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二十八名在职锦衣卫,除却云峥本人之外,皆是满面愕然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都忘记了接旨——直到那云峥拄着拐杖独自上前谢了恩,他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出言相劝天德帝,云峥前些日子才受了极大的罚,这会儿轮椅都坐不得只能靠着拐杖行动,兽会将至,让云峥做压轴,实在是……
说不过去。
只不过此时为时已晚,这边,云峥已经一脸淡然地将那圣旨接了过去。
再从养心殿一路回到都尉府,众人皆是默然沉默不语,回到都尉府,便各自散去回了房间,白术跟在二十一屁股后面去收拾了厨房,大家临走时扒了一半的饭都还放在桌子上,却再也没有谁回来将它们吃掉。
“浪费了。”白术将半碗饭倒入潲水桶中,垂着眼道,“明明有些地方的人还穷得吃不上饭,这人却仗着自己有好资源这么糟蹋好粮食,他肯定会后悔。”
二十一正将装炖菜的锅子放回灶台上,听了白术这话,回过头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你都敢说。”
白术举起手中空碗:“我说我师父浪费粮食呢。”
“喔,”二十一认真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到,“那是挺欠揍的。”
当天晚上,纪云没回房间,反而是被云峥叫到了他的房间,两人秉烛夜谈,昏黄的灯光亮了一夜——半夜白术爬起来去茅坑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听见从云峥的房间中传来交谈的声音……她打从那房门前径直走过,到了茅房将自己那些个是事情处理完毕了,回来的路上呵欠连天却也稍微清醒了些,揉揉眼,在那正指挥使的房门前站定了,她屈指轻轻敲了敲门。
房间里谈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过一会儿,纪云阴沉着脸打开了门,低头一看发现门口站着的是睡眼朦胧的自家徒弟,那眼中的锐气这才稍稍收敛,语气也没见得有多好:“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闹什么呢?”
“没有啊,”白术打了个呵欠,“天快亮了呢,你不休息老大还休息呢?”
“一会就睡了,就你巴望着老大,你师父我不是人呐?”
纪云翻了个白眼,将白术往他们房门前推搡了下,白术被推着往回走,不时地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云峥的衣袍一脚——他还是穿着今日面圣时那一身麻香色飞鱼服,烛光之下,飞鱼服之上金线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第二天早上,纪云瞪着一双充满了血红丝的眼睛从云峥的房里走出来,平日里向来八卦的众人却仿佛一个都没看见似的没有人上前问出了什么事。
……
天德二年,十月二十六日,兽会。
这一天的央城极为热闹,相比起中秋而言更加热闹——如果说中秋那是喜庆,今儿个那就是纯粹的热闹了。
街道上到处铺天盖地的红绸,就像整条街被装扮得像是街坊邻居都在今天集体成亲了似的,红彤彤一大片,很是壮观。
白术昨天出了外勤,没回宫里直接在客栈里歇下的,今儿个起了个大早,将绣春刀用布缠着背在身后,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布衣,象牙牌也被她踹在怀中,打从街边走过,就如同人群里的一粒沙子,分外地不起眼。
虽然好奇那兽会到底是个什么规模什么样式,但是一想到云峥的事儿她就觉得糟心得很,慢吞吞地收拾好了自己,却也不急着回皇城去,夹杂在人群当中来到一个摊位上扎子摊前站稳了:“老板,您今天娶媳妇么?”
“小哥说笑了,您是外乡人吧?那当然不知道我们这央城的规矩,兽会当日,为了祝福做斗兽的勇士,咱们都会用上这喜庆的红色,以祝福他全身而退——”
“给我来个菜包,谢谢。”
“……”
白术想了想,嗅了嗅鼻子,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吃到猪肉了,今儿个偷偷开个荤应该也没人管她,于是又伸出手,戳了戳面前那个白白胖:“再来个肉包。”
站在包子摊跟前耐心地看着小摊贩用荷叶将包子包好,白术数了五枚铜板给那卖包子的小摊贩,低头看了看,将菜包挑出来咬了一口——包子是刚新鲜出笼的,热腾腾的还烫嘴,她呼哧呼哧地吐出两口白气,乱七八糟地吞咽下去,然后发现好像比二十一做的那缺油少料的果然好吃不少。
点点头,盯着卖包子的小摊贩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做的包子那么好吃,何必要搞封建迷信,自甘堕落。”
小摊贩:“……”
望着那转身离去并迅速淹没在人群中的瘦小身影,小摊贩就一个想法:艾玛,今天刚开张就遇见了个神经病,出门没看黄历。
白术在街道上被来来往往的人挤得东倒西歪,认真低头啃手里的包子,越靠近皇城脚步便放得越慢,到最后恨不得成了小碎步蠕动前进……正这么闲晃晃得开心,忽然便感觉到背后那挤来挤去的人一下不见了,耳边还传来了嘚嘚的马蹄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笼罩上她,挡住了脑袋顶上初生的阳光。
白术头也不回,只是因为当这人靠近的时候她便闻到了他身上的那淡淡的檀木香,将最后一口包子馅啃了,嚼了两下咽下肚子,她这才懒洋洋地对身后一言不发跟着自己的人说:“君大人闲得慌呐?”
“嗯,”身后沙哑的声音响起,“本官今日只是个看戏的,去早去迟,都一样。”
白术“喔”了一声,想了想,忽然停下步伐转过身,稍稍踮起脚将手中剩下的那个包子送到这会儿牵着大白马的君长知唇边:“那请你吃包子?”
“……”君长知垂下眼,飞快地扫了眼眼前这近在咫尺的肉包子,“锦衣卫不是不能吃红肉么?还是本官记忆除了岔子?”
“是不能吃啊,”白术淡定地说,“所以给你吃。”
“……”
君长知顺手拿过了包子,却没有吃,只是抓在手里看了看,忽然之间语出惊人地问:“那日你跟西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什么?”白术回给他一个茫然脸,“没有啊。”
君长知浅浅蹙眉:“你近些日子有些奇怪。”
白术又笑了:“咱们有几日天没见着面了,您哪来的观察结论?君大人,您多心了?”
君长知点点头:“最好是。”
言罢,一路无话,因为有个君长知跟在身边,白术再也不好意思拖拖拉拉不肯回宫,正常速度过了几道城门——在即将踏入内城时,她又与君长知远远看见不远处西番人的队伍也浩浩荡荡地进了皇城,西决自然走在最前面,跟在他身后的那天那个传说中的西番国第一高手,今儿他已经换下了身上的侍卫服,身着一身黑色暗纹劲装,背上是一根长棍。
这就是当年一下子杀了两名影卫的那把武器。
白术眼皮子跳了跳,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大理寺卿:“今儿西番上台压轴的‘斗兽之人’就是他?”
“是。”君长知答复了一声,正巧这会儿好像走在前面的西决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回过头来——隔着老远的,他那双淡色瞳眸在君长知与白术身上一扫而过,他的目光在白术身上打了个转,面上的表情看上去似笑非笑的。
然而在任何人察觉出他与白术之间有何不对路时,他却早已收敛起了那微妙表情,亲切地与君长知挥手致意。
君长知含蓄地对着那西番国二皇子点了点头,片刻之后,才收敛起了脸上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的笑,在白术耳边淡淡道:“当年要了你们指挥使一条腿的人也是他,你猜今年,云峥是能一洗雪耻呢,还是要贡献出另外一条腿?”
白术一愣,转过头,猛地瞪向身边的大理寺卿。
后者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懒洋洋地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见那呲牙咧嘴小狗似的模样似乎觉得颇为有趣,有心逗弄似的轻轻一笑随即似乎颇为无辜地说:“瞪本官作何?”
白术咬着后槽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呀,不巧本官方才还听见某位锦衣卫大爷一本正经地教训卖包子的小摊贩千万别封建迷信呢。”君长知微微眯起眼笑道,“怎地现在翻脸比翻书还快。”
白术猛地一步拉开与身边大理寺之间的“亲密”距离,瞪着他道:“君长知,你欠不欠啊!坐在台下奚落咱们老大算个屁,有本事你上!”
“本官是文官呢,上不了,这等血腥暴力场面,我们一介书生才不瞎参合。”君长知扔了手中的缰绳,让身后的大白马自己跟在身后走,随即拢了拢袖子淡淡道,“不过真要上,本官也未必见得不是对手。”
“嘴炮。”
“实话呢。”
“放屁。”
“……”
两人在内城门口分道扬镳,白术踢着正步一路杀回都尉府准备沐浴更衣,怒气冲冲的模样,等一脚踏入了都尉府,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被君长知随便这么一搅合,她心中那些个悲伤惆怅都被搅合得烟消云散了,满脑子都剩下几个字:我的男神是王八蛋。
第八十六章()
白术回来的时候都尉府已经没人了,今天是他们老大的大日子;必须倾巢而出各个保驾护航去了——白术匆匆地在那温泉里泡了泡;想用这暖洋洋的温暖水将昨日蹲房顶蹲来的浑身寒气散了;耳边是水流而下哗哗的规律轻响,她捧起一泉温水覆盖在脸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水雾缭绕之间,不知为何;忽然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着云峥时候那人的模样。
当时他虽然一条腿已经不好了;但是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锦衣卫正指挥使的模样,都尉府一群猴子成天上蹿下跳,天不怕地不怕;除却万岁爷;就怕他们的指挥使一人。
云峥看着什么都好,生性淡然,唯一的缺点就是看女人的眼神儿不怎么好使——比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白术啥也没穿就趴在水边,他堂而皇之推开了门然后就这样无比淡定地飘走了——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看见了个跟自己性别不同的生物。
“……”
想到这里,白术叹了口气游到池边,贴着那暖洋洋的鹅卵石靠稳了,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那好不容易从束胸下解放出来的两片肉——没错,就以这个隆起度来说,用“片”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用一粒都是抬举。
白术记得自己上辈子十一二岁的时候好像都开始要穿小背心了,否则上体育课的时候还要被小伙伴们笑话——当时她还觉得麻烦得要死,好端端的夏天也要在短袖底下多穿一层捂汗,并发出个“我宁愿没胸”的豪言壮志。
喏,现在她的愿望可算是实现了——可是,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是怎么回事=_=?
正当白术嘟嘟囔囔地琢磨着自己啥时候才能有胸,忽然之间又听见门外似乎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那脚步声是刻意放轻了的,但是因为当时白术正趴在浴池边,耳朵贴着地面,好巧不巧地便将那“嘎吱”“嘎吱”的木头轻响清楚地听入了耳朵里。
白术猛地一愣,站起身来,带起“哗啦啦”的水声四溅!
当她弯着腰一把抓过放在岸边的浴巾围在身上与此同时将两把蝉翼刀捏在手中时,那原本已经锁上的门便不知怎么地被人从外面一把推了开来,白术手一抖,那两枚薄薄的刀片便从她手中飞出,直直飞向门外那人的面门——
那人身手也快,一个闪身便躲过了白术的进攻,两刀片齐刷刷地擦着他的鼻尖飞过,而后“叮叮”两声先后稳稳地固定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
站在门外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微微眯起眼笑了开来,拍了拍手掌淡淡道:“姑娘好反应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白术恨不得他明天早上天一亮就立刻七窍流血而亡的西番国二皇子,西决。
放眼整个皇宫,如今会这么肆无忌惮地称她为“姑娘”的,也确实就此一人,此时只见他懒洋洋地靠在门边,见那池子里的人围着浴巾一脸警惕的爬出来,他笑了笑道:“别这么一脸见到色魔似的模样,我对小孩不感兴趣——”
白术:“那你来干嘛?”
西决:“……反正不是来看你冲凉。”
白术:“出门左拐,这里啥也没有,只有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姑娘在冲——”
白术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那西决忽然脸色一变大步往他这边走来,白术也跟着脸色一边,手边抓了抓却发现已经没有蝉翼刀好扔——本来也是,谁洗澡还带着一身的暗器啊,她抬起头,看见那西决皇子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却还没等她来得及说什么,后者已经噗通一声滑落了水中!
白术尖叫一声,往后避让了几步,便感觉到水底下一只粗糙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不让她走,另一只手一拽她身上围着的大浴巾,浴袍散了开来铺洒在水面上,白术自己也跟着脚下不稳,一屁股滑坐回了水里!
一身半干的白色亵衣也重新被沾得湿了贴在皮肤上,白术怒气冲天,正想问这人发什么疯,却在这时,又猛地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这感情好,今儿都尉府的澡堂池子可热闹着呢!
白术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回了池子里,定眼一瞧,却发现回来的人居然是纪云,他先是探头瞧了瞧,见自己要找的人就这么僵硬地趴在水池边瞪着自己,他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你怎么还泡着?一会儿兽会就开始了。”
“开始就开始呗,我又不用上——昨天做任务蹲了一晚上人家的房顶,这大冷天的吹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赶紧泡泡驱寒气呢,一会儿就好了。”
白术一边说着,却坐在温泉边一动都不敢动,因为这会儿,她屁股底下就是西决皇子的脑袋,稍微一动,那铺开在水面上的浴巾移动了,纪云恐怕一眼就能看出个不同来——并不是白术想要护着西决,她倒是想要第一时间揭穿他,奈何这货就好像猜到了她想要干嘛似的,水底下抓住了她的小腿,在上面慢吞吞地写了个“女”字。
妈了个蛋。
纪云往门边一靠,就是方才西决靠过的地方,白术心道一声坏了这家伙难道还准备守着她出浴不成?那过一会儿他就能围观到一皇子的尸体缓缓从水下飘上来……而这时候,白术又听见纪云说:“兽会开始锦衣卫二十八人要鸣鼓,少你一个那鼓空那啊!万岁爷都问了:你们那个矮子呢!”
“唔?啊……我马上就好,万岁爷就没被的事儿好操心了?怎么就惦记我!”
“谁让你长得矮,显眼呢!”
“你要不说我都要以为万岁爷好龙阳了,还他娘的恋童。”白术一边抱怨一边目光很虚地从自家师父后脑勺方向扫过——如果这会儿纪云一回头,怕是就能看见插在墙上的俩把蝉翼刀,并且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西决在水底下很猥琐地咬了她小腿一口。
白术又是一声尖叫。
纪云挑起眉:“干什么你?”
“我怎么觉得水底下有东西蜇了我一下。”白术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转身,背对着门口,将腿子搭在浴池边缘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与此同时将那水面上的浴巾又铺开了些——几乎是在打点好一切的瞬间,她便感觉到从水底下擦着她的腿浮出一张脸,换了口气,那热腾腾的气息扑打在她的小腿上,痒痒得很。
“这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活水,兴许是有些个小虫子。”纪云摸了摸鼻尖。
“嗯,”白术严肃地点点头,“也可能是王八。”
“温泉里哪来的王八?温泉龟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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