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利益,马华两眼顿时一亮,“其利甚大。且不论茶盐到了边境卖给蕃人能够有数十倍乃至于百倍之利,交引本身的所包含的利益就都要在茶盐贩卖之上。”
“自太宗雍熙年间北伐失败之后,朝廷为防御辽国、对付西夏,在北部和西北沿边地区常年屯驻数十万重兵。粮草军需,供馈浩繁,朝廷便利用商人对茶利益的追求,以付引换茶盐为报酬,诱使他们向边境地区输送粮草。为鼓励商人更多地入中,朝廷采取了优惠政策。对入中粮草虚估其价值,比之各处地方买卖价格更高。”
“虚估?”王诩皱着眉头问道。
“比如粟价应该是七百五十文一石,运送到汴京,那么朝廷给商人们的交引能够兑换的茶盐就值一千文钱,有时甚至是给予的交引价值二千文。若是战事紧张,只值当两千文的粮草,运送到汴京其价格必然会翻上一翻。”
听马华说完,王诩紧锁的眉头皱得更厉害。
“还有一点。入中粮草的并非都是大商人。很多是离得汴京很近的地主和农民他们被称为‘土人’,他们把粮草运送到京城。拿到了茶引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再去南方换取茶叶,所以他们就将到手的交引卖给我们。也就是卖给我们在汴京城里设立的交引铺。他们能得到写甜头,但是大头还是我们拿了。比如一百贯的茶引,卖到交引铺他们最多能拿到三千文钱。”
损失的还是朝廷,难怪王安石要在汴京施行市易法(由朝廷充当商人参与商业买卖),这些钱都进了豪商巨贾们的腰包,朝廷为了应对西北二夷,财政年年入不敷出,最终还在历史上落了个积贫积弱的名声。
马华喝了口茶,润了润,又补充道,“每遇战时,边境所需的粮草就会猛增,尤其是熙宁开边以来到如今,朝廷为了解边境的物资问题便开始滥发交引。交引可以滥发但是茶叶和盐巴的产量却有限,交引的发行量严重超过了官茶和官盐的兑现能力。”
王诩听着不禁出口问道,“这样一来必然导致交引跌价,商人们还会愿意运输粮草到京城?”王诩根据他所学的知识判断,这交引滥发,就像印纸币一样,必然导致通货膨胀,一旦通货膨胀,商人们就会将手里的现金变成不动产或是黄金,而不会继续持有大量的现金。
马华摇头,颇不以为然,“公子此言差矣,交引越是跌价,商人们能赚取的利益越是多。交引价格下跌,豪商巨贾们就大肆囤积交引,虽然说交引在市面上的价格是跌了,但是它能换到的实际上的茶叶和盐巴的量是不会减少的。”
“也就是说,假如十年前,一张交引值十贯,能换一百斤茶叶。现在一张交引只值一贯,但是在茶场它还是能换一百斤的茶叶。”
“有所偏差,但大体如此。若是朝廷强行平抑了交引的价格,那么就没有商人会运输粮草来汴京,一旦边境的将士们断了粮草物资,其后果可想而知。所以,朝廷就陷入了一个泥淖中,便是,朝廷为了获得较多的入中粮草,必须给予粮草虚估;虚估越高,与实值差得越远,交引价越贱,不知盐茶利的‘土人’入中者出卖交引获利越寡,势必挫伤其积极性,使入中减少;而入中减少势必又影响军需,朝廷只得更进一步高抬虚估。虚估愈高,引价愈跌,其后果就是使朝廷为换取入中付出了越来越大的代价。”
王诩暗叹,竭泽而渔,不用西北两夷入侵,北宋如此下去,要么死于财政枯竭,要么进行变法,死于内乱。
“所以,真宗朝的三司使(主管财政的部门)丁谓就发出了人称‘至论’的慨叹:‘边籴才及五十万,而东南三百六十余万茶利尽归商贾!’”马华将话说完,放下了茶杯,看着王诩。
内对商贾、外对夷狄,都需下重手猛药,但如今之计,必须做大自己才行,“马先生,交引铺的事还要由您多担待,尽力地多了解交引买卖的内情。工学院的事办得如何了?”
“汴京不乏出类拔萃之士,工学院开设得异常顺利。承接一些木石铁器的加工和玻璃器皿的制作,现在已经能够自给自足了。瓷器铺已经开始出售玻璃器皿和瓷器了,报社也办了起来。虽然京城已经有多家报社了,但是好在我们的经验要比他们丰富得多,所以目前也还顺利。”马华将京城里的生意一一向王诩汇报,除了王诩说还在试验阶段的钱庄没有在汴京城开设外,其他的一切都已经进入了正规。
报社的大量出现并不出王诩的意外,这东西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是,已经能制作琉璃的宋人,还没有能制作出玻璃器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不过这样也好,自家还能久赚些钱。
“哦,对了,京城十三行是怎么一回事?”王诩忽然想起在客栈里听到的事。
马华有些诧异,正想要说起十三行,“十三行是个泛称,就像江南四大家一样,他们并非是一个整体。只是十三家把持着京城的各个行当的生意。不仅盘踞在京城几十载财资雄厚,而且还和皇亲国戚有大量的结姻。若不是马某曾经在汴京城有些人脉经营的话,眼下的生意买卖不会这么顺利。”
如此看来,要在京城站稳做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十三行和皇亲国戚大量联姻,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共享集团,要让他们接受自己这个外来的势力成为第十四家恐非易事。
“十三行并非铁打一块。”马华冷不丁的一句话,让王诩忽然警醒地抬头看着他。
马华笑笑道,“十三家里有强有弱。而且,买卖人谁不想从别人那里分些利益。”
“马先生的意思是……”
“联合其中一家或几家,我们不就成了其中之一了吗?不过……如何去做,还得靠公子自己捉摸,马某这里有张请柬,便是十三家之一经营着漕运陆运的孔家。”马华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烫金的鲜红请柬。
一路走来,王诩明白自己所在的位置,马华于他的意义,这次也不例外。
“进了京城安顿下来,我们就去拜访。”王诩将请柬收入了怀中。
随后,又叫来了夏淮,问起了李家粮食的情况,还好他们来得较早,避开了汴河的冰冻期。
从和夏淮的对话中,王诩这才知道,大的船纲是不能进京城的,而李家的粮食交给了官府查验,便要接着从陆路运输到西北边境去。
三人谈得一阵,便一同从酒楼出来,去往了学生们所在的客栈,添置了御寒之物,搭乘着行商会准备的马车就朝着汴京而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抵达汴京
“夏淮,这载货的马车为何走得比咱们的马车还慢?”王诩看着车帘外慢慢悠悠的搭载着货物的马车,有些不解,都是急着要进京城,为何还走得如此之慢。
听王诩如此一问,冉儿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诩哥你有不知道,这汴河是通往京城最近的道路。没结冰之前,商贾们就用船运货,结了冰之后,商贾们就驾车马运货。结了冰的河道上虽然能行车马,但是容易出现意……”
夏淮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得一声巨响,一辆拉着货物的马车因为转弯两个轮子顿时在冰上打滑,一车的沉重的货物跟着在车上一扭,稀里哗啦地就倾倒在了地上。
“看吧,就是这个原因。”
王诩看着懊恼的商人嘀嘀咕咕地抱怨着,组织下手重新整理货物,遂将车帘放了下来。
由于亲属关系,再者夏淮也多次见过冉儿,所以夏淮跟了他们一车,而马华则另坐了一车,王诩也就只能问问夏淮,“这种情况会经常出现?”
“嘿嘿,多着呢。所以,这些个商人们拉着车马走在冰上都小心翼翼,晚了最多耽搁些时间,但是货物受损,就糟糕了。”夏淮嬉笑着说着,脸上颇有些看闹热的神情。
“入京的商货还是行商会负责吗?”王诩接着又问道。
夏淮愣愣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是十三行孔家。他们都事先商定好了,井水不犯河水,各有各的经营范围。”
王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手揣入了暖和的怀中。
听到车夫说汴京城快到了,王诩就执意下了马车,他要亲眼看看着雄踞黄河之畔,跃然画卷之上的皇朝帝都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王诩拉着冉儿,和学生们一起。朝着城门而去。离着城门越近,周围来往的行人和马车就越多,除了货商们,最多的还是来赶赴科举的各地举,离着省试只有月余,举子们大都提前来到了京城。
穿梭在行人中,王诩终于体会到摩肩接踵这个成语的意思了。他紧紧地拉着冉儿,恐怕一松手冉儿便会被人群淹没。
看来无论什么时代,首都都是人人向往的拥挤之地。王诩暗叹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城门下,雄浑壮丽的城郭就以一种不可抗拒的高傲姿态破开人群闯进了王诩的眼睛。
王诩看着高耸的城郭。心中很是叹讶,他前世并未来过开封。宽大的护城河边上,一排光秃秃的柳树整齐地排列着,如同卫士一般拱卫着汴梁城。
“诩哥,你看那城墙,有五十里长,五丈宽呐。”夏淮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汴京城,但是其兴奋程度比起王诩这个初访者来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诩顺着看去。远远的青黑色墙体蜿蜒曲折。犹如一条巨蟒盘窝在不远处。
这里就是七朝古都——汴京城。
眼前的汴梁城虽说没有江南城镇的温婉细腻,但胜在雄伟高阔。一行人走着,夏淮有些卖弄地问着周围的一群学子,“这城壕内侧,城墙根下,有一圈五尺高的矮墙,你们可知着墙的作用?”
一群学生纷纷摇头,竟都没了平日里谈论经史子集的傲气。
“嘿嘿,这拦在城墙前的围墙被称为羊马墙。羊马墙与城墙之间空间里,挤着无数的羊、马还有猪这些等着宰割的畜生,这是羊马墙这个名儿的由来。这些牲畜都是从距离京城附近一两百里的州县的商人们赶来买卖的。羊马墙便是当做贩卖畜生的市场。”夏淮得意地卖弄完,唬得一众学生频频点头。
走到城门之前,王诩抬头一望,“顺天之门”四个大字便引入了眼帘,飞檐斗拱,金碧辉煌的三重城楼压在门头,给人以繁琐的重叠厚重之感,却并没有多大的肃杀之气。
“现在论到我来考你了。”陈卯岂是服气他人之人,被一个白丁夏淮讨了嘴上便宜,此刻抓住机会就一定是要搬回来的。
夏淮不屑地一笑,“考吧,考吧。”他心中尚未把这些个从未来过京城的学生放在眼里,读书他们行,但是说起奇闻异事,他有十足的把握。
“这顺天之门,为何要加上个‘之’字,而不直接叫顺天门?”这回轮着陈卯得意了。
王诩也是奇怪,这么个无含义的助词,有什么用。
这个问题夏淮还真不知道,只得红着脸摇了摇头,表示认输。
“当年取这名的时候,太祖就问赵普赵相公,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称为顺天门。赵普回答说是‘助语尔’,太祖便嘲笑说,‘之乎者也,助得甚事?’,这边是顺天之门的由来,着汴梁城很多门都是这样。”
“什么之乎者也,搞不明白,简单的事弄复杂,全是你们这帮读书人闹的。”夏淮有些不服气的嘀咕,引来了一众人的哄笑。
入得内城来,人烟更加稠密,冰封的汴河上车马云集,首尾相接,有的满载货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下,正紧张地卸货。横跨汴河上的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木质拱桥,结构精巧,形式优美,宛如飞虹。走过木桥,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俱全。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应有尽有。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骑马的官吏,叫卖的小贩,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问路的外乡游客,听说书的街巷小儿,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一行人在内城城东第二甜水巷安顿了下来,这里是马华为王诩事先安排好的住处,三进的院落,环境极为清幽,十分适合读书备考,王诩刻意嘱咐了学生们以备考为重,不要到处闲晃,考完有的是时间。
其实,王诩知道自己在士林的名头有多大,一旦被文人士子知道自己进京赴试,这院子还不被踏破门槛。再者,王诩也不想在科举之前过多结交权贵文士,免得落个挟名以邀官的骂名。还有便是,这批学生里陈卯、冉清流包括朱勔都是受他学术影响的人,所以他对这些人寄予了很大希望,若是他们将来入朝为官,将会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由于在陈留之时,王诩要赶着给学生们添置衣物。所以,很多事情还没有来的及问马华。
在院落里,马华的房间内,马华将与蔡京结交的事以及蔡京的为人皆都告诉了王诩。虽然值此科举临近,作为翰林学士承旨的蔡京不便与举子们来往,但是从蔡京和马华的言谈以及对字画的喜爱来看,他要靠拢蔡京应该不是难事,何况其中还有马华牵线搭桥。
与虎谋皮,还得万分谨慎,当下准备科举考试乃是重中之重,王诩暗忖。虽然说他能够抄袭一些圣贤著作。但是,从陈卯和朱勔等人那里了解到,省试共分四场,第一场试大经义三道,《论语》一道。第二场试中经义三道,《孟子》一道。第三场试论一首。第四场,试子史时务策二道。所谓大中经义,便是《诗》、《书》、《易》、《周礼》、《礼记》。他能默出朱熹的四本集注,但是对这些经义,却是一窍不通,背下来倒也还算个难事,难就难在不知道怎么个考法。元丰改制之后,罢了诗赋、帖经、墨义,也就是说,诗赋和默写这两个王诩最有把握的门类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符合国家选取人才的策论。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王诩似乎已经快要尝到名落孙山的苦果了。
“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若是此途径不行,再另想他法。”王诩只得如此宽慰自己,随即拿起了手边的一本《周礼》。
第一百一十四章 赴宴
两人下了马车一看,周遭尽是装点华丽装饰繁复的车马,往来之人也俱都是穿着华贵举止不凡之人。
“看来这孔家势力不小啊。”王诩看着在积雪覆盖中,尤显得傲气十足的朱红大门。
“汴京奢华之风比之江南尤有过之,更何况这孔家乃是汴京城里有一号的人物,今天取的还是皇亲。”马华站在王诩身边解释道。
听完马华的话,王诩忽然想起那夜苏槿儿在自己怀中说的那些个过场,还有女方的陪嫁,遂问道,“这娶皇亲贵族是否也是像民间一样?”
马华笑笑不语,领着王诩进了前门,在门房递了请柬,行了礼钱,跟着下人一路来到了摆喜酒的宽敞大院,一路而来,这往来穿梭穿着鲜艳的人群竟也成了一道装点冬日里雪白单调的景致。
宽大的庭院内,腊梅花香四溢,四周一片片的澄黄点缀了枯败萧瑟的严冬。此际院内热闹非凡,锣鼓喧天,唢呐吹鸣,张灯结彩,喜气盈盈。摆得满院的桌子,已是高朋满座,宾主尽欢,由此侧面也能窥见孔家的财势。
“公子你瞧瞧那里。”二人刚被下人带入院内,马华就示意王诩看那些摆在周围的大箱子。
不用猜,这里面定然装的都是嫁妆,一溜三十六个,若全是金银,不知要装多少。
“过去看看。”马华说完,和王诩走到了箱子边上,趁着人不注意,用脚尖踢了踢大箱。
“空的?!”
王诩一惊,他分明看见马华没用多大力气就将箱子踢动了,若里面装的是实货。岂能如此轻易动弹。
马华将王诩拉到一边。这才解释道,“今日孔家大公子所娶乃是郡公之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