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崇祯似乎比张维贤想象的还要软弱,不仅停止了对京营的调查,还数次派人上门问候,这让张维贤自我感觉倒是相当的良好。
不过接下来,崇祯迅速平衡了朝局,把魏忠贤放逐出京,顿时就降低了他在朝中的重要性。而这几天崇祯的动作,更是让他坐不住了。
张维贤清了清喉咙,为两人耐心的解释道:“…陛下建新军,分了京营的兵权。而对五军都督府的整顿,清查克扣的士兵粮饷,这是试图收买京营的军心。
皇城之内虽然是锦衣卫值守,但是宫中宿夜守备的,向来都是各家勋贵。而现在陛下以整顿宫禁为名,暂停了勋贵宿夜的规矩,又大肆裁撤宫中的宿卫。那些出身于勋贵门下的家丁,家仆多数都已经被遣之京营。
我大明勋贵,除了黔国公一脉永镇云南之外,其他勋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宿卫两京和领兵出战。到了今日,大明勋贵有那个还能领兵上战场杀敌的,无非就是宿卫两京混个日子罢了。
当日我不欲陛下整顿京营,不过是怕陛下年少冲动,惹的京中生乱罢了。现在看来,当初还不如不阻止陛下整顿京营的想法。
以今日朝堂之上陛下的举止,这是认为两京勋贵已经不足以依靠了,陛下是打算连勋贵都要整理一番了。否则不会前脚逼迫阳武侯等人闭门思过,后脚就下令把京营裁撤的事宜交给一个区区福建总兵了。”
对于父亲的解释,张之极显然有些难以接受。在他眼中,崇祯始终是一个待人和气的少年,虽然在朝堂上发过几次脾气,但也是对事不对人。
而且崇祯登基之后,就废除了宫内各自折磨人的刑罚,在宫人之中口碑甚好。之前亲自替五军都督府外执勤的军士系上披风之事,更是让京营士卒为之感怀不已。
他怎么也不能相信,父亲说的这些,都是崇祯有意为之。在他看来,这不过都是陛下有感而发罢了。
“父亲是不是过于多虑了?以儿子看来,陛下做的这些事情,不过是对事不对人,并不像是要专门针对谁啊?”张之极不由下意识的为崇祯辩解了一句。
“糊涂,咳…”看到自己的苦口婆心都没让儿子明白过来,张维贤不由大怒,不过一阵胸闷之下,顿时让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张之极和张世泽顿时上前敲背、送茶,好一会才让张维贤安静了下来。
张之极顿时不敢再替崇祯辩解,唯唯诺诺的听着老父的训斥。
“…若不是心有定计,陛下怎么可能每件事都刚好把矛头指向了京营。朝中政争不断,总督京营戎政的事务,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的落在区区一个福建总兵手中?”
在张之极、张世泽父子保证,会听从他的吩咐之后,张维贤才结束了这场谈话。
翌日,英国公府再次传出了英国公病重的消息,并开始闭门谢客。而在同一日,朱由检去了外东厂,见了大明时报的主笔柳敬亭,要求其亲自去门头沟一带采风,调查当地官、民两矿矿工的生活状况。
第200章 三法司和马政()
锦衣卫百户田尔耕、营州卫指挥使龙申科被带到了朝会之上,在朝臣和皇帝面前申诉,自己在清理卫所土地侵占事务的时候,并没有做出任何违法的举动。
以门陈新为首的御史们则开始大谈,当地吴、王、陈三户地方大姓,都是耕读传家,一向乐施好善,品行如何高洁。
但是他们绝口不提,这三户大姓侵占了卫所土地的事是否是事实。
很快朝会议论的重点,就从侵占卫所土地的处理方式是否妥当,转移到了田尔耕等锦衣卫,是否有借清理侵占卫所土地的机会,借机打击盘剥当地士绅的问题上来了。
和上次朝会相比,这次朝会上加入攻击田尔耕等锦衣卫的官员则更多了。
有不少官员甚至不是门陈新等人事先联络的,而只是看到田尔耕等人后,出于对锦衣卫的天然敌意情绪罢了。
看着七八十名官员掀起的浩大声势,勋贵们终于忍耐不住寂寞,安远侯柳祚昌、隆平侯张拱日、忻城伯赵之龙纷纷加入了攻击田尔耕的行列之中。
田尔耕、龙申科终于闭嘴不言了,虽然朝堂上群情汹汹,但是今天的朝会却极有秩序。和崇祯在朝会上交手了几回之后,这些官员们迅速学会了,如何不让崇祯有机可乘。
陆澄源、王守履等言官领袖尚未出手,经过几次朝会争论的失败之后,他们发觉自己老是落于下风,都是因为他们跳出来太早,所以被崇祯后发制人了。
因此今天,几位言官领袖,干脆换了一个方式。先让门陈新等人打头阵,而他们则等着崇祯出手之后,再相机行事。
崇祯今日却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在这些文官的弹劾之中,眼睛半张半合,似乎神游物外一般。
陆澄源终于忍耐不住上前说道:“陛下,这田尔耕罔顾法纪,欺凌地方士绅,实在罪大恶极。请陛下将此僚交三法司发落,明正典型,以安地方士绅之心。”
朱由检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才说道:“国家明正典型,也总是要有真凭实据的。刚刚诸位说了一大通,朕没听错的话,刚刚诸卿说的不是据说,就是传闻,这让朕如何就此定田百户的罪呢?”
门陈新听到崇祯的口气有些软弱,自以为崇祯看着弹劾田尔耕的官员太多,打算放弃田尔耕了,于是赶紧出来说道。
“臣门陈新敢担保,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词,臣这里有吴、王、陈三家的陈情书为证。”
门陈新从袖袋内掏出了一叠纸,想要向崇祯呈上去。朱由检罢手阻止了,殿上当值太监想要去接陈情书的举动。
“朕又不是三法司,要看什么陈情书。除了门御史之外,还有人愿意为此担保吗?”朱由检揉着太阳穴说道。
朱由检的态度,虽然暧昧不明,但是朝堂上的官员们都看出来了,崇祯还是偏向于田尔耕一些,而对弹劾他的御史门陈新没什么好感。
这让一些本身就是出来站个桩脚的官员们顿时沉默了,弹劾田尔耕自然没问题,但是为这些地方缙绅是否侵占了军田做保证,他们还是不愿意沾染这个麻烦的。
不过和门陈新一样,收了侵占营州三卫土地士绅银钱的,对田尔耕恨之入骨的,陆陆续续走出来12名官员,其中到有两名勋贵。
看着垂手立在一边的田尔耕,为东林前辈感到义愤填膺的黄道周也想出列加入,但是站在他身边的倪元璐却有意无意的挡住了他。
注意到黄道周看向自己不解的目光,倪元璐目不斜视的小声说道:“门陈新昔日也是阿附魏忠贤的官员之一,他此时站出来弹劾田尔耕多半是有些猫腻,我等坐观助阵皆可,但不必亲自踩进这趟浑水中去。”
黄道周皱着眉头反驳道:“这不是君子所为啊,就算门陈新当日阿附阉党,但是田尔耕却是魏忠贤的爪牙,更是残害我东林前辈的帮凶,今日不趁着这个机会报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今宜从权,不可拘执常理,而放过了田尔耕这个恶犬。”
不过黄道周这一耽搁,朱由检已经发话了,“既然各位认为田尔耕确实有罪,那么你们就作为原告,在三法司控告田尔耕好了。
自古以来,当了原告就不能当判官,因此三法司所选审判官员,一不得和原、被告有所勾结,二不得和原、被告有任何私人关系。
不管是田尔耕,还是你们,如果觉得三法司的审判官员有问题,可以在审判之前提出,一旦进入审判之后,就不许再行申诉回避。
三法司选出的审判官员,必须要具名写下和原、被告之间有无关系的文书,一旦发现有所隐瞒,审判作废,对该官员也要进行惩处。”
把田尔耕交给三法司审理,在这些官员眼里,这已经和定罪没什么区别了。
因为锦衣卫一向是独立于三法司之外的司法系统,平日里锦衣卫和三法司之间爆发的矛盾也不止一次了,只不过因为锦衣卫受到了皇帝的信任,所以每次起冲突都是三法司落于下风罢了。
抱着这样的成见,朝堂上的弹劾官员们都退回了班序。不过崇祯拒绝把田尔耕几人关押进刑部大狱,理由是罪名未定。
朝臣们面面相窥,但是终于没有再争执下去,反正只要田尔耕入了三法司,罪名就肯定跑不了,无所谓在朝堂上继续和崇祯扯皮。
接着刚上任不久的太仆寺卿田仰出列说道:“太仆寺马原本专给团营骑操,自从官养马场废弛之后,就改成把官马分派给民户饲养,过一定时期征收约定马匹之政,这就是俵马法,而俵马法不久也废弛了。
起而分成了本折色的制度,这已经不是当初立法的初意了。自从行太仆寺废,苑马寺废后,各边军之马也皆仰给于臣寺,寺之折色而马制荡然。
近岁入马价不过四十五万二百余金,皇上不时赏赍不预焉。今各省直又逋负数多,臣乞责成抚按勒限完解,摘其尤者题参一二。”
朱由检思考了大半天之后,终于想明白了,他就对着田仰询问道:“也就是说,现在太仆寺变成了向各省收税银卖马提供给边军和京营的场所,而太仆寺本身已经没有一匹马了是吗?”
田仰点头称是,朱由检随后又问道:“那么太仆寺如何知晓,何时补充边军及京营的马匹数量呢?”
“向由各军自报马匹的补充数量,兵部车驾司审核之后,发往太仆寺。”田仰一边解释,一边感觉有些不安。
朱由检突然转向对着户部尚书郭允厚问道:“郭尚书,朕记得没错的话,这马户上交的折色银,原来应该就是民户免去的国税徭役是吗?”
郭允厚出列点头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当日太祖以为,马政乃国之重者,古人先马而后钱粮,故数马以对。为了保证马户能够好好养马,故豁免了马户的国税和徭役。”
“那么也就是说,国初设立马户的目的是为了得到马,而不是折色银了?”朱由检恍然大悟一般的问道。
郭允厚不加思索的点头称是,朱由检沉思了一阵之后,又对着黄立极问道:“如果太仆寺连自己负责的养马职责都放弃了,那么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审核军马的补充数量有兵部就足够了,征收税银有户部也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在中间弄一个太仆寺出来呢?”
黄立极这些日子正被清流们攻击,说他一味增加官员职位,是在迎合圣意,增加百姓们的负担。
现在崇祯给了他一个堵上清流嘴的机会,他自然顺着杆子就爬上来了。
“臣以为,这太仆寺的确应当整顿,消除亢官。”黄立极终究还是没敢顺着皇帝的意思,把太仆寺完全裁撤掉。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便转向了刘宗周问道:“蕺山先生,这马户每岁征草料银一两,每三年征收马匹一匹,折色24两。也就是说每年要收9两银。这比平常民户的税收起码高出了一倍,这是善政呢?还是恶政?”
刘宗周毫不迟疑的说道:“陛下所言极是,以臣看来,马户之设,完全是在盘剥小民,于国于民并无好处。”
朱由检不再询问他人,面对着朝臣们说道:“既然马户无马,百姓怨声载道,那么马户也就不必再设。所有马户全部改成民户,今后由户部统一征收税赋。
兵部继续审核数量,户部拨款购买,五军都督府各出都事一名成立后勤处,负责各卫所马匹数量核实,及购买、验收马匹事宜。
至于太仆寺,除太仆寺卿、太仆寺少卿、乘黄署、车府署外,其他人发放一年的俸禄,就此消籍。”
太仆寺卿田仰顿时大惊失色的说道:“陛下,这太仆寺即便要裁撤,各部官员何罪之有?臣以为,应当挑选之后,择优分配到其他官衙才对。”
田仰话获得了不少官员的声援,毕竟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得个官职,因为落在了太仆寺,就免去官职赶回家去,未免太过无情了。
朱由检犹豫了下,便修改到:“既然诸卿求情,那么朕就修改一下,一年之内调任太仆寺的官员可以退回吏部,重新选官。一年以外,曾经上疏请求改变马政的官员,吏部重新考核之后,重新选官,其余不变。”
第201章 废寺设部()
太仆寺原本就是一个清冷的衙门,大多数在太仆寺任职的官员,不是过度就是在这个衙门混混日子的。
且太仆寺虽然看似没有什么权力,但是掌管全国马政这一权力,已经让太仆寺的官吏们吃用不尽了。
从官办养马场到官马民养,接着又变成缴纳折色银,都是这些太仆寺下属官吏们推波助澜之下,形成的弊政。
对他们这些下属官员来说,进入太仆寺基本上就没什么希望再出去了。因此怎么从马政上捞钱,就成了他们当官的唯一目标。
太仆寺只有这一项主政,其他掌管皇帝车架的事务不过是小业而已。
如此专业化的结果就是,太仆寺和其他各部之间的联系并不深刻。
因此当崇祯提议废除太仆寺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文官站出来反对。
而太仆寺的业务被被分入兵部、户部和五军都督府后,这等于是把原来太仆寺官员应得的好处,分给了这三个部门。
除了五军都督府之外,兵部和户部都是大部,有了这两个部门的支持,太仆寺反对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而且年初时,太仆卿洪瞻祖奏陈马政:“…万历十八年至今,户部三十二借,共银一百二十九万九千九百八十六两;工部十借,共银十八万七千五百四十两;光禄寺、顺天府各一借,共银四万两。近奉藩封,另札一万八千金…”
这封要求各部归还借银的奏章,除了让他被外调出京之后,也让太仆寺和各部之间的关系陷于紧张。
崇祯废除太仆寺的决定,让这些部门内的某些官员松了口气,既然太仆寺已经没了,那么这借银当然也就不用归还了。
郭允厚是最为支持崇祯这个决定的,如果把所有马户改成民户,那么户部的收入将会大大增加,就算这个购买马匹的钱粮以后成为了户部的责任,也会让他有足够的国库收入进行腾挪。
五军都督府对于能够插手马政的权力,同样深感兴趣。安远侯顿时出列问道:“陛下这新成立的五军都督府后勤处,应当归于那个都督府管辖呢?”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这后勤处暂时不分类,五军都督府不是在彻查各卫的钱粮发放事宜吗?这后勤处就暂时和清查小组合一,先让王世德代管。等到各卫钱粮发放事宜调查清楚之后,朕再做决定。”
太仆寺卿田仰神色黯然的退到了一边,他刚接任太仆寺,这个部门就被撤办了,这让他心里非常的郁闷。
而且陛下撤办太仆寺的由头,居然还是他的上疏,这实在是太令他难堪了。
田仰想着,这要是回去官署之后,他指不定要被那些属官骂成什么样子呢?
太仆寺的解散,固然让某些官员大感欣慰,但是更多的官员却感受到了危机感,自己所在的衙门会不会被皇帝以同样的理由裁撤呢?
朝堂上的官员正议论纷纷的时候,云南道御史毛羽健出列上疏极言驿遞之害。
“当初张居正为相时,最严乘传。当时每马一匹,草料仅二十八金,每夫一名,工食银仅七两二钱。
到了今日,法纪荡尽,巧伪滋彰,兵部之勘合火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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