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珞今日里仍然穿着那玉白长袍,行走之间衣带当风飘然洒脱,沈苏姀看着他的衣裳却皱了皱眉,好看是好看,只是待会子动起手来只怕要受制颇多,嬴珞朝坐上几位长辈点了点头便走下台阶朝场中站着的澹台珑走去。
至她面前,嬴珞抬手抱拳,“公主殿下,得罪了!”
澹台珑此刻方不复平日里的安静时的乖巧模样,嬴珞抱拳行礼的手还未放下她便火速的出了招,“废话少说,打赢了我再说!”
三尺长剑迎面而来,嬴珞眉头微蹙立时连退三步,雪白的衣袂随着劲风而舞,画面一时美不胜收,而让沈苏姀诧异的却不在此处,寻常所见的嬴珞总是温和有礼,待人接物从不给人压迫之感,沈苏姀也从未见他在哪里用过武功,本以为他的武功只是寻常,可看着他脚不沾尘的步伐,她顿时觉得从前小看了这位三殿下!
连退三步,澹台珑的剑锋不依不饶的朝嬴珞面上攻来,嬴珞身法轻盈,纵驰如飞之间澹台珑连他的衣袂都触之不到,见此境况澹台珑也有两分意外,随之而来的招式更为狠辣凶险,眼看着她欺身而上而,嬴珞眸光半眯周身内息陡然一盛!
马场之中忽然狂风大做,高台上众人只觉得呼吸一滞,空气好似被什么定住一般的粘滞不动,在看场中,澹台珑的剑锋直直落在嬴珞身前,她眉心紧蹙分明使足了劲道可那剑锋就是一点也不能向前,她眼中闪过两分急色,想要将剑锋撤回可那剑锋依然是分毫动之不得,澹台珑不可置信的看着嬴珞,眸光簇闪之间忽然丢了长剑以拳变掌朝嬴珞身前力袭而去,嬴珞面色一变,强大内息一撤,只听得咣当一声,那三尺长剑落在了地上!
澹台珑身手如电,不出片刻已经于嬴珞交手数十招,两个人的身形在场中腾越飞舞,一紫一白说不出的飘然好看,而嬴珞一次又一次的叫人意外,纵然澹台珑使尽浑身解数,却依旧是在他手下吃不到一点好处,反倒是嬴珞,以守为主以攻为辅,并不主动出击,却偏偏是这样将澹台珑身上的内息耗费的一点都不剩,眼看着稍后还要和别的皇子交手,澹台珑某一刻忽然连连后退停了手!
众人见她停手都松出口气,她朝嬴珞抱拳一拜,“三皇子在澹台珑之上,再打无益,澹台珑认输——”
澹台珑认输也认输的这般干脆利落,沈苏姀看着这个小姑娘倒颇有两分欣赏之意,立时便有焉耆的侍卫宫人送上一应的水和药,澹台珑尽数服下,这边厢三皇子嬴珞已面色淡淡的道出“承让”二字往高台走去,他虽然赢了澹台珑,可那面上仍旧只是淡淡的温和笑意,见沈苏姀看着他,他便也看了过来,沈苏姀唇角微勾表示祝贺,他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做声。
再看台下,不知澹台珑准备了什么护体益气之药,不出片刻又精神抖擞起来,一身英气的往场中一站,眸光扫过嬴琛和嬴胥,“太后娘娘,下一位是谁?”
陆氏扫了在座几人,有些迟疑的道,“公主连番出战实在是不公平,不若稍作歇息再战?”
澹台珑摇头,“不必,请太后娘娘指人吧!”
太后看着剩下几人不知道该选谁才好,不由笑着问澹台珑,“公主想先与谁打呢,哀家准你自己选……”
澹台珑的眸光从剩下几人身上扫过,忽然将剑锋一抬,竟然堪堪落在了嬴纵的身上!
“本公主要和他打!”
简简单单一句话含着迫人的煞气,那模样哪里是来选夫的,分明是来报仇的,沈苏姀眉头一簇,只见一直垂眸若定的人缓缓抬头扫了场中人一眼,一副无动于衷的道出一句,“整个焉耆都败在本王之手,公主难道不知吗?”
话音一落,众人皆是色变,嬴珞淡淡蹙眉,嬴琛深长一笑,嬴策却是点头附和,只有六皇子嬴胥不动声色表情漠漠,沈苏姀再朝谢无咎看去,只见他饶有兴味的看看澹台珑再看看嬴纵,一副有热闹可看的兴奋模样,沈苏姀无奈摇摇头,将眸光仍旧落在澹台珑身上。
澹台珑之所以选嬴纵当然有想和他一较高下的冲动,更有甚者还想将嬴纵这个毁了她家国的人打败的冲动,只可惜,嬴纵那样不可一世的人根本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连与他一战的机会都不给她,澹台珑眸光半眯,“澹台珑素闻王爷胆识过人,您打败了焉耆不假,可您未曾和澹台珑交手过,怎么,王爷不敢和澹台珑一战?”
激将之法对于一个自信且自负的人来说尤为管用,可若这人乃是嬴纵,一切便要另当别论了,他眸光淡淡扫澹台珑一眼,“天下军中想挑战本王之人犹如过江之卿,难道本王要和每个人打一场吗?澹台珑,不是每个人都能做本王的对手。”
这话竟是如此犀利刺耳,澹台珑紧紧攥着那把三尺长剑,狠狠地盯着嬴纵语气冷厉,“怎么,难道你要抗旨不遵吗?皇上有令,本公主想和谁打就和谁打!”
嬴纵听着这话更满是不置可否,“父皇念在焉耆今日乃是大秦之国土才准了你这无稽之请,难道你以为父皇是畏与焉耆之势?本王与焉耆人的战争只会发生在战场上,这战争本王已经打过,以你三个哥哥的死和焉耆的亡国而告终,你若还想和本王打也可以,先集齐焉耆兵马回到战场再说——”
“小七!”
陆氏听下不下去的低喝一声,嬴纵仍是漠漠不理,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叫谁看了都觉得不爽,可他刚才这番话,却着实让沈苏姀心头微动,她实在太明白他,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选夫”这种荒唐又无聊的把戏他根本不屑于参与,何况那人还是他曾经的对手之女,他的计策他的武功都该用在该用的地方,他就是不屑于接受澹台珑的挑战,现如今的他有绝对的底气干这样的抗旨之事。
“我来!”
陆氏低喝一声变没了后话,贵妃干脆连嘴都不张,眼看着那公主站在场中又是尴尬又是气氛,听着嬴纵之言一直言笑晏晏的嬴策忽然开了口,他起身一个凌空跃起便到了场中,随手抽出兵器架上的短刀一柄,“公主的勇气实在可嘉,只是本殿下也觉得公主还是不要挑战七哥的好,免得步了您几个哥哥的后尘就大大地不妙了,来和我打!”
嬴策眼看着是在替公主解围,可那一言一语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的带了戏谑讽意,澹台珑本身就在气头上,听到这话哪里忍得下来,一个“打”字刚落下澹台珑便使剑杀了过来,那般势必要了嬴策性命的样子实在是可怕的很,别人尚且不论,西岐影坐在台上立时紧张的快要背过气去,她的性格本就是个被宠的娇柔脆弱的,且从未见过什么血腥杀气之事,适才嬴珞与澹台珑比试之时的险象环生便叫她紧张的出了冷汗,更不说此刻比之刚才更为凶险,且被杀的那个还是她的儿子了!
澹台珑来势汹汹,嬴策却一点也不怕,看着她那般咄咄逼人的模样不由一笑,用上面众人听不到的声音道,“公主殿下如此凶悍,只怕稍有男人敢娶。”
澹台珑闻言出手愈发狠辣,嬴策一边挡开她的剑锋一边又道,“难道焉耆之中的女子皆是公主这般模样的?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大大地悲哀……”
“三哥的性子最是温润,且不知以后要被公主如此折磨。”
“真真是同情三哥……”
嬴策越说越离谱,澹台珑气的快要炸开,手上的剑花舞的又快又凶,高台上的人看的目不暇接惊心动魄,西岐影紧攥着座椅椅臂,素来灵黠温柔的目光也露出两分狠色来,“岂有此理,这公主是要做什么!是要杀了策儿么!”
西岐影没有武功,自然听不到嬴策的小声嘀咕,窦澜却是个有几分身手的,闻言冷笑一声,“是你那儿子在用话激那公主,你且看着吧,八殿下就要赢了!”
西岐影微怔,立时万分专注的朝底下看去。
嬴策眼看着对面之人面色涨红目露凶光不由得心头大快,看着那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可破绽也越来越多的剑光更是眸色大亮,眼看着对面之人似乎有些风魔似得朝他扑来,他手中短刀锵然一定,找准澹台珑的一处破绽狠狠回击了过去,只听得“叮叮”数道金戈相击之声落定,那澹台珑手中长剑“咻”的一声飞了出去,再看时,嬴策的短刀已经架在了澹台珑的脖子上,嬴策笑意朗然,看着快被气的咽气的澹台珑忍不住再补一刀。
“身手一般,内力一般,轻功一般,还如此沉不住气,真不知你哪来的自信要和我们比武,我看你是明知道我们都能赢了你所以才提的这要求吧?你是见到我们每个都喜欢所以才专门这样的吧?如何,没让你失望吧?不过很可惜,虽然不知道三哥怎么想,但是本殿虽然赢了你本殿却绝对不会娶你……”
嬴策朝澹台珑靠近了些,语声压得更低,“本殿只是不喜欢你们焉耆人骄傲自大的样子,你要知道你们才是被打败的那一个,还有,别想着找七哥的麻烦,今日若是他和你打,呵,这柄刀一定会切断你的喉咙,当然,他根本不屑和你打。”
嬴策退开三分,将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取开朝那兵器架上一扔,耸了耸肩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本殿赢了公主,本殿记得公主说赢了你的人就要娶你,这样子的话,那本殿现在认输可还来得及罢……嗯,本殿对公主的不自量力认输……”
沈苏姀目瞪口呆的看着嬴策这般模样,如此方才知道他对她有多好,这般也才知道嬴纵时而露出的毒舌是受谁的影响,她看着那站在原地浑身发抖的澹台珑充满了同情,心中想着她可千万别这就么倒下了——
“太后娘娘——”
澹台珑没有倒下,反而骤然转身面向了陆氏,陆氏大抵能看明白两分嬴策和澹台珑之间的暗流汹涌,此刻眸光仍是温透只做不知,“公主有何事?”
澹台珑半眯了眸子,“澹台珑欲休战。”
陆氏闻言了然的点点头,“也好,待公主休息够了之后再开始。”
“不是的。”
澹台珑极快的接话,深吸口气定定道,“不必再战了。”
陆氏一愣,扫了眉开眼笑的嬴策一眼,“公主的意思是……”
澹台珑朝陆氏抱拳行的一礼,“请太后赎罪。”
见她不愿说陆氏也不好再问,当下吩咐左右带公主前去歇息,又笑着道,“公主今日累了,且先回去休息,晚些时候哀家在寿康宫准备了家宴,公主既然即将成为嬴氏族人,还望公主能前来小坐,今日的比试只当做是武艺切磋,公主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澹台珑扫了一眼嬴策,唇角撤出一抹僵笑,“澹台珑遵命,适才对两位殿下不敬,也请两位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澹台珑先告退了。”
咦……听到那话嬴策当先觉得不对,看着那走出马场的身影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一转头,几位长辈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嬴策“呵呵”一笑殷勤的起身去扶陆氏起身,“祖母赎罪,孙儿绝非有意的,孙儿只是觉得我们兄弟凭什么让一个去人呼来喝去挑三拣四,祖母您也觉得那公主过分吧,当真是……”
在嬴策自顾自的聒噪之中这“武斗”的比试就这般散了场,嬴琛与嬴胥尚未上场便没了机会,本以为嬴琛会有两分不满,谁知其人眼底幽光簇闪似乎还十分高兴,沈苏姀若有所思的看了嬴琛两眼跟在太后身后回了寿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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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待公主本就该是后宫主子之责,何况这位澹台珑是要给陆氏做孙媳妇的,即便心中有些不愿,陆氏却还要以大局为重,这所谓的家宴也是她再三吩咐路嬷嬷精心准备而成,路嬷嬷眼见得陆氏大病初愈,自然也喜欢寿康宫热闹些。
戌时刚过,寿康宫之内已经是一片华灯初上,前殿大厅之中一片欢声笑语,嬴华景和嬴湛在闹着什么,嬴华阳在陆氏身边侍候,沈苏姀陪着路嬷嬷检查每席的酒水与菜肴,贵妃携着淑妃、德妃、贤妃陪坐在旁,面上都带着两分真心或不真心的笑意,一切都显得十分和谐,没过多久,三皇子嬴珞当先而来——
一连串的问礼之声落定,嬴珞当先落座,沈苏姀命人为他添上酒水,见今日乃是沈苏姀在操持,嬴珞不由有两分意外,“祖母当禀明父皇在宫中为沈姑娘设女官一职。”
沈苏姀笑笑,“太后大病初愈,我亦快回沈府了,三殿下说笑。”
这才说了一句话,殿门口又有一人进来,沈苏姀转眼便看到嬴策提着一坛酒进了来,也不行礼就高声朝陆氏道,“祖母,孙儿为您寻了一坛百花酿来!”
那声音带着讨好,显然是在赔罪,陆氏只装作没听见嬴策之言,嬴策也不生气,只眨着眼睛将酒坛交给沈苏姀,复又凑到陆氏跟前去,陆氏“哼”一声看向殿门口,“小七呢。”
嬴策听到陆氏再问嬴纵立时眸光一亮,“七哥未曾与我一路,他为了查案一事忙了一阵子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不过应当快来了,稍稍等等便是。”
说着嬴策又扫了一眼那焉耆公主的坐席,眉头一挑道,“那澹台珑不是也没来呢!”
说着陆氏就一手敲在了嬴策脑袋上,“还敢说!白日里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
嬴策立时气弱,“皇祖母您就饶了策儿吧,策儿这不是为了解救五哥六哥嘛!”
正说着话六皇子嬴胥便到了,嬴策虽然与这位六哥不甚亲厚,这个档儿却也一问,“六哥六哥,你是不是不想娶那焉耆公主?”
嬴胥没想到一来就是这个问题,摇摇头平声道,“我尚在孝中,自不会娶亲。”
话一出口嬴策眼底便是一暗,有些抱歉的看了嬴胥一眼嬴胥却对他不在意的笑了笑,转头便又挨上陆氏一巴掌,嬴策看着陆氏的模样再不敢说话,眼巴巴的盼着嬴纵快点到好帮他解围,然而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不仅嬴纵没有出现,连那位焉耆公主不知怎么也没有出现,当然,五皇子嬴琛也暂时性缺席。
沈苏姀不动声色的等着,相比众人略带焦躁的面色她要平静许多,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分明白日里还是大晴天,可到了晚上却是无星无月一片漆黑,暑意正盛,窗外一片夏夜虫鸣在等待的安静氛围之中略显聒噪,今夜,大抵注定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怎么三个都没到!派个人出去看看!”
陆氏微微蹙了眉,连她这里的宴会也敢如此怠慢,且不说那焉耆公主真正是胆大,就是嬴琛和嬴纵都有些出格,思及此陆氏面上暗色越发浓厚,正在此时,殿门口复又闪出一道靛青色的身影,沈苏姀眼角微抬,看清来人之时眼底亮色一暗,竟然有些微的意外与失望!
“祖母赎罪,孙儿来晚了!”
嬴琛高声一语进得门来,当先行了个大礼。
陆氏面色总算有些好转,“哀家还以为你忙的忘记了,好了好了,来了就入座吧。”
嬴琛又向其他窦澜和其他几位娘娘行了礼,那份恭敬让西岐茹几人有些不适应的挑了挑眉,这五皇子什么时候改了性儿?
嬴琛一到就只剩下两个人没来了,沈苏姀打眼扫过那空着的两个位子眉心狠狠地皱在了一起,只剩下嬴纵和澹台珑没来了,适才她本以为来的应该是嬴纵——
眸光一转看向嬴琛,却发现今夜的他眉目之间闪动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兴奋,再想到适才他行礼之时分外恭敬的模样,沈苏姀一颗心“突突”的急跳,连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不安。
“好了,不等了,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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