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姀语声起初还有些飘忽,至最后已经是沉稳若定,浑似她真的如此想一般,嬴纵看了她一瞬道,“倘若如此,她何必辛辛苦苦扮作南煜女帝的模样?要知道五年之前她就是这个样子,当然,或许也是因为皇家宗室血缘让她生的和南煜女帝想象,可此番巧合点委实太多,还是让人有很多不解之处。”
嬴纵说完,沈苏姀动了动唇不知如何作答,嬴纵又道,“眼下你我都只是推测,这身份到底是真是假尚未确定,这瑾妃既然有所图,便绝不会没有行动,我叫人盯着她便是了,一旦有什么发现,她自然插翅难飞!”
沈苏姀心头咯噔一下,却委实没有阻止嬴纵如此安排的理由,嬴纵紧紧地盯着她,她更是不敢再露出分毫不妥来,嬴纵紧盯着她半晌,握着她的手忽然在她掌心磨挲了一下,语气沉沉道,“你掌心出汗了,是在担心瑾妃?”
沈苏姀呼吸一滞,当即摇头,“怎会,只不过……只不过她虽然和南煜女帝更为相似,却也是和姑姑生的相像,我今日进宫她待我亦是十分有礼,看见她,总是能想到姑姑,自小到大姑姑待我好比亲生,我连年在西境,在她面前尽孝亦是少之又少,虽然我为她平反,可是她到底是含冤而死难以瞑目,隔了这么多年,我……”
沈苏姀越说语声越低,垂下的眸子更显悲戚,嬴纵看的不忍,赶忙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背脊安慰,“我知你心中所想,这瑾妃虽然行事十分残忍,可只要此番她的身份无假,往后我便不会故意责难与她,她若能在后宫安分守己,也好全了你心中所念。”
沈苏姀倾身环住嬴纵腰身埋头至他怀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眸色一片焦灼,听他之言低低的应了一声“好”,嬴纵垂眸看着怀中人眉头一簇,怎么也想不到沈苏姀竟然会为了那个瑾妃如此色变,她不至于为一个尚未确定的假身份忧心成这样,唯一的解释便是因为瑾妃,她适才那话虽然解释的痛,可她的性子又岂是因为一张相似的面孔便心软至此的?
嬴纵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脊,眼底的光却越来越沉……
片刻的静默之后沈苏姀已恢复了常色,本想立刻便走,却委实怕嬴纵多想,又怕外头再送来什么消息她不知,便又留在了秦王府之中,眼见得天色已晚,自是在王府宿下,却又是一夜难眠,至后半夜好不容易睡下,第二日一早天尚未大亮沈苏姀便被一道杂声吵醒,睁开眸子嬴纵正披衣而起,她心中下意识的紧张,赶忙问,“出了何事?”
嬴纵回头将她按在锦被之下,“容冽在外头,必定是有事端的,只是出了何事我要听了禀报才知道,你且先歇着,待会子自然告知与你。”
沈苏姀怔怔点头,嬴纵便下地走了出去。
低低的说话声隔着老远传进来,沈苏姀躺在榻上却是听不清,秋夜已经有几分寒凉,床帏之中却是万分温暖,可此刻的沈苏姀心底却好似被那秋意侵染,随着时间的流逝,亦一寸寸的冷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嬴纵进屋的脚步声再度传来,沈苏姀霍然起身拥着被子看向他,四目相对之间,嬴纵看她的目光凝重惊痛又透着愠怒,沈苏姀心弦一紧,全然不知道外头出了何事,下意识的坐直身子,嬴纵已至床前站定。
只着了墨色中衣的嬴纵身骨高俊,墨发垂肩眉目精致,虽然未着王袍未佩兵甲,那逼人的气势依旧半分不受影响,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床上的沈苏姀,天穹似的眸子里满是风云怒涌,定定的看她半晌才语声低寒道,“你瞒了我什么?”
沈苏姀的手猛地攥紧了怀中锦被,一双眸子大睁着看他,一时连心跳都要停止,四目相望,他几乎在爆发边缘,她眼底却漆黑一片不辨情绪,虽然紧张,却是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在沈苏姀想,被他知道的最坏结果不过是她以性命相要挟保住苏瑾罢了……
见她久久不语,嬴纵垂着身侧的拳头攥的咯咯作响,又看了她一瞬,忽然深吸口气语声夹着沉怒朝她一字一句道,“我说过,你要杀的人我替你杀,你要做的事都由我替你做,你我之间,当真到了如此相瞒不告的地步?!”
沈苏姀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听到这话之时却是一怔,她这怔愣的表情让嬴纵墨瞳微狭,探究的看了她两眼才缓了语气道,“昨夜又有五名刑部旧臣身首异处,那五人的人头被挂在了安定门上,这一次卫尉营压不住,天寰宫已经大怒,或许就会让天策府彻查,你知道天策府的厉害,我说过的,这些事我可以替你去做!哪怕查到蛛丝马迹你也不会陷入险境!”
下那杀人之令的当然不是沈苏姀,沈苏姀心知肚明下这命令的是谁,可此刻,她除了认下此事之外别无他法,指节发白的手缓缓松开锦被,沈苏姀面无表情的垂下了眸子,语声平静道,“别的你可以替我做,这些事,只有我自己才可以。”
这话她早就说过,此番如此言语自然也是寻常,嬴纵看着她这模样眼底幽光明灭,忽然半眯了眸子道,“此番为何不曾在那城楼之上留下罪状?”
沈苏姀深吸口气,“不留罪状,百姓们难道就不知这些罪人的死因吗?”
这语气略有些不善,沈苏姀本以为嬴纵还要再问,却不想他缓缓上前将她揽在了怀中,沈苏姀一鄂抬起头来,却见嬴纵正定定的看着她,“彧儿,你是否已不信我?”
沈苏姀扬眉,抿着唇摇了摇头。
嬴纵双眸满是莫测之意,又盯着她的面容看了良久才重新拥着她躺下,经了这事,两人都再无睡意,嬴纵默然一会儿才语声轻轻的道,“能让你隐忍至今我已别无所求,只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愿见你涉嫌,你我大婚将至,便是兵行险招也已来不及了,彧儿,为了你我二人大婚,再稍微等等可好?待大婚之后,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沈苏姀听着这“交代”二字心头一跳,本想问他作何打算,却一时又有些不敢问,犹豫一瞬终是未曾问出口,嬴纵便在她发顶一叹,“眼下尚未查证清楚,那瑾妃,你还是要当心些,还有那谢无咎,我查至今也未查得他的身份,如此已是不寻常,你不可大意。”
听着此话沈苏姀点了点头,想到那谢无咎今日的莫测之语心底却总有些不安,两人就这般拥着躺了片刻,待天色亮起来,二人几乎都没有拖延时间的打算,洗漱更衣,用完早膳沈苏姀便欲回沈府,嬴纵少见的不曾挽留,一路将她送至王府门口再由明生将其送回沈府,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嬴纵平静的面容终于深深的冷沉了下来!
“昨夜之事可有眉目?!”
容冽正站在嬴纵身后,闻言便垂了眸道,“未曾。”
嬴纵浅吸口气,豁然转身朝主殿行去,周身冷冽之势平日未见,显见的是大怒,容冽肃容跟在他身后,语声低低道,“昨日城楼之上的罪状都被卫尉营收走并未闹起太大的动静,适才送来的消息说天寰宫只是震怒并未下什么严令,昨夜侯爷宿在王府,必定是她手下的人去做的,主子为何怀疑昨夜之事并非侯爷所为?”
嬴纵闻言脚下一顿,冷笑一声道,“因我了解她!”
容冽蹙眉,想了想才道,“即便不是侯爷下的令,听闻沐萧近来在侯爷身边的,早前的事侯爷亦是交给他,这一次只怕是沐萧擅自行动。”
嬴纵狭眸,“沐萧在这等事上可不会没她的命令就胡来。”
容冽闻言眼底便满满都是疑惑不解,“照主子的意思,倘若不是侯爷的意思,这样的事又岂会是旁人主使?又或者,有别的人帮侯爷?”
嬴纵闻言周身之势更冷,又问,“孟南柯是否已经回来了?”
容冽当即点头,“已经回来了,在学堂之中未出。”
嬴纵点点头,“盯紧些,一切来往都记下来,他早前出城之时正是西山出事之时,他既然是她的师兄,或许也会帮她也不一定,怕就怕帮她不成反而害了她!”
容冽点头应是,却见嬴纵忽然抬头看向了那阴沉沉的天穹,他眉头一簇道,“主子在西山之时便日日夜观天象,可是近来有什么不妥?”
嬴纵闻言便收回目光,看着远处葱茏的辛夷花林摇了摇头,“就是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妥才要日日看着,只怕哪一日便来了……”
容冽皱了皱眉有些不懂这话是何意,还要再说什么身后却有脚步声响起,却是一身青衫的子衿手中拿着个帖子一路小跑了过来,容冽让开路,子衿径直走到嬴纵身前递上那帖子道,“王爷,适才内侍省送来的帖子,说是今夜宫中要为了庆祝忠亲王侧妃有孕而行宴,宴会乃是瑾妃娘娘所设,皇上届时也会出席,这帖子是请您去呢!”
嬴纵接过那帖子一看,墨蓝的眼底闪出两分幽光来,子衿看着嬴纵如此不由道,“内侍省的人还在府门之外等着,王爷可要去赴宴?”
嬴纵抿唇蹙眉,显然对此类宴会并无兴趣,容冽在旁提醒道,“此宴必定也请了侯爷。”
嬴纵闻言便再不多想,将那帖子扔给子衿,道出一个“去”字便转身而走,子衿应了一声是,小跑着去给内侍省的人传话去了……
沈苏姀并不知今日晨时被嬴纵套了话,心中却委实为苏瑾担忧,苏瑾早前已对那些有罪旧臣下了杀手,此番又来一遭,且是如此张狂之势,却不知越是如此她的处境越是危险,苏瑾初来君临不知轻重,可孟南柯不是,他竟然能眼睁睁的看着苏瑾如此行事而不加阻拦?!
沈苏姀心底怒火汹汹,等被送到沈府,甚至没有多停留就又叫人安排车马一路朝苏阀的学堂而去,待到了学堂之前,依旧是陈叔来开门,沈苏姀二话不说朝竹院而去,甫一入院,正看到孟南柯坐在竹林边上手握一截青竹在雕刻着什么,见她来,孟南柯面上先是一鄂,而后便想到了什么似得笑一声,“还以为你近日不会再来此处。”
沈苏姀狭了狭眸子走近他,只看到他手中正在雕刻的竟然是两个竹子做的人偶,那人偶造型精致,且是相互打斗的形状,沈苏姀看的分明,那武功招式所属天玄宗,沈苏姀并没有闲情逸致看他雕竹,只左右看了看朝厅中而去,孟南柯见她如此便知道她有话要说,却是不疾不徐的将手中半截竹子刻完了才放下刻刀入了屋子。
刚刚站定,一道雪色的身影猛地欺近,沈苏姀一把攥住他的领口低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明知道她是谁!你明知道她的身份!为何要让她如此行事无忌!她不知昭武帝的手段,不知嬴纵的厉害!难道你也不知?!孟南柯!你堂堂男儿汉,偏安在此处得以自保!却是要靠一个女子在前面生死难卜?!”
一句比一句更怒,一声比一声更狠,一点点逼得孟南柯几乎就要退出厅门去,沈苏姀怒不可遏,可孟南柯面上仍是那出尘淡色,待她说完,他才一叹,也不挣扎,任由沈苏姀这般无礼的攥着他的衣襟道,“我要做的,你自然知道,我知道她是谁,亦知道她的身份,可她并不如你说的那般不知昭武帝的厉害不知嬴纵的厉害,她明明知道,却还是做了,小苏,你可知道这是为何?我在此处自然有我在此处的用处,却是你想错了。”
沈苏姀听着他这话眉头微蹙,孟南柯这才拍拍她的手,沈苏姀双手无力垂下,孟南柯理了理衣襟施施然走到她身后去沏茶,口中仍然无状道,“你担心她的安危也无用,哪怕你和她相认也无法左右她的想法,她是铁了心的。”
沈苏姀背对着孟南柯,听到此话心头一阵凄风苦雨,豁然转身看着孟南柯道,“我且问你,此番你们到底意欲何为?大秦文武并非都是傻子,昭武帝更是城府万钧,她的身份为假,眼下嬴纵不过五六日便查出了些许不妥,再过些时日,必定就能确定她身份有假,嬴纵能查出,昭武帝更能查出,到那个时候谁也救不了你们。”
孟南柯刚沏好茶,闻言转过头来看着沈苏姀欣慰道,“原来你今日来是向我们报信的,好,我知道了,我自然会传信给她,你说的这些她不是没想过的,可她还是毅然决然的成了昭武帝的后妃,她眼下已经是瑾妃,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你是懂得。”
沈苏姀深吸口气,却根本寻不出旁的法子,孟南柯在榻上坐定,在案几之上一边摆上一杯茶,将自己面前那杯举在手中轻抿一口,这才看着她悠然道,“如你所言,嬴纵花了五六日时间便查出了些许不妥,便也意味着想要查个清楚也并非朝夕之功,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还有的是时间,我倒是想知道,倘若嬴纵知道了她的身份会如何呢……”
沈苏姀眸光一利,“他的势力连我都不知深浅!”
孟南柯闻言眼底露出恍然,然后才定定的看着沈苏姀,“你又见了她一次,难道因为次次改变了心意?她知道你为苏皇后平反,必定会对你手下留情,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沈苏姀唇角几动,并未答话,孟南柯便了然的笑笑,“你还在犹豫。”
沈苏姀被这话刺得粉拳一攥,却忽然上前一步道,“我不知你们如何行事,四姐姐的身份随时都会暴露才是我最担心的关键所在,你以为昭武帝会因为她的样貌就放松警惕?正因如此昭武帝只怕会更怀疑,四姐姐已是不易,此番若是一个不慎便会身首异处,你不是会算人命数,那你算一算她!凶吉祸福,你若是要行那血祭,取我心头之血!”
孟南柯闻言只摇头不语,转头看了看外头的阴沉沉的天气徐徐道,“小苏,各人都有天命,天命难改,我若是泄露了天机,或许还有其他的变数也不一定,想当年苏家四位小姐哪个不是天之骄女,后来一朝事变皆被充入军妓营流放,后来半途皆一个个丢了性命,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途中多少凌辱可想而知,苏瑾得以幸存,期间所受苦难更不会少,上苍若是有眼,待她这般的女子再差也不会再夺了她的性命去。”
这话模棱两可到底不曾给出个确定的答案,沈苏姀却听得面色一白浑身发颤,鼻尖一酸几乎是往后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眼底痛色簇闪,沈苏姀深知孟南柯所言不错,她的四位姐姐再如何心有沟壑也禁不住彼时的处境,她一死方休,而苏瑾虽有今日,可过去这八年,又不知受了多少苦呢,沈苏姀深吸口气,默然良久才哑声道,“四姐姐她……她必定受了许多苦,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因此事丢了性命……”
“这些事,这些事,本该我去做……”
沈苏姀说的艰涩,孟南柯却无情的打断她,“初来君临之时你和苏瑾抱着的心思一样,只是后来……你因为嬴纵心软,心软乃是行事大忌,小苏,你到底不是个软弱自利的人,因而你才又放不下,小苏,从前的你从未如此犹豫不决过!”
沈苏姀眸色有些恍惚,闻言只得苦笑,“是,是我不争气。”
孟南柯一叹,沈苏姀也沉默,从前最让沈苏姀轻松自在的竹苑小屋此刻却浑似一座密闭的笼子一般叫她喘不过气,眼底微光明灭,漫天黄沙泼天血气仿佛凭空入目,沈苏姀面色煞白的站在厅门之地,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她沉声道,“皇帝的确有罪,按父债子还嬴纵的确待苏阀有亏,可是这么多年,嬴纵待我早已将亏欠的补回来了,我并非良善,可我哪怕能杀天下人也对他下不去手,这仇不能不报,可若是想要嬴纵的性命,不行,你不行,四姐姐也不行,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