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东西与邵牧无关,不过今日多谢明义兄款待,让邵牧今日长了见识,终于有幸见到了:狗彘食人之食是个什么样子。奉劝一句吃了人食,也应该多行点人事,告辞。”王诩说完,拂袖而去,去时瞥了一眼苏槿儿,却见其依旧垂着头,楚楚地落泪。
而身后的黄礼暴跳如雷,犹如母鸡啄食一般,叉着腰气急败坏。
王诩刚出得闻香院,就被身后的一人叫住,转身一看,却是马华。
“马先生可指教?”王诩奇怪客套了一晚上的马华此时叫住他不知道有什么意图。
“不知王公子今日可与许兄有过见面?”马华问道。
“哦?今日忙于酒坊场,还未来得及拜会许兄。”王诩不清楚马华提及许谦干什么?
“随口一提而已,王公子请便。”马华伸手作请,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王诩回家的路上一直琢磨这马华无头无脑的话,难道会有人莫名其妙地问一些和自己并不挨边的事?他并不相信,他料定此人必不简单。
“看来还得去许府走上一遭。”王诩心头默默地想着。
第二十二章 出酒
数日之后,王诩和孟纯二人站在高高的酒曲桶前,亲眼见证第一桶酒的产出。而杨冶最近都在酒铺上忙碌,将仓房的事完全交给了孟纯。
只听得“呼啦”一声,甘冽醇香的液体被倒入了木盆之中,一个赤膊红脸的雇工迫不及待地用木勺舀起一勺酒来递到孟纯身前道:“孟管事,香!真香!您先试试。”
孟纯看了王诩一眼,也就不客气地端起木勺饮了一口,顿时咂摸着嘴道:“好酒,好酒呐。完全不输公子上次喝的那个。”
王诩知道孟纯指的是他自己私酿的酒,也点点头,接过了木勺,木勺送到嘴边,温热的香气顿时窜进了鼻翼,让人有闻之即醉之感,一口饮下,顿时通体发热,浑身舒畅,比之杭州市面上酒品质好上数个档次。
“嗯,好是好,不过……你来尝尝。”王诩并没把前话说完,而是将手中酒递给了雇工。
雇工见二人赞不绝口,馋虫顿生,接过木勺一饮而尽,酒刚一下肚,雇工面色立刻变得更加通红,扶着额头,有些踉跄地差点栽倒。孟纯赶紧上前扶住,不解地问道:“公子这……”
“果然如此,孟兄先将他扶到一边休息,嘱咐雇工们不要轻易试酒,我们回家再说。”王诩似有所悟地吩咐道。
孟纯对王诩言听计从,也不多问,便将雇工扶了下去,并且遵照王诩要求一一嘱咐了。二人并未就此离开,而是监督着所有的酒都出桶,并且留下三人看守,这才回到了王诩暂住的小院落。
“粗茶淡酒,孟兄不要见笑。”王诩将孟纯让入座位,自己才坐了下来。
孟纯低着头,他知道冉儿和王诩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是故目不斜视地看着冉儿放在桌上的茶杯道:“多谢嫂夫人。”
王诩笑笑道:“孟兄,这儿又不是大家宅子,没甚规矩的。”
孟纯机械地点点头,依旧僵硬着不动。
“冉儿你先下去吧。”
“嗯?哦。”冉儿似乎还沉浸在刚才孟纯的一句嫂夫人的欣喜中,红着脸点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孟纯听见身后的关门声,这才放松下来。王诩不禁摇头暗忖:古人的心思还真古板。
“咳,公子不知叫小的来有何吩咐?”孟纯一放松就开口问道。
“孟兄不急,还有一人。”王诩话音刚落没过多久,杨冶就被冉儿带进了屋。
孟杨二人都知道彼此身份和目的,是以也不生疏见礼之后,也都大方地落了座。
“杨兄先试试这新出的酒,不要饮得太急、太多。”王诩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酒壶和酒杯放到桌上。
杨冶虽不解,但并无疑虑,斟上少半杯酒,缓缓地饮了下去。好一会,王诩才开口问道:“杨兄以为如何?”
杨冶似乎有些不支地双手撑着桌面道:“酒的确是好酒,但是劲道太过。”
“嗯……”王诩颔首,并不解释什么,接着问孟纯道:“孟兄,先说说这酒坊场出酒和买卖酒的价格是怎么样的。”
“是的,公子。朝廷规定,自春至秋,酝成即鬻,谓之‘小酒’,其价自五钱至三十钱,有二十六等;腊酿蒸鬻,候夏而出,谓之‘大酒’,自八钱至四十八钱,有二十三等。也就是说最次的小酒一斗一百文足,最好的小酒一斗六百文足,二者之间,又有二十四等次小酒,价格也间于每斗一百文足到每斗六百文足之间。而大酒最次一斗一百六十文足,最好每斗九百六十文足,两者之间,又有二十一等次的大酒,价格也就间于一百六十文足到九百六十文足之间。”
“嗯…那朝廷如此规定,一般酒铺又是怎么卖的呢?”王诩知道商人总是会钻一些空子的。
“这个,小的就不甚了解了,还得请教杨管事。”孟纯将目光投向杨冶。
杨冶好一会儿才醒过酒来,拱手客气道:“孟管事客气,回公子,酒出仓房后有两条去路,其一是进入酒铺,一是卖给各州的商人。”
“进入酒铺就由我们自酿自卖,价钱高低由我们自己订。而这种形式一般也是只在杭州城和附近几个较大的城镇。而卖给各州的商人呢,就相对不那么麻烦,出酒之后,一些偏远州郡的商人就会来仓房要酒,而我们就将酒成量地贩售给他们,由他们卖到各个州郡去。”
“嗯…看来批发零售都有。”
“公子什么批发…零售?”杨冶面露疑虑。
“哦,没事,那价钱又怎么定呢?”王诩自知说漏了嘴,赶紧岔开话题。
“这里面的情况就复杂了,如孟管事所说,小酒分二十六等,大酒分二十三等。这是朝廷的规定,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商人们都会根据自己的利益来制定酒的等级,但这也不是固定的。”
“若次一些的酒卖得好,商人们就会将好些的酒搀兑水,然后将其当作次酒来卖。一斗六百文足的最好小酒大概可以兑出七斗左右的最次小酒,不过这也要看商人自己的决定,有些狠的商人能兑出八斗也是有的。而若好一些的酒卖得好,商人们就会将次酒和好酒兑在一起,充作好酒来卖。例如一斗六百文足的最好小酒,商人从中取九升兑入一升最次的小酒,一样当做最好的小酒来卖,这其中的量也是要看商人自己决定。”
“所以,怎么来定酒的等数,还要看百姓们多想买什么酒来决定。”杨冶将其中内幕一一道来。
王诩暗自思量:看来需求决定市场,是经济的必然规律,古代也是如此。
“杨兄,去年张骏是怎么定这个酒等数的?”王诩要先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市场是怎么样的,才能决定如何动手。
“此人虽对账目管理甚严,但却不善经营,他只定了两等,一等最次售于普通百姓和远州郡的商人,一等最好售于酒楼和达官贵人。”杨冶语气中透露出对此经营方式的颇不以为然。
虽说是垄断行业,不过张骏此举也太过霸道,将买家按照自己的意愿和利益强行分割,无怪乎惹得李定山等人火冒四丈。
“那么张骏定价又是几何?”王诩追问道。
“回公子,这就要分开来说了。先说春秋小酒吧。春季占三成,秋季占五成,春秋两季出酒占全年八成,而夏季所出大酒只占两成。其原因便是,秋季正值粮食收获,事故能够用来酿酒做曲的粮食就很充足,而春夏则由于粮食用于充饥消耗,所以拿不出那么多粮食来酿酒。”
“张骏将小酒最好定价六百文足一斗,最次定价一百文足一斗,这也于朝廷规定的相符。价格只是明面上的东西,买酒的人都能看见,所以他有所顾忌。但是不在明面上的东西,他就肆无忌惮了。”
杨冶喝了口茶,接着细细道来:“去年春秋两季最好的小酒出了三十万斗,最次的小酒出了一百五十万斗,而照着个数目来算,去年春秋两季小酒应卖得三十三万贯钱。夏季最好的大酒出了三万斗,最次的大酒出了三十万斗,如此算来,夏季大酒应卖得七万六千余贯。”
“嘶…”王诩在脑海里仔细算着账,不禁脱口道:“如此说来,去年酒坊场只卖了四十万六千余贯……”
“公子且听在下说完,猫腻就在里面。刚才说张骏明的不敢作怪,但是暗的却很是猖狂。大小酒出仓入瓮后,张骏都往里掺了水,而去年多卖的那四万四千贯钱其实就是卖水的钱。若不是小的当时劝阻,恐怕还不止这个钱。”
近百分之十的钱都是卖水钱,胆子也忒大了点,王诩暗自咂舌。
“孟兄,今日出仓的酒有多少?”王诩觉得还是先关心下自己的生意才是正经的。
“共计一百七十万斗。”孟纯认真地回答道。
“怎么会有怎么多?快抵上去年春秋两季的产量了。”王诩欣喜地站了起来,他想过孟纯这个技术性人才会给他带来惊喜,但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大的惊喜,果真是应了那句话,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孟纯所言丝毫不虚,句句属实。”孟纯一脸严肃地保证道。
王诩强抑心中的兴奋,坐下身抚掌跃跃欲试道:“下一步就该想想如何卖出去了?”
杨冶知道这时候该自己展示了,于是接口:“小的刚才也尝了尝新出的酒,醇香浓烈比之现在的酒高出数倍不止,但恐怕不会太好卖。”
“呼…我刚才让你试酒就是有这方面的担心,恐怕百姓少人能接受得了这么浓烈的酒。”王诩方才的喜悦逐渐被焦虑取代。
似乎看出了王诩的心情,杨冶接着说:“不过公子不必太过担心,张骏已经给我们找好了办法。”
“张骏?”孟纯和王诩齐声呼道。
“对,就是张骏。此法便是——掺水。”
“掺水?”
“正是掺水,既然酒过于浓烈,那就往里掺水,将其变成百姓能够接受的程度,只要是好于张骏卖的酒,百姓一定会喜欢。这样不仅解决了酒烈的问题,还能变相地使酒量增加。”
王诩一拍脑袋,这制假造假是他的职业,怎么连本行都忘了。
“可以掺水,不过酒的等数如何定制。”王诩又想两个人抛出了他的又一个问题。
“不定制!”杨冶一字一顿道。
“不定制?!杨管事此言何解?”孟纯问道。
“虽说定制等数是规定,但那已经是太宗所定下的规矩,现在已经是徒有虚名了,酒商们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和利益售酒。而我说的不定制是不按照我们的想法定制,让百姓和买酒的人来定。”
“公子,孟管事,在下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说出来希望二人勿怪。”杨冶忽然起身朝着二人拱手道。
“杨兄不必多礼,有话但说无妨。”
“是啊,杨管事,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是了。”
杨冶正色道:“我方才说了掺水一事,我是如是想:将掺水的多少就决定了酒的等数,那么我们何不直接卖出仓的烈酒,让百姓们买回去根据自己的喜好,决定掺水的多少呢。”
“嘶…”王诩定眼看着杨冶,这是完全是现代的营销模式啊,这和乡镇买食用酒精给农民然后让他们回家自己勾兑有什么区别,杨冶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这样的话…我们的利益会不会…”孟纯有些担心杨冶的提议会伤及利润。
“不…赚的钱不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增加。其实酒中掺水已经是路人皆知的秘密了,只是由于朝廷律法,百姓只得到指定的地方买酒,才不得不被迫接受。我们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把兑水的自主权还给他们,这样,我们赚到的不只有钱,还有名誉。将所有的出仓酒原封不动地送到酒铺,一律定价六百文足一斗。”王诩猛然醒悟了过来,一鼓作气地说完,勾画出眼前的第一幅商业蓝图,他忽然伸出手去,将杨孟二人紧紧地拉住,眼神中透露出欣喜若狂的光芒:“不仅要赚钱,还要赚民心,不卖一年的酒,要卖就卖三年,甚至是十年,不仅要彻彻底底地打垮刘权和张骏,更甚还要让百姓记住我们酿造的酒。”
二人此刻被王诩深深地感染了,他们此时完全能懂得王诩的心,王诩的感情和他们自己的心和自己的感动。
光影摇晃中,三个人影在薄薄的窗户纸上似乎融为了一体。
第二十三章 离间蛇鼠
王家酒坊场正式出酒了,除了买卖方式不同以往外,还有个最大的不同,便是每一个酒罐上都刻印上了一个羽毛的图案。依照王诩本人所说,这是商标,也是一种信誉,是对酒品质的绝对保证。同时也是他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一点小小心思。
不仅如此,王诩还做了一首对联,将其做成一块匾额,送到了杭州城最大的酒铺,挂在了酒铺的门两边。
“丰功伟业穿喉过,杯酒沉浮功名定,字形俊逸飘洒,意蕴悠远,其意上联表武,下联说文,公子真是文采斐然呐。”出自书香门第的杨冶由衷地赞叹。
“杨兄谬赞了。哦,对了,张骏那边怎么样了?”王诩很关心杨冶的进展。
“自从上次公子去过刘府之后,张骏和刘权见面的次数就越发少了,而张骏也时常在我面前对公子辱骂污蔑,看来其心中愤恨甚深。不过…若要二人决裂恐怕很难。”杨冶面露难色,他知道个中缘由。
“不过,张骏知道我在公子手下做事,要我继续监视公子,不知他还有什么诡计……所以我和家母都还住在草屋,和公子私下见面也是很小心的。”杨冶很是谨慎地道,此刻站在酒铺里,一个作为老板,一个作为管事,倒无甚可避讳的。
“要他们二人决裂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的,张骏忌惮着刘权的官威而且还想要依附刘权,而刘权则是想甩掉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的奴才张骏。但他一定害怕张骏手头握有和他来往的东西,虽然具体是什么他不一定清楚……这样,你再激一激张骏,我再喂一次刘权,我和刘权走近些,你加油添醋地说给张骏听,看看他俩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王诩虚着眼,压低着声音制定策略。
“公子,有句话小的想要提醒公子,不知当讲不当讲?”杨冶小心问道。
“且说无妨。”
“公子的酒坊场如此多的动作,并且买卖若红火起来,刘权会不会疑心公子在他面前故意示弱设圈套他。”杨冶道出了自己的担心,在他看来,久混官场的人,心眼和手段都是异于常人的,所以万事都要小心为妙。
“只要我将酒坊场的成功全部推说在你和孟纯的身上,在刘权面前我依旧只是个只晓风月的纨绔子弟,而且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就能堵住刘权的心眼。”王诩回忆自己和刘权初次见面的情形,做出如此判断道。
“这样……为了以防万一刘权会买通伙计或是雇工来探,你和孟纯要一起有意无意地散布我这个公子,只顾拿钱百无一用的名声出去。三人成虎如此定然能干扰刘权的判断,再加上大笔钱财,刘权还不昏了头?”
杨冶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人眼前的公子手段心思远出常人之上。
沉吟半响,王诩又接着道:“就算他知道我在装傻示弱,面对王家家产如此巨大的诱惑他也舍不得松口。况且,刘权不知道孟纯的来历,而我又与他近日无怨,往日无仇。即便他知道我在有意接近他,他也多半会认为我是为了夺回夏家的那份财产而来,而不会想到我决心要除掉他。”
“事事无万全,总要有些风险。”王诩拍拍杨冶的肩膀宽慰道。
“公子所言甚是。还有一事,公子上次让我默下刘权和张骏来往的一些书信和账目,我都默下了,虽然只有少部分,但希望能帮助得了公子。”杨冶听王诩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也就彻底放下心来。
王诩眼珠一转,心生一计道:“杨兄且附耳过来。”
日落余晖洒在一排排古旧的砖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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