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我去取嬴渊的性命!”
“出宫去吧!既然能活着,就该好好活着!”
“倘若他们泉下有知,必不愿见你如此!”
沈苏姀跟在苏瑾身后,一句又一句的说着,苏瑾的脚步却不停,直直朝中宫的方向而去,沈苏姀朝她去的方向一看,赫然看到前面不远处便是栖凤宫,心头一凛,苏瑾的脚步却又停了住,她立在一处殿顶斗拱之上,回头看向那无半分减小的火势,轻笑一声,“你以为我还活着?呵,你错了,我和那些困在火海里未曾挣扎出来的人一样,早就死了……”
沈苏姀猛地皱眉,苏瑾身影一沉已直直朝着栖凤宫掠去,白玉砌成的栖凤宫被积雪覆盖更为美轮美奂,可已经空置了八年的宫殿今夜竟然亮了灯,稳稳落在栖凤宫门口,赫然便有半百人数等在宫门之前,见苏瑾来当即行礼,而后便宫门大开的请苏瑾进去,看到跟过来的沈苏姀他们先是眉头一皱,见苏瑾没说什么才未拦着她,沈苏姀双眸深沉的跟在苏瑾之后,眸光四转并不打算放过任何可以带走苏瑾的机会,而前头的苏瑾悠然信步走在栖凤宫的庭院之中,目光带着赞叹的打量这一座空寂宫阁,语声浅淡的说起话来。
“八年之前,这里是苏阀荣耀的象征,因为这里的主子姓苏。”
“却不知一国之后、大秦嫡长子、还有苏阀的满门忠烈,哪里敌得过帝王之术!”
“这就是大秦的皇帝……”
“若有来生,我定不做秦人!”
苏瑾说的铮铮若铁,沈苏姀鼻头却猛地一酸,抬眼看去,这一座曾经代表着后宫尊荣的宫殿早已经伴随着八年前苏皇后的死而成为不详不吉之地,荒草丛生,蛛网密布,连曾经映日月之辉的白玉石都早已灰尘满布黯淡无光,苏瑾一步步的走过素白一片的中庭,一步步走上主殿的台阶,走至主殿之前,豁然回身去看身后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唇角噙着两分淡笑,苏瑾眼底闪过快意,“这一幕,八年来我已梦到过千万次。”
说完此话,她垂眸看向站在台阶之下的沈苏姀,眼底闪过两分疑窦,到底还是摇头失笑,“至此,本宫之事已和洛阳候无关……洛阳候请回吧。”
凉薄的看了沈苏姀一眼,苏瑾抬手一推打开了栖凤宫主殿的大门,昔日苏皇后受宫中女眷拜厄的地方早已经空荡荡的只剩二十步之外的白玉宝座,巨大的牙白帐幔早已被灰尘铺满,在昏黄的灯火之下辨不出原来的颜色,苏瑾一步步的走入殿中,再不管站在外头的沈苏姀,某一刻,一道艰涩的语声却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以黄蓖配之以靛青,再加之以茜草,黄蓖两分,靛青五分,茜草三分,如此相配便是正好,此色名为木兰紫,木兰是谓辛夷……”
脚步一顿,苏瑾的背脊再度僵硬了住,身后的语声未停,且离她越来越近。
“大姐姐喜牡丹,二姐姐好山水,三姐姐善写意,唯有四姐姐爱画府中辛夷。”
“四姐姐本就和姑姑生的像,长大之后眉眼更为神似,只是姑姑和四姐姐颈侧都没有那一颗朱砂痣,这颗朱砂痣,是四姐姐为了学那南煜女帝而点。”
语声艰涩,鼻音浓重,叫人听着心中已生出不忍,沈苏姀一步步走到苏瑾身后,再度将她的手腕攥了住,在开口时,语声终究带上了哽咽,“四姐姐,我是彧儿啊……”
这句话落定,苏瑾的呼吸都屏了住,却固执的不曾回头,被沈苏姀攥着的手亦在使力挣脱,沈苏姀隐隐等听到外头的嘈杂,更觉得有一只队伍正朝着栖凤宫而来,心头一紧,她两只手将苏瑾攥了住,“四姐姐,当日我身死夕阳谷,后借沈家五小姐的身体还魂,四姐姐,你知道我是谁,我为姑姑和大殿下翻案,我算计权阀,四姐姐,我是……”
“你不是!”
苏瑾否定的斩钉截铁,腕间内息一提甩开沈苏姀的手,大踏步的朝那白玉主座走去,一边走一边语声森寒道,“洛阳候魔怔了,竟敢冒充我苏阀少将军!”
沈苏姀闻言眼瞳一缩似被针扎,听着外头的响动一颗心更是跳若擂鼓,连忙跟上去几步,语声切切带着哽咽,“四姐姐,借尸还魂之事当属怪谈,你若不信,稍后自有时间来证明,四姐姐,外头御林军处处寻你,很快他们便会找过来!四姐姐!”
沈苏姀说的极快,苏瑾却走至那白玉主座之前,眸光复杂的看了那白玉主座一眼旋身落座,而后深深看着沈苏姀冷冷一笑,“荒唐至极!”
沈苏姀粉拳紧攥,几步便至苏瑾身前,一双眸子切切盯着她道,“四姐姐忘记我十二岁那年生辰,四姐姐为我制备裙装,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着女装,四姐姐忘了?”
苏瑾看着沈苏姀的眸光终于有了巨大的震撼,同一时刻栖凤宫外亦有了不小的动静,沈苏姀双眸一寒一把握住苏瑾的手,转身就要拉着她入内室,“姑姑曾告诉我这内室之中有一处暗门,我们从这里走……”
眼看着苏瑾已经被拉着走出两步,可她却忽然甩开了沈苏姀的手,沈苏姀回身,便见苏瑾眸光复杂的看着她,那模样,分明是又惊又疑又痛又怒,却绝对连半分的喜色都没有,沈苏姀一颗心在下沉,听到外面似乎传来兵戈相击之声当即想也不想的朝苏瑾攻去,沈苏姀只为了制住苏瑾,招招都朝着她的肩臂而去,苏瑾稍有怔愣便回过了神来,那一刹,她周身竟生出两分迫人的杀气,内息一出,招招夺命的朝沈苏姀袭来!
沈苏姀心中大惊,没想到苏瑾在此刻竟要如此和她开打,眼见得情势危急,她也顾不得许多,当即提起全部内力朝苏瑾而去,苏瑾的武功并不比沈苏姀差,且两人的武功都是刚柔并济的路子,一时之间竟然难分出个伯仲,某一刻,苏瑾终于露出破绽,沈苏姀见状便要打上去,苏瑾心知自己要输,却竟然身子一转将自己命门露了出来,沈苏姀见状大惊,慌忙收手后退,便是这么一刹,苏瑾已欺身而上一把卡住了她的脖颈!
纤长的十指细腻却有力,沈苏姀受到如此致命的桎梏下意识就拔出了袖中匕首,匕首扬起本欲虚晃一招逼迫苏瑾后退,奈何苏瑾却根本不把她的匕首放在眼里,若是旁人沈苏姀大可一刀割了脖子,可这人是苏瑾,沈苏姀挥至半空的手一顿只得险险收手,苏瑾见状眼底的沉暗不仅未松半分,却是寒光一闪卡着她的脖子便将她顶在了那白玉座上!
“砰”的一声闷响,沈苏姀重重的坐在了玉座之上,苏瑾一脚踏在玉座边缘,死死的将她的脖颈卡抵在玉座靠背之上,沈苏姀手中握着匕首却挥不下去,喉咙发疼,呼吸被制,面色一瞬便煞白起来,在她咫尺之地,却有一双透着狠光的双眸……
“你当真是……”
带着疑问的一语落定,沈苏姀立刻目光肯定的看着苏瑾,苏瑾看懂了她的意思,唇角却残忍一笑,继而语声森森道,“不,你不会是彧儿……”
沈苏姀双眸一睁尽是想要辩白之意,苏瑾却猛地收紧虎口掐的她说不出话来,看着沈苏姀面上的痛苦之色她眼底闪过两分讽刺,“倘若是彧儿,她怎会为大秦之臣?她怎会在太后面前尽孝?她又怎会……爱上杀父仇人的儿子?!”
森然之气迎面而来,沈苏姀面色一僵,连那挣扎的动作了顿了住,看着她这模样苏瑾唇角的笑意趋冷,“我的彧儿早就死在了夕阳谷,和她的父亲一样死在了帝国军队的杀伐之下,光是为苏皇后和大殿下平反怎么够呢,她若是还活着,势必早就取了狗皇帝的性命,她那样的性子,又怎能容忍自己的家人被冤枉被屠戮,她最爱自己的母亲,怎能忍心看着她葬身火海被活活烧死,她对四个姐姐又敬又爱,又怎能忍心看着那些禽兽一个又一个的将她们当做下贱的妓女来糟蹋,你知道吗,那些下等兵以玩弄贵族女子为荣,千方百计拿她们的身子取乐,活生生的将苏阀三位小姐糟蹋致死,连她们的尸体也未放过……”
沈苏姀早已放弃了挣扎,双眸大睁的看着此刻苏瑾面上早已扭曲的笑容,眼泪簌簌而落,牙关紧咬面色青白,因为克制到极限只在喉间发出短促的气声,苏瑾瞧着她这模样自己也笑,双眸发红,似血满布,却无论如何都流不下一滴泪来,她抬起一只手替沈苏姀拭泪,而后倾身,将唇落在沈苏姀耳侧,只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你适才说活着的人都应当好好活着,可你不知,在我用自己的身子取悦那些禽兽换取苟活的机会之时在我第一次徒手杀人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这里,这里已经死了……”
苏瑾说着,一边抬手点了点沈苏姀的心口,她身子抬起,认真的打量沈苏姀的模样,见她眼泪不止,又抬起手来为她拭泪,而后语气轻忽道,“真羡慕你还能哭,看我,连想掉几滴眼泪都难,怎样?还要说自己是苏彧吗?”
她一边说一边将卡住沈苏姀脖颈的手松了松,沈苏姀下意识的加速呼吸,胸膛起伏之间牙关微松,却见那一片青紫的双唇之间赫然流下了一抹鲜红的血色,苏瑾见状眉头一皱,冷漠的眼底如冰开裂,到底现出几分松动,沈苏姀并不觉自己哪里不妥,仍是双眸发直的看着苏瑾,正静默之间,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人在外面色惊惶道,“主子,栖凤宫外头已经被御林军团团围住,咱们的人折了四个……”
苏瑾豁然起身,沈苏姀却比她更快的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沈苏姀用上了大力,指节泛白,双眸又是凄然又是坚韧的看着苏瑾,一副哪怕她杀了她她亦不会放的模样,苏瑾看着她这目光,默然一瞬转过头去吩咐,“紧闭宫门,就说是本宫说的,除非皇帝来否则不开门。”
那人闻言便转身离去,不多时,外头的动静果然小了几分,苏瑾回头,沈苏姀仍然直直的望着她,那唇角的血迹触目惊心,直衬得她面白若鬼,苏瑾默然一瞬,挣开她的手洒然坐在了白玉座上,双眸微闭朝后一靠,再不理沈苏姀。
室内安静的厉害,外头的风雪呼号声却没有半分减小,天黑了许久,可眼下不过才子时刚过,夜色还有很长,这一场已经注定了结局的对峙却刚刚开始,苏瑾面色疲惫,那一身张扬的红裙是这殿中唯一的亮彩,她闭目养神,并没有心思管沈苏姀如何,某一刻,她忽觉腿上一重,赫然睁眸,却见沈苏姀不知何时已坐在了玉座之下的台阶上,此刻她正侧着脑袋趴在她膝头,安静亲近如同温顺的猫儿,这场景,八年前的苏府之中司空见惯……
苏瑾盯着沈苏姀许久,眼底幽光明灭半晌,她终于只是将身子缓缓的靠进了身后的椅背,语气已变得平静而悠远,“自入君临,我从未想过全身而退,这一夜亦是我等候已久,这么多年,我确是累得很了,幸好,这殿中还有姑姑的气息……”
苏瑾的话说完,沈苏姀并未接话,亦未动,仍然顺从服帖的趴着,仿佛这个动作能让苏瑾心安,亦能叫她心安,然而她必定明白苏瑾这话的意思,她累了,而今夜或许就是结束,与苏瑾而言是结束,若她还留在此处,便也是她的结束……
沈苏姀未动,苏瑾看了她许久,她仍是未动,思忖一瞬,她将身子靠进身后椅背之中再未言语,风雪呼号声在变小,隐约的能听到栖凤宫之外的马蹄声和铠甲锵锵声,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又有人跑了进来,来人乃是苏瑾的亲信,进殿看到殿内这诡异的情形顿时一愣,定了定神才道,“启禀主子,外头来了人,说是要破门而入将里头的人全诛!”
苏瑾狭眸,“来的是谁?”
那人回想一瞬,“只听外头人都在叫郡主,是谁属下不知。”
话音落下,沈苏姀豁然抬起了身子,一双冷眸看向殿门之外漆黑的夜空,握着匕首的手忽的收紧,苏瑾见此眼底微光一闪,只朝那人问道,“外头的人可知洛阳候在内?”
来人闻言点点头,“知道,属下几人怕他们强攻早前就……”
外头的那些人并不知道沈苏姀和苏瑾的关系,只想着以沈苏姀为质能让御林军们投鼠忌器罢了,苏瑾点点头算作明白,扫了沈苏姀一眼摆手道,“她可没资格在这个时候乱吠,不会有什么大事,只管等皇帝来吧!”
那人领命而去,苏瑾悠悠道,“这位郡主为了秦王也当真心狠手辣,竟想连你一并除了。”
沈苏姀就坐在苏瑾脚边,闻言并不语,苏瑾见状也不言,两人便沉默下来,某一刻,沈苏姀忽的垂眸道,“为何一定要等皇帝来?”
她问的语声并不大,等了许久也未等到苏瑾的回答,她似乎本来就觉得苏瑾不会回答,见状也并不失望,仍然握着匕首静静坐着,双眸落在殿外黑漆漆的夜里。
“子母蛊,母蛊在我的身上,我若死,他亦会死!”
一片沉静之中,苏瑾竟是答了沈苏姀的话,她豁的抬头,心中忽然想到了早前谢无咎说的那句话,他说过,皇帝绝不会伤苏瑾性命……子母蛊,若母蛊有事子蛊并不能活,可若子蛊有事,母蛊却无碍,沈苏姀心底有了两分底,却知道苏瑾此番是抱着必死之心要和昭武帝玉石俱焚,若是用别的法子让昭武帝先死也就罢了,到了如今,除了玉石俱焚似乎别无他法。
沉默之间外头又有人来报,“主子,宁国公求见。”
苏瑾眉头一扬,“唔,外头的火灭了吗?宁国公这样快就来了?”
那人见状一蹙眉,“火还未灭,只是火势被止住了。”
苏瑾点点头,“宁国公一人来有什么意思,还是等皇上来吧……”
那侍从点头,转身走下了主殿之前的台阶,苏瑾便垂眸看向仍然坐在台阶之上的沈苏姀,眼底微光几闪,“怕吗?”
沈苏姀缓缓摇头,静坐不语。
苏瑾眼底闪出两分叹然,同样不语,沈苏姀留在了这里,等待会子皇帝一来她的身份便会暴露,沈苏姀明知道她的求死之心却为何还要留下呢?
苏瑾闭了闭眸子,她知道她为何留下。
时间一点点流逝,苏瑾面色虽然尚好,沈苏姀的面色却有些难看,早前那息魂香的药效还未完全祛除她便强自动用了内力,适才又吐了血,到了这会子只觉力乏心痛,可想到苏瑾尚在身边她也只能装作无碍,夜色在一点点的加深,没多时,外头的风声亦停了下来,恰因如此,当那为皇帝御辇开道的鸣金声响起之时沈苏姀和苏瑾的神色都是一震,她们知道,昭武帝来了,沈苏姀面上波澜不惊,苏瑾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皇上驾到!”
全福尖利的一声高喝落定,外面的宫门应声而开,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眼看着就要步上台阶,倘若皇帝看到这屋子里的景象,沈苏姀的身份必定要惹人怀疑,苏瑾又深深的看了沈苏姀一眼,见她竟还是全无所动,眉头一皱,殿门之外的脚步声已经颇近……
宁默“吱呀”一声推开殿门的时候眸光顿时一凝,在他身边昭武帝坐在肩舆之上被四个小黄门抬着入了殿门,刚入了殿门便停了下来,稳稳落地,四个小黄门行了一礼走到了门外去等候,昭武帝身边一边站着全福一边站着宁默,看着二十多步之外的场面皱了皱眉,而后便开口道,“此事,和洛阳候无关……”
在那玉座之处,沈苏姀仍然坐在苏瑾的脚边,只是沈苏姀的匕首不知何时到了苏瑾的手中,而苏瑾坐在玉座上身子微微前倾,手中的匕首正落在沈苏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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