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尊贵脸上的冲动道:“回万岁爷的话,方才卑职经过那水塘,天下雨地面滑,一个没站稳滑落那水中,那本是偏院的池塘水,想来那内务府事儿忙也没来得及清理,里面水浑浊得紧,什么泥巴啊烂叶根儿啊,怕是养出了沙虫掉进了眼睛里——”
“得得得得,就问你一句,哪来那么多废话。”天德帝皱起眉,“去洗洗眼睛再干活,像什么话。”
“……”
你大爷的,不都是你要问的么,现在又摆出这么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给谁看啊。
白术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表面上一副“幸得圣上垂怜”的受宠若惊模样,扛着那巨大的铁柱子猫腰就跑开了——那巨大的铁柱换到普通人手上都是三三俩俩的小太监或者侍卫扛着吭哧吭哧慢慢走,到了她手上却轻松得如同扛了一根纸糊的道具似的,那大柱子几乎要将她矮小的身子都压垮似的场景让在场的官员纷纷侧目,似乎都觉得十分有趣。
白术离开后。
天德帝将自己的目光从那矮子锦衣卫身上收回,转身正欲与身边的爱妃攀谈,却在这个时候,看见西决笑吟吟地凑了过来——孟楼微微一愣,虽然心有不耐烦,但是外族贵宾主动攀谈他总不好拧开脑袋不理人家,坐直了身体也露出一抹笑容,皮笑肉不笑地等着西决开口给自己添堵。
果不其然,西决就是来给他添堵的。
“天德皇帝果然英明神武,手下能人异士数不胜数。”西决目光盈满了笑意,在人群中晃悠了一圈,对准不远处那个吧唧一下扔下手中的大柱子飞溅周围的人一身泥水惹来一众怒骂的矮子锦衣卫,笑了笑这才慢吞吞地将目光收回,“这锦衣卫看似身材矮小,手无缚鸡之力,实际上却着实力大无穷得很呢。”
“哦,”被暗自较劲儿的敌人夸奖了这种事放谁身上恐怕都是要暗自爽快,天德帝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些,“锦衣卫乃朕身边最亲近的侍卫,自然多少有些过人之处,不过,也只是某些方面稍显出众,不足一提。”
言罢,看着不远处那个指着抓袖子擦脸的公公大笑的矮子锦衣卫,唇角抽了抽,有些惨不忍睹地收回目光:“至于那个,吃得多,自然劲儿大,有了她在,朕每个月都要往都尉府多分发一袋子大米才够。”
天德帝自然说的是玩笑话,于是他话一刚落,周围一群大人哪怕是觉得不好笑也纷纷呵呵呵呵笑了起来,西决更是笑得眯起了眼,一双琥珀色的瞳眸晶亮晶亮的,然后语出惊人地来了句:“西番国盛产优质大米,皇上若是不想养这小矮子侍卫了,不防将她拿来本王养养。”
只是单这一句话,便成功地让周围的各种臣子闭上了乐呵呵的嘴。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闹不明白这西番国的皇子哪根筋不对了居然开口跟大商国皇帝要锦衣卫——这年头谁不知道锦衣卫就是皇帝的座下走狗,一群人像是被洗脑了似的那么忠诚,放了这么一个玩意在自己身边,这西决皇子今后是不想睡踏实觉了还是怎么的?
而且哪怕天德帝愿意,将自己的侍卫让出去这算什么事儿啊?
果不其然,天德帝在微微一愣后,脸上的笑容险些有些挂不住,但是片刻后还是点点头大笑道:“朕瞧着这提议是不错,一会儿朕且将那二十八叫来跟前问问,她若愿意跟着你走,你尽管拿去玩耍。”
众人:“……”
皇上,您还真爽快,明明是一副牙都快咬碎了的模样。
在众臣沉默之间,唯独平章政事君国民嗅出了一点儿空气中隐隐约约的一丝不对的气压,老人家起先是好奇地伸着脖子看了看周围似乎在寻找哪里不对,却在东张西望地看了四周一圈后,猛地发现,原来那产出低气压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会儿冷着脸拢着袖子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德帝与西决对话的……他家儿子。
堂堂大商国大理寺卿,君长知,君大人。
哎哟,这可稀奇了嘿。
人家皇帝转手转让个侍卫,有他君长知什么事儿啊?
君老大人看得奇怪,借着人群这样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自家儿子:“你跟那侍卫熟啊?”
君长知一愣,转过头瞥了他家老父一眼,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熟。”
“那你一副人家抢你媳妇儿的深仇大恨模样是干嘛?”君国民满头雾水,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说,“又不熟。”
不知道为啥,君国民总觉得自己说完那句“又不熟”之后,他儿子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活生生被他捅了一刀似的别扭得很——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发问呢,好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那西决二皇子便哈哈大笑地打着圆场说“只是开玩笑而已”,在场的人无论是臣子还是天德帝,纷纷都是猛地松了一口气似的模样,纷纷笑着附和一方面称西决幽默另一方面夸奖自家皇上大方,气氛忽然从瞬间的紧绷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其乐融融。
……
而此时,在兽会比武台上方的遮雨棚子已经搭好,这会儿正混迹在一群锦衣卫中蹲在台子上扫水的白术自然不知道刚才以她为话题中心差点儿刮出一阵腥风血雨,只是想到一会儿她们老大要上台的,所以扫水扫得格外认真。
扫完了水下了台子又等了一会儿,算是心急如焚地看完了前面的几场比武,中间又摆了一次午宴,等到下午接近太阳落山时候,这才真的轮到云峥和那个西番国侍卫上场——此时雨已停,天空放晴,那比武台上的遮挡也重新撤了去,当时的大比分是五比四,大商国领先一分,此时包括天德帝在内所有大商国官员看上去都比较淡定:今年比试的结果,最多也就让西番国打个平手而已了。
此时都尉府众人看着也是松了一口气——当天边的一声炮响响起,象征最后一场作为压轴的两名“斗兽之人”上场,云峥的腿脚不方便,白术和纪云亲自将他与轮椅放上了比武台,末了,白术扫了眼还没完全干透的比武台,弯腰问了句:“老大,台子还要再擦擦么?”
“无碍,”云峥摆了摆手,“一会儿没多少机会用到轮椅的。”
白术被他这回答弄得莫名其妙,却也不好多问,便被纪云拉着下了台。
之后很快的她便明白过来云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说前面的九场比赛都是在进行“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点到为止的友谊赛的话,那么这一场……
简直像是第三届世界大战爆发了似的。
正如云峥所说,打从比赛一开始,他就没多少机会待在轮椅上——准确地说是地面上,那西番国的不知叫什么的神秘侍卫上来就逼得很紧,一根武棍在他手中挥得虎虎生风,因为长棍进攻范围大,云峥本身又腿脚不方便,刚开始算是落下了劣势,看得白术在内都尉府一干人等只能干捉急。
当那西番国侍卫的棍子终于找到了云峥瞬间的破绽,看似轻巧实则凶猛地往那云峥胸前一点,他连人带着轮椅整个儿往后滑出几米远,险些滑出比武台边!
云峥猛地一顿面色的变了变,想也不想抬手一拍轮椅扶手整个轮椅便猛地停住了向后退的趋势,稍稍飞起约半米左右,几秒后,稳稳地重新落在比武台正中间,这番惊险举动引起台下一群大人们的惊呼,白术伸着脖子在台下掐着纪云的手臂很是紧张地问:“老大欠这人几万两银子?!是吗是吗?”
纪云转过头,显得有些古怪地瞥了自家徒弟一眼,而后缓缓道:“老大不欠他银子,但是他欠老大一条腿——喏,今儿咱们老大就是讨债来的。”
纪云话语刚落,还没等白术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此时只见台上的云峥忽然手中一顿,拍出三枚蝉翼刀,待那无名侍卫躲避暗器后退三步之时,忽然手上一震,便从袖中掉出一枚大约手掌长,手腕粗的金属棍——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来得及看清楚那武器究竟是怎么样变化的,等那无名的侍卫重新在比武台上站好时,云峥的手上也握着一根跟那无名侍卫的棍子十分相似的长棍——
阳光之下,那不知道用何金属打造的长棍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卧槽卧槽卧槽,”白术目瞪口呆,“说好的绣春刀呢!”
“你傻啊,谁告诉你锦衣卫的武器只能是绣春刀?”纪云瞥了白术一眼,万般嫌弃道,“老大不是不会用别的武器,那是那些个三教九流没资格让他用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因为临时去医院探望外公,请了个假,不知道小伙伴看见没
没看见的俺给你们道个歉啊啊啊qaq
第九十一章()
白术认识云峥这么久;直到今天才知道他居然是个用棍高手……呃;这话怎么用着觉得有点儿放。荡,不过就是那个意思没错了。
这会儿她的眼睛盯着台上动也不动,眼睁睁地瞧着他们的指挥使自打拿出了武器后整个人有如神助;转守为攻,一改之前被压着打的模样,手中的长棍屡次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飞快地击打在那无名西番侍卫身上!
而此时;锦衣卫众人虽是也看得痛快;却多少知道些云峥的本事;欢呼归欢呼,反倒还是有个度——到白术这里就不一样了;只见这时虽然她并没有大呼小叫地跟着起哄,却是撅着屁股壁虎似的扒在栏杆上,脸摁在栏杆上几乎要勒出红痕,一双黑色招子闪闪发亮,耗子见了肥油似的。
“瞧你这一脸崇拜的模样,”纪云在她旁边酸不溜丢地说,“你怎么不干脆跪在这台边算了,狗腿。”
“你怎么知道我没跪下?”白术头也不回地说,“我内心给他跪下了。”
纪云低下头看身边的矮子说得一脸认真,一点儿不像是撒谎的模样,微微一愣后随即戚了声撇开脑袋。
而此时,在台上的云峥正如他所说那般,并没有多少机会待在轮椅上——虽然对方显然卑鄙地将他腿脚不好这点当做切入点,然而云峥本却似乎却并没有被这个毛病所困扰,他于轮椅之上起起落落,每一次都是精准地躲避开了敌人的进攻或者发动下一次进攻,几番来回下来,人们没有在他的身上看见异样,反倒是那西番国侍卫开始气喘不匀,似乎有些疲惫——
显然是方才他一开始就凶猛进攻想要快速取胜,却并没有立刻得手,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随着时间的退役,双方的比试却逐渐变了味道,那西番国的侍卫每次出手都冲着云峥的要害部位去,招招狠厉不留情面。
只见此时当他又一次进攻落空之后,手中长棍微微一震,忽然从中断落开来——白术心中一凛,果不其然下一秒便看见了让她觉得十分熟悉的一幕——当年冒充成影卫的家伙果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那一招直接刺杀了天德帝两名影卫的武器再一次出现在他们的眼中!
包括白术在内,当时亲眼见识过这侍卫本事的在场人都是无一不虎躯一震,各个风中凌乱起来——
白术:“这侍卫,也太他娘的肆无忌惮了吧?”
白术怔愣半晌,说出大家心声,与此同时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去看天德帝,而后果不其然看见后者一脸菜色,看上去几欲发作——赶紧拉拉身边纪云,让他看热闹。
纪云啪地一下拍在身边那矮子的脑门儿上:“行了我看见了,万岁爷一脸不高兴呢,你看见万岁爷一脸不高兴自己就兴高采烈,像什么话。”
纪云一边说着一边皱眉拍开自家徒弟拽在他袖子上的爪子,而就在此时,在他们面前的比武台上,那西番侍卫居然啪啪两下趁着云峥又一次从轮椅上移开,直接改变公式将他的轮椅砍了个七零八落——在场众人包括云峥在内无不微微愕然,只觉得这行为十分卑鄙无耻下作!
这一回不用白术发作,在她身后的一干锦衣卫众人见平日里自己恨不得贡在脑袋上顶着走、就比皇帝屁股底下的龙椅稍稍没那么尊贵一点点的指挥使代步轮椅居然被毁,纷纷从口中飚出脏话,捞袖子掏刀一副准备冲上台群殴的架势——
却在这时,只见云峥从半空中落下,手中长棍先是“呯”地一声点地,待那比武台面发出一声不堪负重的碎裂声,下一秒,他整个人也跟着落地,居然是依靠着那长棍的力量,与那寻常人无异一般直立地站在了比武台上!
那身姿!
那气势!
那高大!
白术:“卧槽!我移情别恋了!”
这一掉节操的嗓子喉得有点儿大声,正好众人都处于震惊得鸦雀无声状态,片刻停顿之后,比武台下锦衣卫众各个是哄笑成一团,似乎连台上的云峥都听见了她的这一嗓门,却是目光淡定地往她这边瞥了一眼。
白术捂着脸从栏杆上滑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法见人了。
纪云弯腰抓抓她的肩膀:“还没比完呢,不看了?”
白术摇摇头:“让我死吧。”
“那让你更绝望一点,”纪云的声音悠悠地从她脑袋顶上飘过来,“你那一嗓门儿吼得有点儿大,方才君公公也听见了,这会儿正往咱们这边瞧呢——哦,还看着还看着还看着——”
白术立刻将手从脸上放下来,伸脑袋往君长知那边望——却看见这会儿君长知君大人正一脸淡定地与他身边的老父谈话,目光也是一派淡然看着比武台上,像是方才完全没注意到这边这些个小插曲似的。
白术猛地拧过脑袋去瞪谎报军情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后者特别淡定地瞥了她一眼,幸灾乐祸地说:“哦,在你抬头的一瞬间,他就不看了。”
白术抬起脚踹了她这不靠谱的师父一脚,拧开脑袋继续看比赛,于是此时因为距离隔得远,她当然不知道这会儿年轻的大理寺卿与他父亲君国民虽然是眼睛看着比武台上,实际上的对话却与这比武台上的一来一去毫无关系——
君国民年纪已高,自然听不见锦衣卫那边有个什么骚动,只是看着比赛忽然发现身边气压又有点不对,于是拢着袖子,歪了歪身子凑近身边比自己高了大半个脑袋的儿子:“儿子,你今天有点奇怪,怎么动不动就露出一副媳妇儿被抢的模样?出什么事儿了?”
君长知目不转睛,面不改色道:“肚子疼。”
君国民莫名道:“肚子疼怎么了?难不成是今早吃坏了东西?吃什么了?我娘不是亲手熬得小米粥么?”
君长知想了想,唇角一动:“来的时候被只猴子塞了个肉包。”
君国民一脸茫然:“你不是不吃那玩意的?”
君长知:“……”
君国民不依不饶又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过了随便什么人塞食物给你都往嘴巴里放的年纪了。”
君老大人话语刚落,却看见自家儿子不知道为何似乎是由一个肉包子似乎联想到了其他的东西,脸上忽然露出个唏嘘的表情,沉默半晌,却忽然转过头来,认真地堆他说:“爹,你当年跟娘是怎么认识的来着?”
“哦,干嘛突然问起这个?”君国民撸了把胡子,难得自家儿子提起他那写个青葱往事却是毫不含糊,一边毫不害臊地缓缓道,“当年你爹娘郎才女貌,男未婚,女未嫁,门当户对,却怎么都没碰上这门亲事——眼瞅着你娘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却还是选不到个好夫婿,于是那年七月七日,你娘到寺庙烧香祈求一段好姻缘,却不料在上山路上碰到一伙流氓——”
“不想听了。”
“……”
“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