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秋说着话,适才那少女,这时已端着一个银盘,盘中有一瓷碗,碗上尚有一盖,内中不知究系何物,缓缓走来。
她一进门,冲着雁秋,皱了皱眉,挤了挤眼,扮了个极其滑稽的鬼相,几乎逗得雁秋发笑。
这时那带雁秋进庭来的女人道:“少侠,请坐呀!”雁秋这才未笑出声来,向那女人一拱手谢道:“有谢!”
那少女将手中银盘,放在靠近雁秋的长桌之上,将盘中瓷碗一取出,端到雁秋身旁,然后她始端着空盘而去。
当她走到雁秋面前之际,复又冲着雁秋扮了个鬼脸。
雁秋心想:这丫头确实也太顽皮,正在这样思忖之间,继又听那女人道:“少侠请用茶罢!”
雁秋忙又拱了拱手,道:“多谢姑娘热诚招待,不知姑娘肯否赐告尊姓芳名,以便日后图报。”
那女人淡淡一笑,道:“我司徒家中,一草一木,俱皆被你们数得清清楚楚,少侠何必故作神秘,有话就请直截了当的说罢,无须再摆一副伪面孔了。”
雁秋闻言一愕,心说,果然被我猜中,她是有意安排,令我入彀了。
于是正色道:“恐姑娘认错人了,我罗某人一向与尊府从无瓜葛,这次贸然闯入尊府,完全为了避雨,还望姑娘谅解。”
那司徒姑娘面色一板,道:“那你为何从双龙堡,一直跟踪而来?”
雁秋不由心中叫苦,暗道:这真是冤枉,立即肃容,道:“说出来姑娘一定不信,我罗某人不但不是由双龙堡而来,同时就连那双龙堡在哪里,亦皆不晓,至于为何一路追着姑娘而来,这事不能再相欺瞒,实告姑娘,只因姑娘背影,酷似家姊罗寒瑛,是以才赶来此地,不意竟令姑娘误会。”
司徒姑娘见他不像说谎,始把面色宽了一宽,道:“阁下何人?”
“在下罗雁秋!”
司徒姑娘面露惊疑,道:“你是罗雁秋?”言下颇有不信之意。
因为她由传言中所知,罗雁秋乃是一位英俊潇酒,倜傥不群的少年,而此时坐在她面前的罗雁秋,不仅蓬头垢面,而且老气横秋,哪里有传言中的半点形象?难怪她不能置信了。
雁秋见她不信,便道:“难道姑娘还有什么怀疑之处吗?”
司徒姑娘道:“你与传言中的罗雁秋,却一点不像!”
雁秋哦了一声,道:“难道我变了?传言中怎么说?”
司徒姑娘星眸微转,似笑非笑道:“传言中说,罗雁秋英俊潇洒,倜傥不群,实为人中龙凤,而阁下则蓬头垢面,漫说我不会相信,恐怕就连三岁娃娃,也会怀疑了。”
雁秋倏然瞪起双目,同时“啊”了一声。显然他内心中颇为震惊。
他摸了摸他那一头既湿且乱的乱发,复又摸了摸他那渐为消瘦的双颊,和长满短须的脸,摇了摇头,说:“我已经长大了,难道还能与以前一样吗?”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解释给司徒姑娘听。
司徒姑娘秀眉一挑,道:“所以我不能相信你是真的!”
她又沉吟一阵,忽然若有所悟地道:“听说罗雁秋有一袭武林异宝百毒衣,不知你有是没有?”
雁秋愕住了!因为百毒衣这一问题,实在令他难以答对。
罗雁秋想了又想,脑中一片混沌,摇头道:“在下实无那百毒衣。”
司徒姑娘格格一声娇笑,道:“这样看来,你更是伪冒的了。”
雁秋恼道:“我为何要伪冒?”
司徒姑娘徒然把面一寒,冷声道:“这要问你!”
雁秋眼看已成僵局纵有百口也难向她分辨,只得道:“你不相信,我纵说破嘴皮也是枉然,你司徒姑娘一片盛情我已心领,咱们来日再见。”
雁秋气恼间语无伦次,同时倏的站起身形,即住外走。
司徒姑娘冷笑一声,道:“你要走吗?”
雁秋头也不回道:“我既已知你非寒瑛姊姊,又呆在此地何用?”
说话间,已走到大庭门口。
司徒姑娘陡然娇叱一声:“你给我站住!”
雁秋回头把眼一瞪,道:“你打算怎样?”
司徒姑娘寒着一张粉面,道:“你想来就来,相去就去!哪里有那么容易?”
“难道姑娘心有不甘?”
司徒姑娘目射凌芒,逼视着雁秋,道:“你先给我留下一个记号,然后再走!”
雁秋哈哈一笑,不屑的瞄了瞄司徒姑娘,道:“凭你也配?”
司徒姑娘浑身一颤,面现杀机,娇叱一声:“你是找死!”
右腕一抬,一颗似针非钉的“追魂扣”已比电光石火还快,欺到雁秋面门。
雁秋嘿嘿一笑,道:“这就是你的本领吗?”
话声中,左手一抬,一颗带有巨毒,蓝汪汪的“追魂扣”
已夹在他中食两指之间。
“别丢人现眼了,赶快收起来罢!”
说话间两指微弹,那夹在他两指间的一颗“追魂扣”,星飞电掣般的飞向司徒姑娘。
这被雁秋所弹回来的“追魂扣”,不但在空中翻翻滚滚,而又弯弯扭扭,根本无法拿捏准头。
司徒姑娘闪身避于一旁,目睹自己苦练十数年的“追魂扣”
竟不能接下,心中这份懊恼,真是不堪言状。
“当”的一声,“追魂扣”飘然落地,司徒姑娘一颗芳心不由也怦然一跳。
雁秋揶揄一笑道:“你姑娘还有什么新鲜玩艺儿吗?”
司徒姑娘艺出“万幻魔婆”门下,生就一身傲骨,从不认输,此时败在雁秋手下,已觉奇耻大辱,再经他一奚落,哪里还受得了,银牙一咬,一头就向雁秋栽了过去。
雁秋见她一头栽来,知她已恼怒至极,心说:这是何苦来的,忙运起“百妙秘籍”中的“先天一气”神功。
就当那司徒姑娘将到未到之际,他忙将两袖一抖,两股潜劲顿时凝成一道气墙,漫说姑娘到此无法闯过,即连飞刀怒弩,照样爱止,无法通行。
司徒姑娘狠着一颗心冲将上去,不意身到半途,便被一道无形气墙所阻。
令她一条娇躯,前进进不得,后退也退不成,这份尴尬,真比一刀杀了她,还要痛苦三分。
雁秋望着她那种痛苦之情,心生几分不忍,道:“我们前无仇,近无恨,姑娘何苦如此,在下还有急事,我们日后再行相见罢!”
话完,身形一闪,人已出了庭门,再一垫步,身形欲起。就在这时,突然院墙之上发出一声阴阴怪笑,犹如狼嚎鬼啾,令人闻之毛发怵然。
雁秋心头一懔,抬眼望去。
只见大雨倾盆之中,一位道装老者,手执一把拂尘,面无血色,瘦骨嶙峋,却是两道灼灼逼人目光,还能令人意味他尚未死,否则定会以为是一具尸体。
他站在围墙之上,笑过一阵之后,望着雁秋道:“小子!你打算往哪里走?”
雁秋可说打从第一眼望到他起,心内就存了厌恶之心,此时闻言,道:“我愿到哪就到哪,你还管得着吗?”
那道装老者哈哈一笑,道:“道爷不但管得着,而且,你小子生死,亦全在道爷手内!”
雁秋嘿嘿一声冷笑,道:“你有多大能力,竟敢这样夸口?”
道装老者仰天哈哈一笑,道:“小子,你纵想死也得候一候,待我得了司徒小丫头的回话,再来打发你也不迟!”
这时,那司徒姑娘业已奔出大庭,怒视着道装老者,娇叱道:“杂毛老道,快给姑娘滚开,如若一味唠叨,休怪姑娘对你无礼了!”
道装老者嘿嘿一笑,道:“姑娘你可知道我是特地来作和事佬的!”
司徒姑娘寒着脸道:“没有那么便宜,只要我司徒乃秀有一口气在,决不与那双龙堡甘休!”
道装老者面孔一寒,沉声说道:“姑娘你又是何苦,只要你一点头,答应了二堡主这门亲事,不但救司徒老爷子解药即时到手,同时……”
司徒姑娘不等他的话完,叱道:“住口,姑娘不但不需要他的解药即可将家父毒伤治好,同时,我今晚若不将双龙堡杀得一光二净,片瓦不留,从今以后,也决不姓司徒!”
那道装老者,把话听完,道:“司徒姑娘,我是一片好意,才特地来劝你,前夜若非我老道替你解了围,如今你不是已经成了马家人,我看,你还是答应了罢!”
司徒姑娘面现杀机,道:“谢谢你的美意,请你转告那马寸才,姑娘不但誓死不屈,并且今晚还要找他算帐,报了这笔杀母伤父的血仇!”
道装老者闻言,笑得前仰后合,道:“姑娘意思,可是令我通知马家,准备花烛洞房,等候姑娘成礼!”
司徒姑娘闻言,直气得身子微微一颤,道:“少放屁,赶快滚!”
道装老者更笑,道:“一定,一定,若不快些,真怕是张罗不及呢。”
说完,一势“一鹤冲天”人已凌空而起,再一提身,便已电掣而去。
雁秋听他俩人对话,已明白这其中是怎么回事,他不但原谅了司徒姑娘对他的置疑无礼,而且还萌起一股不平之心。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走呢?还是该留下来帮一帮姑娘解决此事。
司徒姑娘一腔怒气无处泄,望着默默出神的雁秋,怒道:“你还不滚……”
司徒姑娘下面的话尚未说完,心中一动,知道与雁秋之争,实是一场误会。
司徒姑娘心念至此,已将对他的一腔仇怨,化得无影无踪,讪讪地说:“我心烦,你走吧,不要打扰我了!”
雁秋见她敌意已消,便道:“此际大雨倾盆,在下再在这廊下避一避如何?”
姑娘闻言,道:“你还是到大庭里面坐罢。”话完转身径去。
雁秋见她转身离去,站在屋檐之下,他想,一个弱女子,经此大变,实在可怜。
“喂!你这人不到院子内坐,站在屋檐下作甚?”
雁秋抬头一看,来的是那俏丫环,瞪着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瞪视着他。
雁秋道:“我在此且避一避。”
那少女抿嘴一笑,道:“快进屋里去罢!我家小姐令我要你换上干衣服呢。”
雁秋呆呆望着那少女。少女薄嗔道:“你发什么愣呀!是不是不懂我的话?”
雁秋尴尬地道:“姑娘之言,焉有不懂之理,只是这份盛情,太令罗某人不安了。”
“你不好意思是不是?那有啥关系,呆会儿你见到我家小姐,好好谢她一番就成了。”
雁秋怦然心动,道:“你家小姐可是去照料病人?”
那少女顿时脸儿一寒,心有不安道:“可不是么!前晚老太爷中了敌人毒药镖,至今人事不省。”
雁秋自“百妙秘籍”之中,得悉甚多难治症之法,经他自己亲身体验,果然灵验无比。
于是道:“可否让我见见你家老爷?”
那少女面现惊疑道:“他人事不知,如何能见你?”
雁秋道:“我就因他人事不知,才要见他,若是好端端的,我又何须见他?”
那少女闻言,黑白眼珠滴溜一转,道:“敢情是你想替他治病吗?”
雁秋点了点头,道:“有这份心意,但不知能否治得了,须待见过你家老太爷之后,方能断定。”
那少女闻言喜得跳脚道:“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去禀知我家小姐!”
话完,一溜烟似的转身而去。
未几,她又奔至雁秋面前,且喘且笑道:“快换衣服,我家小姐请你去呢!”
“不换也罢,救人要紧。”
那少女不依道:“不行,你若不换过衣服去见我家小姊,她会以为我慢待客人,到时责怪起来,可担当不起!”
雁秋见她动人楚楚的样子,也不便再行执拗,一笑道:“那就换过衣服再去好了。”
少女妩媚一笑,带着雁秋走进大厅,随即送来一包衣物,冲着雁秋神秘一笑,道:“穿穿着,不合身再来唤我。”
雁秋接过衣物,她已飘然退出厅外,及待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换好,她始进来,对着雁秋望了又望,瞧了又瞧,像是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人。
雁秋道:“谢谢姑娘。”
那少女道:“这乃是老太爷的衣服,不意你穿起来竟是这般合身。快走罢,免得小姐等得心急。”
雁秋一笑,俩人相继跨出厅门。
少女领导雁秋,左回右旋,转了十数弯转,方始到达司徒老侠养伤静室。
雁秋进内一看,不由心头顿时一紧,道:“姑娘曾给老伯服过何等药物?”
司徒姑娘本俯身站于老侠病榻一旁,当雁秋进房之际,她已直起纤腰,这时觑了雁秋一眼,心有不安道:“难道投错了药物?”粉颊之上,顿时掠过一抹疑惑迷惘之色。
雁秋微一点头道:“由这紫黑发肿的面色来看,显然中了其毒无比的冰域蚁涎之毒,实非一般药石所能奏效。”
司徒姑娘听他说得有条有理,焉能再存半丝猜疑,忙问道:“不知可有医治之方?”
雁秋点头道:“尽快准备银针一枚。”
司徒姑娘对那身旁少女道:“碧玉,还不快去取一根银针来。”
碧玉应命而去,转眼便手捏银针而来。
雁秋接过银针,走至榻旁,手起针落,不偏不斜,扎入老侠“璇玑”穴中。
司徒姑娘心神一紧,芳容灰败,两只澄若秋水的瞳眸,更是瞪得滴溜滚圆。
碧玉丫头同时也惊诧出声,不安地迸出一个“你”字。
雁秋专注于他的手术之上,这时将银针一拨,即又往“华盖”穴上扎去。接着,“膻中”
“中庭”“鸠尾”“巨阙”……
片刻间,周身三十六大穴,但皆戳遍。司徒老侠沉浊地“噢”了一声,雁秋才面现舒慰的吁了一口气。
司徒老侠重重地喘息一声,接着由口中喷出一道乌紫血箭,腥臭冲鼻,中人欲呕。
司徒姑娘和碧玉丫环俩人,这时赶忙将司徒老侠,扶着坐直身躯。
老侠又连吐出几口血块。
老侠吐过一阵,像是已将胸中淤血呕尽,始一睁失神的双目,舒然道:“可闷煞我了!”
司徒姑娘笑逐颜开,纤纤玉手揉着老父胸口。
司徒老侠慈爱地对司徒乃秀道:“孩子,爹爹这条老命算是拣回了。”
忽然面色一沉,继又道:“解药是哪里来的?莫非是你已向他们屈服了?还是……”
司徒乃秀未等司徒老侠把话说完,忙不迭接口道:“爹爹,你老人家别误会了,姓司徒的纵然死后化骨扬灰,也不会向他们屈服!”
司徒老侠眼中焕发出一道异芒,颔首微笑道:“对!你有份硬骨头,才不愧为我司徒烈的孩子!”
司徒乃秀莞尔一笑,却又带着些许羞愧之情,道:“你老人家这伤势,多亏这位相公,施以妙手,才能化险为夷。”
她说着话一伸手指了指罗雁秋。
司徒老侠听说有人插手救了他一命,心中这份感激自是不必说了,随即向罗雁秋望了一眼,即欲下床叩谢救命之恩。
罗雁秋察颜观色,已洞悉老人心意,未等司徒烈开口说话,便忙上前阻挡,道:“老前辈伤势尚未痊可,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再说,这些许小事,乃是晚辈举手之劳,又何敢言谢。”
司徒烈真想不到,像罗雁秋这般年纪之人,身挟绝技,竟然不浮不骄,已经难能可贵,再听他谈吐斯文,句句感人,不由赞叹,道:“少侠这份阴德,老夫实在不敢言谢,不过,少侠上下如何称呼,肯予赐告吗?”
罗雁秋闻询,急忙抱拳施礼,道:“老前辈言重了,晚辈罗雁秋,实不敢当!”
不知是罗雁秋的名头太大,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只见司徒烈听完罗雁秋三个字之后,面色一愕,喃喃道:“罗雁秋!罗……
雁……秋……”同时一边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