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问着话,人却一按桌面,轻如飞絮般直掠过来,左手一伸,夺去那白衣婢女手中玉盘,右手一直抓住那白衣小婢的左腕,柳眉倒竖,满脸杀机,但她却仍能保持着心神不乱,镇静而冷漠地问道:
“我一向待你们不薄,你竟敢对我下手,快些说,什么人要你在茶中放毒?如若再不肯据实招供,别怪我手段狠辣,要你受尽折磨而死。”
雁秋看她逼那婢女供的神情,似非装作,心头大感迷惑,暗道:莫非她事先真的不知这茶中有毒吗?
只见那白衣小婢满脸痛苦惊惧之色,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淌下,但却咬牙忍着痛苦,不肯说出那主使下毒之人。
杜月娟右手一扯,但闻格登一声,那白衣小婢左腕已被扭伤。
幽静的大厅中,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杜月娟迅快的动作,使那白衣小婢刚刚惨叫出口,娇躯己摔倒地上。
她在愤怒之下,出手极重,指袭之处,又是人身胸处“神封”要穴,罗雁秋定神看时,那小婢已晕倒在地,眼角间鲜血汩汩而出,他突然感觉到这位一向对自己和善的师嫂,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心机深沉无比,不禁一皱眉头,道:
“你把她一指戳晕,如何追问幕后正凶的下落呢?”
杜月娟摇摇头道:“此时不是追问主谋正凶时机,眼下要紧之事,是先设法把饮入腹中药茶之毒运气迫聚一起,免使毒性立时发作,以后再设法追查那主谋之人不晚。”说来神态庄肃,郑重其事,不由得不听她的话。
罗雁秋道:“师嫂说的不错!”当先盘膝坐下,闭目运气行功。
这一闭目行功,立觉丹田之中有一股热流直冲上来,全身血脉流动,也骤然加快了速度,真气流转全身经脉之间,通百穴直上十二重楼。运息一周,真气复归丹田,缓缓睁开眼睛瞧去,瞥见杜月娟粉脸上,容色鲜艳,耀目生光,不禁大感诧异。
杜月娟星目半启,轻轻喊了一声:“兄弟,你觉出哪里不舒服吗?”音韵婉转,听来动人心弦。
罗雁秋经她一声低唤,实感心猿意马,血脉贲张,脸上登时泛上一片艳红之色,举手拍着顶门道:“我……我……”
杜月娟轻轻地吸了一声,说道:“我也觉着难过得很,我的心快要被火烧焦了。”
娇躯一侧,竟向罗雁秋身上偎去。
罗雁秋虽然已为那饮下药茶中的药力,弄得理性灵智淹没,但见杜月娟向他偎来时,仍本能地向侧面一让,杜月娟心中暗恨他不识趣,身躯跟着突然用力一冲,罗雁秋不敢用手推拒,只好上身后仰,希图避开,口中刚说出:“师嫂,你听……”
脚被椅凳一绊,竟身不由主地仰面摔倒在地上,杜月娟似已无法再克制高涨的欲念,趁势上前俯下头去,伸出两片鲜艳的樱唇,向罗雁秋嘴边送去。
就在万分危急之时,罗雁秋突然觉着脸上一凉,原来他在摔倒以后,肩头正好压在背上白霜剑的弹簧机纽上,宝刃出鞘数寸,森森的寒锋剑气,一激之下,使他受药力所影响的神智骤然恢复。
当他看清了身处危境之后,惊得大喝一声,再也顾不了许多,双臂奋力推开杜月娟,一跃而起,向室外的客厅之中,狂奔而去。
他因奔出之势异常匆急,撞在一只木椅上,正值心悸头热之际,只见眼前景物一变,左奔右闯,始终无法奔出那小厅。
一阵急奔,使他周身的血流加速,心头愈来愈难耐,因之他也愈跑愈快。
他虽是有着一身武功之人,但在药茶的支配之下,已难再运气行功,经过一阵奔走,竟累得筋疲力尽,摔倒地上。
这时,突有一条人影,迅疾地闪入室中,直到罗雁秋身边,两道多情的眼神,盯在罗雁秋脸上瞧了良久,突然一咬牙,大上一步,伸手抱起罗雁秋,直向卧室之中走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罗雁秋才由晕迷之中醒来,睁眼一瞧,立时吓得魂飞天外,挺身坐起,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他赤身横卧在一张紫檀雕花的大木榻上,罗帐低垂,绣被覆体,身边还卧着半露玉体的杜月娟。
眼下情景,给了他无与伦比的惨重打击,只觉胸口热血上冲,羞忿欲死,暗自叹息一声,忖道:罗雁秋啊!罗雁秋,你做出这等背伦之事,还有何颜生在人世之上?有何面目去见恩师!想到忿恨之处,只觉除了一死之外,别无他法,探手帐外,抓起白霜剑,一按剑柄,呛的一声,宝刃出鞘,举剑就向自己颈边刎去。
冷森森的剑气,使他迷乱的神志骤然间为之一清,马上回忆起自己被杜月娟冲倒地上时,曾为剑气逼醒之事,那片刻的清醒,使他对这场事情经过,心中生出了很大的怀疑。
雁秋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白霜剑,挺身坐起,穿好衣服,跳下木榻,低头瞧去,杜月娟仍然酣卧榻边,好梦正香。
忽然间,她睁开了紧闭的星目,瞧了雁秋一眼,笑道:
“你几时醒的?为什么不再多睡一会?”突又转脸望着屋顶出神,似乎陡然间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
她转动了一下仰卧的身躯,轻轻耸起两条剑眉,凝注在屋上的目光,也移投在罗雁秋的脸上,低沉沉地问道:“兄弟,我们做过了什么事吗?”她乃聪明绝世,心机深沉之人,再加丰富的阅历经验,使她能适当的控制自己的情感,说来娇柔中微泛着羞怩之态。
罗雁秋怔了一怔,他不能立时答复这个问题,他记得自己筋疲力尽地倒了下去……以后的事,经过如何?他做了些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杜月娟看他呆呆地站在榻旁,低头沉思,但却答不出话,内心暗生惊骇,忖道:也许他怀疑到自己做出铸错千古的恨事,那他不但将拂袖而去,而且今后对自己定然恨入骨髓,白费一场心机,而最可怕的,是他把今宵之事坦然告诉诸葛胆。
杜月娟虽然自负机智绝人,但却很害怕谈笑书生,因为诸葛胆的才慧,不但较她尤胜一着,而且城府深沉,很难使人看出他真正的喜怒,他一旦知道了此事,必然要设法追查个水落石出,但在未弄清真相之前,决不显露出半点声色……她想到丈夫的才智、阴沉,不觉由心底泛上来一股寒意!暗暗忖道:不管如何,此事非要使罗雁秋由愧生怯,不敢随便对人说起。
心念一转,婉然叹道:“可怪那随我多年的小婢,竟然甘心为人所用,在茶中暗下药物,造成这等千古憾事,想来实叫人无颜偷生人世了,倒不如早些死去的好!”
罗雁秋对自已是否仍然清白一事,心中甚是怀疑,听她婉转一说,不禁心中动摇起来,暗道:姑不论我们是否发生过违背伦常的错事,单是和她同榻而卧,已是死有余辜了,不过,她和我同时饮下药茶,此事似非出于她自己的安排,这么看来,倒非她有心陷害我了。
心念一转,黯然说道:“师嫂不必太为此伤心,小弟记忆所及,并无越轨行为……”
杜月娟轻揭锦被一角,泣道:“孤男寡女,同榻而卧,纵然确如兄弟所说,咱们没有越轨行为,但对方既存下陷害之心,必已早有准备,岂能不留证物?一旦传言开去,让我如何做人?你师兄是何等豪气之人,如被他知晓此事,非把我碎尸万段不可,早死晚死都是一样,与其被你师兄杀死,倒不如死在你的剑下。”
罗雁秋凄然一笑道:“师嫂请安心,我究竟做了什么事,一时间我也难以确定,如果我真有了不轨行为,别说师嫂要以死相谢师兄,就是小弟,也深觉唯有一死才能安心,容我多想上一阵工夫再说,当时我们虽然都被药茶麻醉,但总可稍有记忆之能。”
此时忽闻帘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道:
“禀告夫人,太白堂袁堂主和观音堂许堂主联袂相访,现在门外侯谕,婢子不敢作主,特报请夫人定夺。”
杜月娟泪痕纵横的粉脸上,闪掠过一抹惊慌之色,但一瞬间又恢复了镇静,看了雁秋一眼,道:“他们陷害于我之心,愈来愈明显啦!兄弟请躲入屏幛之后,我倒要看看他们用什么方示对付我!”
罗雁秋道:“我如躲在帐帏后面,倘被他们瞧到,师嫂更是有口难辨,倒不如我和你一起去见他们,光明正大。”
杜月娟撩开被子,挺身坐了起来,罗雁秋慌忙别过头去。
她迅快地穿好衣服,跳下床道:“你既然不怕和人见面,我还怕什么呢?反正师嫂也无颜再见你师兄之面了……”最后一句话,说的幽幽如诉,但却不肯说完,长长叹息一声,侧目凝注着雁秋。
罗雁秋皱一皱眉,道:“你不要这般瞧着我,好吗?假如小弟真的作出了乱……”
杜月娟黯然一叹,道:“别再往下说了,我就是被你师兄碎尸万段,也决不会连累到你的,不过,能够闯入此室之人,实在不多……”讲到此处,倏然住口,缓步向厅中走去,言下之意,无疑把一桩千古铸恨之事,赖到了雁秋身上。
罗雁秋呆了一呆,望着她姗姗而出的背影,说不出心中是一股什么滋味,强烈的药茶使他无法清晰肯定地记忆起昨宵经过之事,杜月娟轻描淡写的话,使他的心念更加动摇,怔怔出了一会神,也缓步向厅中走去。
抬头望去,只见杜月娟端坐在厅中一张太师椅上,一个身躯修伟、年约五旬以上的长衫老者,和一个身穿道装、发挽云髻、背插双剑、手执佛尘的中年女人,正并肩而入。
大厅上仍然一片零乱,昨宵被罗雁秋撞倒的东西,仍然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杜月娟看俩人联袂而入,微一欠身,待两人坐下之后,问道:“两位堂主移驾相访,不知有何见教?”
袁广杰微微一笑,道:“无事怎敢惊动夫人,昨宵……”他望了随来的观音堂主许香萼一眼,讷讷地说不出口。
许香萼一皱眉头,接道:“敝堂主和袁堂主,今晨同时接到了逍遥山庄掌门师祖的手谕……”她似乎也有些说不下去。
原来杜月娟在雪山派中身份地位极高,又是掌门祖师紫虚道人的师妹,她又极得人缘,人人都对她敬畏几分,以袁广杰和许香萼在雪山派中地位之尊,对她也不敢稍有过分言词。
杜月娟淡淡一笑,道:“两位这般替我保存颜面,杜月娟心中十分感激,但我师兄既有令谕,自是怪不得两位,有什么事,尽管请说吧!”
许香萼缓缓道:“不知何人禀报掌门师祖,说夫人……”她微微一顿,又自接不下去。
杜月娟道:“他们暗报我通敌谋叛,私带强敌进入了十二连环峰禁地,是也不是?”
许香萼缓缓笑道:“掌门师祖手谕之上,只说要我们联袂相请夫人和那随夫人同入十二连环峰的少年,一起到逍遥山庄,同谒掌门师祖。”
杜月娟微笑起身,道:“我师兄既有令谕,杜月娟怎敢反抗?两位且请稍坐片刻,容我去换件衣服。”说完欠身离座,转身步入内室,换了一身玄色劲装,回头看到雁秋倚门而立,仰面沉思,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立时缓步走到他身侧,轻轻说道:“你不是想到我们雪山派的禁地瞧瞧吗?”
罗雁秋回头道:“我恍懈记得自己,力尽摔倒之时,隐约瞧见一条人影,穿入厅中。”
原来他正在用心想着昨夜之事,对杜月娟的话竟未听入耳中。
杜月娟微微一笑,道:“事已至此,不要再用心去想它啦!现下我掌门师兄已知道了我带你进入十二连环峰之事,手谕内三堂的袁堂主和许堂主,请我到逍遥山庄一行,名义是派人请我,其实是押解我,你也在被请之列。”
罗雁秋道:“令师兄虽是一派掌门之尊,但他的令谕只对雪山派的门徒有约束之力,对我罗雁秋却是毫无效用,要我去逍遥山庄不难,但要他们生擒我后,再把我送去。”
杜月娟微笑道:“不是师嫂泄你的气,以你之能,决非袁广杰或许香萼的敌手,听我的话决错不了,到了逍遥山庄,不但不会损伤你一寸衣角,而且师嫂保证待你如同上宾。”
罗雁秋略一犹豫,道:“这生死凶险之事,决不放在我心上,假如真以上宾之礼待我,那可使我大生为难之感。”
杜月娟轻轻一拉雁秋右手,无限温柔地说道:“走吧!你如真要反抗,不但于事无补,只怕真的要造成大错,而且还将连累于我。”
罗雁秋微微一叹,道:“好!不过,我如受到什么凌辱之时,可别怪我要拔剑出手了。”
杜月娟笑道:“真有这等事情,我决心保护你就是。”
她理理鬓边散垂的秀发,接道:“我师兄虽然是天生霸才,神威慑人,约束属下严苛,但对待我却是十分仁慈,你尽管放心地跟我走吧!决不会使你受一点委屈。”
罗雁秋道:“我倒不是怕你师兄,他虽是贵派的掌门之尊,但对我罗雁秋却是毫无威风可言。”
杜月娟笑道:“你是宾客身份,我师兄自然不会对你有什么失礼之处。”
罗雁秋沉吟道:“好吧!我就去见他一面,看看你那位名满江湖的师兄,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物。”转身直向大厅走去。
袁广杰、许香萼目睹罗雁秋由杜月娟闺房中走了出来,脸上毫无表情,似是这件事早在两人预料之中一般,既无惊愕之色,亦无愤怒之情。
杜月娟紧随罗雁秋身后,出了闺房,笑道:“两位既是奉了师祖之命而来,杜月娟焉敢不遵掌门令谕,现下我立时随两位去见掌门师兄。”
袁广杰一笑起身,接道:“夫人肯这般委屈自己,实叫在下钦佩。”转身向厅外走去。
许香萼目光如电,冷冷地投给了雁秋一瞥,相随袁广杰身后而去。
杜月娟让罗雁秋跟在两人后面,自己却走在最后。
这十二连环峰的内三堂,戒备更是森严,但见山道两边,连续突起着密封的石碉,不知里面藏的什么东西。
左行约四五里山路,形势突然一变,宽阔的石道,到此处忽又狭窄起来,八九丈后,重现开阔。
越过狭窄的石道,触目横立着一座青石砌成的巍峨大厦,这座大厦刚好占据了所有空地,再想深入,就非由大厦中穿过不可。
杜月娟急抢两步,和雁秋并肩而行,笑道:“穿过这一座‘聚英殿’,就进入咱们逍遥山庄的禁地了。”
罗雁秋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红衣女飞卫司徒霜来,抬头瞧去,只见巍峨的大厦上,横挂着一块黑漆匾额,上面写着两尺见方的三个大金字“聚英殿”,不禁一阵悯然。
杜月娟见罗雁秋神色变化,娇笑着道:“师弟神情不欢,可是想到了司徒姑娘吗?她就是守卫在这‘聚英殿’,片刻间,咱们就可以见到她了。”
罗雁秋淡淡一笑,也不辩驳,打量了一下眼前形势,问道:“除了眼前这大殿之外,两侧峭壁千寻,深壑万丈,不知咱们如何才能走得过去,难道要穿殿而过不成?”
杜月娟道:“除了由‘聚英殿’中穿过之外,再好的轻身功夫,也难飞渡这重险阻。”
俩人谈话之间,袁广杰已登上殿前石级,直向“聚英殿”中走去。
大殿内两扇黑漆大门紧紧地闭着,袁广杰走近门边之后,举手在门上击了三掌,但闻一阵金属低沉的嗡嗡之声,绕耳不绝,敢情那两扇大门是钢铁铸成之物。除了两扇铁门之外,都是坚硬无比的青石砌成,屋顶高达五丈以止,非有绝世的轻功,难以飞跃得上。
忽见右面一扇铁门中间,现出一个尺许的方孔,探出一个满头秀发的女人头来,问道:
“袁堂主可有掌门师祖的召见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