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亭也是练过的,身有体会,所以越加不解司雨的举动。
“对啊”,马荔忧心忡忡。“二少爷,小姐马上要出嫁了,还不知道嫁到哪里去?婆家人好不好,将来会不会受气,做媳妇,和司家做女儿不一样啊!小姐为什么不担心呢?连问也不问一声,就像,要出嫁的人不是她似的!”
她眨着眼,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一汪秋水,凝注了所有春guang灿烂与光辉夺目。司亭对上这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渴求,口干舌燥,心噗通噗通猛烈的跳,完全失去了应有的频率。大脑运转的速度迟钝起来,只感觉眼前的丽人,不能、不想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心。
怎么和她解释呢?说司雨不闻不问是聪明的,因为问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还省了自己烦恼?而丫丫你,也会和她一样,不!你不会和她一样……我绝对不会让你和她一样,成为家族的牺牲品!我会给你幸福,给你想要的一切“这个,也许她有自己的考量。”司亭的声音有些颤抖,长长的袖摆中把自己的手指捏得发白。
“你看这个,是小姐写的。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一张被烧掉大半的杏花小笺,上面鬼画符似的写了几个字,以他的见识翻来覆去,居然一个字也不懂。他当然不懂了,是司雨前世的汉字,上书:船,我要船!
笔迹如铁画银钩,一撇一捺像把小刀,倾斜的角度锋利入骨,似带着无穷尽的惊诧和恨意,看着使人触目惊心。
“这是什么字体?不是通用文字!你小姐没学过东陈文吧?”
“是啊。”马荔点头,“她只和老骗子学过大陆通用文呢。”
司亭从马荔手中接过收到袖口,指尖和马荔轻轻一触就分开。马荔丝毫无所觉,眼神天真无邪,而司亭则是指尖颤抖,心猿意马,这么亲近的距离,只要轻轻一搂,就能拥佳人入怀,闻着马荔发丝间飘来的幽香,他的鼻子好似被什么搔到了,痒痒的,憋着好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用全身力量克制自己,不会当场失态。
“丫丫,她嫁了之后,你要和她一起走吗?能不能留下来?”
“啊?”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司亭说什么,马荔想了想,“我不能不走啊。我是小姐的丫头,一生一世,都是她的人。再说,小姐也需要我。”
司亭想了想,原来是顾忌主仆情谊!这就好!恢复了从容不迫的笑容,道“那好,交给我吧。相信我。我会帮你解决所有的烦恼。”
司亭对马荔亲切的微笑着。
一切都会好起来。
相信我。
简单而直接的诺言,通俗易懂,简洁有力。
马荔眨了眨眼睛,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个笑容,如此纯美,如此干净,似动人的风景,装饰了这个明媚多事的夏天,也深深印上司亭的心头,成为他一辈子难以抹去的心伤。
马荔的身后,两只嬉戏的蝴蝶你追我逐翩翩飞舞,温暖的阳光照射着,微风送来四溢的花香,有着硕大花盘的安朵拉迎风摇曳,数百朵亭亭玉立的花枝上,姹紫嫣红。
一切,都是那么的静美祥和,宛如画卷。令人难以想象日后的挣扎、混乱、背叛、指责和伤害。
马荔回来的时候,恰好司雨收功。
一双明亮异彩的眼睛突然睁开,眼眸之中流动着使人深陷的漩涡,只如满天星辰,璀璨熠熠,空气中的气流彷佛静止了片刻。这种美,不是外在可以感知的,虚荣的美感,而是一种强烈的气场,像磁场一样向周围折射着美的信号,只能用心灵去体会。
确实,美是什么呢?我们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只能用心感觉。在那一刻,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因为神来之笔画龙点睛,而产生令人惊艳的美感。
“小姐,你——”马荔颤抖着手指,大吃一惊。
司雨眨了眨眼睛,漩涡倏地消失,那种惊心动魄也淡淡无影无踪了。
“我怎么了?”
马荔疑惑的眨眨眼,揉揉眼睛,仔细看了几眼坐在床上的自家小姐,确定刚刚只是自己眼花了,“哦,没,没什么。小姐你饿不饿?”
司雨轻轻的笑了笑,对于马荔刚刚的“失踪”,或者说是“里通外敌”,丝毫无所知的样子,“有点。你帮我拿点糕点上来吧。”
“哦。”马荔还是有点疑惑,不解的再瞄瞄两眼司雨,才转身去了。
司雨跳下床,松快松快手脚,伸了个懒腰,笑容恬静自然,如同一个又聋又哑背负着沉重负担的人,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原来是这么多彩多姿,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美好起来。
多好呀!幸亏她一直没有放弃。
当初她选择《清心诀》,一来是因为老师李升是唯一没有嫌弃她身份的大人,就冲着仅有的一点温暖,她坚持了六年,不曾放弃。
二来,《清心诀》不限制修炼的对象体质,当然练出来的效果除了看起来就不着边的李升,也无人知晓。她本身体质不是太好,心想自己也不大可能从家主、柳氏哪里得到什么好的修炼秘决,只好把死马当活马医,反正她也没有想到当什么天下第一。自保就够了。没有想到量变引起质变。坚持不辍的她终于粗入门经,犹如困兽突然发现自己所在的天地如此广大,《清心诀》奇妙之处一点一滴在她眼前展开。
那种无法用语言描绘的奇特体验,令她觉得六年的风雨无阻、坚持不懈,值了!对于未来,她自信满满!相信自己绝对能够达成心愿——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嘴角噙着一丝笑,司雨推开格子窗,眺望天空。
窗外,天空飘来一朵形似鱼鳞的云彩,渐渐染上落日的余晖,一时间,满室生金。
神说,你降生在桃花岛 六、羞辱
这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
司府二门外,大丫头思燕喜气盈腮,领着一对缩肩拱背,眼珠乱转的夫妻向雨燕居方向走去。
在廊檐下,思燕回头,瞅见四处无人,眉头高挑,秀丽的脸庞多了些居高临下的气势,教训道。
“待会儿见了夫人,就照刚才教你们的话说。别多嘴、看我的眼色。若顺顺当当呢,今晚就把你们的女儿领回家。若是办砸了,你们的差使还有不少人等着呢,你们今晚就卷铺盖滚吧——可明白了?”
一番调教之后,那男子畏缩的说,“姑奶奶的话,小人记住,记住了。”
思燕哼了一声,“又乱说话!什么姑奶奶!叫姑娘!”
转过头,她高傲的脸上也有些不可思议。
这一对夫妻长的太伤人眼睛了。男的半秃头,面白微须,脸上生了许多疙瘩粉刺、穿着半旧的蓝布衫,眼神躲躲闪闪,像偷了东西的贼一样。女的倒是头发浓密,油光水亮,皮肤细腻,可是黑得和碳没什么区别,尤其是一口里出外进的龅牙,不张嘴还好,一张嘴惨不忍睹。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能从这对夫妻的五官眉目中,依稀找到司家第一美貌丫头马荔的影子。
真是少见,歹竹出好笋咧。
“夫人。”思燕一进雨燕居,声音立刻变了,象猫一样轻柔乖巧,“马荔的父母来请安了。他们想女儿想的日夜难受,想求夫人的恩典……”
天半黑了,落日的余晖渐渐消散去。一轮月牙儿高高挂在天边,雪亮的和渐渐暗红的晚霞混成傍晚的天色。
菊英楼。
正在练功的司雨忽然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睛,宽衣躺在床上,盖好被子,装作一副缠mian病榻的样子。床头红枣木柜上刚好摆着一碗残留药汁的药碗,倒也不用她费心布置。
思燕蹬蹬蹬上了楼,一脸恭喜的模样,摇摇在灯下瞌睡的马荔,“马荔,你醒醒。大喜事,你父母求了夫人恩典,准你回家去。这可是大喜事啊,府里哪个买断的丫头能有这种福气?”
“嗯?”马荔揉揉眼,见是柳夫人的得力丫头思燕,迷糊的说,“弄错了吧?我是小姐贴身丫头,不能离开小姐寸步的。”
思燕抿嘴笑,“都快嫁人——的年纪了,还迷迷糊糊。那是你生身父母,谁能拦着你不见?更别提这夫人开恩。你看,连五小姐都前牵挂自己生母,忧思成疾,病倒了,你就不想想十月怀胎生你的人。告诉你,夫人也准了五小姐去看自己生母呢,等她病好些就去。好了,别在这里蘑菇了,还不快去谢了夫人恩典?别忘了再谢谢苏嬷嬷,她也帮你说了好话呢。”
思燕说话功夫打开衣柜,捡那些颜色鲜亮的,收拾几件常用衣衫,打了包袱,就要送她出门。
马荔不知所措的看思燕一连串麻利的动作,不仅没有被思燕所说的“恩典”开心,反而受到惊吓似的抱着司雨,睁大一双美目,嗫嚅的“我,我……我还要照顾小姐呢。”
“就你会照顾人,我们都是死的不成。”思燕捂着嘴呵呵笑,一面说,一面拉扯了马荔,赶着出门,“放心吧,夫人把小姐交给我了。我绝对把五小姐照顾的妥妥当当,一根汗毛也不会少。”
思燕的语气名为商量,实质不容置疑。马荔位分同样也是大丫头,但那有思燕常年和外面管家娘子们打交道,握有实权历练出的气势?有心反对,却不敢说什么。只是充满渴求的看了一眼司雨。小姐,会为她说好话的吧?她不想离开小姐啊。
没有想到司雨主持冷冷一笑,不但不挽留,还沉下脸,“你快去吧。再迟一刻,不说你不肯走,反说我拦着你不让你去了。你来了三年,一次家也没回过。论理,是我刻薄了。如今,夫人都能怜悯两个家仆思女之情,我若是不准你去,成什么人了?你要陷我与不义吗?”
司雨冲着马荔一叠声质问道。
马荔被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指责震晕了,惴惴不安的看到司雨眼中闪过一丝讥笑,语气含悲的道,“小姐,马荔不想离开你啊。”
司雨冷哼一声,偏过头,不言不语,似乎刚才那声厉呼不是她发出的。许久,才从鼻孔里哼出一句,“既然思燕姐姐都好心帮你东西收拾好了,你还傻不愣登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吧。你父母再怎么酒糟透了的人,也是你生身父母,说不定正在门外等着呢。”
马荔听得司雨语气放软下来,不像刚刚疾言厉色,忍不住滴了两滴泪。她想,“小姐一刻也离不得我的,爹娘也都在司家管事。横竖没有几步路远,说声回,就回来了。且家去住两天,和父母姐弟团聚几日,等小姐婚事定下来,日后再随小姐出嫁。我这一辈子,都是小姐的人,就算小姐赶我走,我也不走的。”
越是单纯、软弱的人,打定主意后反而能坚持自我。
只有那些常常立志、聪明无比的人,才会顺着时事左右摇摆。
马荔想罢,也就不再犹豫,拿着包袱离开菊英院。
司雨看着马荔的身影消失,紧紧抿着唇,眼神里有惊怒,有气愤,也有一丝不舍,甚至一丝快意,但最后,失去力量般往后一靠,无力的闭上眼睛。
多年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到如今,也该散场了吧?也罢,早也散,晚也散,有何不同?
思燕笑吟吟送走马荔,心中大石落定。眼看马荔这两年生的越来越美,府里有点脸面的丫头那个不是嫉恨交加,偏偏无可奈何?这回好了,那人本碍着名份不好直接开口要,眼看司雨出嫁在即,顾不得其他,终于开了金口求助苏嬷嬷,把人扣下。早该了,东家的花船可已经动身了,再晚一刻,可没有好借口临时换下。
眼瞧着司雨不但不拦,反而痛痛快快促成此事,思燕知道对方心中雪亮呢,笑笑道,“五小姐,奴婢就知道您是聪明人。虽然看着平平淡淡,其实啊,心里明白的紧呢!奴婢打今儿起就跟着您了,日后还要请您多加照顾呢。”
“这话从何说起?”司雨苍白的脸上带了点疑惑之色,眼睛直视思燕。
思燕跟着柳氏,往来见的都是有名头的大户娘子、夫人,当然不会把这个庶出的小姐放在心上,但她为奴惯了的,不习惯和人目光对视,微微偏过头,躲开司雨的眼神,轻轻笑道,“五小姐还不知道吧?夫人帮你定下一门好亲事。不是林家、孟家,也不是叶家。可记得那日柳家姨奶奶身边带来的人?”
司雨脑中立刻浮现一张面色蜡黄的脸。
“她是——”
“您别瞧着她不起眼,可是四十年前东陈岛第一美人孟秋莲的贴身侍女,如今在东家也是上得了台面的管家娘子呢。”
“东?东家?”司雨大惊失色。
“正是岛上第一世家东家!”思燕抿嘴笑,很满意这种效果。东陈岛以东字开头,可见东家在东陈岛的实力首屈一指。岛上的少男少女,那个不是听着东家的传说长大的?东家的先祖发现了这座人迹罕至的小岛,东家的先祖带领十二姓在此扎根安居,东家的先祖阻遏了别有用心的恶人侵犯简而言之,东家是东陈岛的土皇帝,门口的石狮子都是光灿灿的。
“东家是上三姓之首!门第高贵,东少爷长房长孙,又生的一表人才!尤其是您嫁过去可不是妾室,而是正儿八经去祖堂祭拜的正夫人。这么好事,可不是天上掉馅饼,刚刚巧掉进您的嘴里了?要说夫人对你,也算用尽心思了。连您不感激,不领情,一心只想着生母,夫人都原谅你了。奴婢来的时候,夫人还嘱咐,一定要好好照顾您的身子,思念生母,等身子好些就领着您去。对您可是有求必应啊!这事传出来,族里的妯娌长辈,那个不说夫人心地善良,心怀宽广?”
司雨对思燕所说的一通话完全没有反应,她所有精神都集中在“东家”上了。东家家世如何,她不关心,东少爷是丑是俊,她也不关心!她唯一在乎的是,东家有码头!有码头就有船!
东陈岛有三个可以出海的码头。分别是东家的深水渡码头,司家和桃家的桃花坝码头,马家的马头港码头。太好了,这真是瞌睡了,送上枕头。她原还想着出嫁后怎么逃走,现在确定嫁的人家是东家,真是天助我也!
司雨极力平静自己,若是平常,她一定喜形于色,按捺不下狂喜的念头。但这个时候,她修炼《清心诀》已有小成,其中附带的功能就是调控自己情绪。深吸一口气,把喜意暗藏,眼一抬,瞧见思燕也是一脸欢天喜地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问道,“思燕姐姐好像比我还开心?难不成?”
马荔不早不晚,在刚刚定下婚事被调走,司雨又不是傻子。她知道司家有不少人对马荔的美貌眼馋不已。一个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丫头,走了也好。但这个思燕鬼心眼多,有她在身边,岂不是给自己的逃跑大计平添不少变数?不行,得打消她的念头!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思燕没有看到这丝冷笑,她忙着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摆放整齐,嘴里抹了蜜似的夸赞,“就知道五小姐水晶心肝,一猜就准。夫人示下,思燕就作为您的陪嫁丫头,另外还在内院挑了五个容貌上佳、心灵手巧的丫头,嫁妆更是准备了三十三抬,保证您风风光光的出嫁,不比人嫡出小姐差分毫的。”
嫡庶差别极大,思燕得意洋洋,料想司雨即便舍不得马荔,碍着待嫁之身,又能如何?她敢满天下嚷嚷,把我的丫鬟还回来么?那还不笑掉大牙!等自己也坐上花船,嫁到东家,一个内院中长大的小姐,年岁小,又没有见过世面,还不是她手中的蚂蚱,想她怎么蹦跶,就怎么蹦跶。听说东祁少爷好色无比,嗯,自己的容貌不过比马荔略差两分罢了,比起司雨,可强上百倍,加上那人指点的房中之术,不怕不能勾住东少爷的魂。若是自己也能像柳夫人一样,由妾室抬上正室的位置,那就太好了!
正在妙想之中,司雨忽然呵呵的笑了,接着面一沉,“思燕姐姐,我好像忘了,你姓什么?”
你姓什么?思燕构思编织的美梦一瞬间寸寸碎了,脸色乍白还青,不一会儿就红彤彤的。如果这时候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