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逆行道:“我与他交过手。”
烈星峰似是很感兴趣,“哦?”
他一脸期待地等萧逆行再说下去,萧逆行却与谢鸣凰交换了个眼色,不再往下说了。
烈星峰识趣道:“既然王爷胸有成竹,那我也不再做这多事之人。”
谢鸣凰好奇道:“北夷希望东兰西蔺两败俱伤,国师又为何要来通风报信?”
“通风报信么?”烈星峰嘴角一扬,“或许是因为我曾输在乾王手中,因此不希望他再输给任何人。”
萧逆行道:“不会有这种机会。”他每个字都说得不重,但每个字都说得很坚定。
烈星峰抬头望着天。
天色阴沉。
谢鸣凰朝墨兰伸出手。
墨兰纳闷道:“什么?”
谢鸣凰笑道:“你输给我一个铜板。”
墨兰:“……”
翌日,烈星峰以西蔺国师的身份率领十万大军,回击东兰。
经过五日日夜不停地急行军,西蔺大军终于抵达七角城。
或许是宿命,上一次东兰和西蔺决战的地点是七角城,这次也是。不同的是,上次东兰主帅是司徒炎和明磊,这次是伏万千和王零陵。上次西蔺的主帅是谢鸣凰,这次是烈星峰。
烈星峰的到来立刻遏制东兰大军破竹之势,两军进入胶着。
谁都知道,这一场仗比上一场更加危险。因为无论哪一方输了,后果都比上一场要严重得多。甚至可能十年无法恢复元气。
但这样危急的局面显然一点都没有感染到右相府中人,至少没有感染到梧桐阁里的人。
谢鸣凰和萧逆行依然在悠哉悠哉地下棋。
墨兰在一旁剥橘子吃。
若是只看画面不听他们说话,绝猜不到他们说的竟然句句都是关乎天下的机密要事。
“看来烈星峰是铁了心看平城风向再有所行动。”谢鸣凰研究着棋局,心不在焉道。
萧逆行道:“北夷最终目的不过是自保。”
若平城一战东兰胜,那么烈星峰立时就会放弃七角城。若平城一战西蔺胜,那么他会出战,将东兰大军驱逐出西蔺境内。伏万千和王零陵虽然是当时难得战将,但是在烈星峰面前,还是输面。
谢鸣凰道:“不担心?”
“不担心。”
谢鸣凰抬手落子道:“城中势力布置得如何?”从萧逆行出现在平城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猜到,东兰在平城的势力绝不单薄。但萧逆行之后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却依然令她大吃一惊。
萧逆行从棋碗中拿出白子,道:“还差皇城。”
谢鸣凰沉吟道:“皇城?”
萧逆行道:“隆炎已经将两万精兵调进皇城。”
谢鸣凰道:“没有你的人?”
“有。”
谢鸣凰挑眉。
“两个。”萧逆行落子,“士兵。”
谢鸣凰撇嘴,似乎想笑。
萧逆行道:“不过我得到一个消息。”
谢鸣凰眨了眨眼睛,“他终于决定动手了?”
萧逆行颔首。
这已经很出谢鸣凰的意料。她之前以为东兰大军一旦行动,隆炎就会对他下手,这也正是她所期望的。因为西蔺除那个蒙面人之外,其他人休想抓住她。这样一来,她就有机会揭开那个蒙面人背后的真面目,证实自己的猜测。但奇怪的是隆炎竟然忍住了。
又或许,那个蒙面人还没有做好准备?
谢鸣凰含笑道:“他准备如何动手?”
萧逆行道:“清源公主快醒了。”
“快?”谢鸣凰垂眸道,“看来在权势面前,无论是亲人还是情人都不值一提。”隆炎也好,楚苍之也罢,无论之前多么口口声声说爱说不舍,最后在利益面前却全都屈服、退缩、甚至亲手将她推入火坑。
她从未讨厌过清源公主,只因在她心中,清源公主是个可怜人。
萧逆行缓缓道:“他们是例外。”
谢鸣凰抬头道:“还是王爷是例外?”
“都一样。”萧逆行道,“该你了。”
谢鸣凰把玩着手中棋子道:“我们似乎又要平局了。”
萧逆行道:“没关系,还有下一盘。”
谢鸣凰笑得愉悦。
旨意是入夜后才下的。宫里有宫禁,可隆炎连这点都不计较了,可见他已是等不及地想除去谢鸣凰和楚苍之这两根眼中钉。
墨兰执意要跟去,谢鸣凰想了想,也允了。
宫里原本就打得一网打尽的主意,自然求之不得。
三人上马车后,皆是静默不语。
楚苍之没有开口,谢鸣凰更没有开口,或许这就是一种默契。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何须用彼此的观点来折磨彼此。
到皇宫外,谢鸣凰和楚苍之下了马车,便见到前前后后围了密密麻麻的士兵。
弓箭、刀、剑、枪……
全副武装。
萧逆行坐在梧桐阁的院子里。
梧桐树种在院子的两边,风不时从树叶间穿过。
他静静地坐着,眼睛盯着桌上的书。
他已经坐了一个时辰,而书从一个时辰前开始便没有再翻过。
有轻如蜻蜓点水般的脚步声从远处掠来。
萧逆行伸出手,将书缓缓合起。
身影越来越近,直至完全暴露在月光下。
冷峻、刚毅、五官深刻。
若他的五官与萧逆行长得再像些,或许很少有人能从第一眼分辨出两个人来。
因为他们的气势实在很相近。
不过也只是相近。
等别人看了第二眼第三眼时,便可清楚地分出两者的区别。
萧逆行冷漠,霸气,但举手投足间自信流露,仿佛天下之大也不过如此。
而来者虽然一样冷漠霸气,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威势,唯恐别人对自己不敬畏。
萧逆行缓缓道:“你终于来了,司徒。”
司徒炎的瞳孔一缩,“你怎知是我?”
萧逆行道:“该知道的,总是会知道的。”
谢鸣凰等人并没有立刻被抓起来,事实上,他们只是被请到清源宫外面。
宫里面隐约有谈话声传出来。
谢鸣凰功力不够,听不清楚,墨兰便在一旁讲解道:“公主,你觉得可有不适?公主?大夫,公主为何不能说话……”
楚苍之的身体微微一震。
墨兰继续道:“她昏迷太久,身体还需要慢慢恢复。”
楚苍之低下头,似乎舒出口气。
过了会儿,门打开了,扁施走出来,对楚苍之道:“你想进去看看她吗?”
楚苍之抬起头,眼睛下意识地朝谢鸣凰看去。
谢鸣凰只是看着台阶上的一只麻雀。
在这样的黑夜,宫殿的灯火又很昏暗,这只麻雀一点都不显眼。但是谢明凰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它。师父曾经说过,真正的活阵可以由活物来牵引。可惜她从未学过,因为始终不忍心让一个活物因为自己而变成死物。她不怕杀生,却讨厌无缘由地杀生。
楚苍之收回目光,淡淡道:“公主并不想见我。”
“你不是公主,又怎知公主不想见你?”
一个身材颀长,气度儒雅的黑衣男子缓缓从殿里走出来。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平和温文,与身上的黑衣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谢鸣凰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
黑衣人回以微笑道:“别来无恙。”
这是他习惯。无论戴着面具的他是如何的冷漠,一旦摘下面具,他总是忍不住微笑,忍不住装出亲切的样子。
因为微笑和亲切本就是他的标志。
司徒炎的脚步虽然迈得很慢,但再慢也走到了萧逆行面前。
他的表情虽然依然很冷,却没有之前的坚定。
冰很坚硬,雪却很松软。
他正在冰雪之间。
萧逆行道:“本王曾经和他在云海中对过一掌。”虽然是仓促的一掌,却足以让他摸清楚他的内功底细。
司徒炎的惊疑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郁地笼罩在眉宇之间,“他说过,他从来没有和你交过手。你怎么知道是他?”
萧逆行道:“我没有,但是谢明凰有。”
司徒炎这才想起伏万千的确说过此事,只是时间久远,他一时没有想起。
他沉默片刻道:“那你又是如何发现我的?”
萧逆行十指互相交叉,“本王只是奇怪,若他在一个月前已经到了西蔺,那么在东兰秦阳的又是谁?”
“我并不懂得易容术。”司徒炎道。
萧逆行道:“他懂。”
司徒炎道:“他懂是他懂,他懂他可以找任何一个人来代替他,为何偏偏是我?”
萧逆行道:“因为当今天下除了我之外,只有你能够在伏万千和王零陵的眼皮子底下假扮他而不露出破绽。”他顿了顿道,“有时候,完美本身就是一个破绽。”
司徒炎怔住。
他在秦阳的时候一直在想如何不让自己被看穿,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不被看穿的结果就是被看得更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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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并肩作战(九)
萧逆行道:“如今边境谁做主?”
若是司徒炎没有去秦阳替代明磊的话,他此刻应该在边境受罚才是。
司徒炎道:“陶庖。”
萧逆行颔首道:“他虽然名叫逃跑,却从来不跑。”
司徒炎道:“我纵然恨你,却也不会拿东兰江山作儿戏。”
“天下间恨本王之人如过江之鲫,东兰西蔺北夷从来不缺。”萧逆行顿了顿,道,“为何是你?”
司徒炎道:“我比那些人都恨得早,早在你被封为乾王之前。”
萧逆行默然,须臾道:“因为师父?”
“我天资不如你,我无话可说。”司徒炎眼中瞬间迸出憎恨和愤怒的火花,这是疯狂压抑多年的火花,“但是他不该因此断绝我学法术的机会!”
萧逆行道:“你的资质更适合学兵法。”并非嘲弄,并非安慰,只是陈述。
司徒炎冷声道,“我若要学兵法,又何必拜入龙霄神士门下?”
萧逆行道:“师父从未局限于你。”
“但他也不再栽培我。”司徒炎慢慢收起诸般外露的情绪,“我是大师兄、大弟子,但他却只传授鸡毛蒜皮的东西给我。”
萧逆行淡然地看着他被嫉妒和愤怒扭曲的面孔,“人和人可以分很多种,我喜欢分两种。”
司徒炎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天赋异禀和天资平平?”
“有自知之明和没有自知之明。”
司徒炎面色一沉。
萧逆行慢慢地屈起手指,在膝盖上轻轻一敲,“你几时与他联手?”
司徒炎道:“你料事如神,又何须我言明?”
萧逆行似乎早已胸有成竹,“羊肠道一役之前。”
司徒炎不置可否道:“何以见得?”
“羊肠道一役东兰之所以惨败,并非因为谢鸣凰的天雷阵,而是因为东兰战术。先是明磊故意让出半个羊肠道,后是你枉顾本王鸣金之令,私自进攻,断送东兰大军。”天雷阵纵然威力无穷,但当初东兰大军若是避其锋芒,不与它正面交锋,那么东兰所受的损失便可减少泰半。
司徒炎沉默半晌道:“我当时的确以为谢鸣凰重伤,有可趁之机。”
萧逆行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衡量他的话是否可信。“本王错了。”
司徒炎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他认识萧逆行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说自己错了。
“你应该学武,不该学兵法。”萧逆行的话犹如一把尖刀,深深地扎入他的心房。
练武纵然先天不足,也可用勤奋后天补足。而学兵法,非天赋过人者不能有大成。
“萧逆行。”司徒炎慢慢地抬起右手。
他的手之前一直藏在袖子里,直到此刻才露出本来面目——
绿莹莹的肤色在月色下散发着惨绿的浅光。一条黑色蜈蚣从手背延伸至袖中,微微凸起,似真似画。
“我也认为人分两种。”或许是因为手上的绿光,连带他的脸看上去都有一种从里透出来的苍青,“胜者,败者。”
“当年羊肠道中,你以真面目设宴邀请,我戴面具赴约。”谢鸣凰淡淡道,“未曾想到,数月之后天宇山上依然是你设宴邀请,却是你戴面具,我以真面目赴约。”
明磊微微一笑道:“人生事,岂非总是在想得到与想不到中徘徊。”他的神色与口吻一如初见时,温文而优雅,如同之后种种皆是过眼云烟。
却也只是如同而已,又怎会真成过眼云烟。
谢鸣凰叹息道:“无论今日你我是敌是友,可否让我问几个问题以解心中困惑?”
明磊颔首道:“纵然你不问,我也是要答的。”
“哦?”
“只因为有些问题,我本就藏得太久,想说得太久了。”明磊说时,脸上露出一抹怅然,仿佛隐含数十年的沧桑。
“你为何如此熟悉云海?”谢鸣凰单刀直入。
这个问题也正是楚苍之急于知道的,因此原本黯淡的眸子瞬间闪过精光。
明磊道:“因为有人对云海研究近三十年。”
“谁?”谢鸣凰与楚苍之惊疑地对视一眼。
竟有人在云海进出三十年而未被发觉?
明磊一字一顿道:“我父亲。”
“可否请教名讳?”谢鸣凰忽而想到一种可能,不禁微微屏息。
“余清风。”
楚苍之怔住。
谢鸣凰脸上也是难掩震惊,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有些问题在不知道答案前是如此的晦涩,但知道答案之后却又是那样不值一提。
有谁能自如地进出云海不受任何人的怀疑?
余清风。
——天宇圣师余清风。
“你是师父的儿子?”楚苍之看着他的目光惊疑不定。
明磊淡淡道:“事到如今,冒认他的儿子与我有何好处?”他的眼睛望着谢鸣凰,又好似透过谢鸣凰在看更远的地方。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远方。
谢鸣凰道:“你既然是师父的儿子,又为何要杀我和二师兄?”
明磊原本飘忽的眼睛慢慢地结出一层冰霜,冷硬地隔绝原本藏于心中的所有情感,“因为你们背叛了我父亲。”
谢鸣凰与楚苍之面面相觑。
他们所做过的事至严重不过是忤逆,何来背叛?
楚苍之辩解道:“我出仕西蔺之事,师父在生前便已知晓。”
明磊摇头道:“我并非指你效忠西蔺朝廷之事。事实上,父亲对你辅佐西蔺皇帝一事,十分高兴。”
谢鸣凰虽然也曾从蛛丝马迹中看出天宇圣师对楚苍之出仕之事并无不悦,却又不如明磊知道的这样清楚。
楚苍之可说是越听越糊涂,“可是师父之前明明告诫门下终身不得入朝。”
“这不过是做给皇帝和世人看的。”明磊道。
这句话莫说楚苍之,连谢鸣凰都听得有些糊涂了。
明磊道:“不知令狐繁可曾对你们提及天命?”
楚苍之眼睛闪烁了下,道:“莫非是关于东兰和西蔺的国运?”
明磊道:“令狐繁一身所学都来自我父亲,他知道的,父亲都知道。他不知道的,父亲也知道。”
谢鸣凰脑海中隐隐闪过什么,却快得抓不住。
楚苍之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但凡知天命之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种**。”明磊缓缓道,“逆天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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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谁定乾坤(一)
及时更新楚苍之一愣。
想逆天改命的通常有两种人。一种是命运悲惨,一种是想高高在上,掌握天下。
谢鸣凰终于知道刚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天宇圣师既然默许楚苍之辅佐西蔺皇帝,便说明他并未能完全脱离世俗。他既未能脱离世俗,又为何不过问世事?要知道天宇山自他之前并无规矩要门下弟子闭门造车。
明磊见两人表情半信半疑,解释道:“逆天改命风险极大。若独立完成,必会受天地反噬,不但无法促成其事,反而容易功败垂成。”
楚苍之若有所悟道:“所以师父将他送进东兰,是希望你与他联手促成此事?”
“不但是我,还有你们。”
楚苍之双眉微扬。
明磊道:“父亲精通卜算,又岂会不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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