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给前辈们上柱香。”
云峥冲着白术招招手,又转过身,从身后的案台上,抽出三炷香,傻愣在门口的白术这才跌跌撞撞地来了,接过香,小心翼翼地在那烛台上点燃——在她满头大汗地等待着今日觉得特别难以燃烧的香点燃时,她听见云峥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二十四卫,锦衣为首。烧过这柱香,穿上飞鱼服,佩戴上刻着你的名字的绣春刀,从此,你就是锦衣卫的人了。”
此时,白术手中的香“嗤”地一声窜起一束火光。
她将香从烛台上拿开,轻轻甩了甩,将明火甩灭,而后后退几步,面朝那巨大的供台,微微抬起下颚目光从被放置在最高处的初代锦衣卫指挥使牌位上扫过,随后,恭恭敬敬地在冰凉的地面上跪了下来。
云峥垂下眼,见她跪好了,这才继续道:“跟着我念——天降大任,皇权钦赐。”
“天、天降大任,皇权……钦赐。”
“——不离弃,不背叛,不负使命,尽忠职守,耳不闻朝廷是非,眼之不畏雷。”
“不离弃,不背叛,不负使命,尽忠职守……耳不闻朝廷是非,眼之不畏雷。”
“——承祖师志愿,以血染金蟒鱼鳍为最后的素袍。”
“承祖师志愿,以血染金蟒鱼鳍为最后的素袍。”
“——承祖师志愿,以血染绣春刀为最后的光荣,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承祖师志愿,以血染绣春刀为最后的光荣,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我从今日起,以血肉为誓。”
“我从今日起,以血肉为誓。”
白术跟着念完,又高举手中已点燃的香,深深对着面前的供台三叩。
当她重启直起身子,轻轻地松了口气,将那三炷香插。入供台上的香炉里时,一炷香上掉下来的灰抖落在她手上,烫的她下意识地一缩,却没敢叫出声来,咬着牙将痛呼吞回了喉咙里,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
此时,由云峥亲手将那把为她量身定做的绣春刀系在了她腰间。
与那上书编号二十八的象牙牌一左一右,当白术走动时,能听见那绣春刀刀鞘与飞鱼服摩挲发出好听的沙沙轻响。
“记住了,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云峥替她整理了□上的衣服,松开手,抬起头,难得地露出了一抹笑容,“去吧,叫你那不靠谱的师父得瑟去。”
锦衣卫指挥使话语刚落。
那原本还严肃地板着脸站在原地的其余二十七名锦衣卫忽然“嗷”地一声闹开了,平日里与白术交好的、性格比较皮的几个一下子围了上来,抓着她一顿研究,闹哄哄一片,耳边不断传来的恭喜声中,还夹杂着纪云那出类拔萃的“我徒弟你们兴奋个屁”的高声抱怨……
……
等到白术好不容易逃脱升天,来到都尉府门外,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低着头刚一脚迈出都尉府大门准备到大理寺门口威风一下,却还没等她走两步,就远远地看见了身穿绯红色官袍,拢着袖子缓缓走来的年轻男子,他眉眼之间尽是淡然,只是在目光扫过远远地站在都尉府门前摆pose的一抹瘦小身影时,微微一愣。
白术眼前一亮,扶了扶腰间的绣春刀,清了清嗓子,迈开步子窜到来人跟前:“君公——君大人,散步呐?”
“嗯,”君长知点点头,目光在面前这全副武装的小鬼身上一扫而过,“刚受了封?”
“对啊,”白术眯起眼,“怎么样?”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好看。”
“……”
妈了个蛋。
“那真话是什么?”
“像唱戏的,你明日只管往那戏班子里一站,哪怕是跟着上了台怕他们也发现不了多了一人。”
“………………”
王八羔子它祖宗的。
第五十九章()
第二天便是中秋节。
但凡传统节日,都是皇帝一年之中难得的休假日;可惜天德帝孟楼看来是个天生的劳碌命;早上不用上朝却也还是早早地醒了过来,想睡半会儿懒觉都不行;在宫女的伺候下洗漱整齐;便早早来到了乾清殿批阅折子打发时间。
不一会儿;乾清殿外便传来窸窸窣窣有人走动的声音,只不过这会儿孟楼看折子看得认真,并未抬头。
此时他正阅读一篇折子是有人递上来参一个八品的文官;折子上说此人出言不逊,大肆讨论从先帝爷开始便默默展开的讨伐开国元勋的事实属不仁不义……这都骂到自己祖宗头上了,孟楼自是不爽;提笔朱砂;随手在手中的折子上这个名叫马孝远的八品文官名字上画了个红圈,嘟囔一声“迂腐臭老九”后正欲落笔写下一个定夺此人后半生的“斩”字,忽然手腕一顿,仿佛有所感应般抬起头来看向门外,这才发现,原来方才那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是锦衣卫换班。
新换班的四名锦衣卫进了大殿,各个身穿整齐的飞鱼服又挂了绣春刀,因为近日过节,所以无论是身为副指挥使的纪云还是普通的锦衣卫身上穿的都是正统的全套飞鱼朴子礼服外加端正戴着璞头,孟楼匆匆扫了一眼这些侍卫,发现好像少了个穿玄色侍卫服的,正准备开口问,这才想起来自己亲口许诺,那个都尉府的临时工如今居然也混到了转正的一天。
微微眯起眼,果不其然发现这换班的四个人里有一个明显比人家矮了两个脑袋。
天德帝低下头,扫了一眼手中的折子,看了眼被他朱砂笔画了红圈的那人,勾起唇嘲讽一笑,索性搁置了笔将折子随手扔到一旁……而此时此刻,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名叫叫马孝远的文官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不死捡回了一条命。
“锦衣卫什么时候改制了?”天德帝端起手边的茶碗子喝了一口,发现茶里面是加了奶的,清早喝有些腻味,便又搁下继续道,“三名锦衣卫站职还夹带一个唱戏的,是怕站得无聊了还能唱上俩句?”
天德帝此话一出,包括纪云在内的四名锦衣卫有三名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他们之中那唯一一个画风不同的矮子,后者眨眨眼猛地抬起头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此时大殿内,为数不多在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嗤嗤地笑了起来,其中,薛公公笑得最大声。
白术身上的飞鱼服穿着是有点儿大。
她也确实问过内务府管这方面的那位宫女姐姐,为啥这衣服这么大,结果人家回答她说,你还小,而且正是长个头的时候,现在穿着这身衣服是大,过了冬天就正巧合适了。
以上一番言论砸下来,一时之间白术居然觉得自己有些无法辩驳,只能感慨这天德帝正是养了一群的好下属,各个都会明着暗着给他省银子,生怕多做一套一副皇帝就会饿肚子似的,也是醉了。
白术横了笑得满脸灿烂的纪云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你就由他们笑话我,还跟着他们笑,是不是人啊你!”
“那没办法啊,”纪云清了清嗓子,“今儿过节呢,难得万岁爷心情好说个笑话,我们还能不捧场啊?”
“就是,”那边,孟楼也听见了白术的抱怨,于是正襟危坐,严肃道,“朕难得说个笑话,他们还能不捧场?”
白术:“……”
你那是说笑话吗!你那是在人身攻击我——你的救命恩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头上,这种行为难道不应该受到批判吗!就因为你是皇帝他就能随心所欲吗,还有你旁边那个,出了事儿就蹲在房顶上尖叫的那位,这会儿笑得腰都弯了怎么回事,难道你看见老子都不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地羞耻吗?
“哎呀,”白术说,“回万岁爷的话,卑职不是不让您笑话,其实您笑话卑职卑职完全能够理解,当初穿上这身飞鱼服,卑职也是在镜子跟前自我笑话了很久呢,也是好奇这飞鱼服怎么穿在我身上就这么宽敞,结果一问那管裁缝的大宫女,您猜人家怎么回答?人家说,那是怕衣服太紧了,碰着我背后那点儿伤口,才故意做得宽敞许多——”
白术一番话说得纪云侧目,两只眼睛里写满了:胡扯。
白术只当啥也没看见。
却看见坐在龙案之后的人果真收敛起了笑,稍稍伸脖子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你背上伤还没好啊?”
白术笑得更开心了:“回万岁爷的话,为您挡刀挡枪,是卑职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你瞧瞧,朕最近忙的差点都忘记这茬了,也不知太医院还有没有往你们都尉府继续送药去,若是药断了,你们只管自己去拿就是,这些小事不用过来朕这边报备,虽这本是你职责所在,不过到底是你救了朕,现在由来笑话你,确实是朕不对。”
“啊,”白术虚伪地瞪大眼,“万岁爷说这话这就折煞卑职了。”
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完全没有一点儿“折煞”了的意思……恰巧这会儿又有御膳房的人递上今晚中秋晚宴的菜单,说是有几份甜品想让主子亲自定夺上菜顺序,这件事就算是带过了,天德帝拿着菜单看的时候,纪云看不下去,抓着白术的领子将她往后拖,一边拖一遍说:“你他娘的最好烧几株高香保佑你这点破梗能用一辈子。”
“怎么啦?梗到用时方恨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呵呵。”
……
几小时后,午时当到。
当天德帝刚搁下批阅折子的笔让薛公公安排传午膳,第一道冷盘刚端上来放好,外面的人就慌慌张张地通传说是西番使节已经到了皇城门口——原本白术琢磨着之前董霓佳那些破事之后,这孟楼这么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性子怎么地恐怕都要让他们站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却没想到得了通传后,孟楼却笑眯眯地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拢了拢袖子,传令准备迎接贵宾。
皇帝一声令下,那早早就在皇宫中候着的文武百官倾巢出动,纷纷来到了大殿之前,按照早朝时候的顺序站好了,当西番使节的队伍缓缓步入皇城,白术远远便看见他们身后牵着的象征性的骏马两匹,蚕丝美布以及各种西番特产两三车——礼单上写着的西番进贡物品自然不止这些,眼下这些车子上的,只不过从中挑出一些个代表,意思意思罢了。
当西番队伍走进,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骑在马背上的年轻男子,他看上起似乎身形极为高大,却因为距离太远,看不出他的长相,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他身着一身极有蛮人特色的服饰,身上的挂饰在马背上颠簸时叮叮当当,耳朵上那长长的金属耳环在阳光之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站在大殿旁的纪云瞥了他们一眼,随即论圆了胳膊狠狠地“咚”地一下砸了砸殿前红鼓——一时间,由着一身大红织金飞鱼补纱的正指挥使云峥带着,二十八名锦衣卫步伐整齐地大殿侧面的两旁出现,于天德帝左右两侧一字排开,白术被安排在最边缘,挡在一根柱子后面(……),所以忽略看不见的她不计,这锦衣卫各个身材高大,年轻俊朗,意气风发地守护在天德帝两旁,一时间居然让人看得挪不开眼睛。
当西番使节队伍行至天梯之下,刚刚站稳了,由走在最前的那个一看就非我族类的男子微微抱拳一个鞠躬,却也不下跪,朗声道:“西番国第二皇子西决,拜见大商国皇帝,愿祝我西番国与大商国边关永久和平,永无战事。”
西番国皇子话语刚落,在场文武百官纷纷跪拜,高呼“愿大商国国运永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那齐声呼声震天,惊飞一群栖息在皇宫内院深处的飞鸟,高鸣展翅翱翔于天际。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那文武百官平日里在朝堂上你掐我我掐你,这会儿在外人跟前却是抱团得紧,给足了天德帝面子——后者自然心情不错,抬起手,朗声笑道:“西决皇子快快请起,早闻西番二皇子高大英勇,天资过人,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来人!摆驾雀宁楼,恭迎贵宾!”
孟楼的声音底气十足,足够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朵里。
白术正猫在柱子后面纳闷劲儿孟楼怎么这么大方——这个时候,就看见孟楼像是脚底下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巴里说着客套话,行动上却是一点没客气,拢着袖子抬着下巴,眼瞅着那西决皇子一步步从楼梯下走上来,直到将“俯视”的感觉颠来倒去品味了个过瘾,这才象征性地走下一个台阶,张开双臂大方相迎。
而此时,西决皇子已经来到了台阶最上方,一个看似不经意的躲避,巧妙地闭去了天德帝想要上前来的一个没节操熊抱。
在场的锦衣卫各个犹如完美雕像,眼观鼻、鼻观心,充当最美丽的背景板。
唯独猫在柱子后面的白术在看清楚了这西决皇子的长相后,发出一声困惑地“咦”的声音,又暗搓搓地抬起自己的手,稍稍在那不远处的西决皇子脸上比划了下——她眯起一边眼睛,用自己的手遮住了西决皇子下半张脸的视线,只看上半张脸……
眼廓深陷,高鼻,额间饱满。
琥珀色的瞳眸。
白术倒吸一口凉气,低呼一声“我了个去”。
旁边的纪云看不下去了,抬起腿踹了她一脚:“嘛呢?!”
“这西决皇子够拼的啊!前两天还跟君公公在房顶上干架呢,这会儿转头就来装和平大使!”白术说,“不信回头你问老大,他肯定也认出来了!”
第六十章()
纪云听着白术这话也被吓了一跳;连忙皱眉压低了声音道:“就是你前几日同老大出皇城做外差;说遇见了个西番和尚,打伤了后来又叫个黑衣蒙面人给救走了的那个黑衣蒙面人?……徒儿;你成天胡言乱语没个正经;大家都当你脑残没药医笑话过也就罢了,这玩笑可开不得!”
“你才脑残没药医,”白术瞪眼,“我看着像是开玩笑么?”
纪云先是伸头看了看不远处;见好像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这才猫了腰低过头凑近白术的脸盯着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斩钉截铁道:“像。”
白术被气得连翻了七八个白眼。
而此时,纪云却伸出手“啪啪”拍了拍她的肩;安抚性地说:“别着急,倘若这西番二皇子真是那日你们遇见的蒙面人,连你都看出来了,老大和君公公那样一等一的人精肯定也不会看走眼,到时候他们自然会跟皇上禀报——”
“什么叫‘连你都看出来了’,”白术转过头看着纪云道,“师父,你这是要逼我弑师啊!”
“使不得,使不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纪云笑嘻嘻地说着,没个正经,言罢不等白术继续发难,便假装若无其事转过头继续伸着脖子看热闹去了——而这会儿,群臣还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台阶之下,唯独天德帝孟楼已经跟那西番二皇子两人似关系极好一般一块儿并肩往那招待贵宾用的雀宁楼去了……
白术看过大商国历代皇帝的画像,天德帝孟楼算是大商国皇帝中长相最为出众的那个,就算他不是皇帝,往寻常雄性堆里一站也算是鹤立鸡群,可惜这单独一看还算是四肢修长翩翩风采的身材,往那西决的身边一站却被衬托得像是个小鸡仔似的,细胳膊细腿,还比人家矮了半个脑袋……
“西番人都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壮?”白术摸摸鼻子悻悻道。
“西番国本就是被大商开国先帝从我大商国版图赶出去的蛮族,虽国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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