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奇景世所罕见,几乎让他们忘记此刻是在战场上!
忽然——
军营里两条水龙跃起,势如破竹地冲入火云。
水火交融,一时难分难解。
墨兰见谢鸣凰脸色难看,劝道:“小姐,我们……”
不等她说完,谢鸣凰已经沉声道:“退兵。”
墨兰松了口气,高声道:“鸣金收兵!”
钲声响起。
镇东军依然魂不守舍。
谢鸣凰面色一寒,不顾火云还在同水龙纠缠,直接缩掌,将它唤回断后。
看到火云低垂,热气铺面,镇东军才如梦初醒地开始撤退。
两条水龙盘踞火云上空,似挑衅非挑衅地来回穿梭。
谢鸣凰突然咬破手指,飞快地写下一张符咒,在半空燃烧。
火云骤然化身为一对凤凰,视死如归地冲水龙冲去。
水火相撞,各自化为乌有,连火星水滴都不曾留下。
谢鸣凰掉转马头,冷声道:“走!”
今日这场仗跌宕起伏,峰回路转令镇东军收兵后依然议论不绝,其中最为关注的自然是那场如梦似幻的水火之争。任谁都看得出这场水火不简单。
周子甫自然更能。他踌躇很久,还是决定亲自向谢鸣凰问个清楚。
谢鸣凰似是早知道他会来,不但不用通报直接放行,还特地给他准备好了茶。
“谢将军。”周子甫拱手坐下。
“许将军和康将军的遗体安顿好了吗?”谢鸣凰淡淡道。
周子甫眼神一黯,“已经安顿好了,不日就会送回平城。”
谢鸣凰点了点头。
周子甫想了下措辞,含蓄道:“今日若非谢将军派出奇兵,恐怕我们这次不但无法占领羊肠道,还会全军覆没。”
谢鸣凰微微一笑,并不否认。
“只是谢将军的奇兵未免太过神奇,不知可否指教一二?”他怕她不悦,连忙补充道,“也好写在战报上呈给皇上御览。”
谢鸣凰轻描淡写道:“不过是普通的火攻恰巧借了点风势,所以看上去有些离奇而已。”
周子甫听她如此说,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只好随意问了些军中善后事宜。
谢鸣凰懂奇门,精法术,但对军中琐事却是不通的,因此一句全权交给他去办就打发了。
周子甫走后,墨兰担忧道:“小姐,你这样明目张胆地使用法术,会不会引起皇上的猜忌,从而加害于你?”
“无凭无据,他如何加害于我?”谢鸣凰毫不担心,“何况这是凯旋之后要考虑的事,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凯旋。”
“我看那个司徒炎的法术也厉害得很,再加上明磊等其他三将……”越是交手,她越觉得胜利渺茫。
谢鸣凰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我倒觉得那个人不像是司徒炎。”
“小姐为何做如此想?”
“听闻龙霄神士有两个徒弟,其中之一就是司徒炎,不过听说他资质平平,所以龙霄神士才又收了一个徒弟……”难道龙霄神士真是高明如斯?连一个资质平平的徒弟都能教得与她旗鼓相当?
墨兰见她抿唇,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小姐,你该不会是想……”
“不入虎穴,焉识虎面?”
“可是东兰军营戒备森严,又有明磊、司徒炎等高手坐镇。小姐你……”她见谢鸣凰表情淡然,便知道劝说无效,咬牙道,“我同你一起去。”
“不必。”谢鸣凰道,“我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去行刺,不会打草惊蛇的。”
墨兰道:“多一个我也不算多。我也不会打草惊蛇的。”
“但我是用法术前往,多一个你会让我暴露行踪。”她摆手制止还待劝说的墨兰,“我意已决。”
这场大战不但西蔺军议论纷纷,东兰也是谈说不绝。
明磊和伏万千安顿完士兵,便兴冲冲地进了司徒炎的军帐。
伏万千不等司徒炎开口,就笑道:“大哥不愧为大哥,关键时刻果然可靠。”
明磊微笑站在一旁,显然极为认同。
司徒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被伏万千打断道:“说实话,刚开始看到那一瓢多的水时,我惊得都快晕过去了。幸好二哥说不必急,大哥定有后招。果然,后来那两条水龙真是威风凛凛,打得谢鸣凰屁滚尿流。”
“三弟。”明磊皱眉呵斥道,“不得无礼。”
伏万千讪讪道:“失言失言。”
司徒炎这才逮到机会,缓缓道:“那一瓢水是我出手的。”
伏万千一愣,失笑道:“我当然知道。”
“但是那两条水龙并非我所为。”司徒炎顿了顿,面无表情道,“事实上,那一瓢水已经是我的极限。”
……
伏万千半天才道:“大哥,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司徒炎不语,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他没有开玩笑。
“那刚才出手的……”
帐帘突然被司徒炎的亲兵撩起,一个黑衣男子负手而入,面冷如冰。
伏万千和明磊同时惊住。
夜色深沉。
谢鸣凰换上一身黑衣带上面具悠然入军营。
白天的激战让黑夜更加深沉,除了巡逻站岗的士兵脚步声外,只有疲惫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夜闯军营她虽然是头一回,但是凭借阵法和法术,她一路畅通无阻,直奔主帐。
主帐灯火未熄。
她知道司徒炎的武功虽然不比明磊,却也是当时难得高手,当下不敢靠得太近,俯身贴地,用地听术窃听。
帐中不止一人。
伏万千道:“四弟连日奔波辛苦,不如早些去歇息吧。”
一个陌生粗重的声音道:“三哥放心,我这是铁打的身骨,最耐得住奔波,不碍事。大半月不见三位哥哥,我心里念得紧,怎舍得就这么去睡?”
帐中笑声起,却是三人的笑声,她认得出是刚才说话的王零陵和伏万千、明磊。
但是听王零陵所言,是三位哥哥,也就是说司徒炎也在其中。
她的心念微动,司徒炎是否是今日水龙主人,出手一试便知。
她正要出手,就感到有人闯入她的阵中,不由大惊起身转头。
只见军营微弱的火光下,来人一双眼眸黑得惊人,冷得更惊人。
棋逢对手(五)
竟然有人能轻易闯入她设下的阵法,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危急关头,谢鸣凰反倒镇定下来,从容不迫地用束缚术捆住他的双腿。
来者眼睛微眯,冷漠如二月霜雪的眼睛寒意更甚。明明是黑发黑袍,在火光下,却比明月更加扎眼。
谢鸣凰只觉迎面一阵清风拂来,束缚术已然破解,同时袭到的还有他迅猛如鹰爪的五指。
她一个凤点头避开,却依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原来他的手在半途变掌,冲她的百会穴拍下!
饶是谢鸣凰胆大如斗,此时也惊出一身冷汗。
她吃惊得不止是对方举重若轻的破阵手法,更是他神出鬼没、莫测高深的武功。若是她没有猜错,他的实力还远远不止现在展现的这些。
谢鸣凰心性好强,这样深不可测的强敌反而激起他内心的胜负欲。
她一边用束缚术缚住他的手,一边出脚如电,冲他的膝盖踢去。
来者眼皮都不眨一下,抬手就去抓她的脚。
谁知她出脚是假,借力滑出他攻击的范围是真。只见她迅速收脚,借这股倒冲之力将身体送出三尺远。
来者收手,立于远处冷冷地盯着她,“谢鸣凰。”
他的声音极为清脆,犹如金击,在这样的夜里,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一股冷意。
谢鸣凰泰然地盯着那张清俊却冰冷的脸,故意压低嗓音道:“萧逆行。”
萧逆行似乎对于她能猜出自己的身份并不讶异,淡淡道:“只身探敌营,非为帅之道。”
谢鸣凰道:“难得乾王大驾光临西蔺,我作为地主,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那就留下。”萧逆行脚步微移,已封住生、休、开三门。
谢鸣凰气定神闲地抱拳道:“军务缠身,恕不从命。”
“哦?”声刚落,萧逆行行若鬼魅,已至她面前。
谢鸣凰波澜不惊,双脚倒走七星位,人倏然消失在原地,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萧逆行收住脚步,盯着她消失前的位置,眼中寒意慢慢冻结成冰。
谢鸣凰回客栈,换下夜行衣,才发现自己汗湿衣襟。
墨兰一直守在隔壁,听到动静,急忙推门进来,“小姐,你……”
谢鸣凰从容地将衣服系好,“萧逆行来了。”
墨兰的眼睛一下子瞪成铜铃大小,“萧逆行?乾王萧逆行?”
“如果我没猜错,那两条水龙应该出自他手。”作为龙霄神士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他的实力不容置疑。更何况今日她已经亲自验证。
墨兰忧形于色,“原本四大名将就已经够难应付的了,现在再加上一个萧逆行……”
谢鸣凰推窗。
窗外月色撩人。
谢鸣凰的心情已然从惊愕中平复。
“人生一世,若事事都尽在掌握,岂非无惊无险无趣无味?”谢鸣凰手搭窗台上,仰面迎光,月辉在她秀美的脸上激起白芒。
“我宁可无惊无险无趣无味,也好过有惊有险有趣有味。”墨兰心头乌云越来越厚。
谢鸣凰道:“我一定会赢的。”
“小姐。”墨兰正色道,“你真的有把握在四大名将和萧逆行联手下取胜?”
“嗯。”毫无犹疑地应和。
墨兰仍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萧逆行的法术不弱。”
“不但法术不弱,武功也很高。”
墨兰不得不疑惑她的自信因何而起。
“我算过,明日午后会有雨。”谢鸣凰道。
墨兰将信将疑地看着夜空皎皎的月色。
“所以我准备明日午后与东兰军一决胜负。”
“雨中决胜负?”墨兰惊讶道,“西蔺军队较为擅长吗?”她之前从未听闻。
谢鸣凰道:“他们不擅长,我擅长。”
“小姐要一个人出战?”墨兰目瞪口呆。若非她与谢鸣凰从小一起长大,对她了解甚深,此刻一定怀疑她胡言乱语,信口开河。
谢鸣凰手指在窗台上轻击,“你可知法术一门的最高境界什么?”
“得道成仙?”
“那是修道者。修道者修心,或可得道成仙。但修术者的境界早落下乘,是远远比不上修心者修为深厚。”
“那呼风唤雨?”
谢鸣凰微微一笑道:“的确是呼风唤雨。”
“那小姐不是早已达到了这个境界?”
“没有。”谢鸣凰道,“无论是我召唤的火凤凰,还是萧逆行召唤的水龙,都不过是水火及障眼法而已。其形远远高于其威。”
墨兰道:“那圣师和龙霄神士呢?他们是否已经达到这样的境界?”
“龙霄神士我无缘得见,并不清楚。但是我师父所学驳杂,未能专一精研,因此也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
墨兰皱眉道:“既然如此,那和能不能打胜仗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却未必不能使用这样的法术。”谢鸣凰望着白净的月盘,脑海中不禁闪过一双漆黑如墨的寒眸,心里莫名悸动,须臾才道:“师父曾经说过一种可以借天地雷电的方法。”
墨兰见她神情凝重,便知这方法绝不简单,“什么方法?”
“以自身为引……”
谢鸣凰还没说完,就被墨兰激动打断道:“不可!”
谢鸣凰无奈道:“我还没有说完。”
“不必说完我也知道小姐的打算!”墨兰攥紧拳头道,“小姐。天宇山虽然在西蔺境内,但是圣师是世外之人。小姐也是。一场仗败了便败了,若是西蔺皇帝怪罪下来,我们就离开。天大地大,我不信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或者我们可以去找令狐公子……”
“墨兰。”谢鸣凰抬手制止她接下去的话,淡然道,“明知可为而为之,不足为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足以称奇。人之一世,若只为苟且偷安,会少很多乐趣。”
“小姐。我不知道什么乐趣,我只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谢鸣凰沉默。
墨兰以为她动摇了,连忙道:“萧逆行既然加入战局,场上形势自然不同以往,我们或许可以修书回平城,听皇上定夺?”
听皇上定夺?
谢鸣凰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定夺什么?定夺暂时的苟且偷安么?
想起那句“燃眉之急”,她就忍不住要笑出来。
堂堂西蔺皇帝想到的竟然只是燃眉之急!自以为解决眼前这一遭就能令西蔺长治久安?能够令百姓高枕无忧?
谢鸣凰收回心绪道:“我若是不战而降,萌生退意,我便不是谢鸣凰。更无颜以对师父在天之灵。”
墨兰听她抬出天宇圣师,知道她是铁了心,怕是九百头牛也拉不回来,心里一急,眼泪刷地落下,“这样为西蔺值得么?”只怕就算她豁出了命,最后还落不得什么好声名。
谢鸣凰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为西蔺么?我是为我自己。因为我好胜,我不愿输。”
墨兰不懂。因为不懂,她更不知道怎么劝,于是只能哭,不听地哭。
谢鸣凰看她哭了一炷香还没有收的趋势,不由苦笑道:“我也没说十死无生啊。”
棋逢对手(六)
墨兰眼泪猛地一收,抬头看她。
谢鸣凰叹为观止,“不过,我也没说不是十死无生。”
眼泪好不容易收了,想再哭,一时也憋不出来了,只好嗔道:“小姐……”
谢鸣凰正色道:“九死一生吧。”
“如何求生?”
“不知。”谢鸣凰见墨兰再度变色,迅速接道,“采用此法的前辈共有八人,个个都是当时法术大家。”
“结果如何?”墨兰迫不及待地问。
“六死两生。”
墨兰眨巴着红通通的眼睛,认真地问道:“那两位前辈是怎么生还的?”
谢鸣凰缓缓道:“坚忍。”
墨兰心里一沉。
但凡法术有所成者,必然有旁人不能及的定力,何况法术大家?
这样的修为尚且只有两人能忍下来,那么小姐……
她眼睛一酸,泪水又抑制不住地涌向眼眶。
谢鸣凰道:“这样算来,又比九死一生多了两生多。”
墨兰道:“小姐,要不我当时候封住你的痛觉……”借天地雷电,以自身为引,不用做,光是想,已让她浑身颤粟,胆寒不已。
“封住穴道,反而使我法力受限。”谢鸣凰抬起手,摸了摸她头顶,柔声道,“放心。我虽然好胜,但还不至于做毫无把握之事的地步。”
“小姐不是说,除非万全把握和毫无把握,不然多少把握都是无用的么?”
“你记得就好。所以八中取二和八中取六并无太大差别。”
墨兰双唇嚅动。怎么会没有差别?若是八中取六,她的心就会定得多。
“不过凡事都要做最坏打算。”她放下手,淡淡道,“假若明天我真的遭遇不测,你记得,一定要将我的尸体风光运回西蔺。这算是我为天宇山,为我师兄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所谓人死灯灭。若她真的死在战场上,西蔺皇帝不但不会追究她擅自用法术之罪,反而会厚葬她,连带的更加重用楚苍之。
墨兰心中对楚苍之没什么好感,因此只是低着头闷不吭声。
“反之,若是我侥幸不死。”谢鸣凰眉眼一沉,道,“那么如何我都不能再回西蔺。”
墨兰猛然抬头,“为何?”
“法术,奇功……两样加在一起,我想不死都难。”谢鸣凰冷笑。
墨兰嘴巴张了张,原本想提楚苍之,毕竟他是西蔺右相。但是转念想起他之前的种种作为,心中一冷,没好气道:“所以我就说不要帮皇帝嘛。打仗赔性命不说,得胜了还要提心吊胆。”
谢鸣凰莞尔道:“一举打败东兰摄政王和四大名将,这样的诱惑已经足以让我赴汤蹈火。”
墨兰嘟哝道:“难道打胜仗真的这么重要?”
“不是重要。是有趣。”谢鸣凰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在品尝得胜后的美妙滋味。
墨兰道:“既然不能回西蔺,那么我们要去哪里?”
谢鸣凰一字一顿道:“去东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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