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姀唇角的淡笑似乎愈发轻柔了两分,她将那桌案之上的茶盏握在手心之中缓缓磨挲,也和众人一道将目光看向了正朝他们缓缓走来的太后几人,从此刻起,这场寿宴再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她只是个看客了。
太后今日里着一身玄红之色的广袖宫装,比起素日里的素淡,此刻的她虽然容颜已老,那雍容华贵威势迫人的模样更能说明她是这大秦帝国最为尊贵的女人,在她的身侧,昭武帝一身明黄色的九龙翔云龙袍温润矜贵,另一边一身紫红色端丽华服的西岐茹仪态万千,这是这后宫之中最为尊贵的三人,当他们齐齐出现,其余众人都只能拜服在地!
山洪海浪一般的呼喝声之中三人一起走入了万寿亭之中,昭武帝和太后落座主位,西岐茹坐在了左下手位上,甫一落座三人便看到这熙熙攘攘的宴亭子之中竟然还空了一个位子,待看出是谁还未出现,昭武帝本来温厚愉快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6氏的面色也不十分好看,略带着两分冷意的眸光从那空着的席位之上扫过,因她素来不将德妃放在心上此刻便也不慎在意,她不得不再一次的夸奖贵妃,从她的位置看下去,不仅湖景尽数收入眼底,便是底下坐着的小辈们个个她都能看的清楚,先是扫过诸位皇子席位,而后便看向了各个权阀席上,每张桌子上都有她熟悉的面容,看到沈苏姀之时她不由得笑了笑,这个小姑娘啊,别个都千娇百媚花招尽出,偏生只有她一个素的很!
西岐茹没想到德妃这个时候都还没有来,赶忙叫身边贴身的宫女去栖云宫瞧瞧,另一边钦天监的礼官已经上前行礼,而后在祝祷乐中转过身子念起了长长的祝寿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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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澜此时正出宫门,因昨夜整整一晚的失眠让她今天的精神十分不好,从早上到下午都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知道天色将晚她才彻底的睡了过去,贴身的侍婢都知道这几日她的状况,见她睡着了便也没说什么,可眼看着到了寿宴开始之时她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不由得有些着急,开始还没人敢去叫她,等时间实在有些紧张了才大着胆子去喊她起来,没想到这一喊就喊了小半个时辰——
高高的车辇从栖云宫而出,窦澜仍是着一身紫红色的广袖宫装,面上的妆容更是草草装扮所以算不得精致,耳边响起的祝祷乐声没由来的让她心中生出一股子烦躁,不由得冷声催促,“还不走快点,要让本宫在所有人面前丢脸吗!”
凌厉的轻喝让宫人们不敢怠慢,赶忙脚下生风快了许多,就连选择路线之时都是按照最近的路走,窦澜只觉得精神十分疲惫,一只手支着额头靠在架辇上闭着眸子养神,刚走了一会儿窦澜便觉得有些不对,不知怎地浑身似乎都有些冷,她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天上好像下起了雨,一滴滴的都滴在她脸上,耳边忽然响起了朦朦胧胧的说话声,男子的声音,女子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说的是什么她却又听不清,只叫她心头生出满满的烦乱来。
忽然,脖子上微微一凉,窦澜陡然一惊,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可她整个身子像被绑住了一般动弹不得,渐渐地,脖子上的凉意越来越重,好似一条绳子,又好似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某一刻起,那绳子上忽然注满了力量,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好似要将她勒死一般,窦澜急促的呼吸起来,被绑住的身子无力抗衡,只能仍由自己体内的生气一点点的被抽走!
雨越下越大,她的身子越来越冷,那绳子几乎嵌进了她的血肉之中,刺骨的疼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她想要尖叫,却根本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眼前一阵晕眩,将死之时她的手忽然又能动了,下意识的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眼睫一颤,却看到整个手掌都是触目惊心的血红,窦澜尖叫一声,整个人骤然清醒了过来!
“娘娘您怎么了?”
“娘娘可是又做恶梦了?”
“娘娘莫急,马上就要到了!”
窦澜恍惚的看着自己仍然身处架辇之中,她不明白怎么在这里她都能睡着,且还能做那样可怕的梦,她仔仔细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甚至不放心的将手心在裙摆之上使劲的磨出了红血丝,分明手上什么都没有,可那样灼热且粘滞的属于血的触感于她而言又是那样的记忆深刻!
夜里的风略带着凉意,远处太液湖边的灯火通明映红了半边天,风声一静之时还能听到丝竹乐曲之声,窦澜呼吸久久不能平复,她满心不安的抬起头来只想快点到那该死的寿宴之上出现片刻又回栖云宫,可她刚抬起头的瞬间整个人便愣了住!
凌云殿!
她竟然又走到了凌云殿!
眼看着那座悄无声息的黑漆漆的宫殿好似一只匍匐的野兽伫立在那处,窦澜下意识的开始发抖,因常年无人居住所以呈现出的萧索凄凉不仅让窦澜觉得不妥,便是几个宫女都心有戚戚,窦澜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那大殿,忽然害怕的大叫了起来!
“给我回去!”
“为什么要走这里!”
“本宫说过以后再也不要再走这个鬼地方了!”
她整个人忽然发起狂来,纤细的身量在高高的架辇之上疯魔了似得挣扎,眼看着就要到了却又要原路返回,宫人们心中即便再不愿却还是得听主子的话,然而或许是坐在架辇之上的窦澜太不安分,也或许是抬着架辇的宫人们没有看清脚下的路,就在那转弯准备返回之时,也不知哪个宫人脚下一滑,而后,整个架辇便那般倒了下去!
“啊——”
在窦澜的惨叫声中一起跟来的几个宫女都慌了神,她们手上拿着宫灯,慌乱之间宫灯忽然被夜风吹熄了,顿时这凌云殿前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宫女们急着要去扶窦澜起身,窦澜却在她们靠近的瞬间将她们各个推了出去!
“别过来!”
“都给本宫离远点!”
“滚开……你们这些阴魂不散的东西……”
宫女太监们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宫灯熄灭,夜风大作,再加上窦澜凄厉的吼叫,连这些没有患病的人都有了两分害怕,她们想要靠过去扶住窦澜,可窦澜根本不让,一片幽暗的光线之中宫女们只看到好像有个影子向窦澜越靠越近,随后一闪而过朝那凌云殿中去!
不只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幻觉,宫女们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也不知是谁将远处回廊之下的宫灯取了下来,一路跑回来将这一出照了亮,“娘娘,娘娘,没有什么,您看错了,咱们还是先回宫吧,您别怕——”
微弱的光亮让窦澜精疲力尽的平静了下来,她神情恍惚的跌倒在地,一双眸子发直的盯着那安宁伫立的凌云殿,宫人们6续将熄灭的宫灯点亮,不多时这眼前的一切都看的清楚了不少,宫人的劝说不断,窦澜却好似聋了一般什么反应都没有,某一刻,她忽然拿起了身边一个宫女手中的宫灯,她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朝那无人住的宫殿走去,破旧的窗棂半掩,那个刚才折磨她的鬼物正是从这里进去的!
她知道回来找她的是谁,不仅要害她,还要害了她的儿子,窦澜眼底忽然闪出两分狠戾的冷光,她往后退开两步,看了看手中的宫灯,骤然一扬手将那宫灯朝那窗棂砸了进去!
“啪”的一声脆响,瓷质的宫灯被打碎,灯油尽数流出,被那还燃着的灯芯一点,“轰”的一声爆出刺眼的光,宫殿之中的东西五年未动,早就是残碎不堪遇火便燃,妖冶的火舌顺着波澜的帐幔席卷而上,地上的书木,屋顶的房梁,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片火海,窦澜身后的宫人早就被吓得白了脸,可她自己仍然站在那宫殿之外,火光映出她略显狰狞的脸,红唇紧抿,喃喃自语分外癫狂,“烧死你们,烧死你们……”
·
太液湖上一片漆黑。
星辉交映的夜空之下忽然飘出几多发着银辉光芒的云朵,那云朵栩栩如生,众人正兀自感叹,那云朵上忽然又现出一衣带当风的女子,那女子面上带着薄薄面纱,纤绕的身量随着一阵箫声悠然起舞,箫音袅袅,恍如仙乐,女子娉婷,浑似仙人……
在这“仙人祝寿”的小节目之中沈苏姀发现宁天流依旧没有出现,再看窦阀席上,窦准和窦昕静然落座,分毫没有任何异样,沈苏姀坐在沈阀席上眉头微蹙,颇有些担心宁天流一人无法得手,窦阀既然打定了注意要翻盘,自不会让别个那么容易破局。
湖岸上众人兴致勃勃的看着湖上的表演,并没有很多人注意到宁阀世子的缺席,沈苏姀虽然心中略有疑窦,可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时间也还算悠然,席间有美丽侍女衣带飘飞的在场中来回送酒送食,某一刻,沈苏姀鼻端忽然沁上一股淡淡冷香。
那冷香她分外熟悉,此前已见过两回,她无论如何没想到在太后的寿宴上还能见到,一个小宫女从她身后走过,手中拿着一只银壶,直直朝皇族席上走去,沈苏姀眸光一狭,果不其然又送到了嬴纵的面前,只见嬴纵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酒壶,手一抬便将自己的酒杯斟满,抬手将杯中酒液喝尽,似乎全没发现那酒有问题。
“五姐,你怎么老是盯着那人看!”
“那人竟然脸上带着面具,他是不是长得很丑?”
沈君心在她身边问题颇多,沈苏姀闻言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那是七王爷,不许议论。”
沈君心“奥”一声点了点头,复又将目光落在了湖面上,沈苏姀眸光一转看向万寿亭中,德妃的位子依然空空如也,她不动声色的低头饮茶,也随着沈君心将目光落在了湖面上。
“德妃是怎么回事,派去的人没回来吗?”
昭武帝的语声有些沉暗,西岐茹摇了摇头,“第一次回来的说德妃已经出宫朝这里来了,之后派出去的人大抵是还没有接到德妃。”
6氏闻言一笑,摇了摇头看向贵妃,“得了,叫人都回来吧,德妃这么多年随心所欲惯了,哀家的事情她什么时候放在眼里过?不必去找了,她不来,哀家心中还要好过些,今年的节目安排的不错,在湖面上表演这个点子真是好。”
贵妃听着太后之语略有无奈的苦笑一阵,抬眸看向昭武帝,却见昭武帝面上的温厚笑意散了不知多少,只是淡淡道,“这么多年愈发不知道规矩了,朕稍后定然好好训斥她,想必是因为小五被打入了天牢她心中太过意不去。”
6氏不置可否的笑笑,又继续和贵妃说起今次安排的节目来。
不多时那仙人祝寿便已表演完毕,在成片的掌声之中只听得“咻咻”数声,整个太液湖一周都放起了焰火来,众人齐齐抬头看向天空,焰火花样百出,竟然还有能排出个“寿”字的,6氏看的满面欢喜,口中一个劲儿的夸赞着贵妃费心了!
“看那边,那是什么!”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淑妃西岐影,从她坐的位置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凌云殿的上空,她本是要看焰火的,起初看到那红彤彤的一大片还以为是焰火的光,可那焰火都放完了怎么那边的天空还是若晚霞似得呢,她的位置显眼,这般惊呼一声,众人都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落满了星子的夜空被一片火红的光挡了住,伴随着阵阵腾起的乌烟,稍有几分眼力的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什么,是非焰火,乃是走水!
“怎么回事,那是何处,速速派人救火!”
昭武帝一声令下,身边卫城诸人赶忙就派人朝那处赶去,底下行宴的众人看着那一片天颇有两分惊骇,宫中素来守卫森严,别说是走水,就是平常有个小火星儿的都不行,看着那浓烟滚滚火光映天的模样,这必定是一场大火才有的阵势!
“五姐,快看,那边是怎么回事!”
“宫里竟然也会着火,这么多的房子,不会烧死人吧!”
沈君心大呼小叫两声,沈苏姀朝那边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面上没有半分意外,她坐在沈阀最靠外的席位,一时没多少人看着她,却见围着这太液湖的侍卫们丝毫没有慌乱的站着,她不由得扬唇笑了笑,转过头去,沈王氏的面色却有些白,眉头紧蹙着,显然是不安。
“怎么会走水,宫中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发生过意外了!”
沈王氏喃喃一语,抬眼朝窦阀席上一扫,“不知今夜这好事有没有变数!”
沈王氏的自言自语没有人应答,沈琳琅强自挺直了背脊让自己不要色变,因为从她这里看过去,窦阀席上正有一个侍卫正在弯腰对着窦昕说什么,她更能清楚明白的看清楚窦昕的面色越来越白,不多时那侍卫转身而走,窦昕又走到窦准的席位上低语几句,窦准周身陡变的气势她瞧得分明,末了,窦准却也只能无奈的挥挥手。
随即窦昕满是挫败的回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窦烟大抵也听到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沈琳琅,两人的目光尚未接触她就将头转了回去,沈琳琅心中沉甸甸的,却仍在想着,老天是公平的,她失去了最爱的,那其他的定然会尝所愿——
“去查!到底是哪一宫哪一殿!”
“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捅下的篓子,直接拖至司礼监杖毙!”
昭武帝的声音温透之中带着冷酷,卫城当下便领命而去,6氏面色略有两分难看的看着底下宴席上面色各异的人们一时之间也没了兴致,看了看繁星灿烂的夜空道,“钦天监分明算了今日乃是个吉日,想来是哀家没有这份福分。”
人越老总是越发迷信,听6氏一语昭武帝眼底暗色更重,赶忙安慰6氏道,“母后莫要胡思乱想,定然是底下哪个趁着今夜的喜庆一时疏忽了。”
昭武帝虽然如此安慰,可不知怎地他心中也有两分不安起来,6氏看着这湖边声势浩大的宴会场地微微摇了摇头,“今年就是最后一次吧,哀家年纪大了,要为自己多留点阴德,这么铺张招摇的寿宴往后就莫要再过了。”
“母后……”
昭武帝还欲再说,6氏已经摇了摇头,“人老了就想得多,岁数越活越大,日子越过越少,小五的事情你不会就想这么耗下去吧,依哀家的意思,也别关在天牢里了,到底都是你的儿子我的孙子,只要他知错就改便好,罚他去封地待几年思过吧。”
昭武帝闻言不由得心头微动,要说论起来嬴琛犯下的事情还真是不好论处,就这么被关着也不是个办法,可如今6氏松了口,他心头大石也放了下来,到底是他的儿子。
母子之间正在感叹,卫城却面色诡异的回来了,走到昭武帝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昭武帝见他如此不由得眸色一冷,“怎么?没找到纵火之人?”
卫城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找到了。”
昭武帝转过头去不再看他,“既然找到了还等什么,直接杖毙。”
卫城眉头一簇,头垂的更低,“皇上,纵火之人乃是……德妃娘娘。”
话音一落,整个万寿亭都安静了下来,紧接着,整个太液湖都变得悄无声息。
万籁俱静之中6氏最先反应过来,她满是苦笑着长长一叹,“果然还是哀家没有福气啊!”
昭武帝缓缓转眸扫了卫城一眼,“确定?”
卫城硬着头皮应声,“早先德妃娘娘过来太液池的时候从凌云殿经过,她硬说凌云殿之中有鬼,后来,后来一把火将凌云殿给烧了。”
卫城的声音并不大,可是近处的人一听到传来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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