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你也不,如果我不……”他重复着没说完。当我们来到门口时,他用力拉我,示意停一下。
格罗丝太太和弗洛拉已经进教堂了,其他做礼拜的也跟着进去了,我们被抛在那些古老而厚重的坟墓中间。我们停在门口的路上,停在一个低低的、长方形的、桌子一样的墓前面。
“是的,如果你不……”
在我等待时,他看着那些坟墓,接着说:“嗯,你知道的!”
但他没有动,他刚才的话让我径直跌坐在石板上,好像是忽然想休息了。
“我叔叔也在想你所想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啊,嗯,我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从不告诉我,但我是说我叔叔他知道吗?”
“知道什么,迈尔斯?”
“哎呀,我在做的事情。”
我马上意识到针对这样的问话,想要不损害我的主人的利益,我简直难以回答。但我们都在布莱,即使有什么损害也可以原谅。“我想你叔叔并不介意。”
听到这里,迈尔斯看着我:“那么你不认为他谁也不在意?”
“那又怎么样?”
“哎呀,让他来到这里。”
“但谁会告诉他来这儿呢?”
“我会的!”这个孩子无比肯定地说,他用那样确定的表情看了我一眼,然后径直走进了教堂。
第十五章
我没有跟着他过去,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我是个可怜的投降者,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无力挽回。我只是坐在那里仔细回想我的小朋友刚刚讲的话,在我想明白后,我也有了缺席的借口……我羞于给我的学生们和其他做礼拜的人看到我迟到。我对自己说,最重要的是迈尔斯已经从我身上知道了什么,对他来说,证据就是刚才的尴尬情形。我已明了我担心什么:他可以利用我的担心来达到他的目的,就是得到更多自由。我所担心的是必须弄清楚他被学校开除这个让人难受的问题,因为这是恐怖所在。他叔叔和我一起来处理这些事情是个办法,严格地说,我应该希望这样。但我难以面对,我只能延宕时日,得过且过。我心烦意乱,迈尔斯仿佛就在旁边,他对我说:“要么你终止我的监护人对我的学习的打扰,要么就不要希望我和你继续那样不自然地生活。”这个孩子突然说出这个想法,太不可思议了。
这一切阻止了我,我绕着教堂走来走去,犹豫着。我想我已深深地受伤害了,因此我无能为力,我不能进去坐在他的旁边。他会用胳膊挽着我,让我听他对我们谈话的评论。从他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躲开他,我在东边高高的窗户下停下来,听着祈祷的声音,我感到一阵冲动。我只要离开就可以轻易摆脱困境。这是我的机会,没有人阻止我,我可以放弃全部……转身离去。这只是个时间问题,稍事准备就可以走,因为主人去了教堂,仆人们都无事可做。简单地说,如果我离开,没人会责备我。如果我到晚饭时才回去会有多少时间?那要过两个小时,那时候……确切地说……我的小学生会天真地奇怪我的缺席。
“你在做什么,淘气鬼?到底为什么让我们如此担心……让我们心神不宁,你知道吗?……你在门口就抛下我们了吗?”当他们问到这些时,我无法面对这些问题,也无法面对他们虚伪可爱的眼睛,但这些就是我所必须要面对的一切。当我想到这样的后果时,我最后还是决定离开。
于是我走了,径直向教堂院中走去。我思虑重重,走了回去,好像当我到这里时,我就下定决心要逃离了。由于是星期日,我没遇到一个人,这让我感到庆幸。我想快速地离开,我会无声无息地走开。但我必须想办法如何回去。在大厅里,我心绪难平,在楼梯下,我忽然停在第一级台阶,我想起就是在这里,一个多月以前,在漆黑的夜里,我看到了那个可怕的女人。想到这里,慌乱中我向教室走去,在那里有些我自己的东西必须带走,我打开门再次去找,刹那间,我的眼前一晃,眼前的一切让我站立不稳。
正午清晰的光线下,我看到一个人就坐在我的桌子前。一开始我感到羞愧,因为女仆可能会留在家里打理,也许她看这间教室里我的笔、墨水和纸,出于好心来收拾。她的胳膊放在桌上休息,她的手疲惫地托着头。但我想到这里时,我注意到尽管我已进来了,她却纹丝不动。然后……她改变姿势表明了她的身份。她站了起来,并非因为听到我来了,而是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忧郁,站在我前面几米远处……可怕的前任家庭教师!无耻而悲惨,她站在我的面前。穿着夜一般黑的衣服,她憔悴的美、她无比的悲哀、她长久的注视,好像在说她有权坐在我的桌子前,就像我有权坐在她的桌子前一样。时间延续着,我感到一阵寒意,似乎我才是闯入者,这是个狂野的抗议。“你是个可怕的、可怜的女人!”我听到我发出的声音通过开着的门,响彻整个走廊和空空的房子。我恢复过来,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我必须留下来。
第十六章
考虑到我的学生回来后可能会对我的缺席只字不提,我又有点儿烦乱。他们回来了!他们没有对我横加指责,也没有亲切的举止,根本没提我缺席的事。格罗丝太太也面无表情,她什么也没说。我意识到了一定是迈尔斯和弗洛拉通过某种方式贿赂了她,然而,我要尽力抓住私下谈话的机会打破她的沉默。喝茶前我找到了机会:在女管家的房间里我找到五分钟和她独处的时间。房间才打扫干净并布置一新,光线模糊,空气中弥漫着新出炉的面包的芳香。我看到她安静地坐在火炉前,但平静中又带有点儿痛楚。在她昏暗华丽的房间里,她正坐在椅子上直盯着火苗看,给人一种刚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后正在好好休息的印象。
“噢,是的,他们让我保持沉默。为了让他们开心……只要他们在场……当然我许诺了。但你是怎么回事?”
“我只和你们走到那儿,”我说,“然后回来会个朋友。”
她有点吃惊:“一个朋友……你?”
“噢,是的,我有两个朋友!”我笑道,“但孩子们给你解释了吗?”
“关于为什么不提你离开的事?是的,他们说这样做你会更开心,是吗?”
我的表情让她很悔恨。“不,我一点儿都不高兴!”但我又马上说道,“他们告诉你我为何会高兴你们这么做吗?”
“没有,迈尔斯小主人只说,我们只做老师高兴的事!”
“我希望他真能如此。弗洛拉说什么了?”“弗洛拉小姐很乖。”她说。
“噢,当然,当然!”……我也照样回答。
我想了一会儿,说:“你太柔顺,太……但我和迈尔斯之间,要坦白一切了。”
“坦白一切?”我的同伴睁大了眼睛,“坦白什么,小姐?”
“一切。没关系。我已下定决心。我回家,亲爱的,”我接着说,“是为了和耶塞尔交谈。”
说这些之前,我已养成了将格罗丝太太提前扶住的习惯。因此,现在即使她因我的话不停地眨眼,但我仍能稳稳地扶住她。“谈话!你是说她会说话?”
“差不多如此。回来后我在教室发现了她。”
“她说什么了?”我能听到这个好心的女人声音中的平静和麻木。
“说她正忍受折磨!”
她在尽力想像我提供的场景,这真的让她目瞪口呆。“你是说,”她支吾道,“失去的煎熬?”
“因失去什么而备受煎熬。该死的。为什么,为了分享他们……”我支吾着说出这些可怕的字眼。
但我的同伴想像力不那么丰富,她接着说:“为了分享他们?”
“她想要弗洛拉。”如果我事先没防备的话,格罗丝太太就要倒在地上了,我仍在那儿扶着她,“正如我告诉你的,然而,没关系。”
“因为你已下定决心?但下定什么决心?”
“所有的。”
“所有的什么?”
“让他们的叔叔回来。”
“噢,小姐,要三思!”我的朋友大声道。
“啊,我会的,我会的!我明白这是惟一可走的路。我跟你说过和迈尔斯要坦白一切,如果他认为我害怕……以及由此而引发的其他想法……他会明白自己错了。是的,是的。他的叔叔会当面从我这儿得到有关迈尔斯的一切事情(有必要的话,那个男孩也可在场),即使我会被责备放松了对他的教育!”
“是的,小姐……”我的同伴追问道。
“好吧,有那个可怕的原因。”
我的同伴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她有点儿迷茫:“但……一个……哪一个?”
“当然,迈尔斯以前就读的学校写来的信。”
“你会把它拿给主人看?”
“我本应该当时就马上拿给他看。”
“噢,不!”格罗丝太太坚决地说道。
“我会把信放到主人的面前,”我硬着心肠继续说,“我不能再为这个被学校开除的小男孩儿遮掩什么了……”
“我们对一切毫不知情!”格罗丝太太宣称。
“因为邪恶。还为了什么?!他是那么聪明、美丽、完美无缺。他笨吗?他衣着不整洁?他很懦弱?他本性很坏?他很高雅……因此只能是因为邪恶的力量。那将解开整个谜团。毕竟,”我说,“那是他们叔叔的错。如果他不将那些邪恶的人留在这儿……”
“他对昆特和耶塞尔的事一无所知。是我的错。”她脸色苍白。
“你不应该忍受折磨。”我回答道。
“孩子们也不该!”她有力地回应道。
我沉默了片刻,我们注视着彼此。“那么我该告诉他点儿什么?”
“你不必告诉他任何事。我会告诉他的。”
我掂量了一下:“你是说你会给他写信?”想到她不会写字,我马上打住,“你怎么和主人沟通呢?”
“我告诉男管家,他写。”
“你想让他写我们的故事?”
我的问题有明显的讽刺意味,但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但这使她不一会儿就崩溃了,她泪水盈眶。“啊,小姐,你写!”
“好吧……今晚。”我最后回答道。我们就此分手。
第十七章
那天晚上,已经夜深人静了,我还在想信的开头该如何写。天气又如往常一样,刮着大风。在我的房间里,灯光下,弗洛拉正静静地坐在我身旁,我对着这张白纸已思索良久,倾听着雨打窗、风肆虐的声音。最后我拿着根蜡烛出去了,穿过走廊,停在迈尔斯的门前,我侧耳倾听。在无休止的困扰驱使下,我想听到点儿迈尔斯未就寝的声音,我的确听到了,但却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他的声音传来:“你别在那儿站着了……进来吧。”这声音像黑暗中跳跃的快乐音符。
我端着蜡烛站到了他面前:“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哎呀,当然是听到了。你以为你没弄出一点儿响声吗?你就像一队骑兵!”他可爱地笑着。
“那么你没睡?”
“睡意不浓!我躺在床上想事儿。”
我特意将蜡烛放得离他远点儿,当他友好地向我伸出手时,我便坐在他的床沿儿上。“你到底在想什么?”我问。
“亲爱的,除了你还有谁?”
“能得到你的赞赏,我感到很自豪,但到目前为止,我更愿意看到你睡。”
“好吧,你知道,我也想了我们俩的怪事。”
我感到他那结实的小手冰凉:“什么怪事,迈尔斯?”
“哎呀,你培育我的方式,还有其他的一切!”
这一刻,我几乎无法呼吸,烛光昏暗,但我依然能看清他头枕枕头向我微笑。“你所说的其他一切又指什么?”
“噢,你知道,你知道!”
我抓住他的手,我们看着彼此,虽然我能感觉到我的沉默好像接受了他这种控诉。此刻,现实世界中没有任何事物能像我们之间的真正关系这么荒谬,但我却无法开口。
“你当然应该回学校,”我说,“如果是这让你烦心。但不回原来的那所学校……我们必须找一所更好的学校。你从未对我提起过这件事,我怎么知道是它让你不开心?”
他认真倾听着,明亮的小脸更显苍白,这让他有一刻像儿童医院里一位满怀希望的病人一样让人怜悯。想到这些,我真想成为一位护士或慈善会员,我会放弃拥有的一切来挽救他的生命。如果真要如此做,我会做的!
“你从没对我说过你的学校……我指的是以前那所,你没有以任何一种方式提起过。你知道吗?”
他好像有点儿好奇,仍那样可爱地微笑着。但他明显在争取时间,他等待着,寻求指导:“是吗?我没提过?”
由他的语调、他的面部表情带出来的无法言传的东西让我痛心不已。他身上背负的咒语让他的小脑袋一片迷茫,只知玩耍,清白与理智并存。
“是的,从未提起过……从你回家那一刻起。即使是一位老师、一个同伴、你在学校里发生的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没对我说过。没有,迈尔斯……从未……包括向我暗示学校发生的事情。因此,你可以想像我是怎样地一无所知。从我认识你起,直到今天早上你才暴露出点儿什么,但这也好像与你以前的生活没多大关系。你好像很乐意接受现在的生活。”
我严厉揭露了他早熟(我称之为毒害)的秘密,尽管他内心的矛盾还一息尚存,但这让他像个老人一样容易让人亲近……智力也相当。
“我还以为你想继续这样下去。”
听到这儿他脸色有点儿变,这让我吃惊。无论如何,他很疲惫地摇摇头:“我不想……我不想。我想离开。”
“你厌倦了布莱?”
“哦,不是。我喜欢布莱。”
“好吧,那么……”
“哦,你知道一个男孩子需要什么!”
我感到自己对迈尔斯了解得不够,我暂时回避了这个话题。“你想去你叔叔那儿?”
听到这儿,他又在枕头上动了一下,面带甜美和讽刺:“啊,你不能那样做!”
我沉默了一会儿,现在是我变了脸色:“亲爱的,我不想那样!”
“你不会,即使你能。你不会,你不会!”他躺在那儿盯着我看,“我叔叔必须来,你必须安排一切。”
“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我的精神又恢复了,“你知道你会马上被带走。”
“好了,难道你不明白我在尽力做什么?必须告诉我叔叔……解决一切的方法……你要告诉他很多很多!”
他说这些时表现出来的狂喜让我不禁对他提高警惕:“迈尔斯,你又必须告诉他多少呢?他会问你一些事!”
他沉思了一会儿:“极有可能。但会是什么事呢?”
“你从未告诉过我的事。让他决定怎么来安排你。他不会送你回去……”
“哦,我不想回去!”他插话道,“我想有个新天地。”
他如此平静、如此欢乐地说着,这种语调将他痛苦的、不自然的、孩子气的悲剧唤回我的面前,还有他三个月来的虚张声势。我再也承受不住,我情不自禁俯下身爱怜地将他轻轻拥在怀里。
“可怜的小迈尔斯,可怜的小迈尔斯!”
我们的脸庞挨得很近,他很开心地让我吻了他。“好了,老女人。”
“有没有什么……你想告诉我点儿什么?”
他把头转开了一点儿,面朝墙壁,举起自己的一只手看,好像一个生病的孩子一样。“我已经告诉你了……今天早上我告诉你了。”
噢,我有点儿可怜他!“就是你不想让我担心你?”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好像要确定我已理解他的意思。然后他轻声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的语气中好像还带着点儿尊严,这让我决定放过他。我慢慢起身,在他旁边走动。上帝知道,我根本不想让他烦恼,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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