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蝶抱着玉雯的手臂,“玉雯姐姐,你真厉害!”
玉雯笑了笑,心里却淡淡的想,那是我厉害呢?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似一个弟子寻道侣,几个女子斗心眼,其实,是在为六个月后的大比做准备呢。
听说这次大比,关系着下一代的掌门人选?
玉雯折下一朵花儿,貌似漫不经心的仪态,和正在始信峰上的经琇皓一般无二。
经琇皓斜斜躺着,随手放下书卷,“磨好了墨?”
听风竹舍既富丽,又清爽,推窗可见数竿青竹,郁郁青青。内间一架八扇山水屏风隔开了内外,镶鸡翅木的大罗汉床上铺着玉箪,中间架设着桧木红油小几,上有珐琅掐丝水彩宝盒,装了几块水晶蜜饯。
宫轩夏这个临时书童,把一杆羊毫沾了不浓不淡的墨,待笔吸饱了墨汁,才唤道,“好了。请。”
经琇皓慵懒的从罗汉床上起来,在大书案上挥毫写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幸甚我在书法、相术的悟性,远超画术。”
宫轩夏不好意思,“当初你送了那两个听风瓶,又信誓旦旦说必寻到‘画仙’,我自然以为你要学朱道子——以画入道,再说你十年苦修,从未间断……”
他原想找个机会劝说好友,哪知好友先一步领会他的意思,反笑他轻看了自己。说不得,只好认罚——为他磨墨了。
经琇皓手持着毛笔,似乎想到了什么,怔忡的说,“我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想再画了。”
宫轩夏对经琇皓的心血来潮早就习惯,想到一件事,“你在铁掌峰面前,说那丫头神清如日东升、秋月悬镜,辉辉皎皎,自然可爱。三停平等,一生衣禄无亏,眉清高疏秀,聪明富贵。天府方圆明净,身带贵气,必然有旺夫气运。除了少有口舌,命数贵不可言。可是真的?”
“你认为我在说谎吗?”
宫轩夏在心里说,你不会,但少有隐瞒,是一定的。
果然,经琇皓淡淡叹气,“我不过少说了一些。”
神说,你羊皮披太久了 十七、桃花朵朵开
你我有师徒之缘。
若拜我为师,须过两关——眼动心不动、心动手不动。做到了,再过来吧。
为相师者,最忌干人命数,涉人福厄。切记,切记。
经琇皓出了听风竹舍,身后是哗啦啦的竹叶轻晃,眼前是一片青绿混着着缤黄、淡红的枫树林。静谧的阳光照射在叶脉上,反射着点点耀眼的晴光。三彩眉下,一双清凉如水的瞳孔微微收缩——一条白线“嗖”的划过,落叶纷纷,掩盖了在空中拽出的线条。
充满韵味的叶片盘旋着飘落,混合惊心的刹那静止,有恍惚割离的错觉。
他想起刚刚在竹舍内,宫轩夏靠在藤椅上,笑着说:就猜到你隐瞒了什么!
当然,人无十全十美么!
其实修行人对旺夫旺家这一套,并不在乎。若不能抛下俗缘,全身心投入修行中,只怕一生的苦修,到头来尽皆付与流水——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连自己尚且顾不到,还顾的上别人?
所以说,道侣最好的选择,就是没有后顾之忧的人。若是本身有大福气,那就更好了。
经琇皓依靠在一棵梧桐树树,纤尘不染的衣袂飘飘。看电光火石间,刚刚还在树枝上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小麻雀,被白线一扫而过,已然落入蛇口。
小蛇不大,不过一尺多长,白色的体纹中有点点花斑。张开的小嘴,刚刚把麻雀的身体包裹住,留着一只小脑袋在外面转来转去。
几块斑驳的树皮,落在地面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小蛇游走在地面上,成s型滑动,充满警惕的看着经琇皓,虽然嘴里有了食物,却没有吃下,而是既示威,又诱敌的与经琇皓擦身而过。
经琇皓没有动,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动,那聪明的小蛇立刻放开嘴里的食物,逃之夭夭。
小动物,也有小动物的机智。不可小窥。
经琇皓神情高远的目送小蛇,直到越走越远,钻入草丛里。
只可怜那小麻雀,落入蛇口,眼珠还是黑亮黝深的,一点惊恐哀绝之色也没有,甚至还转了转眼珠,好奇的看了看三彩眉的经琇皓。
一样的天真不知世事,一样的单纯而无辜。多像那位头戴小花,清新可人的小姑娘啊?不过刚刚巧,就那么……被碰上了。
能怪谁呢?
亦雨思念那位曾经的救命恩人,八年来已成心结;铁掌峰需要一个人能解开这个心结,好让亦雨全心闭关,冲击筑基——这一紧要关卡;而他呢,需要一个引子,来加强和龙首峰的联系,为六个月后的大比做铺垫。
小丫头的事情,只是个开头。一份,他送给龙首峰的甜点。
那副画卷的意思是,这个小丫头,可以用,放心用,没有后顾之忧。
但是现在,经琇皓后悔了。这份甜点有点大,太过甜蜜……出问题了。
“你隐瞒了什么?”
“此女虽然有富贵之相,不过少不了口舌烦恼……这也罢了,只是刚刚我无意中开天眼,发现她……”
“发现什么?”
“桃花。”
宫轩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人家说桃花运,不是专指女子么?反过来了?
看着经琇皓立起的一只巴掌——五根手指头。
“五个?”
经琇皓摇头,在一只巴掌旁,又加了一比滴墨的笔。
“什么?十五个?不可能吧!这怎么可能?她只是个样貌平平的小丫头!就算长大了,就算长成你画上的模样,也不可能……”
稳重的宫轩夏跳起来,绝对不相信这种事。
“我师伯出门倒个垃圾,都能碰上一场艳遇。姻缘这回事,最难说。”
“可你师伯不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么!”
“他当时被毁容了……”
“总之,日后我们离她远些罢。”
宫轩夏没有想过,其实从经琇皓的角度,那不是十五,而是五十一
不过数量已经不是问题。
问题是,师傅临下山谆谆告诫他:坏人姻缘,最伤阴德。扰乱姻缘,害得不仅是一个人,与之有关的另一半也无辜受牵连。在加上可能两人的子孙,子孙的子孙,以及被扰乱后,意外结合的外人,那些人命定的人……一环套一环,祸害无穷。
相术一向认为,人生的福祉、厄运、姻缘,是与生俱来,是命中注定。身为相术师,可以偶尔提醒身边的人,却不能破坏原已经命定的命运,否则将报应在自己头上。
经琇皓用寻常相术师的水准看了一眼司南,觉得她还不错,配邵亦雨绰绰有余,所以画了那副画。
在药舍内,邵亦雨红着脸退出去后,好笑之余,开了“天眼”。
然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所见,只用一句话便能形容——桃花朵朵开。
盛开的桃花盖住了所有可观察到了命数、福禄、甚至正经的因缘线。
经琇皓开始不信,像宫轩夏一样,觉得可笑极了。
然后不安,万一是真的呢?不,开天眼不可能看错——也就是说,只有万一,是假的。
经琇皓有点魂不守舍。不是为了司南可能的报复,而是担心那些与她有关的人,平白被扰乱的姻缘、感情,日后阴鸷都报应在他头上了。一个两个还不怕,那么一群,看不到底……谁受的住?
早知道如此,就不出这招臭棋了。也罢,事已至此,希望小丫头未成气候,那些可能与她牵连的人,碰上另外的命中注定。
“咦?琇皓,你不是去大昭寺么?回来了?”
经琇皓抬头一看,见是翼舒峰远钟座下的师兄弟,笑了笑,打了声招呼,“是大东啊。来始信峰,找轩夏吗?”
“对啊。我师父新收了小师弟,叫我来讨峻岩师伯的‘化生丹’给他服用。”
“新收的师弟?远钟师叔不是不收弟子了?看来那名小师弟必然资质绝顶啊,呵呵,那我要去看看了。”
大东笑了笑,露出一口亮白的牙齿。他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笑容也是爽快开朗,“过两个月吧。小师弟现在被师父逼着闭关,不能见客。”
忽的大东竖眉,“孽畜!”
经琹皓一怔。
只见大东手里亮光一闪,如月牙似的道光直直没如草丛中。
原来刚刚那条大摇大摆的小蛇,并没走远,被大东一刀定在三寸上。蛇头吃力,不由长大嘴巴,而那只小麻雀扑棱扑棱翅膀,除了掉了几根鸟毛,居然蛇口逃生,安全无事的飞走了!
经琇皓睁大双眼,不可置信。这是什么?也算命中注定?他没有干扰,却也不能干涉别人来……所以,与他无关?
“哈哈,又可以打牙祭,炖炖蛇羹了!”
大东对小麻雀视而不见——那么点的肉还不够塞牙缝呢,兴奋的拔出小刀,拎着还在抽动的小蛇,恶狠狠的说,“今晚就把你抽筋扒皮,千刀万剐。”
一转头,见经琇皓长大嘴巴,一副吃惊模样,不好意思的抓抓头,“见笑见笑了。兄弟没别的毛病,就是好这一口。刚刚没吓着你吧?”
“没,没。”经琇皓心情为之一松。忽然想起亦雨莫名其妙红的脸,在想想那丫头的年纪,似有云开见日之感。
“不然,今晚你来翼舒峰吧,我再去捉两条蛇,大伙儿凑合热闹一回?”
“不必不必了!”经琇皓没有后顾之忧,心情开朗,拍了拍大东的肩膀,转身笑着离去了。
只留下大东,莫名其妙,拎着血淋淋的小蛇,
“他刚刚苦恼,说什么十五年?管他呢?师傅差遣我办正经事,取了药是正经。话说朱探的天赋可真是好啊,才聚气七天,就有灵气四溢了……”
神说,你羊皮披太久了 十八、圣诞之前(1)
静梧院三进三出的院子,前院有开阔的场地,种了一棵年逾百岁的梧桐树,用白玉栏杆围着,据说是青阳宗第二代祖师手植。后院则伴有一个小巧的花园,朱亭假山,月季芍药,鲜花烂漫,也种了一棵高大的树——泡桐。泡桐叶子极大,树杆挺直,花朵也是硕大无比的,淡紫色的花瓣,有股迥于其他寻常花的异香,低低的萦绕不绝。
司南坐在泡桐树下的青石上,屁股下面垫着一块手绢,两腿并拢,双手交叉放于膝盖上,模样乖巧至极。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坐在石头另一边的是娇蝶,她笑着弯了弯眼睛。
“好啊,娇蝶姐姐。”司南眨着眼,轻轻的说。
“从前有个小男孩,又聪明又可爱,又乖巧,人见人爱。在他十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仇家找上门来,残忍了杀害了他一家二十五口。他的母亲受了重伤,吐血而亡,父亲为了保护妻儿也战死了。可怜他小小年纪,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只能带着父母的信物来找父亲生前的好友。路途中,又被仇人追杀,幸亏一个好心的小女孩救了她。”
“后来,他得到高人收为弟子,高人帮他报了血仇,以慰其父母在天之灵。小男孩虽然惨遭灭门大祸,但是没有改变善良的性子,一直念念不忘救助他的小女孩。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她,报答她。”
哀婉了一会儿,娇蝶唏嘘不已,“故事感人吗?”
司南赞同点头,“感人。”
“其实这个小男孩,就是亦雨师兄。”
“我知道。”
娇蝶笑笑,露出雪白如糯米一样的牙齿,“我就知道,小南妹妹你是聪明人。”
“可这和我有关系吗?”司南脚搓着地面上的泥土,撅着嘴问。
这一问,像是一陀冰块落进热火中,冷不冷热不热的,让娇蝶一噎,准备好的话卡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是啊,说到底,这是别人的故事,和无亲无故的司南有什么关系?硬逼着人家去同情、去理解吗?那也太不合情理了。
娇蝶饱满如樱桃的小嘴翘着,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又不能放弃的眼巴巴看着司南。让司南微微弯起唇角,划起一道如月钩般的弧度。
小花园的东面,种着几棵垂柳,柳枝轻拂,摆弄清风阵阵。树下的玉雯,穿着缠花枝绿绫衫子,梳着灵动的灵蛇髻,发髻至高处系两根青绿的发带,垂至腰间,秀色夺目,飘逸出尘。一双笼烟似的含情目眺望着不远处泡桐树上硕大的紫色花瓣,眨了眨眼,对着芳龄招了招手。
“芳龄,你把利害关系都和她讲清楚了?”
说道“她”的时候,玉雯的眼睛往娇蝶那边扫了一眼。
芳龄回头看了看,心领神会的说,“怎么没说清楚?口水都说干了。”
“那为什么送去的钗环首饰、还有衣裳,她没穿戴上?”
芳龄呼了一口气,像是什么事情放了心,摆摆手道,“哎,玉雯你不知道。那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阿萝的,用不上啊!不是大红就是大紫,颜色太艳,我逼着小南穿过,真真不好看,不如这身素净的,衬着脸白。还有她发质不好,枯枯燥燥,戴着那些朱螺钿啊,金钗啊,又沉又累,还不好看。我看还是这个样子好。反正亦雨喜欢就成,你就由着她去呗。”
玉雯皱着眉,心中莫名其妙的有些担心,也说不清为什么。
“这两天,她和亦雨处的怎么样?你不是说那天药舍回去,她和你发了好大的火吗?到底愿不愿意呢?”
芳龄“呃”了一下,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
“甭担心。两人处的好着呢。亦雨天天送她回来。那天我详详细细和她说了一个晚上,说得嘴都破了皮,总算说通了。她年纪虽然小,又不蠢,哪不知道怎么选择啊?就是有点不情愿,抱着我们园子里的刚孵化的小鸡仔哭一会儿,就好啦。”
抱小鸡仔哭?玉雯闻言轻轻一笑。不知怎的,听了这话,并没有安慰之感,反而升起了一股奇特的疑惑,一股忐忑难安的感觉。
是因为经公子传来的消息,叫她多加注意的缘故吗?可一个十岁的丫头,还没正式入门,能翻起多大的浪,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玉雯迷雾一样的大眼睛穿透层层阻碍,注视到娇蝶那边。
那边,娇蝶宜嗔宜喜的妙目看着司南,嘴角弯弯,“小南妹妹,你可真坏。”
不知道司南说了什么,娇蝶捂着嘴呵呵的笑着。另一只手拉着司南的手,两个人亲密的促膝谈心。
以前娇蝶奉命去过风芜园几次,大都和熟悉的芳龄说话去了,很少像今天这样,没有干扰的坐在一起,彼此倾听。她细细打量司南的外貌,总结:长得一般。可为什么,她就是喜欢看司南这张小脸呢?还越看越喜欢。
光滑细腻的小脸蛋,巴掌大小,凑近看也看不出一丁点毛孔、瑕疵,连颗小斑点、小痣什么的,也没有,通透的好似会呼吸。弯弯的眼睫毛,长成一排小刷子,根根不乱的向上翘。衬着一双清亮清亮的眼眸,就似一汪清水中的两块石子儿,黑白分明,纯真无邪。
娇蝶发现自己竟然看的入了迷,心里才恍然明白,怪道玉雯姐姐从不让她涂脂抹粉呢,原来真正的天生丽质,纯净之美,才叫人发自内心的欢喜,比起涂上白腻的铅粉,隔着一层虚假的白,强太多了!
她喜欢司南清清爽爽的样子,犹如一朵白玉兰,在千红万紫中干干净净,不招摇不争艳。心中自然多了三分亲近之意。女孩子的友情很容易产生,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成了好友,彼此有说不完的话题。
司南这次来到静梧院,有心结识仙门中女子“学姐前辈”们。在娇蝶的指引下,去静梧院东厢、西厢拜见各位姐姐。不见还好,一见之下,大为失望。诸女中,即便有几个样貌出众的,大都气质平平,举止平凡,没有阿萝那般飞扬的艳丽、夺目的神采,也无娇蝶的娇憨甜美、观之可亲,甚至连芳龄的直率真我也不如总体而言,显得浮躁、轻浮。有的讲话扭扭捏捏,装模作样;有的则是清高自持,目中无人;更有阴阳怪气,面带嫉妒的。最可笑的,是有人竟一本正经的向司南讨教:如何勾引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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