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公子又生何事,冉儿不解地端过铜盆,李易艰难地伸过头朝着铜盆里一看,心中彻底凉了个透:“果然,穿越是要换脸的。”
见眼前的公子怪异的举动,心思单纯的婢子只当是大病初愈后的糊涂,捻起竹筷,夹住一块双脆石肚用手心小心地托着,送到李易最前。香气迎面,红袖持筷,李易有些茫茫然地张开了口,受控于本能,珍馐入嘴,便忙不迭地吃了起来。
眼见自家少爷吃得大快朵颐,俏丫鬟抿嘴浅笑道:“少爷胃口这么好,冉儿好高兴,少爷都不知道您生病的时候,冉儿担心得觉都没睡好。”
被女子的声音从混沌中唤回现实,李易决定先弄清楚现状,见话题适宜,开口问道:“我昏睡了很久吗?眼下是何年何月?”
冉儿拢拢鬓发,放下竹筷,伸出手指,很是认真地算着:“嗯……少爷大概昏睡了三个多月吧,眼下是绍圣三年三月初八。”
绍圣三年……宋哲宗朝。李易咀嚼嘴里的美味,如同嚼蜡,蹙眉暗忖,昨夜思量一宿,也没能接受这个现实,一直试图找出些破绽,来否定眼前的一切。
似乎人心就是这样,不愿接受的东西,始终不肯承认,即便证据一个个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
冉儿见李易凝眉深思,又紧紧地捏着拳头,于是,将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伸到李易的眼前,挥了挥。李易这才回神,自觉失态,为避免丫头追问,赶紧又开口道:“那…我们是在开封…哦,不,是汴京吗?”
“看来公子病得不轻,得多吃点。”冉儿喂了李易一勺红脆炒鸡蕈,才答道:“不是汴京,是两浙路,杭州。”
李易垂丧地点点头,机械地做着咀嚼的动作,目前他凭借着自己对历史的了解所做的一切试探都掷地有声地告诉他一个事实——他穿越了。
“公子,你先休息吧,我在外间候着,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李易惯性地点点头,用呆滞的目光送着俏丫头出去。
“宋代,哲宗朝,我,王诩。”李易喃喃的念叨着,他似乎能清晰地听到上天的嘲弄声。
第三章 彷徨中的决定
这些天的江南似乎比梅雨季更加伤感,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了配合王诩的心情,连绵的小雨下个不停,青砖灰瓦之间的滴答声好似都没有间断过。连庭院外的一颗芭蕉都倦怠地耷拉着叶子。
该怎么办?王诩已经不是第一次问自己了,他虽然不愿意接受,但也不是随了鸵鸟的性子,将头埋入沙堆里只顾逃避。
接连几日的相处,王诩浑浑噩噩地解了“自己”家庭的一些状况,原来,这王家乃是江南四大族之一,经营着茶叶,丝绸,瓷器,盐铁的买卖,北至于辽,西到吐蕃大理,都有王家的买卖。不过,生意兴隆的王家子嗣不旺,传到王诩这一代,已经是三代单传了。王父自其妻死后,备受打击,也未再续弦,直至王诩病重,王父不堪心理折磨,郁郁而终。
也算老天有眼,让李易穿越的同时,也让王家留下了一线香火。而夏管家则是王父曾经在大名府救下的难民,后来王父知其颇有经商之才,便让他做了王家的管家,夏陆因此也忠心耿耿地跟了王家几十年。
“少爷,你别再这样了,老爷已经走了,你再有什么不测,冉儿今后该怎么办?”一行清泪顺着面颊而下,乖巧的女子紧紧地拽着食指,似乎想感受王诩此刻的痛苦,但却又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
“我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我再有什么不测?”断断续续的话如同梦呓,王诩总是在下定决心后,又实在难以面对这荒诞得几乎滑稽的一切。
“少爷,你不能死,你不要乱说。王家需要你,冉儿也离不开你。”冉儿一纵身扑在了王诩的身上,哭的雨带梨花,悲切异常。
“死……需要……”
看着眼前悲戚的女子,被人需要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王诩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忽然,他回想起和王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画面定格在了最后那一天的珍宝斋里,与王钱的对话清晰一如耳边的回响在他脑海里:“宋朝。”
“难怪!难怪你小子弄了那么多宋朝的东西,敢情是早就一往情深,暗通曲款了。”
“去去去,宋朝是对待文人士大夫最好的朝代,我要是生在宋朝,能找不着工作?能遇上你?能进这一行?”
苍天是在如愿?不是已经到了宋朝了?不用再承受心里的折磨了?或许还能为历史做点什么?
王诩捂着自己的脑袋,无数疑问和犹疑纷至沓来,将大脑塞得膨胀不堪。
我是谁?我还是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在这儿?
他反复地发问,痛苦犹如当时倒在了足球场上。
死了……我当时已经死了……我做了那么多坏事……是要让我来赎罪……
“少爷,你怎么了?”冉儿焦急地呼唤着,犹自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
“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儿?”王诩几乎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似乎只要声音足够大,就能否定眼前的所有。
“呜……少爷你是王诩啊,这是你的家。”丫头不仅没有被吓着,反而鼓足勇气一把抱住了王诩。
王诩感受着已经陌生到冰凉的来自“家人”的温暖,狂躁的心逐渐地冷静了下来。
我是王诩,李易已经死了,老天让我回来赎我的罪……答案应该是这样。沉静下来的王诩给自己混乱的大脑找到了一条出路。
“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兀自在抽泣的冉儿见他神色平和,乖巧地点了点头,带着担忧,缓缓地走了出去。
情绪平息下来的王诩,开始省视周围和眼前的处境。
许久,才做出了决定,目前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算一步,但是先弄清楚一些事。
王诩也不知道自己深陷在沉思中挣扎了多久,他尝试着喊了一声:“冉儿。”
“少爷你叫我?”丫头闻言立刻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似乎依旧担心王诩情绪不稳,有些怯怯地站在那里。
“你且过来坐。”说着,他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也不知是给自己还是给冉儿。
“为何我没见其他丫鬟?”王诩不由得道出心中疑问,准备开始慢慢熟悉周围的环境。
“老爷向来节俭,连偏房都没有过,下人丫鬟自然就很少。自从老爷病逝,少爷你又病重之后,夏管家就散了家里的很多下人,只留下不多的人规整府宅而已。”
“不过现在好了,少爷病好了。”冉儿见王诩似乎又恢复如常,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丫头的表情忽然多云转晴了。
王诩点点头,按照他所了解的历史,虽说北宋尚有唐末遗风,但是丫鬟断不至于和公子亲密如斯,所以他想了解下眼前的丫头,“那你又是缘何到王家的呢?”
刚才还笑逐颜开地冉儿,忽然脸就沉了下来,有些凄楚道:“我爹爹本是在汴京为官,王相公死后,司马相公就把爹爹贬到崖州,恰好当时老爷在汴京城中做生意,见我父女可怜,就……”
说到这里,冉儿已经泣不成声,王诩也有些懊悔自己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好不容易才将丫头安抚下来。
“这么说,你爹爹是元丰党人?”忽然记得历史上著名的王安石变法和熙宁党争似乎据此并不遥远,王诩自然而然地翻出脑海中的历史。
“嗯,少爷你不会嫌弃我吧?”冉儿撇着嘴,红红的眼睛眼看就要再次落泪。
王诩赶紧辩解道:“怎么会嫌弃你呢?王安石我也佩服得紧呢。只是……绍圣绍述,你爹爹没有被招回京城吗?”
“爹爹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让我想想。”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才道:“章相公借变法之名,行党争之实,不可与之谋。好像是这么说的,所以爹爹就没有再回汴京了。”
想来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两个相互欣赏的人最终形同陌路,势如水火,又同年而殁,也算是历史的一种安慰。不过北宋由此党争祸国,一蹶不振,最终导致靖康之变,眼下哲宗为弭心结,任由章惇一党乱来,国家怎么经得起这一番左左右右的折腾,王诩此时竟有些入戏地感到愤懑怅然。
“少爷,你又在想什么?”冉儿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自从病愈之后,莫名地开始变得稳重和多虑起来,一点不似之前的轻浮。
回神过来的王诩这才知晓,原来这丫头有过这样的经历,算起来曾经也应该是大家闺秀,看来王老爷未曾将其视作一般使唤丫鬟,再加上朱熹那假学究尚未出世毒害女性,所以这才养成冉儿大大咧咧,活泼可爱的性格。
王诩此刻心情好转了很多,有心逗逗丫头,便开口道:“原来你还算是大户小姐,给我做丫鬟岂不是有些委屈。”
“现在知道美死你了吧?不过老爷和少爷都待我很好,从来不拿我当丫鬟使,也算不上委屈。”冉儿年纪尚轻,心里装不下许多事,是故性子时晴时雨。
王诩不禁莞尔,忽然又想到一事,绍圣三年,不知道苏轼是在惠州还是已经被贬崖州了。对历史有些见地的他,历来对苏轼抱着敬仰而同情的心态,如果能见上一面,岂不是了却心中一事。况且,既然穿越已成定局,何不来个宋朝名人深度游。
“冉儿,待我病好之后,我们一起去一遭崖州,看望你爹爹。”
“真的?!少爷太好了…唔…”冉儿情不自禁地伏在床边抽泣起来,她并不知道王诩的小小私心。
哭得雨带梨花的冉儿忽然又想到什么,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睛带着些许失望,呜咽道:“可是少爷守孝期还有一段时间,恐怕…”
王诩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茬事等着他,略一沉思,便开口道:“待守孝期过了,我们再去,也不急于一时。”
“嗯”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抹了一把泪,欺霜赛雪的脸上竟飞上了两朵红晕,杏眼含水,有些迷离地看着王诩,这分明是动了春情。
王诩此刻已经料定,自己的前世定然吃了这把窝边的嫩草,奈何自己此刻并无半点绮念,故作不知所以的别开头去。
“少爷,你一点也不似以前的样了。”冉儿嘟哝着说,语气中似还有些幽怨。
王诩心中咯噔一声,的确,借尸还魂这档子事儿自己还是第一次,说出去谁也不信。要真正当好一个“别人”还有些难度。
“额…病重之时,我也想了许多,也是应该做些改变了。”王诩一边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找着借口,一边闪避着丫头的眼神。
“有少爷这句话,老爷在天之灵也会甚感欣慰。”声如洪钟的中年男人自屏风后走出,一扫之前的颓色和悲戚。
冉儿见夏陆拿着一摞东西进入,虽百般不愿,但也乖巧地退了出去。
“少爷您别动。”夏陆伸手阻止了王诩想要起来的意图,随后,自顾自地抽了根方凳在王诩床榻前坐下。
还未等夏陆开口,王诩便说道:“以后我还是称您为叔父吧。”这倒不是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中年男子有多尊重,只是客套的称呼他实在是不习惯。
“这…便依少爷您。”夏陆片刻的震惊瞬间变为些许感动,心中暗忖,难道这一场大病还真改变了他?
王诩看着夏陆的表情变换,自己倒是有些不自然,没曾想到古人竟然如此信人,对于生在后世见惯阿谀奉承已经是常事的他,心中不禁有些唏嘘,到底是文明成就了我们,还是摧毁了我们。
“少爷,我们王家久居江南,如今已有数十余载,算起来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户,外人更是戏称我们是江南四大家之一。当年承蒙老爷不弃,让我为王家守家护业数载,之前我一直想要将家业交付于少爷,但是少爷一直志不在此,况且老爷…但如今已非往日,想来少爷能说出刚才一番话,也应该是今非昔比了。所以,容我先为少爷做下简单的交代”
夏陆诚恳而小心地端过账本,随即开始念道:“现有两浙路钱庄三间,福建路一间,广南东路一间,成都府路两间,开封府一间,共计七间。绍圣元年得利八万余贯,绍圣二年得利五万七千余贯,至今年三月有利两万三千余贯。”
“为何绍圣元年得利这么多?”虽说王诩对历史颇有见地,但不见得事无巨细的都知道。
“哦,少爷有所不知,元祐八年,黄河决堤,河入清德军,所以放的钱要多了些。”
王诩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宋朝所谓的钱庄就是放高利贷的地方,不过仅这一项,就足以让他咂舌。
“现有绸缎庄两浙路三间,成都府三间,开封府五间,共计十一间。绍圣元年得利一万六千余贯,绍圣二年得利两万四千余贯,至今年三月有利一万三千余贯。”
到底是正经生意,的确不比“非法买卖”赚得多。
“绍圣元年应该也是受黄河水灾的影响?”王诩问道。
夏陆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神色:“的确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生意多集中在这几路?”王诩道出了心中的困惑。
“江宁、开封、成都几府向来富庶,所以生意基本较为集中。”
王诩点点头,认真的地听下去,还有瓷器店十二间,也都集中在上述地区。
原来,王家主要经营着钱庄、瓷器和丝绸生意,算下来年入五十万贯上下,已经入戏的王诩暗暗思忖,夏陆说过,王家居江南已经是数十载,那么,如此累积下来,家财恐怕已经逾千万。暗暗咂舌的同时,也是深信不疑的,他还记得以前看过的一则史料,说是海州怀仁县杨六秀才寡妻刘氏在宣和年间,由于收复幽州之役,官府向民间搜刮军费,刘氏提出愿代本州下户输纳仅现钱一次就捐出一百万贯,看来这些史料并不是空穴来风。
而他原以为很赚钱的茶叶和盐铁生意却不知何故,被夏陆以“冗杂繁琐”一言带过。
“少爷大病刚愈,带身心俱健之后,我再一一详述。”似乎看出了王诩的疑惑,夏陆细心解释道。
见王诩沉吟不语,夏陆以为他疲惫,是故起身开口道:“少爷且休息,我先下去了。”
目送着夏陆的背影消失,王诩心中有惊喜亦有沉重,所喜的是不想一个穿越,自己竟然成了富二代,有了足够的施展平台,自己的“赎罪”之路或许能走得顺畅些。而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接手一个庞大的家业何尝不是一件沉重的事。
既来之则安之,王诩为自己宽心,何况自己是科班出身,有什么好畏惧的。一念及此,心中那份泯灭许久的壮志似一点星星之火,在荒芜多年的心田之上,闪耀了起来。
第四章 阴谋?
一连数日躺在床上,王诩只觉得浑身难受,他不仅继承了这张小白脸,还继承了这个小白身体,而且一边要闪躲俏丫头的各种示好,一边还要故作不知地进行安抚。
这夜,送走了冉儿,趁着月明星稀,王诩决定出去走走,看看宋朝的风景,调节一下身心,在自家院子,也不怕走丢。
刚一打开木门,迎面而来的凉风让王诩倍感舒坦,鼓足了鼻息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只觉神清气爽。放眼一看,除了脚下用规则的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外,俱是或低矮的花草,或高大的乔木,层次分明,间隔有序地隔开了视野,让人顿觉庭院深厚。
走得一会儿,王诩才发现王府甚大,庭院假山重叠,回廊溪流交错,还好王诩记性甚好,不然真是要迷路了。也许是夜间加上王府“裁员”的缘故,一路上倒没有碰见下人。
天色渐暗,月光消逝,起伏的亭台楼阁和松柏乔木在夜色的掩映下,凸显出一份白日难见的狰狞感。勾心斗角,张牙舞爪,犹如伺伏在暗处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在这份阴阴的夜色中,王诩陡感背脊发凉,似乎黑暗里果真有什么东西在算计着他。正准备回去之时,却见不远处的一间屋子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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