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纵空着的左手在椅背之上敲了一下,“城防一定要森严,建州那边同样。”
宁天流点头,“我明白,底下人也不敢轻忽。”
这话落下,嬴纵本想说什么,这楼阁之外却倏然响起了一阵笛声,那低吟清亮,却又透着一股子孤寒,再加上是在这样的小雪天气,就愈发的沁人心凉,嬴湛“咦”了一声,第一个跑到窗边将窗棂打了开来,目光四扫,却发现在与这摘星楼两幢楼台相隔的另一处亭台飞檐之上坐着个人影,隔得远,在加上雪粒儿那人的眉目并看不清,可嬴湛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人是谁,他先是眯眸,既然弯唇,嗤笑一声,“原来那笛子还能吹响呢!”
嬴纵和沈苏姀不看也知道吹笛的人是谁,宁天流和孟南柯对视一眼,都十分识趣的未曾言语,沈苏姀想到几日之前的事情转眼瞄了嬴纵一眼,指尖在他掌心扣了扣!
嬴纵掌心一痒,手臂的肌肉立刻紧绷起来,那股子痒更是顺着手臂的筋脉一路到了他心间去,他转头看沈苏姀,只瞧沈苏姀八风不动的坐着,不由一把将沈苏姀的手攥紧了,二人坐在一处,袖袍相叠,旁人也看不明晰他们的动作。
窗户被打开,冷意又散了进来,倒也不刺人,嬴湛站在窗边未动,那笛音便更为清晰的落入了室内,宁天流听了一小会儿,“这首《忆故人》也不知道忆的是谁,司命大人心中想必也藏着什么人,这样的天气能听到这样的笛声也是雅事!”
“这《忆故人》太悲,要知道外头大营里多少人都要被这曲子勾起伤心事来,说起来,还有哪里比战场上的故人忆更多,这里一旦变成故人,恐怕就真的成为故人了。”
孟南柯亦是善音律之人,只是他不常年在战场上,此刻更容易感怀!
说话之间那笛音已经袅袅转淡,嬴纵见此笑一声,“既然你二人都喜欢,又遇着了,不如将人请进来吧,到底是西楚大司命,不好轻慢……”
他话这么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沈苏姀一眼。
沈苏姀背脊一凉,竟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而窗边的嬴湛听到这话笑一声,身子探出窗口便朝微生瑕的方向喊道,“嘿,司命大人,你坐那么高不怕摔下去!这里有茶!我七嫂喊你过来喝茶!”
说完这话嬴湛背脊上一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看了他一眼,嬴湛摸摸脑袋转过身来,笑呵呵的道,“我就记着七嫂了,这才脱口而出的……”
话音刚落,正上方的房顶之上已经响起了瓦砾破碎之声,继而一道白影在窗口一闪,微生瑕一把挥开嬴湛,衣袂飘飘的落了地,看清屋内众人只朝着沈苏姀一笑,“听说你要请我喝茶,我就来了,诸位在此地赏雪真是好雅兴啊……”
他说着便走到适才嬴湛坐的那处落座,那里不是下手位上,没有主仆之阶,反而正对着嬴纵和沈苏姀,微生瑕随意的一坐,眸光一扫看向嬴湛,拿了个空杯子扔过去,“倒茶!”
嬴湛下意识的抬手接住,随即面色一沉,“司命大人可真是不客气!刚才那曲子悲戚的很,想必司命大人心中也压着什么苦事儿吧,不如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
微生瑕刚出现在大秦便是嬴湛跟着他,说是陪着其实是监视,后来发现他没什么不轨之心才稍微松懈了几分,可算起来他和这位小十殿下的交流倒是极多的,他闻言也不做怒,笑了笑道,“这曲子是本座幼时初学法术之时学的第一首曲子,本座此刻一吹不过是为了纪念当年那位老师父罢了,怎么,难道你们不是也在回忆师父?说起来听曲儿除了这曲子本身之外也要看听者的心境,十殿下觉得悲戚,心底莫非也藏着什么苦事儿?”
嬴湛手中拿着空杯微微一颤,看向其他几人,嬴纵和沈苏姀的面色都有些深沉,隔得那么远,这微生瑕既然知道他们在说重华之事?他又怎知重华便是南煜帝师的?!
嬴湛扯唇,果真倒一杯茶端到了微生瑕面前,“噔”的一放,“原来司命大人也有师父?能教出司命大人这样的徒弟,不知此人是哪位世外高人?”
微生瑕端起那茶水,轻嗅一下抿了一口,“不是什么高人,且已经死了。”
嬴湛下意识接口,“怎会死了?”
微生瑕放下茶盏,诡异的绿瞳盯着嬴湛,“本座把他杀了。”
嬴湛只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背脊爬了上来,表情一时没控制住便露出了两分心悸之色,微生瑕看的一笑,邪声邪气道,“本座将他杀了,才能学更厉害的东西,本座杀的人够多,最终才能坐上微生家的家主之位,十殿下莫怕,本座只杀该杀之人。”
嬴湛背脊一挺嗤笑一声,正要说话那边厢嬴纵却开了口,“难怪西楚百年间都被微生家主掌握,这样的法子也的确能叫人变得更强,说起来在皇权至上西楚和南煜倒是有些共通之处,嗯,听闻西楚的阴阳术乃是世间第二……”
微生瑕果决的皱眉,“世间第二?!”
嬴纵一脸淡色,“难道不是?司命大人可别忘了前次……”
他这么一说,微生瑕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立刻一沉,“哼,那时只是本座一时疏忽,说起阴阳术,西楚敢称第二无人便为第一,怎么,太子殿下觉得还有谁能超过我们?!”
嬴纵表情仍然平淡冷肃,蹙眉道,“南煜有巫蛊之术,此术和阴阳术想通,却似乎又有其神奇之处,就本宫所知,似乎在西楚阴阳术之上?!”
微生瑕听得一声冷笑,“南煜的巫蛊之术来自巫族,和阴阳术确有大半相通……不过,阴阳术乃是正道术士所修习,那巫蛊之术却大都是阴煞损人之术,无论是宗门派别还是功法都拿不上台面的,又怎能排在我西楚阴阳术之前?”
嬴纵眯眸,没说话,却看向了宁天流,似乎他在这方面也不是很懂。
宁天流眉头微扬,“如此说来,西楚的阴阳术能破南煜的巫蛊之术了?”
微生瑕扬眉,带着几分威慑的一笑,“那是自然!”
宁天流眼底生出几分怀疑来,“可巫蛊之术也极其厉害,我们所知的被下了巫蛊之术的人哪怕是西楚广陵的阴阳术士也破解不得……”
广陵派亦是微生瑕掌权的,微生瑕闻言立刻皱眉,“人在何处?让本座看看!”
微生瑕绝不是大善人,亦不会是多管闲事之人,今次第一是为了西楚的阴阳术名声,第二则是不愿在嬴纵面前示弱,因此才有了这么一句,宁天流闻言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有些犹豫的道,“人让司命大人看看也没什么,只是人不在此处。”
微生瑕眉头一皱,冷笑,“不在此处在何处?索性本座无事,本座倒要看看你们口中的巫蛊之术有多厉害!南煜的巫蛊之术竟也能被你们如此称道?!”
宁天流眯眸一瞬看向嬴湛,“嗯,既然如此,十殿下陪司命大人走一趟吧。”
嬴湛表情一变想说什么,那边嬴纵却凉凉扫了他一眼,嬴湛唇角微沉,深吸一口气才恢复寻常之色,扯着唇角笑了笑,“恭敬不如从命!”
至此微生瑕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既然他话说出了口便绝不会再收回来,再一看,嬴湛似乎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他眯眸,心底那点疑窦顿时变得无所谓,还乐了。
嬴湛心中的确不情愿,可眼下瞧着微生瑕被嬴纵和宁天流联手下了套,他总不能在最后关头拆台吧,这才应了,可心底却又想着打仗的事,表情不由得有些郁郁的,看了一眼微生瑕只觉得可气,似笑非笑道,“若是司命大人解不了人家的巫蛊之术如何是好?”
微生瑕一手撑腮,想了想才道,“技不如人虽然不会出现在我身上,不过若真如你所说那自然是继续修炼功力了,至于这修炼之法嘛,十殿下是再清楚不过了!”
微生瑕意味深长,嬴湛想到微生瑕前次说的“采阳补阳”之法顿时气恨不已,想骂却又不能当真嬴纵他们的面骂,不由得冷笑,“我也只是说说,司命大人已经夸下了海口,若真的没有人家厉害,那可真是天下间最叫人伤心欲绝之事了。”
微生瑕眼底微光一闪,他笑着摇头,“不,这还不是最叫人伤心欲绝之事!”
嬴湛抬了抬下颌,哼一声,“是吗?”
微生瑕的目光便落在了沈苏姀的身上,进屋子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对着看沈苏姀,他抿了抿唇,笑道,“最伤心欲绝之事应该是大婚之夜新娘子不见了才对!”
沈苏姀本一直在看戏,怎么也没料到微生瑕话锋一转到了她身上!
沈苏姀周身一寒,完蛋了……
走下摘星楼的时候宁天流和沈苏姀、嬴纵二人走在最后,他表情担忧的看了他二人一眼,还是沉声道,“我会马上安排,两日之内出发。”
嬴纵点点头,“去吧,小十那里我会嘱咐。”
宁天流点点头转身而走,嬴纵和沈苏姀顿了顿方才转了向朝自己所住之地而去!
此刻夜幕初临,行宫之中的灯火次第而亮,天空之中还飘着雪粒儿,沈苏姀的斗篷再度穿了上,手被嬴纵牢牢地握在掌中,一切如常,可沈苏姀知道嬴纵心底必定不好受!
那件事本就是痛处,而今还被微生瑕那般说了出来!
——当真是可恨!
“阿嚏……”
沈苏姀心底很气愤,正琢磨着说点什么,冷不防却打了个喷嚏,这一下却让嬴纵惊着了,一把便将她裹进了自己披风之下,“必定着凉了,快回去将宋薪请过来看看!”
暖意扑面而来,沈苏姀抬眸看他,“你未生气?”
嬴纵眯了眯眸,“生什么气?”
沈苏姀吸了吸鼻子,“就是刚才……”
嬴纵拧眉,“刚才什么?”
沈苏姀靠进他怀中去,一把握住他的手,“刚才微生瑕又是故意的!你把他支使走是对的!最好让他把南煜各宗室的巫蛊之术都解开才好!”
嬴纵眯眸,“你对他那么有信心?”
沈苏姀顿觉自己说错了话,不由苦笑,“你知道我不是的……”
嬴纵弯了弯唇,表情仍然淡泊,却是替她紧了紧披风,而后反握住了她的手,“你可能着凉了,咱们有话回去说,不能再受冷。”
说着欲拉她走,却见她两眼黑亮亮的瞅着他不动。
嬴纵微叹口气,倾身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沈苏姀低呼一声,只好先圈住了他的脖颈,脸在他胸口蹭着,语气温存,“你每次都不显,可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话落下,抬头看他。
高额俊眉在暖灯映照之下显得更为轮廓深邃,墨蓝的眸一派幽沉叫人辨不出情绪,削薄的唇微抿,高挺的鼻翼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他的表情没有问题,看不出半分不虞来,但是沈苏姀就是知道,因为换了位置,她心底也会难受。
她目光灼灼,嬴纵简直想忽视都不能,他大步流星的朝自家院子走,唇角微抿道,“你再这么看着我,等下我可就要不饶你了……”
沈苏姀呼吸一深,果然不看他了,只是将脑袋靠在他胸前。
嬴纵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发顶,眼底的幽光一闪。
一路上二人都无话,不多时便到了院子之前,容冽和容飒留守在院中,香词也等在廊檐之下,见他们二人回来立刻迎上来行礼,嬴纵挥了挥手叫三人不必跟在近前侍候,而后抱着沈苏姀入了厅门,甫一入厅门,沈苏姀便开口,“放我下来。”
她的语气郑重,好像有什么事要做一样,嬴纵脚步一顿,只得先将她放下。
脚刚沾地沈苏姀便跑到嬴纵身后去关门,“啪”一声将门关上,惹得嬴纵诧异转身,然而他的诧异还未完,沈苏姀一把将他拉过去,将他一推,一个反身将他抵在了门板上,她身量不及他,两只手都按在他身上不让他动,嬴纵眼底星光一闪,就真的不再动!
四目相对一瞬,沈苏姀垫脚吻了上来!
沈苏姀的吻带着几分粗暴,却又叫嬴纵万分受用,她的急切仿佛在诉说她对他的爱意,嬴纵简直爱极了,吻越来越深入,嬴纵欲抬手抱她,可手刚一动,沈苏姀将他两只手腕一卡砰的一声压在了门板上,而后重重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嬴纵明白了她的意思,由着她施为再不乱动!
沈苏姀松开他的手腕,抬手便解他的披风,披风解开,窸窣滑落在地,她不理会,只接着拨开他最外头的大氅去解他的衣扣,刚解开两颗,手已滑了进去!
嬴纵喉头急滚两下,浑身的骨头一瞬间“咯咯”作响!
察觉到他又要克制不住了,沈苏姀的吻滑到他颈子上,哼哼道,“不许动!”
嬴纵双拳紧攥,由着她上下其手!
门板“吱呀”作响,皆是被嬴纵那自我克制的力道摧折的,室内的温度在升高,二人的喘息在加剧,眼看着今夜又是一个春意盎然的夜院门之外却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宁天流和守在院门口的容冽、容飒打了个手势直接闯入了院内!
宁天流一脸沉色,脚步又万分着急,一看便知是出了事,是以二人都未曾拦着,只跟着走了进来,宁天流疾步至院内,一边走一边问容冽,“还未歇下吧!”
容冽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宁天流叹口气,顾不得许多加快步伐到了正厅之前,正要抬手拍门,门却从里头打了开,门一开,沈苏姀和嬴纵都站在门内,沈苏姀身上还穿着那白色狐裘斗篷,似乎是刚进门的样子,而嬴纵衣饰齐整,身上的披风却落在他脚下!
两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同寻常,可此刻宁天流见到人就好已经顾不得去想那么许多了,开口便道,“出事了,谢无咎不见了!”
话音落下,沈苏姀和嬴纵面色都是一沉!
嬴纵眯眸,冷声问,“偷跑了?”
宁天流摇摇头,“不像!”
嬴纵的表情瞬间凝重,宁天流一叹,“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嬴纵点点头,转头握着沈苏姀的手,“你先沐浴歇下,我去看看就回来。”
沈苏姀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道,“好,你小心!”
嬴纵颔首,使劲的握了握她的手便和宁天流走了出去,走到院门口又回头吩咐跟上来的容冽,“你留下在这里守着,不要出事。”
容冽素来是跟着他的,闻言还是点头停下了脚步。
嬴纵抬眼往这院子周围一扫,看到了早先留下的暗卫身影之后才离去。
容冽站在原地看着嬴纵的身影消失,刚转身进院子却见沈苏姀拿着嬴纵的披风追了出来,见他回来立刻道,“给他送去,快点。”
容冽接过披风,转头又追了上去!
这边厢嬴纵走得很急,又问,“怎么回事?”
宁天流眯眸,“外面的侍卫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谢无咎好似不会什么高深武功,那院子四面都被围着,里面又没有什么地道,可他人偏偏就消失了,放在院子里的人被发现的时候昏倒在地,眼下被弄醒来之后什么都不知道。”
嬴纵不再说话,只大步朝谢无咎的住处而去,半柱香到了那院前,便见申屠孤和王翦等人都已经赶到,见他来了立刻行礼,嬴纵挥挥手,抬步便要入院,可就在他即将进院的时候却又停住了,他后退一步,目光落在院门上方的门额处。
在那门额上,一个极其细小的好似符文一般的印记刻在上头,一瞬间,嬴纵周身便生出了迫人的冷意,抬步进院,果然又在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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