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娟微微一笑,接道:“你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我并非不让你看,带你深入十二连环峰上禁地,就是要让你看看我们雪山派各处的设施埋伏,只要你不看得太露骨,使我能够有话可说就行了……”说完,转身向前奔去。
下了山峰,是一道极深的山谷拦着去路,罗雁秋看那山谷不下二十丈宽窄,再好的轻功,也难于飞渡得过,上面既无横架桥梁,亦无下谷阶梯,不禁一皱眉头,问道:“这道深谷,是怎么过法。”
杜月娟笑道:“这叫作碎身谷,过了这道绝壑,就是我们雪山派外三堂所在地了。”说完,低头一声清啸。
只听对面山峰之上,飘传来了一声大喝道:“什么人。”
杜月娟道:“逍遥山庄杜月娟。”
遥闻对面又传来大喝之声,道:“杜庄主玉驾稍候。”沉寂片刻,突闻鸟翼划空之声,一个灰色的大苍鹰落在杜月娟身前。
罗雁秋仔细瞧去,只见那苍鹰腿上,拴了一根极细的线绳。
杜月娟一挥臂,抓住苍鹰腿上的线绳,用力收拉一阵立时现出一条核桃粗细的索绳。原来那苍鹰腿上系的细绳之后,还带着一条粗绳索。
只见杜月娟伏下身去,用手把索绳结在石壁之上,然后挺起身子,回头笑道:“这粗绳由对壑直通过来,是一座随时可拆可搭的绳桥,你敢用它渡过这万丈绝壑吗?”
罗雁秋道:“我有什么不敢。”一上步,伏身探臂,去抓谷中绳索。
杜月娟皓腕疾伸,抓住罗雁秋肩头,向后一带,笑道:“这数十丈长短的索绳,如果单单凭两手之力,用它攀渡,不但皮肉受苦,而且速度也十分缓慢。”
罗雁秋回头问道:“不用手攀索而过,难道用吊蓝渡过不成?”
杜月娟笑道:“那倒不必。”双手探怀,摸出一双白环,接道:“咱们就用这对白环渡过这万丈绝壑,平日我一人用两只环,今天咱们每人用一只,这白环握手之处,有特制的扣把。”
罗雁秋笑道:“如果这白环在滑行中途断去,咱们势非要摔个粉身碎骨不可。”
杜月娟娇躯一侧,左手抓住索绳,右手按开白环机钮,套上索绳后笑道:
“兄弟尽管放心,这一双白环,乃百炼精钢制成,坚牢无比,嫂嫂走前面,你可以放心了吧。”
罗雁秋笑道:“你要小心一点!”猛然一松左手,悬空的身躯,突然向前疾滑而去。
罗雁秋紧随着一放左手,身躯亦向前滑行而下。
这等悬空滑渡,单凭一个钢环,和一条数十丈长短的索绳,滑行在万丈绝壑之上,看上去真是十分惊险。
滑行迅速,眨眼间已滑出了十余丈,罗雁秋虽然胆子很大,但他究竟是初次使用铁环索绳滑渡这万丈绝壑之人,只觉滑行的速度,愈来愈快,不由心中微生寒意,暗道:这时只要一个毫不通武功之人,割断那结在石壁上的索绳,我们两人都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
杜月娟却是毫无惧色,不时传来清脆的笑语之声,劝慰着罗雁秋不要害怕。
突然间眼前一黑,杜月娟娇笑道:“兄弟不必害怕,进入这暗谷,就要到了。”
她语音刚落,罗雁秋已觉着那滑行的速度大减,眼前的景物,亦清晰可见,原来这索绳通入一道山洞之中,洞中宽大,打扫得异常干净,一望即知道这山洞是经大批的人工开辟而成。
在入洞两侧的壁下,分站着八个劲装大汉,每人手中都握着强弩利箭,只要一发觉来人不是雪山派中人物,立时以强弩利箭对付。
罗雁秋心中正自忖思间,忽觉身子停了下来,一双柔软滑腻的玉手,轻轻地抓在他右腕之上,杜月娟道:“兄弟,放开手吧,到啦。”
罗雁秋只顾留心石洞两侧的景物,没有注意到前面,听得杜月娟的声音,才放开右手,脚落实地,定神瞧去,只见丈余远近,有一道横拦去路的石壁,原来已到了石洞尽处。
七八个彪形大汉,各着劲装,每人手中横着两根标枪,背上插着飞刀,有的带着飞叉,这几人似都是精通暗器能手,除了手中标枪外,每人身上都带着不同的暗器。
罗雁秋仔细瞧去,见几人的标枪和暗器上,都带着一层蓝汪汪的颜色,分明上面都已喂了剧毒,心中暗自忖道:这布设可称得严密二字,一个人武功再高,但在陡然间由明入暗,目力还未来得适应之前,毒箭、标枪、飞刀、飞叉,各种不同的暗器倘若同时飞打过去,确实极难躲避,看来她说十二连环重重拦截埋伏,有似铜墙铁壁,倒非危言耸听。
只听杜月娟大笑道:“再穿过这条石道,就是我们雪山派外三堂管辖之地了。”
罗雁秋一只手腕被她用力地牵着,身不由己地随在她身后向前走去,转了几个弯后,突觉眼前一亮。
抬头看时,满天繁星闪动,不知杜月娟怎么绕了几转,竟然出了洞。
他一面暗责自己太过大意,竟未留心她如何出了山洞,一面集中心神不敢胡思乱想,只怕再耽误了瞧看眼前的各种埋伏。
他这一留心,果然发现所经的道路之上,每隔十几丈远,不是有一丛突立的草丛,就是有一块孤立的大岩石,但却看不出什么特异的地方。
大的走了三四里路,杜月娟突然停步,低声对罗雁秋道:
“兄弟,咱们已走完最后一道险阻,再往前走,就是我们外三堂中地虎堂的所在地了。”
罗雁秋口中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心中却暗暗忖道:所谓险阻,就是沿途所见那些突立草丛和大岩石了,但看那大岩石和草丛,每一处都不过数尺至一丈方圆大小,既不像埋伏着人手,又不似什么机关,倒叫人难以猜出里面放的什么东西。
沿途的平静,使罗雁秋想到了师伯和吕道长、红姊姊,不知是否进入雪山派的重地。
忽听一阵飒然风声,两棵大树上跳落四个佩刀大汉,一排并立,但几人对杜月娟的神态却是十分恭敬,一齐抱拳躬身,垂首拦路。
杜月娟冷笑一声,道:“好大的胆子,你们连我也敢拦挡了,还不给我闪开!”
四人好像很害怕杜月娟,果然依言闪让开一条路,转成相对而立,但仍垂着头,抱拳而立。
杜月娟轻轻一扯罗雁秋衣袖,从四人之间穿了过去。她在雪山派中,不但身份高,而且又是手握生杀大权的诸葛胆夫人,除了几个身份特殊的高人之外,人人都对她存着几分敬畏之心,眼看她带着罗雁秋直入禁地,也不敢出手拦挡。
突觉灯光一闪,两道强烈的孔明灯直照过去,数丈外响起了一个微带沙哑的粗噪门叫道:
“夫人身份尊高,本座原不敢惊扰玉驾,但因邵堂主已传下虎头令牌,凡非本派中人,一律挡驾,本座职责攸关,故不得不开罪夫人,敢问那少年是什么人?夫人可是奉命带他进入禁地的吗?”
杜月娟已听出那发话之人,乃是地虎堂下第一号勇士,神力撼山金济。杜月娟身份再高,但也不敢对此人太过傲慢,当下说道:
“金副堂主吗?这位乃拙夫昔年师弟,既是由我带他入山,自然由我担保于他,副堂主但请放心就是!”
暗影中传来金济的声音道:“既然夫人能担保于他,本座怎敢再多饶舌,夫人请过。”
语声一落,两道强烈的孔明灯随着隐去不见。
杜月娟回头对罗雁秋低声说道:“这两侧暗影之中,埋伏着一百二十名火箭手,如果百弩齐发,片刻间能燃起一座火山,这等火箭的暗器,除了我们雪山派外,只怕举世再难找出第二种来。”
罗雁秋微微一笑,道:“兄弟还是第一次听人谈起这种暗器,有机会倒是要领教领教……”
他话还未说完,忽听左侧暗影中冷哼了一声,弦风动处,一道火光划空而来,从俩人头顶上四五尺外飞过,射在对面山壁之上,爆裂成一团碗口大小的蓝色火焰,贴在石壁上燃烧起来。
罗雁秋心中暗暗吃惊,忖道:这是什么暗器,如若被它射中一箭,在身上燃烧起来,那可是大大的麻烦。
杜月娟落落大方地伸出玉掌,牵着雁秋一只手,笑道:“别瞧吧,这有什么好瞧的,还有更好瞧的东西呢!”言下之意,似乎这独步武林的火器,还算不上雪山派中什么厉害埋伏,用力一拉雁秋,继续向前走去。
沿途之上,虽然又遇上了不少拦路暗桩,但都未出手拦阻,只凭杜月娟一句话,就放俩人过关。
罗雁秋也看出了杜月娟的权势确乎不小,因为从未有一个暗桩严厉盘问过她,也无人敢对她说什么难听之言,但他同时也观察到,各暗桩都是极勉强放他们过去的。
俩人逐渐登上了一座高峰,峰上却突然热闹起来,灯光交投,耀如白昼,十几幢高楼,矗立在山峰一侧,尽管峰下戒备森严,但这山峰上却丝毫看不出紧张匆忙的行色,虽然有不少带着兵刃、身着劲服的人,但神色间都异常开朗,见了杜月娟后都很有礼貌地闪到一侧。
罗雁秋放眼望去,只见这连绵的山势,向右后方伸延过去,中间有一座吊桥相通,和另一座山峰接在一起。
杜月娟自登上了山峰之后,始终未对罗雁秋说一句话,连望也未回头望他一眼,直待踏上了吊桥,才回头笑道:“我们已过了外三堂和内三堂交界中最危险的地区,再过了这座吊桥,就算进了内三堂的属地,相距我住的地方,只不过还有三四里路。”
罗雁秋听得心中一动,道:“什么?咱们刚才经过那灯光如昼的峰上……”
杜月娟笑接道:“不错,那十几幢青石砌成的高楼,乃我雪山派中几个身负专技的奇人,数十年心血萃聚,不管武功如何高强之人,只怕也难抗拒得住。”
罗雁秋暗道:我如正面问她,她决不肯据实告诉于我,不如用话激她一激,或能使她在无意中透露出一点秘密来。
心念一转,故作淡然一笑,道:“兄弟常听人言,你们雪山派中有两位身负奇技之人,一人能驯使各种飞禽,一人能役使各种猛兽,师嫂就是不说,兄弟也想得那青石堆砌的石楼中,不是藏的凶禽,就是关的凶兽,是也不是?”
杜月娟笑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你猜的算对,不过并没有猜想到最利害的东西,等一下,我都要慢慢地告诉你,现在耳目众多,快走吧!”
罗雁秋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默默追随杜月娟身后,向前走去。
走完吊桥,大约又走了三里左右,到了一处松竹环绕的大庄院外。
杜月娟指着那高大的红色庄院门,笑道:“这就是你师兄发令的所在,在十二连环峰的地位,仅次于逍遥山庄。”
罗雁秋抬头望去,只见红门上横写着“行令堂”三个大字,金碧辉煌,耀目生光。
杜月娟款移莲步,牵着雁秋进了红漆大门,触目白沙铺地,满植各色奇花,每隔丈余左右,就植着一株翠竹,竹梢上挑着一盏宫灯,各色垂苏,使那灯光互相映射出十分调和的光芒。
四个提纱灯的垂髻少女,缓步直走过来,迎着杜月娟盈盈作礼,笑道:“夫人回来了!”
杜月娟道:“回来啦,快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席。”
她似乎对这四个婢女毫无避忌,回头望着雁秋一笑,伸手拉着他,直向厢房中走去。
房中布设,像王宫一般的富丽,一色淡绿壁绫,粉红色宫灯垂照,锦墩绣案,极尽豪华。
杜月娟亲切地举起手,按在雁秋肩上,让他坐下,笑道:
“兄弟,这是你师嫂休息的地方,你一路行来,想必已感到劳累,暂请坐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换件衣服就来陪你。”
她举动自然、亲切、热情之中毫无轻浮的样子,罗雁秋虽想推开她扶在肩上的双手,但却始终难以做得出来,淡淡一笑道:“师嫂尽管请便!”
杜月娟盈笑着,转过身去,举步向内室走去。
过了一会,杜月娟身着绿绫长衫,含笑站在门边。她似乎刚刚浴罢,高挽的宫髻,已经打开,长发散披肩上,隐隐可见她秀发上还有着未干的水珠。
忽见左壁角绿绫掀开,一个青衣婢启帘禀道:
“酒菜已经摆好,请夫人、公子入席!”
杜月娟趁势接道:“走吧!咱们先吃点东西,然后,我再带你到逍遥山庄去看看。”
罗雁秋虽然看出这位师嫂用心叵测,但一时间却又无法推断她用心何在,只有暗自提高警觉,以镇静不变的神态对之,当下落落大方地笑道:
“深夜搅扰师嫂,实叫兄弟心中难安。”
杜月娟道:“兄弟肯赏脸,师嫂已是感激不尽,如再谦辞,倒真是令我不安了。”
说完,转身向前走去。
杜月娟揭开壁间的绿绫,立时现出一个门户,穿过一道走廊,又进了一间布设古雅的房间,雪白的壁幔,雕花的窗栏,西壁处,有一个垂着绣帘的通往复室的小门,隐隐可见复室中帐帏绣被。
这似乎是一座紧靠着卧室的小厅,厅中间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一支红烛高烧,中间摆满了细磁杯碗,杜月娟微笑着让罗雁秋落座,玉手挽壶,替他斟一杯酒,笑道:“嫂嫂说过设宴深闺替你接风,今宵果然如愿,来!我先敬你一杯!”
罗雁秋举杯就唇,心中突然一动,暗道:如果这酒中下了什么药物,这杯酒就要我铸错千古,心念一动,哪里还敢喝下,放下酒杯,笑道:“兄弟素来滴酒不沾,这个得请嫂嫂原谅了。”
杜月娟目光何等锐利,如何还听不懂罗雁秋弦外之音,妙却在她既不点破,也不再让,一举手先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光,笑道:“兄弟既是不能吃酒,嫂嫂也不敢勉强,咱们就撤了酒吃饭吧!”
罗雁秋道:“那倒不必,我虽然滴酒不进,但可用茶代酒,奉陪三杯,也免得大扫师嫂雅兴。”他心中早经三番五次的忖思,觉着今宵势非要老起面皮,镇静应付,才能洞悉机先,不致落入谋算之中,于是大反常态,装出一派老于世故的样子。
杜月娟笑道:“以茶代酒,嫂嫂是第一次听人说过,这主意实在不错,那你先喝三杯茶吧!”
她话刚说完,立时有一个白衣小婢手捧玉盘,莲步款款走过来,玉盘上一排横放着三杯香茗。
罗雁秋望着玉盘上三杯香茗,心中大感为难,暗道:怎地她准备得这样周到?酒中既可放药,茶中又有何不可?
他心生疑念,不肯举手取茶。
杜月娟抢先伸出手,取过了一杯香茗,笑道:“三杯茶都让你喝,那嫂嫂未免太吃亏,我先陪你一杯茶,然后再奉陪一杯酒。”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罗雁秋见她先行饮下,心中顾虑顿消,伸手取过玉盘上的茶杯。
他刚刚吃下第一杯,杜月娟已斟满面前酒杯,端起笑道:
“兄弟,你不怕嫂嫂在茶中下毒吗?”
罗雁秋微微一怔,道:“什么?”
杜月娟道:“那茶中有毒,兄弟吃一杯已经够了,再要吃下第二杯,只怕毒性就要发作。”
罗雁秋看她说得郑重,不觉疑虑又起,放下手中茶杯,问道:
“师嫂此话可是当真的吗?”
杜月娟道:“嫂嫂几时骗过你了,不过,茶中之毒,并非是致命毒药,不但是你,连我也饮下一杯了。”
罗雁秋只觉一股怒火,由胸口直翻上来,冷笑一声,道:
“嫂嫂把我骗入你们十二连环峰上,就是准备用这等手段对付兄弟的吗?”
杜月娟目光如电,望着那白衣小婢道:“什么人在茶中放的毒药?说!”
口中问着话,人却一按桌面,轻如飞絮般直掠过来,左手一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