沣富城这两日可说是风声鹤唳。
自从伏万千伏大将军在城门口遇到刺客之后,满城的找了两天两夜,硬是没把刺客翻出来。
不过墨兰的画像倒是贴了满大街。
焦阿菜没见过墨兰,所以看到了也没往心里去。他走到医馆门口,被两旁的士兵拦住了。
“什么人?”这两个兵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身上的戾气还没退去,吓得焦阿菜两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去,“找大夫。”
“去别处。”士兵眼睛一瞪,焦阿菜扭头就走。
“等等。”一个打扮清爽的书生从里头走出来,“你进来吧。”
焦阿菜心想:你还不如让我走呢!
但想归想,他还是乖乖地将车放下,抱起谢鸣凰进门。
医馆里头灯火通明,里头隐隐传出两个男子的谈笑声。
焦阿菜四周看了看,将谢鸣凰放在一张榻上,心里急得要命。要这样下去,他只怕是走不了了。
书生正与一个老者交谈,谈完转头朝谢鸣凰看了一眼,不由轻“咦”了一声,望着焦阿菜的眼睛顿时严厉起来,“她是谁?”
焦阿菜噗通一声跪地,磕头叫道:“不关我的事啊!”
“我只是问你,她是谁?”书生淡淡道。
焦阿菜低着头,眼珠不停乱转。若是扯出墨兰,少不得要将老娘扯出来,而且那个人自从把人送来后,就不见踪影,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真扯出来就没完了。这样一想,他便道:“路上捡的。”
话一出口,他又有点懊恼。因为路上捡的这种借口实在离奇。
哪知书生的口气竟然缓了缓,“哪里捡的?”
焦阿菜见气氛缓和,心思立刻活络开了。他之前曾在山涧里捡过一只死野鸡,便照搬照抄,活学活用,说起来自是有声有色,头头是道。
书生又问了几句当时的情景,他都能答上来。
书生低喃道:“这便是了。”
焦阿菜小心翼翼地抬头,“大爷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不过观其面相,非同寻常而已。”书生顿了顿,低头冲他微微一笑道,“你能救人于危难,送到医馆,可见是个赤诚之人,难得。”他从袖子中掏出一锭银子,“你送人进城,必然耽误家中农活,这点银子便当做贴补家用吧。”
焦阿菜哪知道送人还能送出银子来,当下道谢不止,“不知大爷名讳,能否告知?我好回去给大爷上香。”
“上香不必。”书生见他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便道,“我姓明,单名一个磊字。”
“明磊?明……”焦阿菜浑身一颤,这才知道站在眼前的这个竟然是东兰四大名将之一!
东兰四大名将这次虽然打了败仗,但是在东兰人心目中的形象却未损分毫。要事先知道他是明磊,他刚才绝不敢这样空口编谎话。
想到万一真相被揭发后的下场,他当下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匍匐着退出医馆。
扑朔迷离(一)
凤阳神算所学之庞杂,不下于天宇圣师。明磊耳濡目染,也略通医术,当下替谢鸣凰诊起脉来。
老者则笑吟吟地站在一边看着。他是凤阳神算的故交,虽然开的是小医馆,但是在杏林中大有名气。明磊的医术有一半源自于他,算得上半个师父。
“她身体五脏六腑竟然都移位了。”明磊惊讶道,“而且,她的内力……”好熟悉的内力!一个念头钻入他的脑袋,令他整个人呆住。
老者闻言笑容一收,靠过去低头看了看她的面色道:“看面色,不像是中暑,也不像伤寒,来,我看看。”
明磊急忙放开手,站起来。
老者坐下,轻轻搭住她的脉搏,须臾道:“果然是移位了。而且脉象微弱,像是多日未曾进食。”
明磊神色复杂,“依先生看,她是……”
“不好说。”老者摇了摇头道,“老夫从医数十年,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症状。”
明磊试探道:“会否是遭到雷击?”
老者失笑道:“你见过哪个人能在雷击之下尚存的?”他顿了顿,又诧异地望着他道,“莫非你怀疑她进过天雷阵……”
“先生。”明磊低声唤道。谢鸣凰出战都戴着面具,因此他们虽然见过面,交过手,却未曾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如今也只是心中怀疑。
老者捋着胡须道:“老夫未曾见过天雷阵,不好下断言。但是传言天雷阵借的是九天之雷,只怕威力与普通雷击并无不同。这位姑娘要从雷击下逃生……”
“如何?”明磊追问道。
老者道:“非老夫想象所能及啊。”
明磊道:“若是她有法术呢?”
话说到这份上,老者再怎么样也听懂他怀疑为何,不由吃惊道:“你怀疑她是……可是她不应该在西蔺么?”
明磊也不遮掩,坦率道:“不瞒先生,我曾与谢鸣凰比拼过内力。与这位姑娘如出一辙。”
老者嘴巴张了张,半天才道:“这可不能随便说。”
虽说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但谢鸣凰毕竟是让整个东兰吃了败仗,若眼前|奇|这个不能动弹的少女真的|书|是谢鸣凰,那么她的下场恐怕……
明磊面色一整道:“先生放心。我省得。”
老者不放心地又道:“就算是谢鸣凰,她也只是为国效忠……”他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过了。毕竟明磊东兰大将,要他去包庇敌国大将,未免天真。
谁知明磊浅笑道:“先生放心。”
老者惊异抬头。
“一切还是猜测,你知我知便好。”明磊下意识地不想揭发谢鸣凰的身份。
老者点头,连道:“不错不错。”
“可是我们现在该如何救醒她?”
老者苦笑道:“老夫也是束手无策。”
明磊沉吟道:“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不去西蔺反来东兰,莫非是东兰才有救她的人?”他这样讲,等于认定她是谢鸣凰。
老者负手起身,在堂中徘徊好几久,才道:“或者,老夫用银针刺激她的穴位试试?”
明磊道:“观她面相,不是命薄之人,先生尽管试来。”
老者笑道:“老夫勉力而为,断不能让你观错面相。”
说着,他转身去拿银针。
老者前脚刚走,伏万千后脚就进来了,“二哥。”
明磊一愣抬头,这才想起王零陵还躺在里面。
伏万千随即朝谢鸣凰看去,惊讶道:“二哥几时收了个嫂子?”
明磊面色一红,斥道:“莫要胡说。她是先生的病人。”
“哦?”伏万千走过去,端详良久,才道:“容貌艳而不俗,清而不淡,是个难得的美人。”
对他肆无忌惮的张望,明磊微感不悦,将话题带开道:“四弟伤势如何?”
“先生医术高明。刚才还一直拉着我说回去之后要痛饮三天三夜,现在睡着了。”王零陵伤势无大碍,伏万千喜形于色,“王爷还在驿馆等我们,我们等四弟醒了就回去吧。”
“哦,好。”明磊看着谢鸣凰有些心不在焉。
“二哥?”伏万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笑道,“二哥若真喜欢她,何不收在身边?你常年出征在外,家里头有个主持之人也好。”
若她真是谢鸣凰,又岂是愿意居家不出的妇人。若她不是谢鸣凰……
明磊忽而愣住。他刚刚竟然真的听伏万千的话,正儿八经地考虑起这件事情来。
老者从里面出来,见他们一笑一愣地站在那里,不由好奇道:“你们谈什么谈得如此兴起?”
伏万千笑道:“正说让二哥将这位姑娘收进房。”他以为明磊是不好意思,压低声音问老者道,“老先生可知她是哪家的闺女?”
老者看了明磊一眼,含糊道:“无父无母,无亲无旧,孤身一人。”
伏万千原来还带着几分玩笑的心思,听到这里,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叹道:“也是个可怜人。”
老者想了想道:“若真能让明将军带走,也是件造化。”
明磊诧异地看向老者。
老者也望着他,眼中意思十分明显。她若真的是谢鸣凰,以他这样一家小小的医馆一是保不住她,二是拦不住她。以后谢鸣凰要真想做些对东兰不利的事,他这把老骨头可扛不住一个天打雷劈。
明磊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心下动摇。
伏万千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没想到向来比和尚还清心寡欲的二哥竟然真的动了凡俗之心,这种机会可是千年难得一回,因此怂恿起来更加卖力道:“不错。她看上去像是得了什么毛病……”
明磊和老者都瞪着他。
伏万千改口道:“我是说,她看上去不是太健康,又是一个人孤苦伶仃,也不知道吃了上顿有没有下顿,挺可怜的。留在医馆,老先生也上了岁数了,平时又要照顾那么多病人,怕是看顾不过来。所以,二哥本着慈悲为怀之心,收了她吧。”
明磊动摇归动摇,但是对于谢鸣凰的身份总还有一层顾虑。
毕竟他是东兰大将,身边进出都是东兰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是谢鸣凰醒过来对他们不利,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老者见他踌躇,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也不再催促,拿针走到谢鸣凰榻前,准备替她施针。
伏万千这才想起来说得口干舌燥,却还没问她得的是什么病。“这位姑娘是……”希望不是什么大病,他可是头一次看到二哥注意女子。
由于谢鸣凰五脏移位,因此老者下针分外缓慢,明磊站在一旁凝神学习,两人都没有答话。
伏万千只能自认没趣地摸着鼻子。
这一静就是一个时辰。
伏万千老早就等得不耐烦,跑到内堂和王零陵一起窝着睡觉去了。
明磊看老者施完最后一枚针,才吐出一口长气道:“先生辛苦。”
“只是苦劳,还不知是否有功劳。”老者看着谢鸣凰满脸忧色。
“先生已经尽力,剩下的便看天意吧。”
老者点头,转头看着他道:“你准备如何安置她?你若有不便,将她留在医馆也可。”
明磊在他施针的时候已经想得很清楚。不管她是不是谢鸣凰,都不如放在身边就近照顾,于是拱手道:“不敢再劳烦先生。”
老者道:“我适才施针的手法你可记下了?”
“记下了。”
“她若六个时辰之后还是未醒,便再依样扎一遍。”
“是。”
老者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你们准备几时启程?”
“大约还要停留两三日。”明磊道,“王爷要巡查边防。”
老者道:“嗯。那你明日再带她来看看。”
“好。”
明磊和老者正低声商量着,王零陵坐着轮椅,由伏万千推着从里头出来了。
王零陵一看就没睡醒,两只眼睛还半眯着,配上那张红肿的脸,怎么看怎么像只馒头被红烧了。
“二哥。”他唤了一声,声音有点沙哑。
老者道:“王将军切记要忌口。”
王零陵笑道:“我又不是头一回来,都记得的。”
“就因为你不是头一回,老夫才不得不多说几次。”老者显然因想起以前某事,面色怫然,“省的再因为某个人不肯忌口,让他家夫人冲到医馆来质疑老夫的医术。”
王零陵的笑容一下子尴尬起来,“内子她当天失礼了,老先生担待则个。”
老者摆手,“天色不早,你们快走吧。”
明磊低头去看谢鸣凰,神色颇为踌躇。
王零陵早在里面听伏万千提过这女子,当即笑道:“二哥,你踌躇个啥,直接抱回家完事!”
“四弟!”明磊脸沉下来。
四大名将亲若兄弟,王零陵见他发怒,立刻缩头。
老者道:“我有一个轿子,你先拿去用,不过明日记得还回来。”
于是,谢鸣凰就这样在昏迷中被当日的四大名将、今日的手下败将抬着回了东兰沣富城驿馆。
扑朔迷离(二)
至驿馆,天色已暗。
明磊先回院落安置好谢鸣凰,才去前厅。
饭菜摆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煞是勾人。萧逆行对衣食住行向来讲究,虽然不像谢鸣凰这样完全茹素,但是对于荤腥也只是浅尝即止。所以菜色勾人归勾人,却只有一道鱼和一道肉。
王零陵和伏万千都已落座。
明磊在萧逆行左首坐下。他的屁股刚碰到椅面,就听王零陵笑道:“二哥,你可把那个姑娘安置好了?”
明磊是千不愿万不愿提起谢鸣凰,尤其旁边还坐着萧逆行,却也只能敷衍道:“嗯。”
伏万千道:“我们适才还和王爷提起这位姑娘呢。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毛病,要昏睡多久。”
明磊心中也无底,叹气道:“这是她的命数。”
王零陵道:“二哥做和尚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偏偏是个睡美人!二哥,我说你的眼光也太差一点了。”
明磊有意想将此事打住,便转移话题道:“四弟妹在家中可好?”
王零陵果然被岔了开去,喜滋滋地笑道:“好着呢。上次来信还吵着说要给胖小子定一门娃娃亲。你说胖小子才几岁啊,连毛都没长齐呢,定娃娃亲有什么用?”
“四弟。”明磊皱眉。
王零陵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在萧逆行面前失言了,干笑道:“这不是高兴么?”
伏万千道:“四弟妹这么个直爽性子,要天天有人与她一道才好。我看这个二嫂不错,可惜不知道几时能起来。”
明磊见自己千方百计带开的话题又被扯了回来,不由苦笑。
伏万千以为他担忧谢鸣凰,宽慰道:“可惜现在大哥不在。大哥师承龙霄神士,一身医术不可小觑,或许他有办法。”
司徒炎因为擅自违抗军令,被萧逆行打发到北边带兵去了。这也仰赖他与萧逆行同门的缘故,若换了别人,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本王也是龙霄神士传人。”一直坐在一旁默不吭声的萧逆行忽然开口。
伏万千原本就有这个意思,却不敢直接说出口,所以才以此试探,见萧逆行上钩,不禁朝明磊使了个眼色。
他哪里知道,他的这番好意却让明磊进退维谷。
谢鸣凰虽然陷入昏迷,但是一身武功尚在,萧逆行把脉便知。一个陷入昏迷却武功高强的女子,正好出现在墨兰刺杀伏万千失败之后……
他一转念就想出许多可能性。
这些可能性让明磊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之前因为看到谢鸣凰太过惊讶,所以很多事抛之脑后,不及深想。如今想来,谢鸣凰出现太过蹊跷,怕是并非求医这样简单。只是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墨兰冒险孤身刺杀伏万千,而谢鸣凰却被丢在路上。如今细想,将谢鸣凰带回驿馆是莽撞了,若让萧逆行发现身份更是大大的不妙。
他想着想着,目光紧锁伏万千,一脸若有所思。
伏万千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开口道:“二哥,你有话但说无妨。”
明磊回神道:“我在想,先生已经替她把过脉,应无大碍,只是等醒来还需时日。”
王零陵喜道:“能醒就好,也不辜负我二哥一片痴心啊。”
伏万千跟着大笑。
明磊暗自放心,转头看萧逆行,却是不置可否的样子,放下的心不禁又提了起来。
晚膳过后。
明磊去客房看谢鸣凰,见她依然昏睡,心中失望,正要退出来,就听敲门声起。
他起身开门,站在门外的竟然是萧逆行。
“王爷?”明磊惊讶中又带着几分警惕。
萧逆行进门道:“本王来探脉。”
“是。”人都已经进来了,明磊当然没有再说不的道理,“王爷,请。”
萧逆行走进内室,见到谢鸣凰,眼中一抹精光流过,但速度极快,连近在咫尺的明磊都不曾注意。他不动声色地弯腰,手指轻轻搭在谢鸣凰的脉搏上,须臾道:“内功不弱。”
明磊在短短一瞬间,心思百转,沉着道:“不错,而且她的武功路数属下从未见过。”
萧逆行收回手,直起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是觉得可疑才将她带回来的?”
明磊被问住。
他当然不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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