三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心情正不好的崔鸣吉头也不回的训斥道:“出去,没有我们的召唤,谁也不许进来。”
“子歉好大的脾气啊。”李元翼转身对着两名随从说道:“你们都出去吧,不用在边上侍候了,守住院门,暂时不许任何人来打搅我们。”
听着说话的声音不对,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门口,看清了来人后,崔鸣吉顿时有些脸红的道歉道:“原来是领相到了,我刚才一时失言,还请领相包涵。”
李元翼走到上首主位,坐了下来。他神情木然的说道:“这些都是小节,不提也罢,我现在跟各位说说,之前天使同我说了些什么,然后大家一起拿个主意…”
沈悦观察到的事实,李元翼转述的天使提出的妥协要求,让屋内的四人都明白了,现在的朝鲜正处于内战的边缘。
四人之中,沈悦只是一个文采不错的文人,对于这种局面完全是束手无策。
而且他在明军的逼迫下,已经拜见了光海君。如果真的开战了,他只能选择站在光海君这边,因为现在的朝鲜王李倧可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
不过在三位朝鲜重臣面前,他也发表不了什么意见,只能等这三人决定后,再进行附议。
崔鸣吉虽然看似激动,但是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他实际上是支持妥协的。甚至于,要不是他参与过推翻光海君的阴谋,现在投入到光海君这边,也不是不可能的选项。
他很清楚,去年后金入侵朝鲜,不但掠夺了大量的物资,还劫走了朝鲜北部的大量人口。
现在的朝鲜元气都没有恢复过来,而能够挫败后金入侵朝鲜的东江镇,显然不是朝鲜能够对付的。
更何况同朝鲜人眼中的天军进行战争,没有一个正当理由,朝鲜的民众也是绝对不会认可的,到时候说不定汉阳朝廷号召的勤王军,会直接倒向光海君这边也未可知。
李元翼则眼睛紧紧的盯着金尚宪,这位在朝鲜清流中盛名卓著的大臣,对于士林言论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如果他选择不接受上国天使的条件,那么就算李元翼能说服李倧接受天使的苛刻条件,这位大臣也能操纵舆论对南人党进行政治攻击。
李元翼并不想为了保住李倧的王位,而让自己声名尽毁。如果这样,他还不如同天使合作,让光海君重返王位。
“叔度,你怎么看天使的要求?”李元翼沉默了一会,于是问道。
金尚宪相当的为难,虽然他是西人党,但是却没有为李倧上位出过力,是一位清西派。
但是对于光海君的残暴,及所推行的改革政策,他是充满反感的。
但是对于大明,他又有着一种不一样的情感,毕竟去年后金入侵的消息传到北京时,他正好作为朝鲜的使节出使北京。
当他得知后金入侵的消息后,立刻在晋见大明皇帝时进行了哭诉,请求天启救援朝鲜。
虽然当天启命令东江镇出击的时候,朝鲜已经投降了,但是东江镇最终打残了入侵朝鲜的后金镶蓝旗,也算是替朝鲜报了仇。
有万历、天启两位大明皇帝的救援之恩在前,朝鲜却因为光海君的事,和大明开战的话,显然是不能拥有大义的名分的,毕竟这是两叔侄在争夺朝鲜王位,和普通的朝鲜民众无关。
金尚宪思索了许久之后,才艰难的说道:“天子有命,下邦可以辩诬于君前,但是不可以刀兵对抗王师。予以为,除了增加米粮一项不可之外,其余都可商议。”
李元翼这才转头询问崔鸣吉,对于这个问题的判断,崔鸣吉比起金尚宪判断的要快的多,他认为可以增加租借的土地,但是不能增加每年支援东江的米粮。
因为去年后金的入侵,导致朝鲜北方大片的土地抛荒,可以预见朝鲜的粮食产量会有所下降,这种时候提高对于东江镇的支援,将会让朝廷缺乏荒年赈灾的积蓄。
四人在房间内商议了将近一个时辰,然后按照约定去高丽宫拜见了光海君同上国天使。
三位大臣去的时候,正是光海君拜祭朝鲜王室的先祖,自从被流放之后,他就被剥夺了这个权力。
现在在上国天使及朝鲜大臣们的见证下,光海君拜祭了自己的祖先,这也意味着他重新成为了朝鲜王室的一员,而不再是一位罪人了。
看着光海君取得了法理地位之后,李元翼等三位大臣在王化贞的邀请下,在高丽宫内的一间房间内进行了秘密商议,最终双方达成了一份江华岛密约。
王化贞提出的要求,基本上都满足了。但是增加一年支援米粮到20万石,被缩减到了15万石,而铁山郡及边上的两个县被借给了东江镇,并约定平辽之后归还。
而在李元翼的坚持下,割让济州岛不能作为明朝对朝鲜的惩罚。朝鲜王将把济州岛封给光海君养老,而上国则是宽仁的代替光海君管理济州岛。
几位朝鲜大臣的恭顺态度,让王化贞深感满意。因此对于这些朝鲜官员想要维护面子的行为,王化贞选择了接受。
李元翼等三人在江都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匆匆赶回渡口,上船返回汉阳去了。
第19章 时间和商谈()
在文华殿的内阁会议室内,曾经撤走的桌、椅再次恢复了,而朱由检一大早就赶到了这里,准备参与节后的第一次内阁全体会议,也是新内阁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
过节之时,朱由检把文思院研制出来的第一批座钟,分到了内阁和六部官房中。
这是以利玛窦及金尼阁带来的自鸣钟为蓝本,一种冕状轮擒纵机构的小型机械钟,加上伽利略发明的重力摆的原理,还有文思院工匠的精密制作,成功的研制出了摆钟。
这批摆钟一天的走时误差达到了惊人的1分钟以下,但是造价却达到了35两银子每座,这还是朱由检下令去掉一切不必要的装饰后的价格。
对于这种外形同一个12岁儿童般大小的西洋自鸣钟,对于钱谦益等高官们来说并不陌生。市场上大约为50两每座,制作的小而华美的数百两一座也不稀奇,如果加上金银等装饰,则可以贵至数千两。
如此昂贵的价格,使得自鸣钟更多的被视为一种高价值的艺术品,而不是作为一种计时器。
和民间最便宜的计时器……香漏相比,后者“一盘香可用二十四小时,所费不过三文“,而每天误差高达15分钟的西洋自鸣钟居然要50两一座,这实在是一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然而皇帝似乎对于推行这种西洋自鸣钟计时情有独钟,即便户部尚书郭允厚拒绝了,为京城各衙门添置西洋自鸣钟付账,皇帝还是决定从内库拨款为京城各衙门配置自鸣钟。
随之而来的,是一份京城各衙门上下班时间表,一天12个时辰被分成了24小时。上班时间也被固定为早上8时至下午5时,中午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对于皇帝这种新奇的规定,各部的主官都表示反对,而中下级别的官员胥吏则在私下表示支持。
作为首辅的黄立极,在接到了众多的上书之后,也准备就这个问题向崇祯进行劝谏。
走上文华殿台阶前,朱由检对着恭立在台阶两侧的几位阁臣点了点头,便开口说道:“请郭尚书先进来,朕想和他谈一谈。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召开全体内阁会议。”
不待黄立极出声,朱由检已经走入了文华殿内。几位阁臣楞了一会,才明白皇帝说的半个小时是什么意思。
郭允厚对着身后站立的一名官员吩咐了几句,便跟在皇帝后面走进了文华殿内的会议室。
郭允厚还没有坐稳,朱由检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郭尚书,朕想要和你谈的是关于官员补贴的问题。我想你应该清楚,自从太祖定下了官员俸禄之后,大明就一直没有调整过官员的俸禄,但是现在的物价已经是太祖时期的几倍有余了。
如果我们不调整官员的俸禄,难道他们不会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调整俸禄吗?大明开国200多年,也只有一个海刚峰而已。朕实在是不明白,户部为什么要反对?”
郭允厚显然对于皇帝的提问做好了准备,他不慌不忙的说道:“往年夏税折色银约150万两上下,秋税折色银约250万两左右。
去岁各地收成还算正常,扣除已经发放的边军年例银及各种支出,太仓存银约139万两,加上出售长芦盐场的收益,太仓现在有银199万两。
但是开春后先帝山陵复工,要拨款30万两,整治海河拨款10万两,还有按照往年惯例给六部拨款办事约100万两,太仓中剩下的59万两要支撑到今年夏税收上来。
恕臣直言,这些钱用来应付朝廷遇到的突发状况,还勉强凑合。但要是拿去发给官员补贴的话,若是发生了什么花钱的事,户部岂不是束手无策?
更何况,今年太仓有积余,这还是靠了出售长芦盐场的关系。但是明年户部又该从哪里筹措这笔费用?至于陛下说的火耗归功,臣还是深表怀疑。臣以为,如果下面的官员能够把正赋收齐,户部就要谢天谢地了…”
朱由检顿时哑然了,事实上郭允厚的顾虑并不是杞人忧天,在各地的国税局尚未建立起来时,户部对于地方上的经济状况既不知情,也无法掌控。
户部对于地方官员在税收上的约束,无非就是一个鱼鳞图册规定的定额税收。
户部官员之所以不愿意对工商业进行征税,一方面是商人集团同官僚集团的合流。
另一方面则是,工商业同田地不同,这是一种活的经济活动,除了一些座商之外,还有流动性很大的行商。
如果想要对工商业进行收税,就需要建立一个严密的税收组织。但是在农业时代,大多数时间的商业并不发达,很可能就会出现,在大多数地方收税人员多过商人的情况,这么一来征收工商税就成了得不偿失的状况。
再有,商人亏本了就无法从事商业了,或是有些商人发达了之后就转行当地主去了。但是根据明朝的税收原则,一旦确定了某地的税额,就算当地商业突然衰退了,这个税收也无法减少,要平摊到当地其他商人的头上去。
因为调整税额的权力在户部、皇帝这里,而不是在当地的官员手中。在这种状况下,每个地方官员都宁可把税额定的越低越好,起码不会出现要自己填补亏空的状况。
相比起四处流动的商人,在固定田地上耕种的农民,才是征收定额税的最好对象。起码不到万不得已,这些农民不会丢下自己的田地跑路。而且只要不是遇到灾荒之年,田地的产出总是很稳定的。
郭允厚虽然名义上是户部尚书,但是他也只能管理送到京仓的各种物资,还有太仓内的银两。对于各地征收的实物税收及折色税收,他想要管理也没有这个能力。
朱由检思考了再三,发觉自己的确无法说服这位户部尚书,因为他也同样不清楚,各地的火耗归公究竟能送上来多少。
他不得不退让了一步说道:“那么不如这样,在京官员每个月3万元的补贴,由内库借给户部,但是户部要承认这笔账目。待到两税征收后,户部从火耗归公的项目中提取归还,若是不足可以往后推迟到下一次税收后。你看怎么样?”
郭允厚顿时颔首微笑着说道:“陛下说的自然是极好的,臣并无异议。”
郭允厚开始喜欢上这种面对面的谈事方式了,起码不用整天去猜皇帝到底在想什么,汇报上去的实际事务都会有一个结论,而不是搁置在司礼监的某个角落,等待大家遗忘了它,就当做没有事情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便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吩咐道:“去通知首辅他们进来,准备进行内阁会议吧。”
郭允厚连忙阻止道:“陛下,在召开内阁会议前,臣有一件事希望能够先向陛下进行汇报。”
朱由检顿时让王承恩停下,然后转头对着郭允厚说道:“郭尚书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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