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荒园中只余下罗雁秋一个人,怔怔地站在那儿……
一连三天,定远镖局中安静异常,雷振天的伤势经服悟玄子九转丹后,日有起色,罗小侠每天总在总镖头病室里坐上一两个时辰。雷振天醒时,舅甥两个人闲谈往事。
雁秋见舅父伤势未痊,不忍使他伤心,只拣好的话说,有时雷振天问及寒瑛下落,雁秋总是强忍凄伤答说,瑛姊已有消息,只待他老人家伤势痊愈之后,就去寻找姊姊,一起再来探望舅父。
罗雁秋并趁机会劝舅父歇了镖行,不要再开下去,说近年江湖中太乱,雪山派领导三山五岳中魑魅魍魉,群起作怪,武林中不日将掀起全面风浪,正邪决斗,侠盗喋血,为百年来武林中最大一次悲惨浩劫,开镖行做生意,虽然没有卷入门户是非争斗之中,但事端既起,势将波及,不如早日歇了业,悠游林泉享点清福,免得招致麻烦,卷入是非漩涡之中。又何况猫眼夜明珠无价奇宝,绿林中不少大盗均想得到手里,不如趁伤势未愈,一力推辞掉这次押送差事。
雷振天点头答道:“我经这次变故,实已心灰意冷,本来早就有了歇业的打算,只是多年同生共死的伙计们一时想不出安插法子。”
罗雁秋见舅父答应歇了镖行,心里算放下了一块石头。
余栖霞见了罗雁秋,总是那么不自然,罗雁秋与她谈了几次心,两人认了干兄妹,栖霞虽然不乐,但也没有办法,两人从此兄妹相称。
这天上午,罗雁秋回房里,看见余姑娘正坐在自己书桌边,见他进来,回头喊声:“哥哥,来!我告诉你一件事。”
雁秋走近书案,笑着问道:“什么事害得你一个人坐着出神。”
余姑娘倏然将案上一个刻有龙头的小铜牌子推一下,雁秋拿在手里,仔细看看,摇头笑道:“这块小铜牌上面的龙头倒雕刻得很精致,大不了有钱人家孩子们的小玩具,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呢?”
余栖霞看他轻轻松松说完话,随手把那个铜牌子往桌上一放,慌忙说道:“秋哥,那不是玩具,是大雪山十二连环峰外三堂天龙堂堂主的龙头令牌。十二连环峰掌门师祖下面分设内外三堂,内三堂称为:玉皇堂、大白堂、观音堂,外三堂称为:天龙堂、地龙堂、人凤堂。每堂有堂主一人总理堂务,各分职司,掌全雪山派中一切事情,内三堂乃全派中枢。听说三家堂主都是现代奇才异人,各怀有神功绝技,他们位高权重,深居简出,是雪山派中极有头脸的人物,很难得见到他们,小妹和家兄在十二连环峰上居留三年之久,就没有机会会见他们一次。外三堂品流混杂,三堂下面多是初入雪山派内的弟子,也是雪山派外围组织,小妹和家兄过去就司职天龙堂下。话虽如此,但外三堂中也不缺一流好手,尤其是三家堂主身手确都不凡,地虎、人凤两堂堂主功夫究竟如何,不妹也不过是耳闻而已。但天龙堂堂主双飞环郑元甲,我倒见过他一次施展身手,那是庆祝雪山掌门师祖八十整寿,所有天龙堂弟子们全部到齐,郑元甲当众表演双飞环绝技,双环出手,狂风随起大殿上,四十支烛光暗而复明,环飞三百步开外,一支百年巨松,树身三断,技震全场鸦雀无声,半晌后大家才鼓掌欢呼,龙头令牌突然出现在徐州定远镖局,我担心可能是郑元甲亲下了大雪山十二连环峰,赶到徐州来,最低限度是他亲传大弟子青面狮子仇大鹏……”
余姑娘说到仇大鹏蓦然色变,柳眉倒立,玉牙紧咬,似乎有无限忿恨。
罗雁秋察颜观色,料想青面狮子仇大鹏必是姑娘切齿仇人,随笑道:“妹妹一提到仇大鹏恨的咬牙切齿,莫非那头狮子有什么对不住妹妹的地方吗……”
余姑娘带着恨答道:“仇大鹏仗师父宠爱,恃势逼我嫁给他,迫得我兄妹偷盗铜牌敕令逃亡天涯,我哥哥巴东丧命,追根求源也算是被他所害,小妹恨不得生食其肉……”
罗小侠道:“妹妹不要伤心,如果真是仇大鹏来到徐州,看哥哥杀狮子给你泄忿。”
姑娘含着泪,眨眨眼说道:“仇大鹏深得郑元甲绝传武功,一对双环取人在二百步外,哥哥你真遇上他,可要千万小心,我害死了自己亲哥哥不能再害你……”
说到这儿脸上猛的一红,低下头去用双手玩弄起衣角来,雁秋安慰道:“妹妹尽管放心,秋哥哥大概还不至于败在一头狮子手里。”
余栖霞猛抬头,妙目里充满着慌恐,说道:“哥哥,雪山派人多势重,真要来决不是仇大鹏一个人,你一个人不能向他们硬拼……”
雁秋耸下肩笑道:“人家找上了门,不拼也得拼,妹妹你说除了武功上判生死以外,还有什么好法子呢?”
余姑娘追着问:“要是来了双飞环郑元甲,你怎么办?”
雁秋笑道:“还不是一个样,一支剑迎战。”
姑娘着急说:“秋哥,你一个人纵然勇过项羽,也敌不住人家人多,何况郑元甲身手超凡,飞环无敌,你不能白白送死。”
罗雁秋微笑着说:“你不要急,秋哥哥还不致太糊涂,到时见机而作,我不信雪山派人物都是三头六臂,说半天还有一件正经事没问你,那龙头令牌你在哪里捡到的?”
余姑娘道:“今早晨,我起身到假山后面温习一阵拳脚,回卧室就见这龙头令牌放在外间八仙案上,但我断言决非郑元甲仇大鹏俩人亲手所为,可能是另外派人送来龙头令牌,故意示警。
按雪山派规矩,示警后三日内,如果对方仍无举动,他们必定于三日后大举侵犯,那时凡参加弟子,可任意屠杀不受派规限制。
我想他们和雷老英雄素无大恨,就说为争夺夜明珠,也用不着用龙头令牌示警,这事大半是和我偷离十二连环峰有关,雪山派从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叛派弟子,所以……”
罗雁秋摇头止住姑娘再往下说,接口道:“所以应该由你出头舍命死战,了却这场风波吗?须知我也和雪山派结下了不解之仇,这次人家还不一定是找你找我,总之是免不了一场拼杀,现在天还不到午时,我还得通知镖局里人早点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候多死无辜,霞妹你既然认了我做义兄,就不应再分你我,罗雁秋看你如亲生妹妹。”
姑娘只感动得感激涕零,睁大眼道:“秋哥……”
呜咽出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送姑娘出去后,罗小侠立刻找到了曹镖头曹刚,告诉他可能有仇家登门寻事,免得影响总镖头静心养伤。几句话定远镖局立即闹得紧张异常,曹、邓两位镖头,立时分派另几位镖头和镖局伙计们分头秘密戒备。
定远镖局在戒备森严下过了两天两夜,却是没一点风吹草动的事故发生,曹邓两位镖头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深知凡是绿林中叫得响的字号的强盗,侵犯之前必然先派人送信或留下特别的标志示警,这意思就是告诉人他不做暗事,所以这两天虽然无事故发生,但他们戒备上并没有懈怠。
第三天夜里,一轮明月冉冉东升,二更过后,月挂中天,银辉如雪,霜花匝地,猛然见定远镖局正南方出现了一条黑影,足踏屋面,步履如风,箭一般直奔定远镖局。
这黑影出现不久,接着月光下又拥出来十几个夜行人,全都是紧身夜行疾服,各背着不同的兵刃,来人身手不凡,各施展夜行术,踏屋飞渡而来。
为首那个一到定远镖局外边,猛地停住身子,竟不隐往身形,高站在一所大楼房屋脊上面,借月光凝目聚神,打量镖局形势。此时全镖局烛光全无,冷寂寂一所大宅院屹立在静夜中,两扇铁叶大门闭得紧紧地,连巡更值夜人也不见一个。大约过了有一杯茶的工夫,靠为首贼人左边站着的那个人低声说道:“仇堂主,这就是定远镖局,逃犯余栖霞就住在后面花园中两间静室……”
青面狮子仇大鹏一声冷然长笑,笑声里两手向前一挥,嘴里说声:“凡是敌人格杀勿论,闯。”
他闯字刚出口,立时张臂长身,恍如巨鹤,首先向镖局屋面跳去,脚沾瓦面,暗影中连珠弦响,嗖嗖嗖飞过来三支弩箭,仇大鹏见镖行早有准备,猛然一声狂吼,伏身贴瓦疾旋,三支弩箭全部落空。
贼人身法快捷如疾风,在屋面上打个旋,挺身跃起,坐腰垫步,长身又向另一座屋面上飞去。
他这里一发动,群贼全都跟着动手,十四条人影全向镖局里屋面抢去。贼人一抢到房上,立时分成三路,左右各五人,亮出家伙分别对付伏桩箭手,另两个人各展手中兵刃,拨开连珠弩箭,紧跟着仇大鹏身后,向后面冲去。
镖行虽然有了戒备,但贼人方面似也有了周密计划,所以弩箭如雨,贼人并不慌乱手脚,而且来人的身手都利落不凡,拨箭腾跃,捷如巧猿,有两个虽中了弩箭,但并不喊叫,仍是咬着牙随群贼搜杀伏桩暗卡。
每一进院子埋伏的十二名弩箭手如何是这般绿林煞星的敌手,前后不到一刻工夫,大部被他们清除,有几个没遭毒手的静伏暗处,也不敢再放弩箭。左右两路贼人清除了弩箭手后,分两行向后面搜进,接应青面狮子。
仇大鹏仗一身横练气功和迅捷轻身功夫,避开了三支弩箭,足点瓦面,使一招“海燕掠波”,一连三个起落,竟闯进了二进院内,奇怪的是二进院中似乎没有一点埋伏,既无人现身拦截,亦无冷镖暗箭,仇大鹏心中急欲寻找余栖霞,穿过了三进院子,狂奔后园,看园内假山亭台,花畦成行,整齐地耸立着十几株白杨树,靠东面分立着三座房屋,而且都紧闭着窗门,除了第一进院中伏有几个箭手外,二、三进院中乃至后园都好像没有人住似的,仇大鹏转念想到:莫非镖局的人早已迁出,故意在第一进院伏了几个弓箭手以便诱敌……
后面追来的四贼已赶到跟前,这四寇都是七年前侵犯衡山翠竹村的匪徒,近年来全部都投入雪山派门下,靠右两个是,二郎神樊建和白毛狮子余蛟,左面二寇是衡阳双恶小吊客李龙和恶判官石雄。
这次青面狮子仇大鹏奉师父天龙堂堂主双飞环郑元甲之命,离开十二连环峰,搜踪追杀余栖霞,一路追踪寻到徐州,恰巧雷振天又接苏督委托,保押猫眼夜明珠解进京都,雪山党徒暗获总堂令谕非要获此异宝不可,随云集徐州,暗中监视金刀雷振天的行动。
红衣女飞卫司徒霜本是奉命下山主持劫夺猫眼夜明珠的首脑,谁知巴东荒墓无意遇上小侠罗雁秋,匆匆一面,竟使姑娘陷身情网,无法自拔,她爱屋及乌,翻过来暗救了雷振天垂死之命,把拦截异宝的雪山党徒们闹个虎头蛇尾,可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窝里反。劫宝群匪败归当天晚上,司徒霜以总堂派来主持劫宝人的身份和群寇晤了面,她大发娇嗔,把众贼骂个狗血喷头,说他们打草惊蛇,使定远镖局有了准备,以后再下手劫取难免增加了困难。
姑娘骂过人又故意露了两手绝技,群寇相互失色,弄得心服口服,司徒霜见党徒都被自己镇服,随伪称既有能人暗中帮助定远镖局,必须先把暗助之人的来路摸清楚,然后才能决定明盗还是暗取。她镇住了群寇之后,自己托词探镖局,和罗雁秋会晤刘氏荒园,剖心示爱。
司徒霜会晤雁秋归来的第二天中午,仇大鹏也从十二连峰赶来徐州,他和司徒霜见了面,以晚辈之礼见姑娘,姑娘哪会把他放到眼里,挥挥手请他坐下,仇大鹏带来了逍遥山庄谈笑书生诸葛胆的亲笔令谕,着姑娘把劫宝一事交付仇大鹏办理,本人则尽速回大雪山另听派遣。
司徒霜接诸葛胆亲笔函件,哪里还敢怠慢,立时只身兼程,赶回大雪山去,可怜她想再见罗雁秋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了。
司徒霜走后,仇大鹏成了主脑人物,他立时派了几个身手较好的党徒,昼夜侦察定远镖局的情形,想查出暗助雷振天脱险的那位异人的来历。一连几天终于探出罗雁秋等三人的行踪,仇大鹏又亲自巧扮乞丐,隐身定远镖局后园围墙外面,他看见被自己逼嫁的余姑娘也藏身在镖局之中,这才一怒之下派二郎神樊建送了天龙堂堂主的龙头令牌,三天后亲率湘、苏两省分堂中一流身手党徒十四人,准备一举毁掉定远镖局,夺取猫眼夜眼珠,并生擒余栖霞回山复命。
且说仇大鹏闯至镖局后园,月光下花影拂动,仍不见定远镖局出面拦击,心中不免感到怀疑,不大工夫,左右两路匪徒全都会集在后园里。
仇大鹏正想喝使群寇放火搜人,突闻假山后面响起一声长啸,啸若龙吟,划破长空,群匪全都一怔,慌忙定神,再向假山上看去,只见五丈多高的假山顶上并排儿站着三个人,全都是劲装疾装,中间那人用手指着群贼喝道:“你们大概都是雪山派下的党徒爪牙,为什么无缘无故的侵犯人家镖局,你们看定了徐州就没有人敢动你们这群匪徒吗?”
仇大鹏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听口气好像不是定远镖局的人物,你既然敢管雪山派中的闲事,想定然是有名有姓的,不妨出面报上名,让你仇大爷见识见识徐州地面上的人物。”
青面狮子话刚说完,假山顶上发话人扑的一声冷笑,道:“你们既然敢来,何必一定要问姓名,我没有闲工夫和你们磕牙斗嘴,凭本领决生死。”
说完话,猛地拔身腾空,使一招“潜龙升天”从三丈高的假山上又飞起三丈高,似一只巨鹤猛雕,飘落在群贼面前,人落地再不搭话,翻腕抽剑。剑化万道银蛇,一个平沙落雁,横斩仇大鹏中盘。
来人身法手法,迅如电火,剑闪寒光,丈余内冷风逼人,仇大鹏心中一惊,慌忙仰身平卧,脚尖用力,一个金鲤倒穿波,退出去七八步远,急忙翻身抽出背上钩镰双刀,进身迎敌。余蚊、樊建和李龙、石雄见来人一剑迫退仇大鹏,四寇立时各亮兵刃,来个以多打少,余蛟七节鞭、樊建虎头双钩、衡阳双恶各人一柄鬼头单刀,五般兵刃围住了人家一个动手。
罗雁秋剑划“倒转阴阳”,先削去李龙一只单刀,沉腕变式,又一着“旋风扫雪”,恶判官石雄应声断去一腿,一声惨吼,石雄抛刀摔倒在地上。罗小侠杀机已起,手下绝不留情,白霜剑使一招“长桥斩蛟”,闪起一道银光把白毛狮子余蛟连人带鞭横斩两段,血溅三尺,尸体倒地,二郎神樊建急展虎头双钩使一招“二龙出水”,分取小侠双腿,雁秋闪身躲过双钩,剑变“天女挥戈”,樊建左手钩应声而断,他慌忙转身想跑,谁知罗雁秋捷如飘风,比他更快,右腕急吐,招化“寒花吐蕊”,剑挟一缕冷风由前胸透穿樊建后背,雁秋飞脚收剑,把樊建尸体踢飞起八尺多高,人落地已经死亡。
第 七 回 前仇未解衅 起毫末再启祸端
罗小侠身战四寇,也不过就是五六个照面,四个打一个,反而弄个两死一伤一丢兵刃,他的身手剑术震慑了群匪胆子,连青面狮子也抱住两柄钩镰刀,站在那儿发楞。
罗雁秋一顺手中白霜剑,冷笑道:“姓仇的,你不要驱使这些亡命党徒白白地上来送死,大丈夫就该亲自和罗某人斗上几百个回合,我闻你仗师父荫庇,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上专门欺侮小同门,今天该是你恶贯满盈、报应临头的忌辰,罗雁秋不取你这条狗命,如何能对得住我的义妹……”
他话未住口,青面狮子仇大鹏突然一声狂吼道:“姓罗的原来是你,成都青云观一笔血帐已记到雪山派总堂帐上,前仇未结,今天又结上一笔新债,仇爷今天要看看扬威成都和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