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雁秋不禁一呆,暗忖道:“姊姊和霞妹妹原来是被这厮救起,怎的姊姊却未提及?”
碧眼神雕胡天衢似已看透他心中所思,缓缓说道:“但我并未让你姊姊知道是我救起,便悄悄将她送上岸去。”
赤煞仙米灵嘿嘿干笑两声,说道:“你们这笔债慢慢清算,先看看我这包袱中的东西。”
他早将包袱解开,右手一抖,赫然竟是一颗白惨惨的人头,滚解当地,随即阴阴地说道:
“你们两位可都认识,要不要我引见引见?”
罗雁秋和胡天衢一惊之下,齐都闪目看去,赫然竟是谈笑书生诸葛胆!
碧眼神雕胡天衢拍手大叫道:“好本事,老米,哪里弄来的?”
米灵嘿嘿笑道:“在江中捡来的!”
罗雁秋却不知他昨夜在江岸看到的那颗人头,便是谈笑书生诸葛胆,不禁暗暗吃惊。
胡天衢又自大声说道:“好运气,我昨晚便知诸葛胆来到这里,而且还得到一件东西,却不料他遇上的敌人如此扎手,这样快便死了,嘿嘿,如今四喜临门,咱们倒真该好好庆祝一番哩!”
“哪四喜?”
胡天衢神秘地一笑,道:“等下便知。”他遂叫一个小鬟把诸葛胆的头颅收起,并低低吩咐了几句。
此时隔舱的乐声已起,两个彩衣女子端菜捧酒,已然摆好了一桌酒席。
胡天衢首先入座,赤煞仙米灵尚未入座,便已撕下鸡腿大嚼,罗雁秋面对着杀父仇人,恨不得一掌将他劈死,不过他半日一夜未进饮食,也实在饥火大炽,于是一言不发,坐下便吃!
片刻之间,罗雁秋便已吃得酒足饭饱,他抹了抹嘴角,长身站起。
胡天衢嘿嘿一笑道:“这么快便吃饱了吗?”
罗雁秋道:“不吃饱我还客气?”
胡天衢仍是高据首位,细细品尝,像是从未吃过这般好的酒菜,又似全不将罗雁秋放在眼中似的,嘿嘿一笑道:“吃饱了,准备干什么?”
罗雁秋顿时热血沸腾,大喝一声道:“等你也吃喝饱了,便随我去一趟衡山雁鸣峰。”
胡天衢大笑说道:“好!”
他突地推杯掷筷,长身而起,说道:“这就要走吗?”
罗雁秋微微一怔,说道:“愈快愈好!”
胡天衢双掌互击,发出“啪啪!”两响,隔舱乐声急止,舱外忽然走进两名华服壮汉,肃立一旁,听候差遣。
胡天衢看也不看俩人一眼,沉声说道:“转驶武昌,准备靠岸。”
两名华服壮汉喏喏连声,躬身退出。
赤煞仙米灵这才吃完,他丑恶的脸上,也不自主地现出惊诧之容,说道:“老胡,你究竟耍的什么把戏!”
胡天衢狂笑两声说道:“米兄,你可也有兴一游南岳衡山吗?”
赤煞仙米灵怔了半晌,方自傻笑说道:“有兴!有兴!”
罗雁秋见胡天衢毫不犹豫,便答应随自己往衡山一行,反倒怀疑起来,他暗中试一运气,只觉得百脉畅通,真气运行无阻,既未被点上任何一处穴道,又无中毒迹象,但他早准备好以不变应万变,当下大笑一声道:“胡天衢,看你今日所为,总还算条汉子……”
胡天衢嘿嘿一笑,截断他的话道:“你可是觉得我没暗中加害于你吗?嘿嘿!你把老夫看成什么人了!”
赤煞仙米灵阴阴一笑,道:“对付这小子,还用得着暗做手脚吗?合老夫两人之力,明打你又岂能是我的敌手?”
罗雁秋剑眉一轩,朗声道:“那你们就试试看吧!”
他当下凝神运气,蓄势以待。
胡天衢神秘地一笑,轻轻地说道:“老夫先给你引见一个人,你若和她打上一阵,能胜得了她一招半式,老夫便即刻随你去衡山雁鸣峰,但你若是不敢和她动手,不能胜得她一招半式,那你便随我到衡山雁鸣峰去。”
罗雁秋自是听得大不服气,他自信当今武林人物,若是单打独斗,除东西双仙外,己鲜有他的敌手,遂把剑眉一扬,忽听赤煞仙米灵插口说道:“老胡,你最后两句话,我怎地听不懂什么意思?”
胡天衢大笑两声,说道:“问得好!问得好!”
他突地语声一顿,转向罗雁秋轻轻问道:“你听得懂吗?小伙子?”
罗雁秋微微一怔,已自猜出胡天衢的意思,遂即冷哼一声,道:“我罗某人,若是胜不了那人一招半式,便只怪我学艺不精,到时全凭你的处置,就是你挖个坑将我活埋,罗雁秋也会眉头不皱的跳下去!”
胡天衢嘿嘿一笑,他好像越来越得意,说道:“真聪明,老夫正是这个意思,正是叫你给你爹娘陪葬去!”
罗雁秋朗喝一声道:“少废话,快叫那个人出来,纵然他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罗雁秋又有何惧?”
胡天衢干咳了一声,摇手说道:“别急!别急!等她出来时,希望你刚才答应的话,不要后悔才是!”
罗雁秋大喝一声道:“他是谁?快说!”
但碧眼神雕胡天衢却已不再理他,轻轻拍了三下手掌,隔舱垂帘一启,便已姗姗走来两个彩衣女子,胡天衢微微一笑,说道:“将隔舱中那位正在休息的女客请出来,就说她有一件意外的喜讯。”
两个彩衣女子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胡天衢却又怡然自得的倚卧在锦榻上。
罗雁秋一听说是个女子,便有说不出的焦急,星目一瞬不瞬,注视着通往隔舱的垂帘上。
赤煞仙米灵对此显是毫无所知,丑恶的脸上满现好奇。
片刻工夫,隔舱中已响起一阵迷乱的哭声,哭声凄惨,令人断肠,罗雁秋方自一怔,突见垂帘一启,首先走出两个彩衣小鬟,两个彩衣小鬟之后,却是个穿着一身雪白丧服的女子!
罗雁秋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大声叫道:“师嫂!原来是你!”
这女子赫然竟是玄衣仙子杜月娟。
只见她两眼已哭得甚是红肿,但却是朦朦胧胧的显然久睡方醒,原来昨夜那红衣妇人被诸葛胆救起,胡天衢的爪牙却乘一时混乱,用迷香将酣睡中的玄衣仙子杜月娟迷住,劫持到胡天衢的船上来。紧接着又获知诸葛胆已死的消息,是以便想作弄罗雁秋一番,因而便将仍在昏迷中的杜月娟,换上了一套白衣,她苏醒了之后,看到了诸葛胆的头,自然是哀痛欲绝,不过她听说,尚有一件令她极为惊喜之事,也不由不出来看个究竟。
须知一个人在伤心无助之时,遇见一个亲戚朋友,便是最大的慰籍,比起“他乡遇故知”
的情景来,还要胜过几分。何况玄衣仙子杜月娟和罗雁秋又有一段不平凡的际遇,她此时一眼就看见罗雁秋,心中千百种滋味,纷至沓来,突地嘤咛一声,遥向他怀中扑去!
此情此景,罗雁秋纵然欲避男女之嫌,纵然他是个铁石心肠的鲁男子,也是不便闪避。
胡天衢倚卧锦榻之上,哈哈大笑一声,道:“‘飞燕投林’,这可是第一招吗?”
罗雁秋心中猛地一震,这才想起方才议定之事,他虽情知受了胡天衢的愚弄,但已无反悔的余地,他面对着哀哀哭泣的苦命女子,纵然知道若不和她动手,是必死无疑,他又岂能忍心动手?
但想到父母之仇未报,自己却又毫不能反抗地死在仇人手里,不由心中大乱,早已没有了主意,半晌之后,他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哀叹!
玄衣仙子杜月娟突地止住哭声,幽幽说道:“秋弟!你叹的什么气?”
此时舱门垂帘一启,走进一个华服汉子,躬身向胡天衢说道:“船抵武昌,就要泊岸了。”
胡天衢嘿嘿一笑道:“罗雁秋!休要垂头丧气,休要……”
罗雁秋大喝一声截断他的话道:“少废话,走!大爷跟你去!”
杜月娟大感诧异,顿觉惶惑,颤声说道:“秋弟!你……你到哪里去?”
罗雁秋一言不发,大步向舱外走去。
胡天衢冷冷说道:“他要去死!”
岸上万头攒动,甚是拥挤,罗雁秋不知这便是平时的繁华景象,抑是临时发生了事故,但他此时心情,已然没有了好奇,对一切全没了兴趣,只是希望早些赶到衡山雁鸣峰下,看看父母遗骸究竟埋葬哪里,纵然死了,只要能在九泉之下长伴双亲,便也会感到满足的。
紧随着罗雁秋上岸的,便是杜月娟,她此刻尚不知道,为什么罗雁秋甘愿去死?
赤煞仙米灵和碧眼神雕胡天衢翼护左右,他们四人的容貌服饰虽已吸引了行人的注意,但当他们穿行在人丛中时,却似无一人注意,原来众人的目光俱都投向江中,显然是江中有更足以吸引众人之事。
果然一阵乐声自长江下游隐隐传来,岸上的人群,齐都大声叫道:“来了!”
这短短两个字中,像是包含了无限希望,像是已然盼望了一生的事物,突然得到实现似的。
但罗雁秋等四人,各怀着不同的心事,长江中尽管给众人带来无限希望,但却对他们无关,仍然排众向江岸走去。
突然江上乐声大作,江滨人声沸腾,罗雁秋等人不自主地反身凝目看去。
只见江中已自一路驶来五艘大船,甲板上金光耀眼,看得人目迷神摇!
乐声戛然而止,沸腾的人声也突归静寂,在静寂得可以听到人们心弦跳动的情形下,第一艘船舱中大步走出一个身着华服,黄脸短髯的老者。
那华服老者锐利的目光一扫江滨人群,沉声说道:“各位想必都是看到了昨日在黄鹤楼头贴的告示,因而前来领受救济,但各位在领受救济后,却负担着一项重大的责任,即要在三日之内,寻获一位操此地口音的疯癫老婆婆,送来舟上,各位若不去努力寻找,便将要失去一笔更大的赏赐!”
那华服老人宣布完毕以后,江边人群立刻起了一阵纷纷议论。
岂知一位褛衣老妇人在听完宣布之后,脸色顿时一变,冷哼一声,未见她身形如何作势,便向后疾翻而去,这轻轻一翻,竟然足有七丈,她去势将遏,堪堪落地之时,竹杖轻轻一点地面,又自腾空而起,飘出五丈,如此几个起落,便已消失不见,罗雁秋、米灵、胡天衢和杜月娟四人俱都看得呆了!
他们再未想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龙钟老妇人,居然也会武功,而且是武林罕见的内家高手?
就在他们怔怔出神暗暗赞叹之际,江中船头已响起一声大喝,道:“各位小心接着,休要打破头了!”
顿时之间,只见无数个闪耀着金光的物体,自船上直向人丛中飞来,那拥挤的人丛,不但不怕打破头,反而担心打不到头上,即便真的打破头,也是心甘情愿似的。
尽管那褛衣老妇人和这五只大船,均似充满了神秘,但罗雁秋一想到自己的命运,便对任何神秘的事,也不愿去探索追究了,于是黯然一叹,轻轻说道:“咱们走吧。”
胡天衢嘿嘿一笑道:“你真的便要走吗?”
罗雁秋冷哼一声道:“不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天衢诡异地一笑,说道:“难道你的父母大仇真的不想报了吗?你若知道刚才那宣布事情的华服老者是谁,只怕叫你走,你也不走了。”
罗雁秋面色突变,赤煞仙米灵自嘿嘿笑道:“我几乎认不出那厮便是追命阎罗马百武了!”
罗雁秋顿时热血沸腾,大喝一声道:“那厮真是追命阎罗马百武吗?”
胡天衢冷冷说道:“他纵然化骨扬灰,也难逃老夫的眼睛!”
他话未说完,罗雁秋已“唰”地一声跃起,便要向那大船上扑去。
玄衣仙子杜月娟低叱一声:“兄弟!”娇躯先自跃起,将罗雁秋截了下来,急急又道:
“兄弟千万不可造次,那人纵然真是追命阎罗马百武,我们还须摸清他主人的来历,方可动手哩!”
此时,那五只大船的金银已然分散净尽,江边的人群俱都笑容满面,内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欢喜,他们再未想到,已然穷苦了大半辈子,财神爷会突然降临,钱财会来得那般容易。
罗雁秋满腔悲忿,虽被杜月娟截了下来,但他心切父母大仇,哪能忍耐下去,方要再度跃起,扑奔那第一艘大船之时,陡听三声鼓响,一记锣鸣,锣鼓余音未绝,那第三艘大船上,已然传出一阵笑声,随着笑声,自船舱中鱼贯走出七八个人来。
那些向岸上投掷金银之人,又不知何时隐去了。
罗雁秋闻得锣鸣鼓响方自一怔,纵目看去,又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那走上甲板的七八个人除了四名彩衣小童外,赫然竟有一个白衣少年,一个粉红罗衣的少女和一个红衣妇人,正是太史潇湘姑侄!
另外一人,也是一名华服少年,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只见他生得唇红齿白,俊美无比,但在薄薄而上弯的嘴唇和那双闪耀着精芒的眸子上,却自然显出一种狂傲阴鸷之气。
他们几人在甲板上来回踱步了一番,似是在浏览江上景色,尽管罗雁秋想即刻冲上船去,查明那人是否真是追命阎罗马百武,但一见太史潇湘等三人,也不禁凉了半截,踌躇起来了。
玄衣仙子杜月娟还以为罗雁秋听了她的劝告,心中大是高兴,她微微一笑,一牵罗雁秋的衣襟,低低说道:“兄弟,我有话对你说!”
罗雁秋微微一皱眉头,说道:“大嫂有话请说。”
这时碧眼神雕胡天衢和赤然仙米灵却不断向江中那五艘大船上窥探,对他们说话,似全未注意。
玄衣仙子杜月娟一瞥胡、米二人,又自低声说道:“兄弟,你可是想到那艘大船上去,一探仇踪的下落吗?”
罗雁秋沉声说道:“正是。”
他仰首一看天色,只见艳阳当空,还仅是正午时光,不由眉头再皱,说道:“船上人口众多,光天化日下寻仇,甚是不便,须待入夜以后,方可……”
杜月娟摇手止住他的未完之言,神秘地一笑,说道:“不必等到入夜之后,嫂嫂立刻陪你往那大船上一行。”
罗雁秋微微一怔,诧然说道:“嫂嫂休要故意说笑……”
杜月娟一笑又道:“女人最大的长处便是心细,兄弟你必定忘记五艘大船上分散金银以前,那华服老者所宣布的事情了。”
罗雁秋恨恨说道:“你可是说的马百式那厮吗?”
杜月娟正色说道:“到目前为止,那人究竟是否追命阎罗马百武,尚在未定之数,但他所宣布之事,嫂嫂我却是一句均未忘记。”
罗雁秋略一沉思,哦了一声道:“小弟也想起来了,原来这船上的主人,正要寻找一个操此地口音的疯癫老妇人,并说还有重大的赏赐。”
杜月娟突地转向罗雁秋微微一笑,说道:“兄弟,你且在此稍候片刻,嫂嫂去给你找个疯癫的老太婆去。”她说完之后,便即展动身形,如飞而去,转瞬之间,身形便已消失在潮水似的人丛中。
时间在焦急等待中过去,当空丽日,逐渐西斜,江边人群在得到金银之后,已然相继散去。
那一艘大船的甲板上,亦是一片静寂,暮春三月,虽是江南,亦有着料峭的寒意。船上的人们,显然都已躲到船舱中享乐去了。
罗雁秋等三人早已等得不耐,赤煞仙米灵破口大骂道:“兀那婆娘跑到哪里去了,莫非乘机溜了!”
岂知他话声刚落,数丈外响起一声冷笑,一人冷冷说道:“好个丑鬼,你可是背地说老娘的坏话吗?”
话声出口,随之蹒跚走出一个人影。
这边三人凝神看去,赫然竟是那白发褛衣的疯癫老妇人,她仍手持竹杖,气喘吁吁地走来。
那老妇人突地仰天一阵大笑,扑通坐了下去,竟自嘻嘻说道:“小伙子,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