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冷声道:“少给爷扯皮,你受的案子,自然由你负责,怎又是奉了爷的命,你安的哪门子心?”十三虽没有雍正的严苛,但似玩世不恭,忽冷忽热的话,让人心里也莫明的敬畏。
“王爷教训的是,是下官糊涂,下官该死!”
十三回头望了我一眼,又半似玩笑的口唇道:“我说你是不是老眼晕花了,连爷都不敢打的人,你也敢打?好啊,你就自求多福吧!”
听至十三的话,我又觉得好笑,我都被打成这样了,说得我还好似个宝。杭奕禄爬至我面前,边抽嘴巴边求饶道:“姑娘息怒,奴才有眼无珠,请姑娘网开一面!”
十三蹲至我面前,轻声道:“解气了没有,走吧!”我也总不能不识好歹,见好就收才是上策。拉过十三的手,可两腿早已麻木,又颠坐了回去。
十三双手把我托了起来,两条腿像机械腿,迈不开步。杭奕禄还在自抽,朝他冷声道:“若是你有一丝偏坦,我不会放过你的。”他这才停手,哭丧着脸道:“奴才就是有十条命,也不敢啊!”
在十三的搀扶下,慢慢地挪出了牢门。一阵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叹道:“这牢房真不是人呆的。”又侧头感激地对十三道:“谢谢你!”
十三怜惜的注视着我,手轻轻地抚了下我的脸,我立刻疼得皱起眉。一弯新月升在天空,星空点点,十三直接抱我上了马车,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很疼?你还谢我什么?这次又来迟了,对不住!”
他一脸沮丧地靠在车壁上,想起了刚进宫那会儿按板子的事来,我曾开玩笑,下次救人跑快点,让我少按几板子,想不倒他还记得。我轻轻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臂,露出一个自以为的笑容道:“我没事了。”
他苦笑一下,庠怒道:“还说没事,都面目全非了。”用手指狠狠地指了下我额头道:“平时的聪明劲都哪去了?就傻着让别人打,别人以势压人,你就不会了?”
十三教训似的话,让我心里暖暖地,一种被人宠爱的感觉,一种亲人关怀的感觉。笑着揉了揉眼角的泪珠道:“知道了,下次我一定把你搬出来。”
十三笑着朝我摇头,我深深地感叹道:“不到京城不知官有多小,不打官司不知公平有多难,不坐大牢不知平时有多好。”
“爷服了你了!”十三抱拳作揖。
17
马车晃悠悠地到了花房门口,新竹他们一见我的脸,都惊得目瞪口呆,满保与凌云跪地道:“都是奴才护力不周,王爷、小姐恕罪!”
十三冷着脸不语,他定是也牵怒他俩。我忙扶他们起来道:“跟你们没关系,事出突然,起来吧!”
十三一脸疲惫地打了个哈欠道:“这几日朝中事务繁多,你自已都保重,我先回府了!”
“你快回去吧,一定要注意身体!”十三微笑着提步而去。回到内院,新竹边流泪边帮我擦药,惹得我又一阵伤心。草草地歇了,明日还有大事要处理呢?
第二日脸还是肿得难看,江府的事还没完呢,也顾不得许多,出了门。江府已是白晃晃地世界,厅里传来抑扬顿挫的哭声。江潜一见了我,就跪道:“姑姑,让您受罪了!”
“快起来吧!你母亲呢?”江潜悲切地道:“娘她老人家,悲伤过度,病倒了!”
我随锦儿到了床前,芳儿脸色煞白,嘴里喃喃自语,只有两个字:“三儿……三儿……”见者落泪,小儿子素来受娘的庇护多些,这样的打击,如睛空霹雳。当初我还不是整整傻了几个月,话到嘴边都懒得开口。
正午衙门有人来传话,让江潜去一趟,我不放心让满保陪着前去。江潜回来后,先奔到芳儿的床前嚷道:“母亲,佟方柱给抓起来,就等秋后问斩了,小三也可瞑目了。”
芳儿还是有点神质不清,晃忽的样子,忙让江潜再去请郎中。七日后,子俊赶回了家中,虽心痛,事已至此也无可耐何。佟方柱被关进了大牢,杭奕禄官降三级,发放到贵州去当县令了。
请了许多的郎中,芳儿竟变得痴痴傻傻,对着谁都喊“三儿”。子俊决计举家南迁,以免芳儿睹物思人。送他们上船的瞬间,心像缺了一块,泪眼婆娑,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使劲的挥手。子俊临别时的话,常在耳畔响起:“容月,你若是在京城呆不去了,就到南边来找我,我江家永远是你的娘家。”
涂了宫里送来的伤药,总算没有留下什么疤痕。倒是让我悟出一个道来,不斗争就没有希望,这点皮肉苦算什么?拿雍正的话来说,我就是那个好了伤疤忘了疼,不长记性的人。心想老百姓才可怜呢,就是混钉板告御状也不见得能沉冤得雪?
半个来月未进宫,思念似风筝的线越放越长,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到宫里混上几日。
一早天色灰蒙蒙的,云层涌动,急急忙忙跑到坤宁宫的门口时,雷声当头炸响,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那拉氏见我进门,忙让睛儿端茶,关切地问道:“前些日子,听人说你被刑部伺郎关进大狱了,可把我给担心的,倒底所谓何事啊?”
于是我把前因后果细说了一遍,那拉氏与几个宫女像是听大戏似的,几个人还微露敬佩之色。在人前自然也免去了一些有损光辉形像的情节,最后言词铿锵地道:“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
那拉氏笑着斜睨了我一眼,劝慰道:“妹妹以后行事还是谨慎些,何苦受那苦来着?”
我笑着应声,心想我宁可在外受苦,也不要无聊度日。真是不能理解,这宫中毫无生趣的日子是怎样熬的?说了些闲话,也不例外于女人家的养生、手工之事。窗外的大雨渐小,天空也亮堂许多,找个藉口退了出来。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今年的雨季似乎来得特别的早,不知是吉是祸。撑着油纸伞走在湿湿地宫道上,见前后无人,将伞柄点在食指上,仰着脖子,晃晃悠悠地玩起杂耍来。移至养心殿边上,突听得有人怒斥道:“哪个宫的?宫规何在?”
心里一惊,伞掉落在地。原来是弘时,许久未见,倒是红光满面的,看来混得不错。见我淡淡地神色,他倒笑嘻嘻地开口道:“我当是哪个丫头?原来是你,童心未泯嘛。”
从不想与人为敌,但也并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凡是被我例入黑名单的人,我是永远也不想与之有任何交集的。我捡起伞,淡笑道:“三阿哥慢走,容月先行一步了!”
从容与他擦身而过,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相互的,他自然也早察觉出,我对他的厌恶。忽听得他戏笑道:“听说你为了状告佟方柱,被打入大狱受了罚。只可惜如今佟方柱又被皇阿玛放了,你的苦可白吃啰!”
心一下好似掉在地上,等我反应过来,留给我的是他兴风作浪的快活身影。心火一下又窜了上来,把伞一扔往养心殿狂奔。到了门口,气呼呼地往里冲,李德全死命拦住我道:“这是怎的了?这会儿不能进去,皇上正与大臣议事呢?”
“我不管,你让开,我要问问皇上,这大清朝的例律是不是写着瞧瞧地?”
李德全叫唤了旁边的两个小太监,硬是把我拉到后院。苦苦劝慰道:“你是不是气糊涂了?皇上就是皇上,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气恼,不甘,心头莫名的委屈,我的眼眶一红,泪也滴了下来,边擦泪边道:“明摆着的事,为什么皇上放了佟方柱?就因为他是皇亲国戚吗?”
李德全支开了二个小太监,轻声道:“这事也不能怪皇上,是年大将军来折子求的情,西北用兵正在关健时刻,姑娘也是聪慧之人,属轻属重难道还分不清?”
我真想骂声“狗屁”,怪不得天下乱遭遭的,全是人情社会。可恶的年家真跟我杠上了,恨得我咬牙切齿。看来我真的是闹也白闹,雍正你就养虎为患,让百姓看权臣跋扈,卸磨杀驴的好戏吧。冷笑了声,抬腿就走。
李德全在身后急唤道:“怎么就走了?啊哟,皇上问起,老奴可怎么答?”
想着李德全对我还算关照,不能这样把路走绝了,回头哭丧着脸,施了礼道:“公公,如实回好了,容月回去了,谢谢公公了!”
回到花房,还是忍无可忍,一口气堵得难受。气得把雍正赏的花瓶都摔了个粉碎,新竹与海棠上前劝阻道:“小姐,您这是何苦,亲着痛仇着快。”
“我就咽不下这口气,这欺侮人也太直白了,我是傻瓜吗?生来是被人耍着玩的吗?被人看着笑话的吗?你们都别拦我,我要打破这万恶的旧社会。”我挣开她们的手,把所有能拿到手的东西,摔了个遍。
新竹与海棠吓得在一旁哭泣,而我已没了眼泪,思及自己走过的几十年,似雾非雾,空空如也,真是心灰意冷,把自己锁在房里,任外面人怎么叫我都不响挪动一步。天色渐暗,早就饥肠辘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空乏其身,饿其体肤,原来还能使脑袋清醒。
心想着要不再逃一回,去找子俊他们。又一想,那还有脸去见他家人。叹了口气道:“我悔,我真后悔,当初就不该去西湖,如果不去西湖,我就不会穿到大清来,不来大清,就不会碰到这些人,不碰到这些人,也就没有这么多苦恼……”
楼梯口传来“噔噔”脚步声,新竹哽咽的声音:“小姐都一天没出这个门了,不吃也不喝,也没个声音,我就怕小姐想不通……”
“别胡说八道,她花容月要是寻短路,天下还有活着的女人?”十三的阻止声在门口响起。这十三倒底是夸我还是骂我,又是谁多事,找他来的?
“快开门,有话好好说,何必跟自己过不去?皇上这不急忙派我来瞧你了,多大的人了,闹情绪,传出去让人笑话。”十三在外面苦口婆心,我听着又气恼起来,我如今就是一个大笑话,年妃、齐妃、佟家大概都笑掉大牙了吧!
大概我的无动由衷,房里毫无动静,也让十三惊着了,他索性撞起门来。本来门上也就一块薄薄的木板插着,十三一脚就蹬开了。
我紧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十三用手指在我的鼻下探了探,又轻拍拍我的脸道:“真寻短见啊?别啊,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我冷不住轻笑了声,猛地睁开眼,撅嘴道:“谁寻短了?我犯得着吗?”
新竹在一旁拍着胸口道:“小姐,你吓死奴婢了,我给小姐备吃的去!”
昏黄的烛光下,十三坐在床前,摸了摸额头,突然沉默不语。看他愁眉不展,我心里真是万分过意不去,谦意地道:“我没事,对不起!”
十三立了起来,走至窗前,背对着我叹息道:“容月啊,你不上朝不知朝中的事,如今西北战事拖累整个朝庭,若再不结束,国家都要拖跨了,皇上的位子也难稳。皇上如今是顶着莫大的压力支撑着,希望你能谅解他的一片苦心。”
十三的话让我觉着自己无理取闹。起身走至他身边,一起望着漆黑的夜空道:“十三爷别太担心,这天看似漆黑,可是你知道吗?其实只被云层短暂的遮住而已,说不定明天就是云开日出。”
“你说的对!”十三郑重地道,自信的笑容回到他的脸上。十三一走,我长叹了口气,或许真地是我不顾大局,越活越回去了。
18
翌日傍晚还是不放心,让新竹帮着精心打扮了一番,领了包换洗衣物进了宫。宫里幽静地出奇,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时不时传来一阵鸦雀的声音。
记得有个导游说,故宫里成群的黑鸟跟努尔哈赤有关,据说当年努尔哈赤兵败,只剩一人,天黑不明逃到绝路上,后有追兵,前有悬崖,正当他以为命归于此时,一群黑鸟从四处飞来,停到他身上,啄食杀敌留下的肉沫,敌军在朦胧中误以为他是一块黑石,才让他侥幸逃过一劫。
李德全见我进来,笑着退了出去。雍正一阵猛烈的咳嗽,顾不得请安,上前轻拂他的背。他感觉到异样,才抬头看来,捂着嘴,咳得满脸通红。忙又递杯水给他,他猛喝了口,才淡淡道:“今儿想通了?”
我边拂他的背边询问道:“皇上,都咳成这样了,为何还不歇着?吃药了吗?是受凉了吗?”
在他深邃目光地注视下,我才意识到自己话语连珠。他放下笔轻握着我的手,感叹道:“还是你这丫头关心朕,朕知道,你为了朕会想通的。来,陪朕去斋房。”
我一愣,这宫里有斋房吗?我怎从没听说过?给他穿好靴子,边走边问:“皇上,身体不适改日去,不行吗?”
他边走边叹息道:“朕心里郁闷,找文觉大师悟禅去。”我正疑问,他又轻声道:“文觉大师是西岳华山的住持,得道高僧,朕刚请进宫来,听他一席话,总能让朕心绪平静。”
后面跟着五六个太监随从,我又不好多问,只好紧跟着。他又咳得身体起伏,我与李德全惊慌地扶住他的手臂。泪水含在了眶里,心酸地道:“皇上,你又瘦了,臂膀上的肉都掉一圈了。”
李德全知趣地让其他人都退后紧跟,他轻拍拍我的手道:“你为朕难过,朕心里高兴,等到国事安定下来,朕答应你好好修养几日。”
我吸了吸鼻子,嗯了声。对他的怨,早被抛至九霄云外,此刻只想静静地陪他走下去。约走了十来分钟,绕到一个小院,我虽是导游出身,实是个路盲,七绕八绕摸不着方向。
李德全紧忙上前,敲开了房门,一个穿着一身袈裟已是古稀之年,骨瘦如柴却目光炯炯有神的老和尚迎了出来,十指相合低头道:“文觉见过皇上!”
“大师无需多礼,里面谈。”老和尚抬头,眼神猛然射向边上的我,一脸惊色,摸了摸白胡子,朝我道:“阿弥陀佛,这位姑娘的面像实属罕见,能否让贫僧搭搭脉相。”
我面上淡然,心里早就慌作一团,这会儿好似自己是白素贞,文觉是法海,一种原形毕露的感觉。我傻笑着往雍正边上挪了挪,雍正疑惑地打量了我与文觉,抬手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大师能为你把脉,那是天大的恩赐。”
“皇……上,我又没生病,把什么脉,我先出去了!”我急忙抽身,不明事由的雍正一把抓我的左手,递给了文觉。
颤颤惊惊地看着文觉忽低头思索,忽又目光锐利投来,吓得我大气不敢出。难不成这世上真有能看出异像的人?他一眼识破我是魂魄附身?我愧啊,早知道该多避着些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