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圆头青纱帽的郝掌柜,捋着下颚的一溜胡须呵道:“昊二,给我滚过来。”
方才溜开的小厮嬉皮笑脸地蹭了过来:“掌柜有何吩咐?”
“过来点儿,现在不是和你说笑的时候。”说着,郝掌柜一把便将昊二给揪了过来。
“哎哟,哎哟,掌柜的您轻点儿,是少爷骂您,不是我。”
郝掌柜松了手,一巴掌拍在了昊二的脑袋上,呵斥道:“站好了,我告诉你昊二,这件事办不好,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昊二浑身一颤,揉着后颈,面皮哆嗦着问道:“掌柜的您吩咐。”
“去码头看看,报纸上说的是不是实话。”郝掌柜压低了生意,吩咐道。
昊二一脸无奈道:“掌柜的,您这是为难我,我去看了,别人在卸货,也不会让我看里面儿的东西不是。”
郝掌柜见其说得也有理,想了想又道:“你去看那些货卸下来之后放在什么地方。然后回来告诉我。”
“现在就去?”昊二舔着脸问道。
“快去。”郝掌柜一脚将昊二踹了出去,待昊二离开,又陆续地来了些贷钱的人,郝掌柜都虚与应付着。
直到昊二回来,被郝掌柜拉进里间问道:“怎么回事儿?”
“原来是几个散商拼凑的船纲,的确拉回来不少东西,都放在东城的那个什么太丰仓里了。”昊二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郝掌柜总算放心些心,仔细想来,原来来钱庄贷钱的人,也大都是为了凑钱出海,只是没有今天这么多。所以,郝掌柜也暗笑自己有些多心了。
就这样,黄家的钱庄在十天之内,被贷钱的人借了个精光,而船纲也紧接着出了海。
……
“公子,您今天真是精神呐。被这一身衣服一衬,整个人都俊了几分。”吕放笑嘻嘻地站在马车边儿上恭迎黄礼。
黄礼整了整衣冠,面带笑容啐道:“呸,马屁精。酒坊场的酒送到品湖楼了吗?”
吕放机灵地扶着黄礼上车,说道:“都送到了。”
“报社的事儿呢?”
吕放瞟了一眼黄礼,谨慎地说道,“滑猫儿已经带人去收报社了。只是,消息好像走漏了,《杭州日报》……”
“呸,没用的东西,后面儿跟着。王诩还得我亲手来收拾。”一句话说完,马车便朝着品湖楼而去,吕放也不得不跟在马车后,一路小跑着也朝品湖楼而去。
今日的品湖楼热闹非凡,非是杭州城的百姓聚集在此,而是远道而来买酒的行商们,赶上一年一季的秋季小酒出坊场的档口就及时地赶来了。
“听说和钱庄定约的人变了,不是王公子了。”
“诶,我也听说了,说是什么黄公子。”
“管他那么多,只要酒能保证好,钱能换,别给咱们一张废纸就行。”
“应该不会,黄家也是江南四大家之一。哪能坑我们啊,而且咱们签的有字据,陪十倍呢。”
“和谁做生意不是做,我还听说,现在黄家厉害着呢。我从毫州下来,说黄家把夏家北方的生意都抢了,还跟北方的织户和窑厂定了三年的约。”
端坐一旁独子饮酒的李定山心中暗叹:看来王家被架空,夏家也要倒了。原本白二爷还觉王诩的这套挺不错,想和他联手,做大行商会,把这帮零散的商人组织起来,不过依照前阵子接到的消息来看,若和黄礼合作,得谨慎些了。
“来了,来了,黄公子来了。”偌大的酒楼里顿时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多谢大家不辞辛劳前来杭州,酒坊场先不急着去,咱们先在这儿喝上一杯。”黄礼笑颜如花,满面春风地走进品湖楼,挥手着人将刚出坊的酒挨个给行商们送去。
随即便让吕放搬来了凳子,他要亲眼见证最终的胜利。
“这……好像不是这个味儿啊,是不是我舌头麻了,你试试。”
“我试试,我试试……嘶……是不是我舌头也出问题了?不是上次那个味儿,淡多了。”
“这不会是水兑多了吧?”
“……”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把酒拿来我尝尝。”听着众多商人们的窃窃私语,黄礼的脸上顿时难看了起来,立刻拿过一瓶酒,也不顾形象地直接灌。
“呸呸呸,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黄礼顿时气血冲脑,将酒瓶重重扔在了地上,朝着吕放和酒坊场来的人呵斥道。
“黄公子,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自己卖的酒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种酒,咱们不要。”
“对,不要。”
黄礼这才自知失言,脸上煞白,顿时揪过一个雇工便问道:“你说,怎么回事?”
“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们是按照以前酿酒的方式酿造出来的。怎么…怎么就不对了。”
“废物!”
另一个雇工摸着脑袋嗫喏道:“是不是…”
“你知道什么,快说,快说呀。”黄礼急急地跺着脚,眼睛几乎都快瞪出来。
“以前很多关节的地方都是孟管事亲自经手的,我们都不知道,孟管事走了,也没教给谁。所以,小的猜测,可能问题就出在这。”雇工说完,立刻机敏地躲在了一边。
面对即将失控的场面,黄礼心神大乱,嘴里不住怨恨道:“王诩,这个该死的畜生。”
吕放眼咕噜一转,凑上前去,低声道,“黄公子,咱们不是和他们签订了契约的吗。”
“你什么意思?”黄礼抓着吕放问道。
吕放面露一个奸笑,狠狠道:“有契约在,这酒他们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嗯…”黄礼狐疑凝重的面色逐渐放松了下来,缓缓地松开吕放,在他胸前抹了两把,笑道:“关键时候,还是得靠你。”
吕放肉皮发麻地讪笑退到一边。黄礼随即趾高气扬地对着一众行商说道:“咱们签的有契约。这酒,你们必须得要!”
一众商人顿时一愣,声势小了不少。见黄礼如此蛮横,纷纷侧目,不禁后悔自己选错了人。虽说心中恼怒,但好像也确无办法。
“哼!谁说的我们必须要!我们就是不要!这是你家的票号,按照契约规定,要是票号数额够酒有余,就能去钱庄兑换铜钱。现在,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们一人只买一斗酒,剩下的就给我们兑成铜钱。”李定山人高马大,声音甚是粗狂,如此一喝,行商们纷纷反应过来。
“对,换钱。”
“换钱,我们不要酒了!”
“……”
“吕放!尹知事呢?”看着渐渐围拢的商人,黄礼恐惧地慢慢朝着门口移动,一双手颤抖地抓着吕放。
“尹知事……听说昨夜马先生把杭州城所有的官老爷们都拉去宴饮了……”吕放很想跑,但是被黄礼抓着,丝毫没有办法。
“你们要干什么!”忽然,一声粗哑的呵斥声,顿时呵退了一众行商。
黄礼一见,心中大定,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扔开了吕放,赶紧上前道:“郝掌柜,你来的正好。这些痞商们要兑钱,咱们就兑给他们。咱们黄家家大业大,什么不多,就是钱多。”
说道后面,黄礼忍不住放大了声音,显然是说给一众行商们听的。
郝掌柜脸上的尴尬一闪,随即又镇静地朝着行商们说的:“凡是都有个规矩。你们要兑铜钱也可以,但是总得等着官府的人来了才行吧。我看这样,再过几日,你们拿着契约到钱庄,我挨个挨个地兑钱给你们。”
行商们面面相觑,貌似来人说的也有些道理。
“不行,我们不能等几日,最多明日午时,被你们的酒坑了,我们还要买货回去。”又是李定山大声说道,接着引来一片的附和声。
郝掌柜见群情激奋,局面难以控制。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地应承了下来,做了好一番承诺,这才得以护住黄礼出门上了马车。
“郝信义,为什么要等到明天,我们黄家都被那些痞商看扁了。兑钱,现在就兑钱给他们。”黄礼一脸不满地看着郝掌柜。
看着有些任性的黄礼,郝信义摇头叹气道:“少爷,不是我不想兑钱给他们,实在是没有钱啊。”
“什么?怎么会没有钱?钱呢?”黄礼一脸的不可置信。
郝信义苦着脸,吞吐了半天才道:“钱都被贷走了,三个月的期限,现在才过了十天不到。如何能要得回来?”
“这…这…这又如何是好?”黄礼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昊二来问他贷钱之事,被他大骂了一通。
“这做买卖不能坏了声誉,要不然咱们把丝绸布帛和瓷器卖掉些。少爷不是得了夏家北方的货吗?拿出来卖了,先应应急,等送走了酒商,钱庄的本和利都收回来,咱们就好过了。”郝信义提议道。
“对对对,郝掌柜,你快去办,我等你消息。”黄礼急急地说道,顿时没了注意,也只有郝信义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好,少爷请安心,小的这就去。”郝信义不敢怠慢,即刻便下了马车。
“哼,想阴我,王诩狗贼你还嫩了点。吕放你进来!”黄礼朝着候在马车外的吕放喊道。
吕放本想开溜,但见局势忽然又好转,遂又留了下来,立刻就站到了马车旁边,“公子有何吩咐。”
“去把滑猫儿和尹知事给我找来,我要商议对策。”黄礼气呼呼地说道。
吕放应诺了一声,立刻按照黄礼的吩咐而去。
第七十五章 还在作孽
黄家府宅的前厅里,黄礼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惬意和悠闲,不停地在前厅里踱着步子。
“黄公子,不好了!不好了!”滑猫儿几乎是哀嚎着打着滚儿进来。
黄礼很是不喜欢这个出身低贱,油嘴滑舌的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踹了滑猫儿一脚:“呸呸呸,本少爷还没死,哀嚎什么。”
“我们被骗了,被王诩骗了。”滑猫儿被黄礼踹开后,哭丧着脸说道。
黄礼心里一惊,指着滑猫儿的脑袋狠声呵斥道:“你说什么!给我说清楚!”
滑猫儿嘴一撇,哭丧着脸:“《东南要闻》报社的宅子是租的,书坊和印刷坊也是租的。我们去了之后,正赶着东家拿着租契来收房子。”
黄礼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报社的人呢?”
“都跑光了。”
黄礼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坐倒在椅子上,摸着胭脂的脸也盖不住那分外的惨白。
“公子,坏……”正巧郝信义匆匆地走了进来,见滑猫儿蹲在一边,黄礼颓然地坐在椅子里。
“公子,你怎么了?要不要找个大夫?”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下去,郝信义转而关切地问道。
“不…不…郝掌柜,快说,怎么回事?”黄礼强打起精神,一双期盼的眼睛看着郝信义,纤细的指甲捏的郝信义有些生疼。
郝信义看着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公子,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见郝信义欲言又止的神色,黄礼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但是他如何都想不通,自己处处防备,怎么会落了王诩的套,他不相信,打死都不相信。
“郝信义,快说!”黄礼忽然如抽风一般站了起来,死死地看着郝信义道。
“哎!”郝信义一跺脚叹气道:“少爷您和夏家换的木棉织品,现在到处都是,价格都快跌成粗麻了。”郝信义索性一气说完:“杭州城里现在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种什么玻璃器皿,瓷器铺里的瓷器根本无人问津。”
黄礼浑身一软,顿时瘫坐在地上,郝信义吃力地将他扶到椅子上,宽慰道:“少爷,纺织和瓷器的生意亏了就亏,本就不如夏家,现在干脆就借着这个机会,咱们退出了,让给他一家去吧。好歹钱庄咱们还占着优势,只要应付过了这段时间,外出的船纲回来了,就能还清钱,那可是十取五的利,咱们一样还在江南站得住。”
谭管家走时,也嘱咐过,不要和夏家坏了关系,所以对于黄礼去抢夏家的生意郝信义也是颇有微词的。但他相信,只要能盘活钱庄,一样没有问题。
“呵,没用了,没用了。”黄礼眼神空洞地摇着头,他现在完全明白了,王诩给他下的一个又一个套,而钱庄正是压死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怎么会没用呢?杭州城那么多豪商巨贾,和我们黄家的关系也不坏,我想……”
“郝掌柜!郝掌柜!”昊二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被郝信义两眼一横,顿时停住了。
“什么事儿大惊小怪的。”郝信义低声呵问。
“嘿嘿,您老让我去查太丰仓存的货,小的查清了。”昊二缩着身子,生怕郝信义揪他。
郝信义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快说,别吞吞吐吐地。”
“都是空箱子,那有什么奇珍异宝,尽是瞎说的。”
“嘶…是真的?”郝信义一脸的不可置信。
郝信义抚着下额想了想,又问:“那他们抵押的那些宅子酒楼票号呢?”
“哦,那些东西倒是真的。这有契约,还有担保人,他们敢用假东西,去官府告他们。”昊二一脸得色道。
虽然他们是用假消息来贷钱,这抵押的东西是真的,契约也是合乎例律的,去官府也告不了他们。
“夏家钱庄在报纸上登了,因为票号不够用了,要印刷新的票号,所以,暂时歇业三天,不做生意,不兑换铜钱和票号了。”昊二闪到一边补充说道。
昊二冷不丁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郝信义想要借钱渡过难关的想法,郝信义顿时生生地被怔在了当场。
“蠢材!你们都是蠢材!一群蠢货!”黄礼忽然癫狂地站了起来,仿佛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指着三人道:“夏家和王诩串通一气,根本就没分家!纺织生意和瓷器生意折了,酒坊场生意折了,钱庄和报社的生意也折了。”
黄礼似乎喝醉一般,推开了要来扶他的郝信义,吃吃地笑道:“借不到钱!杭州所有的钱都在夏家的钱庄里!赔十!几千万贯!几千……”
“噗通”一声,黄礼眩晕着栽倒了在了地上。
“快快去请大夫!”郝信义猛然回过神来,及时地扶起黄礼,朝昊二呵道。
昊二不明所以,愣了愣才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而此时,滑猫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
“你家少爷得的是气血攻心,要好好修养调理,若再不注意,恐怕会患上失心疯。”大夫摇着头,嘱咐了几句,挎着木箱就离开了。
郝信义送走了大夫,又回到黄礼的床前,看着昏昏沉沉的黄礼,目前的形势他已经全部明了。
眼下,根本容不得黄家等三个月,明日拿不出来钱,黄家不仅要面临巨额赔偿,还要名誉扫地。
上等的瓷器早就被夏家收购了,铺子里作为日用出售的瓷器根本就卖不出去;丝绸布帛全部被换走,砸在手上的就是一堆比苎麻还便宜的棉织品;买扑三年的酒坊场,才刚刚开始就一斗酒都卖不出去;钱庄的钱一部分放在了其他州郡的钱庄里,用作票号流通的储备,绝大部分被贷走,黄家现在是一文不剩。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大堆等着兑现的阴谋契约。
“哼!王诩做得太过分了!”郝信义皱着眉头,心中愤怒道,眼神中不禁闪过一丝狠色。
看了看沉睡中的黄礼,郝信义抽身出了屋子,在前厅里叫来了昊二。
“现在吩咐你去做一件事,此时若做好,我黄家尚且还有挽回的希望,若做不好,就把你送到岭南去。”
面对郝信义的威胁,昊二五官都快挤成了团,脸上抽搐道:“郝掌柜,您看在我昊二为黄家鞍前马后,做牛做马了十几年的份上,就别让我去做杀人放火的事了吧。”
“呸!”郝信义眼神一冷道:“我是那样的人吗?你给我过来。”
昊二谨慎地蹭过去,听着郝信义的吩咐,不一会,五官就舒展看了。
“这件事,包在小的身上,您请放心吧。”昊二满口应诺,随即就出了门。
第七十六章 终于不可活
当日申时,《黄氏要闻》忽然加刊,登出了夏家前些时候以棉换绸,兑换的棉织品存在大量掺假,有严重质量问题。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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