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纵无奈一叹,“却不知为夫可以替你想。”
沈苏姀听到这“为夫”二字面上一烫,心想着大白日的两人同留一室恐会引人遐想,可到底未曾将这顾虑道出口,却是在品他这句话,若非事关昭武帝,他自可以替她想,可偏偏就是和昭武帝有关,见沈苏姀不言,嬴纵忽然寒声道,“华庭若早就知道此事也不会忍到现在,可见是昨夜才知,然她昨夜一直留在寿康宫之内,亦没有旁的机会,如此说来,华庭今晨之行倒是大公主之故,原来不是人人都不想远嫁的。”
昨夜被嬴华阳撞见他二人,瞧她那一副尴尬的样子沈苏姀二人便不曾怀疑她听到了不该听的,可眼下想来,却除了嬴华阳之外再无第二种可能了,沈苏姀早前已想明白这个缘故,此刻便只扬了扬唇,“再温良的人入了帝宫也会知道权利为何物,更何况是嬴华阳这般自小就在宫中长大的,她的母妃早年间不受宠,眼下又已病逝,她虽然是长公主却半分比不得华庭受重视受尊崇,若是留在君临,她的身份不过只能嫁入普通公侯郡王之家做个贤妻主母,倘若去了北魏,再怎样也是要母仪天下的,人卑微久了,又知道权利的好处,心底自然有了贪欲,既然她有此意,我们不如助她一臂之力。 ”
稍稍一顿,语气又有些叹然,“却不知贤妻主母安顺和乐才是她的福气,去了北魏位份再高也还是入了另一个囚笼,何况她乃是异国之人,处境又当如何艰难,只望她莫悔。”
嬴纵闻言眉头一簇,垂眸看了她一瞬才问,“那你愿安顺和乐还是母仪天下?”
沈苏姀适才全是因为嬴华阳而生的无心之言,却不想被嬴纵听得入了心,见他这般问沈苏姀也是一愣,随即失笑,“我既知道安顺和乐的乐亦知道母仪天下的好,叫我一定选一个我实在决定不出,不过我只知道与你在一处才心安便是了,心安处,自是我的归处。”
心头仿佛被暖阳拂过,嬴纵紧了紧手臂一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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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着你要在皇后那里久待,倒还知道孝敬哀家。”
陆氏靠在榻上,看着沈苏姀笑意和润,沈苏姀唇角带着两分涩然,顺着这话头道,“自然是要来看太后娘娘的,太后眼下有病在身,不若我留在宫中陪太后几日?”
陆氏一笑,“那倒是好的很,你军中军务可重?”
沈苏姀鼻头一酸,笑着摇头,“不重不重。”
陆氏便有些感叹,“那便好,你常年留在西边实在是辛苦,对了,小七是怎么和你回来了?你们两个啊,也就在哀家面前才能和气几分。”
陆氏说话的语速有些缓慢,说了这几句便有些喘,沈苏姀坐在床边,嬴纵站在床尾,陆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的满意,沈苏姀见状便忘了嬴纵一眼,从前她和嬴纵明争暗斗举世皆知,也只有在这寿康宫之时方才能压着不表露,从前不知他心意,眼下听陆氏这样说她心底自然五味陈杂,嬴纵见她的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安抚的扬了扬唇。
那边厢的嬴湛见陆氏如此情状却是苦恼的抓着脑袋,“这可怎么办,皇祖母这是半分没好,难不成以后都是这样了?!怎地偏偏就混了这几年的事……”
不仅是他,便是嬴华阳姐妹和嬴珞夫妻都皱着眉,陆氏虽然认识他们,对他们的记忆却有些模糊似得,次次都要盯着他们看许久才认得出来,这会子天色已晚,陆氏已经醒了小半个时辰了,这说话行事透着两分迟缓不说,记忆当真是回到了七八年前,一口一个皇后一口一个小五,虽然记不清事,倒也不会深究什么,别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许多不相符的也被他们糊弄了过去,否则她便要追问许久,众人面露愁苦,眸带叹然。
那边厢陆氏又拉着沈苏姀的手道,“要哀家说西边有你父亲看着,你大可在君临多留一段,你母亲早前进宫之时也说对你放心不下,你几个姐姐也挂心与你,她们……”
“皇祖母,您面色不好,先喝药吧。”
见沈苏姀面色越来越白,嬴纵终于出声打断了陆氏的话,那边厢路嬷嬷赶忙端来早前凉着的汤药,递到沈苏姀面前,沈苏姀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陆氏被打断也只是一笑,口中却不愿停下,只道,“你四个姐姐眼下都陆陆续续到了指婚的年纪,哀家瞧着她们一个个的都和皇后有几分像呢,你放心,哀家必定为她们指个好人家……”
沈苏姀端着药碗的手有些抖,一勺一勺的将药喂给陆氏,陆氏喝一口便歇一下,口中所言皆是在为刚刚回到君临的少将军介绍苏阀情状,嬴纵在旁听得不忍,想要上前接过药碗,却被沈苏姀制止了,那边厢嬴湛等人只听这陆氏断断续续说着话,并不知嬴纵和沈苏姀之间有什么暗涌,仍是唉声叹气的,陆氏却无所觉的道,“你三姐姐可是个学问好的,华庭那日里竟说要拜她为女夫子,当真是……可别祸害你三姐了,你们平日里骄纵了她,华庭这性子啊,不像你四姐,都是活泼讨喜古灵精怪的,偏生你四姐那般贴心知礼从不惹乱子……”
好容易喂完了一碗药,沈苏姀唇角的笑僵硬着亦有些不知道如何回话,嬴纵在旁看的一叹,正欲开口说点什么,外头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和礼拜声,屋子里的众人全都站起身来,下一刻便看到昭武帝带着全福走了进来,沈苏姀起身站在嬴纵身边,众人齐刷刷行礼,昭武帝大手一挥坐到了沈苏姀适才坐着的地方,切声问,“母后,您如何了?”
见昭武帝出现陆氏倒是唇角微扬,摇了摇头温声道,“一点小伤不算什么,哀家到底上了年纪,手脚也没往常灵便了,无碍,无碍。”
说着便将目光落在沈苏姀和嬴纵的身上,口中道,“皇帝,这一次让苏家小五和小七多留些日子如何?反正西边还有苏仪,没什么好担心的。”
昭武帝面色一变,看着陆氏的眸子便有些沉凝,陆氏却无所觉,见他不应声便蹙眉,“怎地不答,难道西边有什么岔子吗?哀家已经让小五留在宫中陪哀家几日了,你可不许说不行,对了,今日不见华庭,华庭莫非又闹出什么不妥被禁足了?”
昭武帝的眸色越来越沉,只看得陆氏眉头越皱越紧,见他久久不答,索性一挥手,“你不许也不成,前朝之事我不干预你,难道祖母要和孙儿团聚你也不准?!就这么决定!”
这话颇有几分意气,乃是陆氏年轻时的精气神儿,然而又因为力气不足,听起来便有几分色厉内荏,昭武帝看得眼底一痛,这才定了定神的点头,“儿臣怎敢不遵母后之意,就这般决定,您爱让他们留多久便留多久罢。”
这话一出,陆氏便笑了,昭武帝看了看满屋子的人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
众人应声而出,只听到里头母子二人又说起了什么,待完全走出来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沈苏姀沉默的垂着眸子,嬴纵站在她身侧,一转头便能看到她额角晶莹的一层冷汗,眼底闪过两分心疼,他一把将沈苏姀的手牵了住,握了握又放开,沈苏姀这才呼出口气来。
没多时,昭武帝从里头走了出来,看了众人一圈语声低沉道,“太后身患此病一时难治,你们一切照她之意不得逆拂,这两日都多来陪陪她,对病情或许有所进益。”
微微一顿,昭武帝又道,“华庭的性子易冲动行事,这两日朕命她在内惩院思过,在太后这里只用说她去皇寺为太后祈福便是,原说让沈卿留在宫中陪着太后,眼下太后神思不清,你留下倒有所不便,华阳和华庭多多看顾些罢……”
话音落定,众人皆点头应是,昭武帝再不多言的离去。
沈苏姀低垂着的眸子里闪出两分寒光,待周围人都重新走入内室之后她才抬起了头来,昭武帝不让她留在宫中的原因分明,自然是因为陆氏眼下将她错认,留着她难免的陆氏口边挂着苏阀不停,如此一来影响必定不好,嬴纵站在她身侧陪着她,见她还要去内室便一把将她拉了住,“我们出宫去,明日再来。”
沈苏姀定了定神,笑道,“便是要走也要和太后说一声。”
嬴纵眸色暗沉,沈苏姀却拉着他往内室去,说道别便也只是道别,陆氏本打算留“小五”的,可想到他归来不久还有家人要聚便应了她,嬴纵便领着沈苏姀出宫去,在寿康宫之外坐上马车,沈苏姀靠在嬴纵怀中一句话也未说,似乎沉浸在了陆氏适才的话中,嬴纵见她如此便只揽着她不放,不知过了多久沈苏姀才忽然开口。
“从前大姐姐身为长女深得母亲教诲,有些威严又十分细腻,处处都对我们照顾回护有加,二姐姐出生时早产了几日,自小身子便不好,看着温婉柔顺弱柳扶风的,性子却十分坚韧,在府中从来说一不二,三姐姐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冷漠,可她每年都会亲自张罗姐姐们的生辰,五人中就数她学问最好,父亲次次的经纶谋算都考不倒她,四姐姐,因是最小的那一个,等于是被众人捧在手心中长大,饶是如此,母亲却将她教的十分之好,虽然有些大族小姐的娇贵,却活泼可爱又知礼贴心,很是讨人喜欢……”
王辇已出了宫,街市之上的灯光时而落尽王辇之中,沈苏姀面色平静,语调平静,只有一双眸子有些悠远,好似透过这阑珊的晕光看到了很久之前,嬴纵听得万分不忍,却又不能将她打断,好容易听她说完了才将她紧紧的揽了住,沈苏姀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忽然埋头在他胸前发问,“嬴纵,若是我要你为我夺位为苏阀昭雪,那你准备怎样安置皇上呢?”
她的语气还是万分平静,“安置”一词更是听不出任何情绪,嬴纵手臂一紧,口中语声略有低寒的道,“移崇德宫,做他的闲散太上皇便是。”
话音落定,嬴纵又低声一问,“彧儿,你可是改注意了?”
沈苏姀深吸口气眯了眯眸子,摇头,“没有。”
嬴纵默然一瞬,又道,“好,我可以等你。”
沈苏姀低低“嗯”了一声再说不出其他,便倚在嬴纵胸前想要赶快睡去,人在极致的矛盾与忍耐之中是否会意识恍惚?眼下沈苏姀就是这般,下马车的时候她似乎是将睡未睡,嬴纵索性将她打横抱起一路入了王府,沈苏姀迷迷糊糊的睁了睁眸子,鼻端飘来一阵阵的辛夷花香,香气愈浓心底越痛,痛至极限人便好似晕厥。
嬴纵只以为她昨夜累极,只将她小心的安放在榻,没过多时便来陪她躺着,沈苏姀知道他的一切动作,魂魄却仿佛被摄住般无法动弹,清醒与恍惚之间的挣扎,千山暮雪和那漫天黄沙交替,某一刻,沈苏姀终于觉得自己就要睡去,然而不过放松一瞬又清醒,感觉到嬴纵正在看着她,她便只装作成熟睡的样子,过了许久,嬴纵才放下心来搂着她睡去,沈苏姀缓缓睁眸,夜间凉意让她忍不住的朝他怀里缩,夜尽天明之时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用膳之时一切又都无状,沈苏姀平静从容,嬴纵只觉她面色不甚好看,特意叫人做了补品来才作罢,两人还未吃完容冽已至跟前禀报,道,“主子,侯爷,朝上已有人提请将嫁与北魏的人选该做大公主,皇上已和几位阁老一起入御书房商议。”
嬴纵和沈苏姀点了点头,两人用完早膳便一起进了宫,谁知这一日陆氏却还未醒,却是一大早便又太医来为陆氏行针施药,沈苏姀和嬴纵便只好又出了宫,嬴纵将沈苏姀送回沈府,又陪了她半日方才离开,至夜幕初临,宫中传出旨意来,大公主嬴华阳柔善嘉仪为大秦闺秀之典范,将嫁与北魏太子为妃以结两国之好,将来于北魏母仪天下。
嬴华阳心愿达成,嬴华庭虽然被关在内惩院却并未受什么苦楚仅是思过而已,沈苏姀在府中绣嫁衣三日,第四日方才又进了宫,陆氏连着施药几日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人仍然记不清事言语行动有些迟缓,沈苏姀进的内室之时嬴华阳和嬴华景正坐在内室,沈苏姀朝陆氏行了礼便对嬴华阳道,“听闻迎亲的队伍早已经上路,恭喜大公主。”
北魏向大秦求亲已经有几年的时间,眼下虽然求得的并非是二公主嬴华庭,却到底不曾说什么,只是这嫁礼让人觉得有些着急,然而昭武帝既然已经准了此事,便也不在乎这些,十日之后那迎亲队伍便会入君临,嬴华阳在大秦自然没多少日子可留。
沈苏姀这话落定,嬴华阳面上仍是平日里那副柔色,摇了摇头道,“多谢侯爷了。”
嬴华景见状一叹,为了避着陆氏便压低了声音道,“这又什么可恭喜的啊,嫁给拓跋昀那个怪人不说还去的这么远,只怕这辈子也见不到几回了,大姐姐的性子又是这样温吞,过去了还不知道要如何受欺负了,想想都觉得北魏不是个好去处,大姐姐也真是,没看到二姐说不嫁就不嫁嘛,你干什么为了什么家国大义嫁去北魏,真真是委屈自己……”
嬴华景说的沉重,嬴华阳却苦涩一笑,“我怎能比得上华庭。”
嬴华景微扬唇一张,却觉得嬴华庭说的又是事实,顿时说不出话来,沈苏姀听着却是一笑,看着嬴华阳意味深长,亦将语声放低了,“大公主此话不妥,华庭眼下在内惩院之中受苦,而大公主即将嫁去北魏为太子妃将来又要为皇后,母仪天下的荣耀可不是华庭能比的。”
嬴华阳对上沈苏姀洞明的目光眉头一簇,笑意微僵顿时说不出话来,沈苏姀再不多言转身朝陆氏而去,嬴华阳站了一会儿,当即寻了个借口走了,嬴华景又和陆氏说了几句也告辞,这内室之间除却路嬷嬷和几个小宫女之外便只留下了沈苏姀和陆氏两人,陆氏拉着她笑盈盈的问,“怎么刚才大公主叫你侯爷呢?你还没承爵呢。”
沈苏姀一听有些无奈不知该如何解释,谁料陆氏眸光一转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哀家知道,你是故意骗他们的,她们都叫你侯爷,只有哀家叫你小五,只有哀家知道你是小五。”
一瞬之间,沈苏姀几乎就要以为陆氏其实是清醒的并且不知为何发现了她的身份,然而下一瞬她又拉着她笑起来,“你从前学过易容术呢,你耍的把戏哀家都知道!”
沈苏姀一怔,随即也明白了为何眼下自己是女儿妆的样子陆氏竟然也会将她当做前世的自己,从前她的确涉猎过易容之术,也曾在脸上动了几分手脚便跑进了宫里来,后来不了了之不曾深究罢了,陆氏一来本就有些不清醒,二来那日里她抱着辛夷花,三来她身上或许还有几分前世的气韵,这才将她错认了,沈苏姀苦笑一下不做辩解,陆氏便又朝外头看了看,“怎么华庭还不回来?你来了,小七恐怕也快来了,幸好你们二人回来了。”
沈苏姀可不知道嬴纵什么时候来,朝外头扫了一眼笑道,“七殿下眼下或许在忙,或许下午或者晚上就会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莫要着急,二公主过两日便会回来了。”
陆氏却看着沈苏姀摇头,“华庭便不说了,不过哀家断定小七待会子是一定会出现的。”
沈苏姀挑眉,饶有兴致的问,“太后为何这样肯定?”
陆氏定了定神,笑意也有几分促狭来,只笑呵呵的道,“外头都知道你和小七明争暗斗,可是小七却常在哀家这里夸赞你呢,他那个人可不轻易夸人的,且你次次前脚来了我这里,他必定随后就到的,哀家估摸着,他心底恐怕是极看重你的……”
沈苏姀心底一动,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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