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右面一扇铁门中间,现出一个尺许的方孔,探出一个满头秀发的女人头来,问道:
“袁堂主可有掌门师祖的召见牌吗?”
袁广杰探怀摸出一枚铜钱大小,银光灿目的令牌,递入方孔。
那女人接过银牌,微微一笑,道:“诸位请稍候片刻,我就开门。”说完,缩回头去。
又等候了约一杯热茶的工夫之久,才听叭的一声,两扇紧闭的铁门缓缓打开,向两侧缩约有四五尺左右,倏然而住。
袁广杰当先步入铁门,向里面走去。
罗雁秋随在许香萼身后,进门一瞧,只见一座可容数百人的广阔大厅,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那探头开门的女子,已不知哪里去了,只有袁广杰正举步向前走去。铺地青石已经人工修磨得光滑如镜,打扫得纤尘不染,只是这等宽大的房子,门窗紧闭,全借屋顶让几处透风孔透射入一点日光,看上去阴气森森。
穿过大厅,是一条两面石壁夹峙的甬道,走完甬道,山势又呈开朗,放眼景物如画,不少翠羽飞禽,翔飞于花树林中。
这地方一片清幽祥和,和十二连环峰其他各处戒备森严的景象大不相同。
最使罗雁秋感到奇怪的,就是那翔飞在花树林中的珍禽奇鸟,大半是罕得一见之物,而且见人之后,不知何故,竟然不肯飞逃。
杜月娟神色异常镇静,仍然满脸笑容,虽在袁广杰,许香萼监视之下,仍是毫无顾忌,遥指着花树林间的翠禽文鸟,对雁秋笑道:“普天之下,也难寻找第二处逍遥山庄,这里的花树虽是经人工移植而来,但都经过培养,这一片花树,已不知耗费了多少人的心血,记得我年幼之时,经常在这花树林中追逐鸟儿玩耍,这些事已经快近二十年啦,回忆起来,却如同昨日一般。”
过了花树林,眼前是一片广大的草坪,翠竹苍松,环绕着一片山庄,袁广杰放快脚步,进入林中,只见一幢幢绿瓦粉墙的精舍,分列在青翠的松竹丛中,七星掌袁广杰回头瞧了雁秋一眼,说道:“现下已进入逍遥山庄,不远处那幢高大的精舍,就是本派掌门师祖养息之处,依照本派规矩,凡是晋谒本派掌门师祖之人,都得以下属之礼求见。”
罗雁秋冷笑一声道:“在下并无求见贵派掌门师祖之心,是你们要请我见他,彼此门户不同,在下似无以下属之礼见他的必要。”他乃生性高傲之人,虽明知身处龙潭虎穴之中,但仍不肯示弱。
袁广杰身列雪山派内三堂堂主之尊,身份极是尊高,听得雁秋倨傲之言,不觉心头火起,正待发作,瞥眼见杜月娟两道清澈的星目,盯注在自己脸上,不觉心中一动,暗自忖道:我如忍不下一时之气,动手惩戒于他,只怕杜月娟要挺身相护,引出一场无谓争执。
心念一转,强自按下心头怒火,大步向前面一处高大的精舍走去。
几人相距精舍还有两丈左右,忽见两扇篱门大开,四个年纪十三四岁,面貌端秀的青衣童子,鱼贯迎了出来,分列篱门两侧,躬身迎客。
罗雁秋抬头望去,只见那翠竹篱门之上,横写着三个大字:“逍遥庐”。
袁广杰低声问道:“掌门师祖入定醒来了吗?”
左首当先一个童子答道:“掌门师祖已在客室等候了。”
袁广杰抱拳当胸,高声说道:“太白堂袁广杰,观音堂许香萼,复命求见。”
只听一个低沉声音,遥遥飘入耳际,道:“免去常礼,你们进来吧!”声音虽然低沉有力,带有几分威严,但言词却甚和气。
袁广杰高声应道:“敬领口谕!”举步向里面走去。
罗雁秋打量院中景物,但见奇花遍植,幽香袭人,一道白色卵石铺的甬道,纵陈于奇花异草之间,几人顺着甬道,走到一座幽静雅室门前。
袁广杰抱拳过胸垂首而入,许香萼柳腰半躬,紧随他身后而进,罗雁秋却昂首挺胸,大迈一步跟了进去。杜月娟略一迟疑,也躬身跟了进去。
静室中间,端放着一座尺许高低的玉鼎,鼎中檀香高烧,香雾缭绕,靠壁放置一张松木云榻,其上盘膝坐着一个白髯垂胸,银发道髻的道装老人,两目半睁半闭,嘴角微观笑容,不待几人开口,抢先说道:“你们有话,先请坐下再说。”
云榻两边,放置两列铺着白缎垫子的木椅,袁广杰、许香萼在左边落座,杜月娟坐在右首,罗雁秋却挺身而立,不肯就座。
云榻上端坐的紫虚道人,蓦然睁开双目,两道冷电爆射似的神眼,投注在雁秋身上笑道:
“你就是诸葛胆的师弟,悟玄子门下的罗雁秋吗?”
罗雁秋道:“不错。”
紫虚道人微微一笑,道:“果然是罕见的美质良才,难得,难得。”
罗雁秋只觉他言笑之间,有一种慑人的威严,竟是不敢出言顶撞,淡淡地一笑,道:
“多承夸奖,晚辈愧不敢当。”
袁广杰眼瞧罗雁秋毫无恭敬神情,心中怒火又起,接口道:“这娃儿冷傲得很,该先让他受点教训,再问他的话。”
紫虚道人笑道:“年轻之人,难免有点火气,如何能够怪他。”
袁广杰碰了一个软钉子,默然垂头不言。
紫虚道人目光又缓缓投注在杜月娟的脸上,问道:“是你要他进我们十二连环峰的呢?
还是他自己要来?”
杜月娟欠身答道:“是我带他进咱们十二连环峰的。”
紫虚道人毫无表情地缓缓转头,望着袁广杰、许香萼道:“两位堂主,请回。”
七星掌袁广杰和千手菩萨许香萼似乎很畏惧紫虚道人,双双行礼而退。
紫虚道人目光如电,扫掠了玄衣仙子杜月娟一眼,脸色微泛怒意。
虽是轻轻一瞥,但却如霜刃透胸,看透了杜月娟心中隐秘,只瞧得玄衣仙子心头一震,娇躯微微颤动。
紫虚道人瞧了杜月娟一眼之后,却回头望着罗雁秋笑道:“令师兄现为我雪山派中行令师爷,权位高过内外三堂堂主。”
罗雁秋接道:“师兄之事,非我能管,最好咱们别谈。”
第十九回 蟒蛟闹雪山 千年玉液再施恩
罗雁秋此言一出,杜月娟站在一侧脸色大变,担心激怒了掌门师兄。
哪知紫虚道人不但毫无怒意,反而微微一笑,道:“东海三侠,啸傲江湖,从不卷入武林是非恩怨之中,贫道对三位大侠早已心慕甚久了。”
罗雁秋暗自忖道:此人被誉为目前江湖上心地最阴险、手段最毒辣的一代枭雄霸主,如今却瞧不出一点阴鸷之气,言词和蔼,风度如苍松古月,令人油然生出敬仰之心。
只听紫虚道人低沉笑声荡漾耳际,又道:“你到我十二连环峰来,可是探望令师兄吗?”
罗雁秋暗道:我只身陷入龙潭虎穴,大师伯、红姊姊和吕老前辈,眼下都不知身在何处,他既对我这般的和蔼客气,倒不如和他虚与委蛇一阵,拖延时间。
心念一转,微笑答道:“晚辈虽和师兄心志各异,但总算同一师门,彼此师兄弟间,情义仍然存在,不过.晚辈除了探望师兄之外,还有一事相求……”
紫虚道人不待雁秋说完,抢先接道:“你可还要见见天南剑客散浮子吗?”
罗雁秋吃了一惊,暗道:此人当真有点神通,我心中所想之事,竟被他一语说中。
略一沉吟,答道:“老前辈料事如神,晚辈佩服至极!”
蓦闻钟声长鸣,遥遥传入耳际,紫虚道人脸色微微一变,但瞬即恢复镇静,淡淡一笑道:
“天南剑客散浮子,乃贫道知己之交。”突然提高高音,叫道:“松月何在?”
静室外应声跃入一男一女,拜伏地上,同声答道:“松风、月影叩见师尊。”
这俩人也不知隐身何处,声出人到,来势疾如电奔,身法快速绝伦。
紫虚道人瞧了俩人一眼,道:“你们起来,带这位罗小侠去拜见天南剑客。”
罗雁秋侧脸望去,只见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女,并肩站在一起,男的身着青色道袍,发挽道髻,面如冠玉,眉清目秀,俊美可比严燕儿,女的一身红衣劲装,双辫垂肩,颜润春花,色凝皓月,唇红齿白,艳丽如画,俩人背后各背宝剑,四道眼神,也正凝注着罗雁秋。
那青袍道童瞧了罗雁秋一眼,合掌笑道:“罗小侠请恕我先走一步带路。”举步当先出室。
罗雁秋想不到紫虚道人竟然有这等浩大气度,让他轻轻易易地去见散浮子,反而心中有了怀疑,转眼青紫虚道人时,只见他已闭上双目而坐,神色庄严,凛然生威,杜月娟静静地站在身侧,垂首闭目,已不复见她嘴角间常现的笑容。
他还未来及开口说话,那红衣少女已颦起两道柳眉,说道:“我师父已然入定,你还要罗嗦什么?快些走吧!”
雁秋听她一开口就毫不客气地给了一个钉子,心中甚是愤怒,剑眉一扬,要待发作,忽然想到万一惹出麻烦,延误了拜见师祖散浮子的大事,那可太不划算,立时忍下胸中一口愤忿之气,大步走出静室。
那红衣少女紧随罗雁秋身后而出,前面由那青衣道童带路,后面有那位红衣少女紧随,把个罗雁秋夹持中间而行。罗雁秋暗中留神,瞧那青衣道童,步履之间,轻灵异常,心中暗自忖道:此人年纪不大,但瞧去武功却是不弱。
忖思之间,到了一片水潭前面。
那青衣道童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渡过这逍遥湖,就到散浮子老前辈养息之处了,不过此湖乃山底泉眼主流积成,表面上平静无波,但潭底却波急浪涌,如若不小心跌入湖中,不管有多好的水性之人,也难逃得性命。”
言下似是警告罗雁秋,不要妄图涉水渡潭。
罗雁秋抬头看去,只见水波荡漾,一片墨绿,两岸相距大约有五六十丈,上游层山耸立,也不知这片水如何积成,下游曲入峰后,也不知流向何处,湖面除了山风吹起的微波荡漾之外,却是一片风平浪静,数百只黑色水鸟,翔舞游戏水中,山光水色,翠羽文禽,风景幽绝,如登仙界。
忽见那青衣道童仰脸一声清啸,啸声破空,震得满山回鸣不绝,罗雁秋暗暗吃了一惊,忖道:这青衣道童中气这样充沛,看来倒是不可轻视的人物。啸声刚落,忽见对面山坳之中,摇荡出一叶小舟,裂波分水而来。
片刻之后,那一叶扁舟,已然靠岸,青衣道童首先一跃登舟,回头合掌肃客道:“罗小侠请上船吧!”
小舟划行极快,片刻之间已渡过湖面。
青衣道童当先下舟,向前走去,罗雁秋仍然走在中间,红衣女童走在最后,鱼贯而行。
穿过了一片翠竹林后,到了一片广大的草坪之处。这是一座很奇怪的建筑,六七亩方圆大小的一片空场中,孤零零地修建着三间瓦屋。
青衣道童提气一声清啸,说道:“松、月二童带客求见老前辈!”
那孤立的瓦屋本来门窗紧闭,听得青衣道童大喝之后,紧闭的双门,忽然大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说道:“什么人?请进来吧!”
青衣道童回头对罗雁秋道:“散浮子老前辈就在那孤立的瓦屋之中,你自己去吧!”说完话,也不待罗雁秋回答,转身就走。
俩人去势极快,转眼间走得踪迹全无,罗雁秋怀疑那广大的草坪中,有什么机关埋伏,拔剑点地而行,哪知走了一阵,竟然毫无异状,不禁心中大感奇怪。
他这年余时间之中,连经大战凶险,阅历方面,增进不少,觉着这片广大的草坪十分怪异,遂不自觉地存了戒心,提聚丹田真气,准备随时应变,虽然深入数丈后仍然不见异状,但他并未因此而松懈戒备。
这一段转眼即到的距离,足足耗去了罗雁秋一盏热茶的工夫,才走到那瓦屋门外。抬头看去,屋中空荡荡地,毫无布设,只在正中放着一个红光耀目的奇大石墩,散浮子盘膝坐在石墩之上。
这一段短短的时日中,他似乎苍老多了,双目微闭,合掌而坐,满脸深重的忧苦之色。
散浮子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步履之声,忽地睁开双目,惊叫一声:“是你……”
下面的话还未出口,罗雁秋已纵身入室,扑跪散浮子身前,道:“师祖可是被紫虚道人囚困在瓦屋中吗……”
忽然想到自己一路行来,毫无阻碍,四周又无可疑人物及防守之人,不禁左右顾盼,想看看这瓦屋中,有何可疑之处,竟能使武功高强的一代剑客散浮子,难离此室一步。
但见四面白壁如雪,地上纤尘不染,不但没有可疑之处,而且房内似还经常有人打扫,顿时疑窦大生,暗道:难道他们伤了师祖的身体,使他无能行动不成?
散浮子似已瞧出罗雁秋心中所想,长长叹息一声,道:“秋儿,你怀疑我为什么不离开,是吗?”
罗雁秋点头道:“难道他们伤损了师祖的身体不成?”
散浮子道:“虽然没有伤害到我的身体,但却比伤害更为阴毒!”
罗雁秋奇道:“师祖恕秋儿愚昧,不解话中含意。”
散浮子缓缓举起双臂,只见五条极细的金线,分缚着散浮子腰间,双手,双足,五条金线都直向石墩下面伸去,想是结在石墩之下。罗雁秋暗忖道:这等细小绳索,纵然是金线发丝合成,也难困得住人,他心中虽是这般想法,但口中却不敢说出,皱皱眉头问道:“这绳索不知是何物制成……”
散浮子道:“紫虚道人阴险无比,酒中暗下迷魂之药把我迷倒之后,就把我困禁此处,唉!这五条金线并非普通的绳索,而且每条金线之下,都系着一条毒物,只要我一举动,离开石墩,牵动石墩下之毒物,这石墩上面的盖子,立时将被金线缚系的毒物冲开,五物齐出,纵然我手足自由,只怕也难制服,何况我手足尽为绳缚,势非伤在五毒攻袭之下不可!”
罗雁秋听得呆了一呆,道:“有这等事?”
散浮子道:“除了五种毒物之外,这石墩下面还暗藏一种极厉害的毒瘴,五毒冲开石盖后,毒瘴缓缓上升,纵有绝世武功,也难逃毒瘴浸伤之危。”
这等囚人之术,实是天下未闻未见之事,听得罗雁秋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
散浮子黯然一叹,又道:“不仅如此,他们在我食物之中,还暗下了慢性的毒药,我虽无法判定是什么药物,但想来必是蛊虫一类之毒。”
罗雁秋反手拔出背上白霜剑道:“秋儿此剑削铁如泥,先把师祖缚身金线斩断,再筹逃走之法。”
说完,挥动宝剑劈去。
散浮子袍袖一拂,一股强劲潜力逼住剑势,摇摇头道:“紫虚道人肯让你带剑而入,想必早已知这金索非剑所能斩断。”
罗雁秋道:“他虽知秋儿带剑,但却未必能知我宝剑削铁如泥?”
散浮子道:“你身负剑鞘和剑式,一见之下,即可辨知不是凡品,纵是平常武林之人,也不易欺瞒得过去,何况紫虚道人。”
罗雁秋道:“师祖束手坐待,总不如让我试试的好,也许能够斩断。”
散浮子突然双目圆睁,道:“想试可以,但必须听我一句话!”
罗雁秋垂首答道:“别说一句,就是千句万句,秋儿也不敢不听。”
散浮子道:“不管你能否斩断我身缚金索,都可能惊动石墩之下的五毒,只要石墩一有动静,你必须立即离开此室。”
罗雁秋暗忖:我如不答应他,他决然不肯让我试斩金索,当下答道:“秋儿敬领师祖令谕。”
翻腕拔出背上白霜剑,寒光闪动,冷气逼人。
散浮子目注宝刃,冷然道:“如有异状,你就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