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翀和陈文海相继跌落下巴。
早知率军打败当年四大名将联手的谢鸣凰绝非易于之辈,却没想到竟难缠至斯!
陈丽云只觉怒气在胸口急剧凝聚,攥着扶手的五指根根发紧,但神情丝毫不改,“王妃果然口舌如簧。”
谢鸣凰笑道:“我以为我名扬天下靠的是军功,不想传入太后耳中的竟是口舌。”
陈丽云终于拿住把柄,“王妃还记得你名扬天下靠的是西蔺军功吗?”
谢鸣凰反问道:“难道如今天下还有西蔺东兰之分么?”
“放肆!”陈丽云终于按捺不住,一掌拍在桌上。
桌上物什齐齐一跳,连带陈翀的肩膀也震了震。
谢鸣凰不为所动,淡淡道:“西蔺早已亡于我大兰铁骑之下,太后不必惦念了。”
陈丽云气得面色发白。
原本她是想拿话挤兑谢鸣凰的出身,怎的说到后来倒像是她惦念西蔺,依依不舍?
“乾王妃当初就是逞这番口舌之能,才将我东兰三军阻于羊肠道之外?”陈丽云厉声道。
谢鸣凰施施然道:“太后太小觑大兰将士了。”
陈丽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陈翀终于跳出来道:“乾王妃莫要太过放肆!君臣有别,王爷应当教过你。”
谢鸣凰淡然地朝他看去,“究竟是王爷应当教过我,还是这位大人应当教过我?”
陈翀窒住。
趁他们打岔,陈丽云已经将情绪收拢,又恢复先前那个处变不惊的模样,“乾王府喜事办得匆忙,若非王爷将你的名字载入宗庙,恐怕哀家至今还不知道多了一位弟媳。”
谢鸣凰笑而不语。
她和萧逆行都不屑于皇家重重琐碎事务,因此只是简简单单地办了一场,至于皇家规格……自然有喜欢的人去遵守。
“哀家身为六宫之首,天下之母,迫不得已只好亲自来瞧一瞧,”陈丽云眯起眼睛,“能令乾王三番两次拒绝哀家传召的王妃,究竟是何等人物!”
谢鸣凰哂笑不语。
陈丽云见她任由自己唱独角戏,薄怒道:“王妃哑口无言了?”
谢鸣凰耸肩道:“我只是觉得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她竟然对她无话可说?!
陈丽云自进宫坐上母仪天下的凤座之后,便再也没有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就算是萧逆行……就算萧逆行也从来不曾对她这样不留情面过!
她只觉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噔得一声绷断,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要将谢鸣凰碎、尸、万、段!
太后忿忿离开,乾王府重新回归清静。
谢鸣凰坐在太后坐过的位置上,慢悠悠地喝茶。
墨兰和总管走进来。
谢鸣凰道:“总管认得那两个大臣吗?”
总管道:“认得,一位是太后的叔父,当今太傅陈翀陈大人。一位是吏部侍郎陈文海陈大人。”
墨兰道:“都姓陈?”
总管点头。
谢鸣凰挑眉道:“那你知道,京城手握兵权的人中谁与陈家走近?”以陈家今时今日的地位,若说缺少什么,只有兵权。据她所知,太后倒是明里暗里都曾向萧逆行提过,想要让他分一点兵权出来,但都被萧逆行拒绝了。现在萧逆行一离开京城南下处理水患,太后就眼巴巴地跑来给下马威,摸她的虚实,不得不让她联想到太后已经心急如焚,按捺不住了。
总管道:“京城守备高崚是陈文海的妻舅。而陈翀这几年与六扇门总捕头秦天峰也走得很近。”
谢鸣凰听他张口就将京城这些关系如数家珍般一一道出,便知京城动态实是掌握在乾王府手中,不必担忧。
墨兰凑到她身旁,兴奋道:“刚才小姐实在说得太好了。哈哈,光是想象,我就能想出那个老妖婆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老妖婆?”谢鸣凰挑挑眉。
若她没猜错,陈丽云应当比她大不了几岁。
“都太……后了。不是老妖婆是什么?”
谢鸣凰失笑。
总管问道:“王妃可还有什么吩咐?”
谢鸣凰道:“没什么,照常盯着便是。”
其实她很明白为何萧逆行一直总是对太后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眼。因为没必要。无论她怎么折腾,都折腾不出手掌心去,那又何必浪费精力去对付她?倒不如留着她来收拢那些老臣子的心,让他们生气的时候还有个地方可以靠一靠,不至于天天寻死觅活地穷折腾。
但是……
她低头看向那只被陈丽云狠狠抓过的扶手。就在刚刚一番对话中,她却察觉到了陈丽云掩藏在那张疾言厉色下的另一番心情。
这是一个长期寡居深宫的年轻女人的寂寞。
先帝早逝,陈丽云纵然身披太后的光彩,也难掩深宫独处孤榻凉的窘境。皇帝毕竟是皇帝,要肩负起一个国家的重责,每天课业不可少,不可能日日承欢膝下。
所以她这些年不停地想出各种方法与萧逆行作对,与其说是想除掉他,倒不如说是……
谢鸣凰眼眸微微一沉。
……
其实酸梅一点都不好吃。
正文 京中风云(三)
陈丽云果然没有按捺住。
高崚、秦天峰一个都没有放过,这几日,京城陈派动作频频,将很多原本就不满萧逆行**独裁的大臣连成一片。
不少乾王嫡系都忍不住上门探听谢鸣凰的口风。毕竟谁都知道这位甚少出户的乾王妃从来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但无论京城闹得如何沸沸扬扬,流言四起,乾王府里都是一片宁静。
让人无从探知的宁静。
谢鸣凰堂躺在藤椅上赏月色。
近些日子,她越来越懒得动了。
墨兰从外头匆匆进来,扬了扬手中信封,“小姐。你猜谁的信?”
谢鸣凰眼皮不动,“师兄?”
墨兰泄气道:“小姐怎么知道?”
“这么多天了,就算他按捺得住,也该被别人催得坐不住了。”
墨兰将信抽出来,递给她。
谢鸣凰扫了一眼,颔首道:“告诉他,我自有分寸。”
“小姐准备怎么做?”墨兰眨巴着眼睛。其实不看信,她大概也能猜出信中内容定然是与这几日陈家的所作所为有关。
谢鸣凰道:“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墨兰大为不爽,“难道还要任由他们继续闹下去?”
谢鸣凰微微一笑道:“你还记得前几日,我曾说有件事要告诉你知?”
墨兰好奇地问道:“什么事?”
“我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谢鸣凰云淡风轻道。
“什么?”墨兰跳起来。
谢鸣凰道:“诚如你闻。”
“啊!那你不早说!我马上去请大夫来诊脉吧?”墨兰说着就想往外冲。
“不必。我脉象稳得很。”谢鸣凰悠然自得道,“这点小事,我还是能亲力亲为的。”
墨兰听了还是不放心,“要不我们将扁施请来吧?”
谢鸣凰道:“请扁施倒不如请稳婆……”
不等她话音落,墨兰的身影就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
“……”
乾王妃怀有身孕的事很快让乾王府上下闹得鸡飞狗跳。
从总管带头,整个乾王府紧锣密鼓地张罗起这件事。别的不提,光是稳婆就请了三个,大夫更不用提,补药一记一记地往谢鸣凰房间里送。闹得谢鸣凰大为后悔,不该这么早告诉墨兰。
墨兰自从前来稳婆之后,便守在她的榻前寸步不离。
谢鸣凰见她双手捧着汤药,轻轻地吹着,忍不住道:“夜色不早,你不如回房歇息?”
“我不回房。”墨兰放下药,从橱里拉出被褥,放在地上,“喏。这样凑合凑合就行。”
谢鸣凰坐起身。
墨兰紧张道:“你莫要动!”
谢鸣凰无奈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小姐也是头一遭,哪里就样样知道的了?”墨兰担忧道,“何况之前因为天雷阵,你身体大损,不小心看顾怎么行?”
谢鸣凰道:“我躺得乏,起来走走总行吧?”
“我扶你。”墨兰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
谢鸣凰道:“还不至于如此。”
“小心驶得万年船。”墨兰难得如此坚持。
谢鸣凰知道她此时钻进了牛角尖,便由得她去了。
总管脚步急匆匆而来,“启禀王妃,有重要军情。”
重要军情?
谢鸣凰和墨兰面面相觑。“进来。”
总管进门,沉着道:“太后偷偷调动了淄洛的军队。”
墨兰吃惊道:“淄洛?她调来做什么?”淄洛位于大兰之前的根据地,缅州。可以说,淄洛的军队是仅次于乾王嫡系部队的精兵悍将。
谢鸣凰道:“她既然敢调动淄洛的军队,就说明已经掌握住了京城守备。”
墨兰顿时忧心如焚,“这可如何是好?小姐有了身孕,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有所闪失。”
谢鸣凰沉吟道:“看来她准备孤注一掷了。”
萧逆行不在京城,而她又怀了身孕,这的确是陈丽云动手的好时机。 如果她能一举拿下京城,那么小皇帝就能亲政。萧逆行再反对,便要背负乱臣贼子的罪名。
——只是,萧逆行会在乎这样的罪名么?
谢鸣凰觉得陈丽云还是有些幼稚。又或者说,她还是太不了解萧逆行了。
淄洛军队还未进城,京城的守备就有了动作。
乾王府的探子一日五次地更新这么他们最新的动作。
谢鸣凰悠悠然地听着他们如何将乾王府层层包围,连带乾王派系也陷入困境之中。可以说,如今的京城已经掌握在陈丽云的手中。
墨兰实在按捺不住了,“小姐,你真的要放任她吗?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动手的。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如就让我动手让她遭殃吧?”她跃跃欲试。
谢鸣凰道:“你准备如何动手?”
“直接闯进宫。哼,我观察过了,皇宫那些所谓的大内高手,武功还不如伏万千呢。”
谢鸣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又是伏万千啊。”
墨兰面上一红。
谢鸣凰道:“你不让她出招,又如何知道她手中到底握有多少实力呢?”
墨兰愣了愣,道:“难道小姐是故意的。”
谢鸣凰但笑不语。
墨兰击掌道:“小姐想让她将自己的势力暴露出来,然后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么?”谢鸣凰摸着肚子喃喃道,“只是修剪枝叶罢了。”
墨兰看她脸上绽放光辉,知道她是想替孩子积福,便道:“小姐放心,有什么要担待的,我来便是。”
谢鸣凰点头道:“倒是有一件。”
“什么?”墨兰问道。
“帮我把桌上的补药喝了吧。”谢鸣凰一想到那味道就忍不住皱眉道,“实在太难闻了。”
“……我能反悔吗?”
谢鸣凰看着她,浅笑道:“能是能的,只是……你确定吗?”
在那不是威胁却是胜似威胁的目光下,墨兰移步到桌边,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补药倒进嘴里。
谢鸣凰长长地舒出口气。
看到补药消失在别人的嘴巴里,她的心情大好。“去取纸笔来。”
“纸笔?难道要给王爷写信?”墨兰吐了吐舌头,补药的味道实在是……不怎么令人舒服。
“不,我想算一卦。”
“算卦?”墨兰惊奇道,“小姐的卦象不是很少算准的吗?”
谢鸣凰转头看她,笑道:“要打赌吗?”
墨兰精神一振,“赌什么?”
“赌……她什么时候会按捺不住动手?”谢鸣凰的表情与其说是担心,倒不如说是期待。
外头隐隐有喧闹声。
墨兰不悦地跨出门槛,高声道:“谁在喧哗?”
总管匆匆进来,“六扇门的捕快说有采花大盗进了王府,想要进来搜。府中几位客卿正在商讨如何应付。”
墨兰摊手道:“看来没得赌了。”
谢鸣凰从容笑道:“看来,太后的耐心比想象中还要差啊。”
来乾王府之前,秦天峰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
对于这次行动的后果他是想得一清二楚的。太后不可能拔出乾王的势力,哪怕是京城。{奇}而乾王再怎么容忍,{书}也绝不会容忍任何人闯进他的家里。{网}所以,这件事总要有人被推出来当替罪羊,即便太后想保他,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作为皇帝的臣子,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本该高高在上,江山在握的人真的被架空成傀儡?
他来了,为的并不是太后许下的如镜花水月般的荣华富贵,而是他对大兰正统皇帝的一片忠诚之心。
乾王府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总管站在门后,秦天峰正要说什么,眼角却瞥见站在总管身上的那对女子。只是一眼,他便分辨出谁是谢明凰,谁是墨兰。京中传言,乾王之所以拒绝乾王妃出席任何场合乃是因为她容貌绝世,不愿与人窥视,如今看来,此言不虚。昭昭如日,皎皎如月,端的是好相貌!
另一位女子相形之下,便黯然许多。
谢明凰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半天不发一言,眉头微微一挑道:“秦大人究竟是来捉采花大盗的,还是来当采花大盗的?”
秦天峰蓦然一省,这才发现自己的孟浪,忙道:“还请乾王妃恩准。”
“若是不准,秦大人身后这三百六扇门捕快便要冲进来了么?”她淡淡道。
秦天峰低头,并不接她的话,径自道:“这采花大盗在京城犯案累累,下官屡捉不得,好不容易寻着线索,实在不愿放弃。”
谢明凰道:“你可知有何后果?”她问的自然不是捉采花大盗的后果。
秦天峰抬起头,目光无比坚定,“下官得偿所愿,万死不悔。”
“说得好。既然如此……”谢明凰嘴角一弯,“我拒绝。”
秦天峰愣住。他以为谢鸣凰之前这么说是允许,没想到最后还是拒绝。
谢鸣凰下巴微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既然称我一声乾王妃,我又怎么能让你们随意进出乾王府呢?”
她话音刚落,墨兰便闪身挡在她的面前。
秦天峰面色沉重下来。
这个结果,实在是他预先料到最坏的结果。
清惠宫。
陈丽云端坐在软榻上,听着陈翀报告京中动静。当她听到秦天风已然按计划出手时,长久冰封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一丝笑容来。
陈翀纳闷道:“太后,我们为何非要进乾王府?”
按照他的想法,最主要的还是控制京中分属乾王派系的大臣,诸如楚苍之之流,让他们在宣布皇上亲政时,不跳出来反对才是上策。至于乾王府除了乾王之外根本无人能上朝反对,动与不动,影响不大。
陈丽云冷笑道:“你以为谢鸣凰会同意让他们进府吗?”
陈翀茫然地看着她。
“我就是要她不同意。”陈丽云的手紧紧攥住身上的衣料,眼中厉光一闪,“你可曾听说她已经身怀六甲?”
陈翀吃了一惊,随即皱眉道:“那又如何?”
“天下母亲总是为自己孩儿打算的。纵然萧逆行原本没有登上九五之尊宝座的念头,有了孩子之后,他的想法或许会动摇。”
陈翀想了想,也觉得并非不可能。
“所以哀家要将这种可能扼杀于摇篮。”
听到这一句,陈翀才真正大吃一惊,“难道太后想……”
“哀家什么都没想。秦天峰所作所为都是他个人之事,与哀家何干?”陈丽云甩袖,“当然,他是生是死,哀家也无权过问。”
陈翀听得一阵心凉。当初陈丽云笼络秦天峰时,他也在场。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没想到一转眼,她竟然已经做好弃车保帅的准备。
“叔父。”陈丽云轻唤。
陈翀回神。
“你要记得,天下只有一半是萧家的,另一半是我们陈家的。”陈丽云望着他,野心和**在那双明眸中一展无疑。
有太监突然在门外急切道:“启禀太后,大事不妙。”
“放肆。”陈丽云此刻最听不得“大事不妙”四个字,她沉了沉气,道,“何事惊慌?”
“乾王回京了,淄洛守将已经负荆请罪!”
陈丽云脸色刷白。
京中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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