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外头有人叫门,苏提冲到窗户边一看,原来是凯姆。凯姆对他说:“跟我来,我知道帕札尔在哪里。”
* * *
门殿长老正在门口的小花坛浇水。他这把年纪,越来越弯不下腰来了。
“需要帮忙吗?”
长老转过身看见了苏提,前任的战车尉依然神采突变。他问长老:“我的朋友帕札尔在哪里?”
“他死了。”
“你说谎。”
“已经有公文正式公告了。”
“那又如何?”
“不管你喜不喜欢,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事实是奈巴蒙收买了警察总长和你的良知。”
门殿长老挺直了身子,凛然说道:“我没有。”
“那你就老实说。”
长老犹豫着,他原可用言词过火、侮辱法官的名义,下令逮捕苏提,但他对自己的行为确实感到可耻。没有错,帕札尔让他害怕,他太坚决、太激进、太投入了。但是他如此做,不也违背了自己年轻时的信念吗?“在卡吉附近的窃贼牢营。”他喃喃地说。
“给我一道命令。”
“你要求得太多了。”
“你最好快点。”
* * *
苏提在绿洲小径外缘的最后一个坡道上丢下了马,因为只有驴子才能忍受接下来的酷热与风沙。他带着一把弓、五十多只箭、一支剑和两柄短刃,充满信心,无论遇到什么敌人他都不怕。门殿长老交给他一片木板,写明了要他将帕札尔法官带回孟斐斯。
凯姆则不情愿地留在奈菲莉身边。奈巴蒙的惊惧平复之后,应该会采取行动。也只有凯姆和他的拂拂能保护奈菲莉的安全了,因此尽管凯姆很想前去拯救帕札尔,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担任防卫的工作。
听到情夫要离开的消息,豹子再度火冒二丈。她威胁着,如果他一个星期还不回来,她马上随便找个人乱搞,让他戴绿帽子,然后到处宣扬。但苏提还是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只说他一定会带回帕札尔。
驴子驼着水袋和篮子,篮中装满了可以保持几天新鲜度的食物。由于苏提急着赶到目的地,他和驴子几乎一刻也没有休息过。
* * *
牢营就在眼前了,其实只不过是几间散落在沙漠里的简陋木屋而已。苏提望着营区,暗暗向敏神——沙漠旅队与探险家之神——祈祷。虽然他认为神抵太过于渺茫,但在某些情形下最好还是求神力相助。
负责人在一顶布篷下睡觉,被苏提叫醒后不兔低声发着牢骚。
“你这里关了一个法官叫帕札尔,是吗?”
“没听过。”
“他并没有编录在人犯名册里。”
“跟你说没听过。”
苏提拿出了长老的手偷,负责人却理也不理。“没有帕札尔。这里只有窃盗惯犯,没有法官。”
“我是来办公事的。”
“不信等囚犯回来,你自己看。”负责人一说完,便即倒头又睡。
苏提不禁怀疑长老是不是故意引他走进一个死胡同,然后趁机在亚洲杀帕札尔灭口。他太天真了,竟又犯了同样的错误!苏提走到了厨房,年老齿落的伙夫被他给惊醒了。“你是谁呀?”
“我来救一个朋友。可惜你不像帕札尔。”
伙夫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惊。“你说谁?”
“帕札尔法官。”
“你找他做什么?”
“释放他。”
“这个嘛……太迟了。”
“什么意思?”老伙夫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帮助他逃出去了。”
“他,跑进那片沙漠!肯定撑不了两天的。他走哪条路线?”苏提有些着急。
“沿着第一条干河床、山丘、小棕搁树林、泉水、岩石高原,然后往正东方的山谷去。如果他生命力够强,就会成功。”
“帕札尔根本没有这个体力。”
“你快去找他吧,他答应要还我清白的。”
“你不是小偷吗?”
“不算是,至少跟其他人比起来我不是。我只想好好养蜂,但愿你那个法官朋友能帮我回家。”老伙夫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帕札尔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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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孟莫西在武器厅接待门殿长老,那里摆放着他的盾牌、剑以及捕获的猎物。这个警察总长十分狡猾,他鼻子很尖,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红红的光头上经常发痒。他相当胖,为了保持一定的身材,因此一直都很节制饮食。盂莫西时常出现在盛大宴会中,人际关系良好,为人又谨慎机巧,全国所有的警力全都由他一人掌控。任谁也挑不出他一点缺失;他也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他无懈可击的官誉。
“亲爱的长老,你这是私人拜访吗?”
“秘密拜访,你最喜欢的。”门殿长老有点挖苦地回答。
“要享有长久而稳定的事业,不就得这样吗?”孟莫西却也不以为意。
“当初答应把帕札尔偷偷送走时,我提出了一个条件。”
“我好像不记得了。”
“你必须找出杀人的动机。”
“别忘了我可是当场逮到他的。”
“他为什么要杀他的老师?布拉尼即将成为卡纳克神庙的大祭司,也将是他最大的支柱呀。”
“也许是忌妒,也许是丧心病狂。”
“别当我是傻瓜。”
“动机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已经产除了帕札尔,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确定他有罪吗?”
“我再说一次:我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弯身在看布拉尼的尸体。换作是你,你会下什么样的结论?”
“但是动机呢?”门殿长老心中依然有疑惑。
“你自己也承认了,开庭是下下策。国人应该敬重法官,并对他们有信心。但是帕札尔就喜欢闹事出风头。他的老师布拉尼也许想劝他,不料他一时失控便下了毒手。我们两人为他保留了声誉,已经是很宽大为怀了。对外宣布他因公殉职,这对他或对我们不都是最圆满的结果吗?”
“苏提已经知道真相了。”门殿长老叹了口气说。
“怎么……”孟莫西没听懂他的意思。
“凯姆逼问了御医长奈巴蒙。苏提知道帕札尔还活着,而我也把拘禁帕札尔的地点告诉他了。”
孟莫西一听勃然大怒:“疯了。你真是疯了!你堂堂孟斐斯市的最高层法官,竟然向一个被逐出军队的士兵低头!无论是凯姆或苏提都不能采取什么行动的。”
“你忘了奈巴蒙有一份书面声明。”长老感到十分意外,因为孟莫西一向以冷静出名。
“刑求得来的供词根本不能算数。”
“这是他老早就写好的,而且还标明了日期,签了名。”
“毁掉。”孟莫西断然说道。
“凯姆已经要求御医长重新誊写一份,并有两名仆役作证。帕札尔确实是清白的。命案发生前的几个小时,他都在办公室做事,这点有证人可以作证,我查过了。”
孟莫西的态度这才有点软化。“可是……为什么要说出藏人的地方呢?没有那么紧急明。”
“为了求心安。”
“以你的经历,你的年纪,你……”
门殿长老打断他的话说道:“正是因为我的年纪。帕札尔一案,我违背了法律的精神。”
“你是为了埃及着想,完全没有顾虑到个人的利害。”
“你的花言巧语再也骗不了我了,孟莫西。”
“你要离弃我?”
“如果帕札尔回来的话……”
“窃贼牢营里,可是死了不少人喔。”孟莫西语带双关地说。
* * *
苏提很早就听到了马蹄声。是从东边来的,有两个人,速度很快。
那是专门四处寻找猎物的贝都英人。
苏提等他们到达了适当的距离,立刻张弓。他单膝跪地,瞄准了左边那人。
那人被射中肩头,仰天跌下马来。他的同伴朝箭射出的方向冲过来,苏提紧跟着又瞄准了他。这次箭射中了大腿,那名贝都英人痛得大叫,坐骑也失了控,他跟着跌落撞到一块岩石。两匹马则不断地在原地打转。
贝都英人才跋着脚站起身来,苏提便立刻以利刃抵住他的喉头,问道:“你从哪儿来的?”
“从风沙游人的部落。”
“你们在哪儿搭营?”
“在黑岩群后面。”
“你们最近有没有抓到一名埃及人?”
“有一个精神失常的,说他是法官。”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酋长正在问他话。”
苏提跳上了较健壮的那匹马,然后牵起了另一匹马的粗糙缰绳,这两名伤者只有自求多福了。
两匹马走进了一条两旁布满碎石子的小径,路也越来越险峻,它们鼻孔粗粗地喷着气,鬃毛上满是汗珠,最后终于到达了巨大石块遍布的山顶。
此地的地形相当险恶,在烧黑的巨岩之间有一个个凹洞,洞内流沙飞旋,就像是地狱里用来惩治恶人的锅炉一样。
陡坡底下便是游人搭营之处了。其中,位于正中央,最高最华丽的帐篷应该就是酋长的住处。马和羊都关在围栏内。只有两个哨兵戒备着营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苏提耐心地等着天黑。这些贝都英人专事烧杀掳掠,根本不值得尊重。苏提一寸一寸静悄悄地爬行,直到接近南侧的哨兵时,他才起身往哨兵的颈椎用力一击。风沙游人本来就是游走于沙漠随时伺机劫掠的人,因此留在营区的人不多。苏提潜入后找到了酋长的帐篷,也不多想便由椭圆形的门冲了进去。
他全身紧绷、专心一致,浑身的劲儿在任何瞬间都可能爆发。
怎知苏提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贝都英酋长躺在一些软垫上,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盘坐在一旁的帕札尔说话。帕札尔的行动似乎并不受限。
酋长见到来人马上站起身来,苏提也朝他外了过去。
“别杀他。”帕札尔连忙制止,“我们已经有点共识了。”
苏提便将酋长按在软垫上,听帕札尔解释:“我向酋长询问他的生活方式,我想让他明白他这样是不对的。他对于我宁死不当奴隶感到惊讶。于是他想知道我们司法的运作情形,还有”等他对你没有兴趣了,他就会把你绑在马尾上,让马拖着你跑过又尖又利的碎石地面。“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怎么可能找不到你?”苏提将酋长绑住,并塞住他的嘴,催促道:“我们快走吧,山顶上有两匹马等着呢。”
“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回埃及。”帕札尔显出些许的落寞。
“跟我来就是了,别再多说废话。”
“我撑不过去的。”
“想想你已经被改判无罪,还有奈菲莉正焦急地等着你,你就撑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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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门殿长老没有勇气面对帕札尔法官,低着头带着疲累的声音说:“你自由了。”
长老以为帕札尔一定会厉声谴责,甚至依循法律途径控告他,但帕札尔只是定定地注视他,他只得接着说:“当然了,控诉已经撤销,至于其他的事,请你再耐心等等……我会尽快让你复职的。”
“警察总长怎么说?”
“他也要向你致歉,我们两人都被瞒骗了……”
“奈巴蒙呢?”
“御医长并非真的有罪,只不过是行政上的疏失罢了……亲爱的帕札尔,这一连串事件很不幸地凑在一起,才会使你蒙受不自之冤,如果你要提出告诉……”
“我考虑考虑。”
“有时候做人要宽厚一点……”
“请你立刻让我复职。”
* * *
奈菲莉湛蓝的眼睛仿如从天国的黄金山脉中挖掘出来的两颗宝石,颈间挂着的是那条可以驱魔避邪的绿松石项链。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吊带亚麻洋装,整个人看起来更高挑了。
帕札尔走向她,一靠近便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她光滑如缎的肌肤散发着莲花与荣莉的清香。他拥她人怀,两个人紧紧搂抱了好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这个样子,你还爱我吗?”他终于冒出了这么一句。
她往后退了一步,好好地看看他。
他既骄傲又热情,严峻但有点疯狂,年纪不大但显老,没有俊美的外表,内心脆弱却又坚强。若有人以为他不堪一击,可就大错特错了。尽管他外表严肃,宽宽的额头显得庄严,性格刚正不阿,但是他知道幸福的真谛。
“我再也不要你离开我了。”
他深为感动,再度紧紧搂住她。他觉得生命有了新的滋昧,因而全身充满了力量,犹如澎湃汹涌的尼罗河。然而,这样的生命却与死亡离得那么近,帕札尔和奈菲莉手牵着手,在这巨大的萨卡拉墓地中缓步前进。他们想立即到被谋杀的恩师布拉尼的坟上默祷,毕竟曾经将医学秘密传授给奈菲莉的是他,鼓励帕札尔履行天职的也是他呀。
他们走进了制造木乃伊的工作室,袭伊正坐在地上,背靠着白色石灰墙,吃着猪肉加扁豆。其实在这么热的季节里是不许吃猪肉的,不过这个木乃伊工人并末行割礼,也就不在乎宗教的规定了。袭伊有一张长长的险,又黑又浓的眉毛在鼻子上连成一线,薄薄的嘴唇毫无皿色,双手长得出奇,双腿也十分细长,他就独自住在这杏无人烟的地方。
在防腐作业台上躺了一具木乃伊,看得出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袭伊刚刚用黑曜岩制成的利刃割开了他的腹侧。
“我认得你。”他抢起头向帕札尔说,“你就是来调查退役军人死因的那个法官。”
帕札尔没有回答,直接就问:“你把布拉尼制成木乃伊了?”
“这是我的职责。”
“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没有。”
“有人到他的坟墓来过吗?”
“下葬以后没有。只有负责葬礼仪式的祭司进过礼拜堂。”
帕札尔很失望。他原以为凶手会怀着内疚的心前来请求死者的原谅,以躲过真世的惩罚。不料他竟然不怕这样的威胁。
“你的调查结束了吗?”
“会结束的。”帕札尔幽幽地说,而裘伊听了无动于衷地又咬了一口猪肉。
* * *
阶梯金字塔矗立在无堰的沙漠中。无数墓穴都面朝这个方向,希望也能与法老王左塞同享不朽的生命,而左塞王的巨影则每天都会上下这座巨大的石阶。
通常,附近总有许多雕刻师、雕写象形文字的师傅及绘图师,这里挖个新墓,那里修个旧墓的,相当热闹。此外,还有成群的工人用木制的滑车拉引石灰岩或花岗岩块,以及一些挑夫帮工人挑水解渴。
不过这一天是大伙儿为建造阶梯金字塔的因赫台举行祭典的日子,因此工地里空荡荡的。帕札尔和奈菲莉行走在墓穴行列间,这些都是早期王朝留存至今的墓,现在则由拉美西斯大帝的一个儿子负责维护。每当看到以象形文字书写的死者姓名时,已故的人似乎便能穿透时空的障碍而复活。文字的力量是远胜于死亡的力量的。
布拉尼的墓穴就离阶梯金宇塔不远,美丽的造墓用白色石块全都来自士拉的采石场。墓里有一口井可以通往停放木乃伊的地下墓室,但井口已经被一块巨大的石板封住了,只有礼拜堂还开放着,生者可以带着依旧附有死者魂魄的雕像与纪念物事前来,同享餐宴。
雕刻师傅为布拉尼雕了一尊宏伟的石像,让后人永远记得这位老者安详的面容与宽阔的肩膀。横写而重叠的主要碑文,是为了欢迎墓中重生之人进入美丽的西方世界;经过一段漫长的旅程之后,他终于能与亲人、与他的众神兄弟团聚了。这一路上,他以天星果腹,以原始海洋之水净身,在心灵的引导下,一步步地走过了永恒的完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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