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
正想着,头顶上传来一声并不怎么友好的声音。
邹幼恒抬头,看到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年轻男子。
“嗯。”
他点头确认。
“到后面喝茶。”
年轻男子言简意赅的说着,转身绕过拥挤的人群。
邹幼恒也站起来,默默的跟在他后面。
所谓“后面”,距离大堂并不太远,只是隔着一个小巷。邹幼恒跟着那人进了巷子,然后又尾随他钻进了一间卖着杂货的铺子。
铺子很小,里面的杂货胡乱的堆着,小小的柜台上面覆着厚厚的灰尘,灰蒙蒙的一片,乍一看以为是谁将滩涂上的细纱洒在了上面。
那人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自穿过了铺子,掀起中间一处竹帘,走了进去。接着便传来了前面那人下楼梯的声音。
第五百零七章 再现聚义堂()
邹幼恒在后面一步不落的紧跟,待他也走下楼梯后,眼前的世界才让他恍然大悟。
——底下是一个黑赌坊,大大小小的赌桌上围满了押注的人,人声鼎沸,各种声音参杂其中,让邹幼恒顿觉耳朵有点不适。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个地方。之前陪周铭来的时候,因为他不是委托人,并不能到“后面喝茶”,只能在茶楼的大堂里等,就周铭一人跟了进去。当时他一直以为只是在后面商谈条件和价钱,却没想到这后面还隐藏着这么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跟我来。”
年轻男子对邹幼恒说了句,加上刚才在大堂里说的两句,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共对邹幼恒说了三句话。
接着又是一阵左转右转,待邹幼恒觉得自己都快要被绕晕了的时候,那人终于在一扇大门前停了下来。
“进去吧。”
第四句话。
邹幼恒撇撇嘴,默默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内心无限的不爽,但有求于人,也只能忍气吞声,而且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汉,他再怎么不爽,也只能在心里暗骂几句。
“听说你要找我?”
前脚刚迈过门槛,都还没有站稳,耳边便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
“嗯。”
邹幼恒下意识的抬头,发现这是个大堂,两旁站着了穿着单衫的壮汉,一位蓄着山羊胡子的男人坐在大堂正中上首的位置,台基上,还放置着一把带着血迹的刀。
此时那蓄着山羊胡子的男人,正一脸玩味的看着他。
“什么事?!”
山羊胡子开门见山的问。
“我想要知道榕洲衙门今年以来发生的事情。”
邹幼恒抬头。努力的直视前方。
“哈!”
山羊胡子笑了一下。
“这请求倒是挺特别,你想知道衙门里发生的事情,找个茶楼说书的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我需要的并不是那种。”
邹幼恒笑了笑,但眼里并无笑意。
“那你要的是哪种?”
山羊胡子似乎有意为难。
“今年以来,邹府里发生的事,城里的林、周两家所发生的事,还有那所谓的会试。这些我都需要知道。但不是表面上的那些信息。我需要府衙里监史官的记载资料。”
邹幼恒直接说道。
“哼,你的要求还挺多的。”
山羊胡子低头盯着他。
“监史官的记载资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被发现,可是会出人命。就算没有被发现,我们也未必能得手。”
“你放心,我出的报酬绝对会令你满意。”
邹幼恒听出了山羊胡子的言下之意。
“哦?”
山羊胡子抬头。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似乎在期待着邹幼恒口中所说的“满意报酬”。
“我。”
邹幼恒停顿了下。指了指自己。
“哈哈哈——”
“哈哈……”
大堂里爆发出了阵阵笑声,上面的山羊胡子更是笑的前仰后倒。
“就你这红毛子,在这城里,闭着眼睛捞下去。都能抓一大把上来,我要你干嘛?!”
“我姓邹——”
无视那些笑声,邹幼恒笔直的看着山羊胡子。
“你们先退下。”
山羊胡子脸上的笑意瞬间退去。转头对站在两旁的壮汉说道。
众人得令,便相继走了出去。
邹幼恒嘴角扬了扬。
就凭着山羊胡子刚才的反应。他肯定是知道一些邹府内情。
“你接着说。”
大堂里瞬间就只剩下两个人,空荡荡的,有点煞人。
“我姓邹,名叫幼恒。至于身份,我想应该不需要我再多说了。江湖上有人出高价要我的人头,现在天下之间,只要是混道上的江湖中人,几乎全部都在找我。我想,以我为价码,应该能够让你们聚义堂做事了吧?”
邹幼恒说道。
越京到榕洲,几千里的路程中,他遇到了无数想要杀他的所谓“江湖中人”。他没有被那些人发现,但一路下来,却一直在东躲西藏,甚至连官道都不敢走,只能绕远走山路。
其实他早就该料想到,目睹了那么一场宫中剧变惨案,又与晴朗相关联,那个人又怎么会放过自己?
“你就不怕我直接把你给交出去?”
山羊胡子看着他说道。
“聚义堂之所以能够延续几百年,除了实力,我想更多的是所树立起的信誉。【不问来处,只帮所托之事】,这是你们的原则。虽然聚义堂所为之事并不都是正道,但行事作风却一向光明磊落,哪里会是因为一些金钱而背信弃义之人?”
邹幼恒说道。
眼里升起几分敬佩的神色。
“你不用跟我说好话,这没意义。我们聚义堂做事一向讲信誉,既然你已拿出报酬,那我们必定会去完成所托之事,但事成之后,你可就要兑现你的诺言,我们肯定会将你的人头交出去,换取酬金。”
山羊胡子冷声说道。说完,他眼里又闪过一些疑惑。
“我有句言外话。你将自己作为报酬,那之后的结局也只有一个【死】,既然是要死,那还要那些真相干什么?”
邹幼恒笑了起来。
“为了死后能瞑目吧。”
叶晓瑜直接回了沪州。
临走那天,凌煜将晴朗下葬的地方告诉了她,但她既没有去墓前祭拜,也没有回泉秀村,甚至连开在越京的成衣铺子都没有再去,只是直接回了客栈,发现邹幼恒已经走了之后,便让那些护送她来的人先回榕洲。
她自己租了条客船顺着运河南下。直接走水路到沪州。
如今铺子需要叶晓瑜操心的不多,加上眼睛依旧看不清楚,她便成日坐在窗前,盯着庭院里那棵高大的木棉树发呆,从日出到日落,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砰砰砰——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房子不大,隔着个小庭院。叶晓瑜听的很清楚。但她懒得起身去开。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干。什么人都不想见,只想像这样坐着,坐累了便直接倒头就睡。
拍门声持续了一会儿后。估计是看无人去开,便停了下来。
叶晓瑜抬了抬眼睛,觉得自己刚才的决定还真是明智。
窗外的天色渐暗,叶晓瑜动了动手臂。差不多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
“叶晓瑜——!!”
突然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窗口,叶晓瑜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原来你在啊?我敲了半天都没人应答。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看到叶晓瑜,邹幼恒瞬间嬉皮笑脸。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叶晓瑜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
“我本来打算去越京接你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到了沪州。”
邹幼恒边说边走了进来。
“嗯。”
叶晓瑜懒懒的应了一句。
“怎么样?这回进宫,有没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见叶晓瑜兴致缺缺。邹幼恒试图让气氛活跃一点。
毕竟,他如今也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没有。”
叶晓瑜说着站起来,想要给邹幼恒倒杯水。却发现茶壶里早就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剩下。
“没事儿。我不渴。”
邹幼恒见状,笑着说道。
听到邹幼恒这样说,叶晓瑜便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
盯了叶晓瑜很久,邹幼恒才慢慢的开口。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但有些事,发生了便就是发生了的,再怎么隐瞒,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就一些小事。”
叶晓瑜扯了扯嘴角。
“我回榕洲的时候,听到你与王怀青的事情,那些事都过去了,你就别再去想了。”
邹幼恒看着她说道。
他这次回榕洲各种打探消息,所以王怀青在大婚当日逃离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落下。这是他们俩之间的事情,他不好发表什么看法,他只是想到叶晓瑜当时肯定为这件事伤透了心。
“果然够轰动,连你都知道了。”
叶晓瑜苦笑。
“对了,会试考的怎么样?”
两人都在努力的试图转移话题,但不愿提起的事情太多,转来转去,似乎还在里面打转。
“惨不忍睹。根本就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邹幼恒摇了摇头,眼里的光芒瞬间暗了下去。
“你都还没有告诉我宫中的情况,没有人为难你吧?”
“当然没有了,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只是一个做糕点的,谁会有这样的闲心来为难我?”
叶晓瑜笑了起来。
“也是,像你这样剽悍的,她们估计也不敢欺负。”
将手放在椅子背上,邹幼恒随口说道。
“邹幼恒!你如果不懂的说话的话,那就不要说。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叶晓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叶晓瑜……”
聊着聊着,邹幼恒突然脸色暗淡了下来。
“嗯?”
叶晓瑜将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胡乱的应着。
“你认识……晴朗吗?”
深秋时节的木棉,枝干上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没有。一阵风经过,什么都带不走。
“叶晓瑜,你认识晴朗吗?”
邹幼恒又问。
四周静悄悄的,声音仿佛寺庙里的钟声,撞击在叶晓瑜的心里。
晴朗?
顿时满心苦涩开始上涌,这个人像是刻在了自己的心里一般,哪里会不认识?
第五百零八章 各有盘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叶晓瑜没有直接回答。
“你真的认识他?”
邹幼恒声音里带了丝异常悲伤的情绪。
“嗯。”
叶晓瑜轻声说道。
“他……”
邹幼恒张了张嘴,随即又什么都没有说。
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说,难不成要说晴朗为了救他,而死在了宣武门下?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见邹幼恒欲言又止的样子,叶晓瑜突然问道。
晴朗一直住在宫中,与邹幼恒根本就没有交集,他怎么会知道晴朗的?
“我……”
邹幼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到越京参加会试的时候,我曾与他有过接触。他救了我。”
他决定将所发生的事情告诉叶晓瑜。
“他救了你?你是说晴朗救了你?!他向你提起我了吗?!——”
一直消沉的叶晓瑜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他让我转告你,不要去越京。”
“为什么?”
叶晓瑜满脸疑惑。
“他没有说理由,只是让我出来告诉你,不要去越京。”
邹幼恒一脸认真的说道。
但关于晴朗的死因,和那天宫中发生的事情,他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全部告诉叶晓瑜。
“他怎么知道你认识我?”
叶晓瑜反问。
晴朗自从当上了驸马之后,就再也没有与叶晓瑜联系过,更不用说叶晓瑜与谁相熟了,邹幼恒的话让她没办法相信。
“我也不知道,大概。因为我是榕洲人,所以他想着我能够告诉你吧。”
除了这个,邹幼恒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榕洲?
叶晓瑜皱了皱眉头。
当初自己离开的时候,晴朗早就去了公主府,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碰面,他是怎么知道她住在榕洲的?
路家庄……
对,没错。肯定是路家庄的人告诉他的。
这样想着。叶晓瑜终于理顺了自己的思绪。
“所以你那天那样匆忙的想要拦住我,就是为了实现对晴朗的诺言?”
叶晓瑜笑了一下。
当日她就在想邹幼恒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原来是为了这事。
不过。现在再说这个又有何意义?那个人都已经不在了……
“我没有实现诺言,因为你还是进了宫……”
邹幼恒一脸失落的说道。
“我这不好好的还待在这里吗?”
叶晓瑜失笑。
她实在没搞懂邹幼恒的话。如果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晴朗不让她进宫的目的是为了什么?难道说在当时他就已经预感了自己会死。所以不让叶晓瑜进宫,为了不让她知道?
叶晓瑜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想法实在太扯。
且不说晴朗由始至终都不知道叶晓瑜对他的感情,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知道,但过了这么久没联系。他在临死前又怎么会突然的想起叶晓瑜,交代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突然想到自己在皇宫被追杀的事情。
莫非晴朗在皇宫的时候知道有人要杀她,所以才托邹幼恒。让他拦住叶晓瑜,不让她进宫?
“但晴朗却……”
邹幼恒脸上布满了阴云。
叶晓瑜愣了一下。一不小心,将放置在面前的一个杯子撞到了地上。
砰。
响声清脆,碎片四溅。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见叶晓瑜除了走神之外,并无其他的表情,邹幼恒问道。
她不知道。
她一点都不知道。
晴朗还好好的待在越京公主府当着他的驸马。
她什么都不知道。
眼睛干涩而模糊,叶晓瑜眨了眨眼,试图缓解一下。
“嗯。我知道。”
内心挣扎万千,到了嘴上便成了几个云淡风轻的字。
“你们……天色很晚了,你估计还未吃晚饭吧,我去外面买点进来。”
邹幼恒本想问问叶晓瑜与晴朗是什么关系的,但看到她满脸悲恸的神情,便作罢。
“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在来榕洲之前,是寄住在越京下属的一个村子里。晴朗是我寄住的那户人家的外甥,当时和我们住在一起……”
看着窗外,叶晓瑜好似陷入了回忆里。
她当年太过于意气用事,如果她没有离开,虽然依旧帮不上忙,但至少能够知道在晴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依靠着“年久失修”的回忆度日。
“后来,他当了驸马,我为了做点小生意,便一人独自南下到了榕洲。”
回忆很长,但从嘴巴里说出来,却短的可怜。
“你们后来就都没有再联系了?”
邹幼恒问。
“嗯。没有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如今他走了,从今往后,却再也不能联系。
“你,之前在越京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