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文武观念需要变。用人制度也需要变。最关键的还是早日平定西夏,王诩在心头默念着。
“走吧,莫让章知州久等了。”郭景修笑笑,驱散了缠绕心头的戚戚。
郭景修熟门熟路地带着王诩并非去了前厅,而是来到了花园,没有下人的指引,郭景修也是出入随意。看来他是深的章楶的信任了。王诩如是想着。
在周遭清幽灌木的围绕中,一方石桌,四张石凳,一壶四杯,一张棋盘,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知州就坐在石桌旁,看着棋局。
听见有脚步声,章楶乐呵呵地起身,“伯永,邵牧,快快请坐啊。”
章楶的招呼让王诩有种莫名的亲近感,要说郭景修是常客,这么招呼也是很正常的。但是自己确实初来乍到。章楶却也一视同仁。
待二人坐下,章楶亲自给二人倒上了一杯茶。
“邵牧可对棋弈有所了解?”章楶放下了茶壶。直接问王诩道。
“知道一些,但是只能是略懂而已,谈不上好。”王诩这话是有点谦虚的,作为古玩造假的出身,古棋古谱,各色材质的棋子都是一些收藏家的爱好,所以王诩对棋艺也是研究过的。
章楶笑着点点头,捋这长长的白胡子,“依邵牧之见,白子大龙被围,该如何脱困?伯永也可以说说嘛。”
王诩没想到初见自己的顶头上司,考的不是政见,而是棋艺。既然章楶问起,王诩也不敢敷衍,认真地分析起了棋盘。
“知州,伯永以为,黑子要屠掉大龙可要费些周折,白子不如全力攻击左上角的一片黑子,以求险胜。”郭景修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王诩一听,不由自主地摇摇头,郭景修的意见的确是可行,但是太过冒险,即便是白子获胜,也只能胜出一目半目。
“兵行险招,很和你伯永的秉性呐。”章楶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不置可否。
王诩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妙招,大龙被围,想要逃出生天难,要被彻底屠掉也不容易。
没了辙,王诩顺着郭景修的思路想了想,忽然瞧见了右上角的一片白子,快要被整片吃掉,离着大龙很近。
王诩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捏其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哈哈,邵牧,你这招可是臭棋啊。”郭景修不由得大笑,顺手抓起一枚黑子,只听的清脆的一响,右上角的白子尽数覆没。
“自己堵了自己的路,伯永我就不客气了。”郭景修一边笑着,一边捡走了包围圈中的白子。
王诩亦是不理郭景修,全情投入到棋盘上来,待郭景修捡完子,王诩就在刚空出的地方落下一子,郭景修随即回应一子,二人你来我去,在刚空出来的棋盘上一阵纠缠。
郭景修忽然急速地落下一子,又笑道,“哈哈哈哈,邵牧啊邵牧,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老是缠着一片斗,又被吃掉了几子不是。”
郭景修边说边捡子,捡着捡着,手速就慢了下来,继而笑容也变得僵硬凝固了,最后拿着黑子的手停在空中,瞪着棋盘看了半响,才喃喃的说出几个字,“大龙活了。”
“围魏救赵,借力打力,设套屠狼,终得全局。有谋略,有胆识,更有气魄。邵牧年纪轻轻,能如此沉稳老道,殊为不易。”章楶不吝溢美之词,他以棋局试王诩,想要了解他的秉性品格,先前章楶只知道王诩乃是今科状元,又有枢密院栽培,恐其乃是虚有其表,目中无人之徒。不过,经过棋局一试,章楶算是对王诩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也就放下了心。
“知州过奖了,不过是邵牧侥幸而已。”王诩谦虚道。
“诶,邵牧不必过谦。我话还没说完。”章楶说着,将棋盘恢复到最早的样子,然后对王诩道,“邵牧再来一次。”
王诩不明所以,依言照做,走的还是原来的路。落子之后,章楶却不像郭景修那般,看着甜头就上,而是专心致志地准备屠掉大龙。
王诩见章楶不跟,心里就有些慌乱了,若是应手,自己已经先失一子,将那子放在了无关解救大龙的地方了,若是不应子,得了一小片,终究会失掉大龙,最终崩盘。
想了半天,王诩还是硬着头皮应子了,章楶有优势在先,自然不会给王诩好果子吃,棋盘之上,王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龙被屠杀,终盘告负。
王诩看着同一盘棋对上两个不同的对手,出现了完全不同的结局,似乎明白了章楶要说什么。
“邵牧善于谋局,长于策略,胜在攻心。”章楶笑着话音一转道,“但你知彼,你又是否知道彼知你呢?”章楶一边说着,一边又将棋盘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章楶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王诩没想到章楶一语就道破了自己的长短,王诩回想起在杭州,在汴京,在秦州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如章楶所言,谋划布局,吸引对手入套,抓住他们共有的贪婪之心,进而最终将他们击溃。
若是刘权、黄礼、田有文、李勉、彭逢等人深知了自己的底细,或是步步为营,不贪钱财美色,自己又是否能如愿地走到今天,而对上的这些对手真的是合格的对手,若是他日遇见了像章楶一样老道同时能洞察一切的人,结局又会怎样。王诩背心发凉,第一次认真地省视起自己和自己的对手来。
“邵牧你也莫要太过焦虑,毕竟人生不似棋盘,有了前车之鉴,然后还能重新来过,若是没有伯永在前,我亦是要钻入邵牧你设的套中啊。”章楶依旧是带着慈蔼的笑容,一番话倒是说得郭景修有些不好意思。
“多谢知州开导。”王诩也不知章楶的话是不是在宽慰自己。
“邵牧啊,老朽说的可都是认真的话,人性的弱点是共同的。谁又能逃得了呢?”章楶说着,指着棋盘道,“要你执白,救活大龙,本身就将你置于了一个困境里,这于你就是不公平的。若是咱们从新开局,结果就难料。”
王诩很是感激章楶的一番话,章楶的话让他对自己和对将来要谋划的事,更有一番从透彻的认识,“诚如知州所言,人生不能如棋盘,总有顺境逆境,岂能处处公平。”
“哈哈哈哈,你倒学得快,孺子可教啊。”章楶仰头大笑,心中对王诩的喜欢更添两分。
三人一阵谈笑,尽付棋盘香茗中。
洞悉对手,掌控全局,因势导利便是王诩从这盘棋中悟到的东西,不过,也许作为一个身处宋代的现代人,王诩永远是棋盘上有着屠龙优势的黑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渭州的绊脚石
同时监察本州包括知州在内的所有州县官吏。
通判下还设立幕僚官,签书判官厅公事,简称签判,在幕职官僚中职位最高,签判之下有诸曹官,包括录事参军、司户参军、司理参军、司法参军,分管各曹政事。其中录事参军简称“录参”,职位最高。其职权为,一州审讯机构和监狱的管理。司户参军职权乃是掌管户籍、赋税、仓库受纳。司法参军则掌议法、断刑。
而在北宋律例中,还有一条,便是若本州通判暂缺,即以签判代行其职权。
说巧不巧,就王诩在来渭州之前,渭州签判便被调去熙河路任职,恰好空出了这个职缺。
王诩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朝中的各方博弈的结果,还只是真的是一种巧合,反正他就这样走马上任了。
王诩的办公地点离着住处也是不远,亦是在知州衙门,和章楶在同一个屋檐下。骑着马到了知州衙门,胥吏机灵地牵过马绳,唯唯诺诺地迎道,“签判,知州已经吩咐过了,屋子都给您收拾好了。”
王诩点点头,随即跟着胥吏一路而去,不同于汴京城中的衙门,渭州知州衙门战时能忙到焦头烂额、席不瑕暖。闲时便如现在,人都看不见一个。
“这知州衙门的胥吏有多少?”王诩不禁问出了声。
胥吏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就六人。我一般在衙门外候着,其余六人就在衙门里面当差。”
“就你们七个,能忙得过来?”王诩有些吃惊,渭州好歹也是一路的首府,差遣的人就只有两人。
胥吏笑着解释道,“签判您有所不知,这闲的时候,没什么紧急的公务。章知州也是为了体恤百姓。我们这般胥吏少了。百姓出的免役钱也就少些,能减轻百姓的负担。”
原来全是免役法闹的,王诩心中暗忖。
免役法乃是王安石变法的新法之一,其内容便是将差役的轻重,按户等轮充。户等的高低,按田亩、丁壮的多少而定。实际上,很多按照规定不负担差役的下户亦都应差。衙前、里正等役。对人民骚扰最为严重。
同时,若是不愿意服役的民户,可以选择向官府交钱,官府雇人充役,民户分为三类十等。上四等户按户等定役钱,随夏秋两税交纳。称免役钱。乡村四等以下、城镇六等以下户不纳。各路、州、县依当地差役事务繁简,自定数额,供当地费用。定额之外另加五分之一,称免役宽剩钱,由各地存留备用。原来不负担差役的官户、女户、寺观、未成丁等户,按定额的半数交纳役役钱,称助役钱。
这些钱就用来供官府雇佣胥吏和差役,剩余的钱自然就是补贴地方的财政。但是王安石的好经。被底下的一帮官吏给念歪了,各州府尤其是穷困地方正愁没有油水可捞的州府官吏就抓住了免役法中“各路、州、县依当地差役事务繁简。自定数额,供当地费用。定额之外另加五分之一,称免役宽剩钱,由各地存留备用。”的这一条,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其危害不下青苗法。再又,收上来的钱,按照各地存留备用这一点,补助地方财政,但是有多少官吏会将钱用于补贴地方,或多或少的都进了自己的腰包。
王诩将王安石的新法的利弊看得透彻,也一直在想办法对新法进行改进。单凭章楶这样的完全依靠官员自身品性来推动法案良性运转显然是不行的。
“闲时只有你们七人,忙时又临时雇人?”王诩揣测道。
哪像胥吏又摆手道,“咱们渭州要是忙起来,就是和西夏打仗了,那时候,整个衙门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全是将兵,使唤两个就行了,哪还用得着咱们。”
看来章知州算是把节省做到极致了,闲时少用人,忙时用兵丁,不过渭州能这样,其他地方又该如何,王诩想着想着,脑海中渐渐地有了个轮廓。
“签判,到地方了。就是这里。”胥吏说着,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简单朴实,一目了然,八个字就能概况王诩的办公地点,不大的环境却坐北朝南,很是明亮通透。
“签判,小的还要出去候着,过一会给您当差的胥吏就来了。”胥吏笑着说道。
“你先去吧。”王诩点头示意。
胥吏规规矩矩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王诩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抚摸着木桌文案,心头不禁有些好笑,前世没有考上公务员,穿越到古代,反倒还吃了皇粮。
“咚咚咚”一阵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一个穿着干练的胥吏端着茶推门而入。
“签判,小的崔二,知州派了小的跟着签判,以后就给签判当差了。”崔二一边说着,一边将茶放到王诩的桌上。
王诩忽然想起刚才领着自己进来的胥吏,就问道,“听说衙门里只有五个胥吏当差是吗?”
“是,小的跟着签判,其余的五个人分别跟着知州,录事参军、司户参军和司法参军,还有一个叫平老三的人,负责打扫衙门。因为咱们渭州不大,所以司理参军的差事被录事参军领了,就像签判您领了通判的职。”崔二详细地给王诩解释道。
“哦,对了,签判您要处理的东西,小的早就给您放在公案上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就在外面候着。”崔二恭敬地躬着身道。
“你去歇着去吧,有事我自然会叫你。”王诩打发走了崔二,翻开了案几上的公文,开始自己的签判生涯。
由于代领了通判的职位,所以王诩的事还不少,章楶所有的命令和发出的文件都需要王诩签署。再有王诩乃是幕僚官之首,底下几个参军的公文也需经王诩之手。
埋头办公几个时辰,王诩总算处理好了一摞子的公文。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才唤来了崔二,将公文送到下面去。
王诩活动活动了下筋骨,推开了门,走到庭院中去,放松放松身心。其实几个参军的公文做得还不错,毕竟都是科举出身,字体干净。尤其是司户参军,账目田薄也是一目了然。
王诩绕着庭院一路走着,穿行在高低树木丛中,正自惬意的时候,忽然隐隐约约地听着似乎有什么人在哼哼。
顺着声源而去,王诩透过树丛缝隙。便见一个略微佝偻的背影,正对着自己,嘴里犹自在哼哼着,“录事狠、司户贪、司法只能干瞪眼,走了通判来签判,蒙知州蔽朝廷,青天白日谁能判。”
王诩听得明白,不由一惊。难道这渭州衙门也是个藏污纳垢之地。若是真是如此人歌谣所言,章知州被蒙在鼓里。
见识过章楶识人之术的王诩断然不相信章楶会任用贪官污吏。难道这些人真能蒙蔽章知州,还是这胥吏胡编乱造了一通歌谣。
王诩决定问他个明白,随即佯装咳嗽,发出了声响。
“谁!”佝偻的五旬老人显然被惊得不轻,看清了来人之后,才拄着扫帚,点头道,“原来是王签判,不知王签判到这犄角旮旯来干什么?”
一个知州衙门就几个有品级的官,王诩穿着官服,被认出来也不奇怪,王诩笑着问道,“你是知州府衙的胥吏?”
“回签判,是的。小的叫平老三,原州人士,在知州府衙做了好些年的胥吏了。”平老三已经佝偻着背,也不看王诩。
“你在知州府衙这么多年,应该对知州衙门很有些了解吧。”王诩尽量放平语气,让自己显得和蔼亲近,因为在平老三刚才哼哼的歌谣中,自己显然是被划入了贪官一列。
“小的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章知州也都知道,只做自己的本职事,别的不听不传也不乱打听。”平老三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一眼看去就是个典型的农民,这样的话说出来,虽是委婉地拒绝了王诩想要打听什么事的想法,但是没来由地让人不好意思去逼问。
平老三见王诩很是明理剔透,不再追问,遂想脱身道,“若是签判无其他差遣,平老三就去别的地方打扫了。”
“你去吧。”王诩碰了软钉子,也不能强留,就只能放平老三离开,但是他哼哼的歌谣却是一直在王诩心头盘旋不去。
王诩低头揣摩着平老三的歌谣,低着头走着走着,才发现前面没了路,回神一看,却发现走到了一堵墙边上,不禁有些失笑。又顺着原路走了回去,还未到自己的办公之地,就看见了崔二的身影,他正跟着一个官吏低头在说着什么,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崔二不是跟着自己的吗?为何和那官吏走得近?王诩想着,和着之前平老三的事,越发觉得不对,是故决心试一试崔二。于是大步走上前去,忽然高声喊道,“崔二!”
崔二被王诩一喊,脸上闪过一阵慌乱,看着王诩走了过来,随即讪笑道,“签判,您怎么在这里。”
“这位是?”崔二的表情已经说明了问题,王诩的初步判断也得到了解答,便朝着崔二问其身边的人。
“哦,这位是录事参军胡参军。”崔二忙不迭地给王诩介绍道。
“在下胡洪文,字拜北。久闻状元公大名,早就渴盼一见,不想前些日子游知州新去,是故也没能和同侪公摆接风宴,迎接签判。”胡洪文一席话说的有礼有节,处变不惊,丝毫不因王诩的忽然出现而慌乱。
“邵牧不才,侥幸中第,实不足挂齿。游知州一事邵牧亦是悲痛铭心,这场面上的事,不做也罢了。”说起接风宴,王诩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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