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几个身穿淮军军装的士兵将戏台上的锣鼓往台下仍,怡园斋管事的也赶来了,不知是什么情形,但知道这些当兵的不好惹,只好在一旁打圆场,“消消气,消消气,几位爷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好好说。”
那几个士兵刚要下去,有一个小生装扮的人却站了出来,拦住那几人的去路:“敢问几位爷,《玉堂春》是旦角名戏,在这怡园斋里也不是唱的第一场,从前可以为什么今天就唱不得了?”
哪只他刚说完,就被一个士兵揪着衣襟拉了起来,“我们长官就在楼上,你再说一遍试试。”
可那个小生无所畏惧,竟吼了出来:“有什么不敢说!我还是那句话,从前唱的为何今天就唱不得,难道是有谁心虚吗?!”
只见那几个士兵抬头看了一眼,像是得了什么令一样,将那个小生扔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徐婉抬头往三楼看去,才发现程斌正往包厢里走。
胡润生也看见了,叹了一口气,“我刚才听人说,他那个疯掉的姨太太从前就是这个戏班子的。”
怪不得程斌会心虚,徐婉又往三楼看去,程斌已经进包厢了,他那个包厢的阳台上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她正准备收回视线,却发现三楼转角处的另一间包厢的阳台上正站着一个人,似乎还在看着她。只是她一看到他,他便也转身进包厢了。
那个人虽然没有穿戎装,但徐婉一眼就认出了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刚才到底有没有看见她。
徐婉和胡润生回到座位上,周围那些酒客似乎并没有因此扫兴,反而兴致勃勃地谈论起程斌和花月楼他们的风月事来。
“刚才那个唱小生的是谁啊?都不怕死?”
“不知是不是花月楼以前那个相好的,还是她什么亲戚?”那人想了一下,断言道:“应该是个什么亲戚吧,不然人都疯了现在再替她这样出头图什么呀?”
徐婉从栏杆的空隙里往下看去,还好刚才的殴打已经停止,那个小生已经被戏班子的人扶了下去。
许是孟钦和也在的缘故,徐婉不再想在怡园斋再待下去,待胡润生吃好了,便趁他不注意付了钱。待结了账,才和胡润生一起离开。
胡润生一直想着请客,不曾想徐婉真的请了他这一顿。毕竟怡园斋的菜不便宜,他们虽然没点几个菜,一顿饭下来也是半个月的薪水。
胡润生皱着眉头,道:“小婉,你现在刚刚才有了薪水,哪经得起你这样折腾。”
徐婉走在胡润生前头,转过身去璀然一笑,“你放心,润生哥,再吃十顿也吃不垮我。”
她一回头便没有看路,和从三楼下楼的人撞了一下,徐婉连忙回过头去,才发现是撞到了一个淮军的士兵。
因为刚才的事,徐婉对这些淮军士兵印象不大好,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只道了声,“抱歉。”然而当她往走廊看去时,才发现这些侍从并不是程斌的人,那个人已经下了楼,许是听到动静,也回过头在看他。
徐婉并不想看到他,低着头和胡润生一起从那个人身边走过去。余光里,那个人似乎还在看她,不过也是在这个时候,宋存山急匆匆从怡园斋走了进来,宋存山神色匆忙,并没有看到徐婉,径直走到孟钦和身边汇报。
宋存山虽然极力压低声音,可还是因为过于激动,被正好经过的徐婉听到了,“二少,有杨小姐的下落了。”也是在那一瞬,她看到他猛地回过神去,跟宋存山说话去了。
徐婉阔步走了出去。
杨小姐终于回来了,真好。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也终于斩尽了,一旦有了真品,谁还会惦记着赝品?
徐婉和胡润生准备坐黄包车回去,只是这个时间马路旁空着的黄包车有些少,等了许久都招呼不到合适的。
风有些大,等得又有些久,胡润生怕冻着了徐婉,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徐婉身上,徐婉没有拒绝。也是这个时候,好几辆汽车从他们身边急速驶过去。徐婉认得,这些就是孟钦和的车队。
44。玉堂春()
徐婉和胡润生等了许久的黄包车; 终于胡润生在怡园斋的街角看到一辆。徐婉跟着他走到那条稍显偏僻的巷子里; 刚准备上车; 却看见一个人浑身是伤穿着白色的戏服衬衣的人从怡园斋的侧门跑了出来。
胡润生原怕什么不好的人伤了徐婉,伸手将徐婉护在身后,徐婉却认了出来; 眼前这个人就是刚刚那个小生,拆了妆有些难认罢了。
卸下脸上浓彩之后,看身形和相貌,那个小生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少年而已。
像是还有人在追他; 那个小生仍在跌跌撞撞往前跑,徐婉看不下去,决定帮这个可怜人一把。
胡润生有些意外徐婉会这样做,不过也没有阻挠她。
黄包车刚将那小生拉走,程斌的人就追了出来; 见徐婉和胡润生在巷子口; 便问他们:“你们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人?”
徐婉摇头,胡润生上前一步; 也道:“我们就在这里; 没有看到人。”。
等他们都走了; 徐婉这才和胡润生到巷口黄包车那去。
胡润生也是心软的人; 此时也不怪徐婉多管闲事。只是他们原本准备送那人去医院,却被那个人拒绝了; 只听那个人道:“两位的恩情刘玉飞没齿难忘; 不过我身上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还是先回去吧。家里还有人等着我,谢谢两位。”
见那个人说话都有些勉强,胡润生和徐婉还是不大放心。好人做到底,索性又叫了一辆黄包车跟着那个人回去了。
徐婉有预感,总觉得那人说的家里有人会是一个特别的人。果然徐婉和胡润生扶着他到那个院落里,才敲了几下门,就有一个妇人过来开门。
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虽然穿着俭朴,看着也有些憔悴,却能想象得出这个女人从前的美丽,或许是因为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吧。
徐婉愣了一会的神,突然辨认了出来,这个女人应该就是花月楼,爱兰的母亲。因为她的这双眼睛徐婉很熟悉,爱兰和她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徐婉还有些疑惑,她一直听说花月楼疯了,可眼前的女人神志是清楚的,见刘玉飞回来了,连忙去给徐婉她们带路,扶刘玉飞进屋,“玉飞你怎么了?”
花月楼倒没有怀疑眼前的两个陌生人,倒是刘玉飞见徐婉一直打量花月楼,十分警惕地看了徐婉一眼。
徐婉察觉到了,便也不再去看。进屋后,花月楼给刘玉飞清理伤口。看花月楼和刘玉飞的关系,他们两有些像夫妻,又不太像。论年纪,花月楼大了刘玉飞至少四、五岁。
见刘玉飞一直很警惕,徐婉索性道出实情,“我以前在程公馆教过爱兰小姐的钢琴,不过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爱兰小姐一直很信任我,所以我也希望和她有关系的人都能过得很好。”
只是徐婉说完花月楼没什么反应,倒是刘玉飞惊讶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听说那个孩子一直过得不好。”
徐婉也不不知道怎么回答,爱兰虽然看上去衣食无忧,但一点父爱母爱都得不到,有的只是那些大人的阴谋与算计。那和上辈子的她有什么区别呢?处在那种境遇里久了的人才能够感同身受。
徐婉顿一下,还是道:“爱兰小姐是不太好,不过你现在也不用太担心,在程公馆里她也还挨不着饿。”
刘玉飞没有再说话,不一会儿,花月楼将刘玉飞身上的血渍擦拭干了。刘玉飞运气好,多是些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待他将脸洗净,是一张极其清秀的脸。
花月楼收拾好,对刘玉飞抱怨了一声:“我一直等你回来开饭,孩子都饿了。我先给孩子喂饭。”
孩子,他们也有孩子了?徐婉很惊讶,只是见花月楼端来碗筷后,却一直只摆弄着碗勺和手里的花布棉袄,始终不见抱孩子过来。
徐婉和胡润生这才明白什么,刘玉飞一脸苦笑,摇了摇头,“不打紧的,她和前些年比已经好多了,她除了这个,其他都已经很好了。”
想必被赶出程公馆和她的孩子分离,对花月楼的打击并不轻。徐婉看着花月楼总会想起些别的,或许是自己的上辈子吧。
刘玉飞跟徐婉他们说了很多,他和花月楼从前是师出同门,花月楼比他大五岁,是他的师姐。
他进戏班子不久后,花月楼便开始登台了。没过几年,花月楼成了金城里名噪一时的角儿。那时他只是戏班子里一个不起眼的人,登台轮不上他,便只能做些端茶倒水、跑腿打杂的活。戏班子这样的地方也势利,他从小无父无母,受尽了冷眼和欺负,常常因为买晚一包烟就挨上一顿揍。
有一次,他不小心撒了一碗茶,被戏班班主瞧见了,喊人拖到后院又是一顿打。
那天花月楼正好唱完最后一场,从台上下来经过后院,看见正在挨打的刘玉飞。花月楼应该还有事,几个人簇拥着花月楼去拆妆,花月楼走到一半,脚步却顿住了,回过头说了一句:“停了吧,总这么欺负他怪可怜的。”
那时的花月楼在戏班子里分量最重,一句话就让他少挨了一顿毒打。那些人停了手,刘玉飞趴在地上看着台阶上的她。
他至今还记得,她那天穿的是贵妃醉酒的戏服,站在月亮下。几百年前的杨贵妃,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他想。
那天之后刘玉飞依旧是个籍籍无名的人物,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在那个人的身边,端杯茶也是好的。
哪知不久之后,花月楼就被程斌看上了。若是她过得好,刘玉飞也无所谓,却偏偏看着两年后的她被人赶了出来,还失了神志。
刘玉飞在一旁讲从前的事,花月楼却始终抱着怀里的花袄子,连头都没怎么抬。刘玉飞温柔地看了花月楼一眼,对着徐婉笑了笑,“她早就不记得了。”
如今花月楼的家人早就不管花月楼的死活了,他们甚至不清楚花月楼就在刘玉飞这,他们那样闹下去无非就是想多在程公馆要些钱。
刘玉飞也跟着他们闹,故意当着程斌的面唱《玉堂春》。可他不图程家的钱,就是想哪一天能把爱兰从程公馆里救出来。他早就听说了,程公馆的五小姐被教养得极差。他也知道,这些都是程公馆那位程太太故意的。如果她不喜欢爱兰,为什么不能让爱兰回来?
“程太太定将她视为眼中钉,她既然敢逼疯月楼,将来也敢对那孩子下手。她现在就是要让所以的人都讨厌那个孩子,将来便有机会了。”
徐婉只好宽慰他们,“爱兰现在越来越好了,别担心。”
刘玉飞沉默了一下说:“或许你们会觉得不切实际,我也清楚自己只是个戏子而已。可如果那孩子能回来,我和月楼也一定能好好扶养她成人。”说着长长他叹了一口气,“月楼虽然神志不清,是他们口中的疯子,可他们不知道但凡是母亲都会想自己的孩子的,即便她疯了。”
即便那个母亲疯了,即便那个母亲一无所有,她也愿意放下一切,只要能让孩子好好活下去。
这种感觉徐婉怎么不明白。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事情再闹大些再去打官司吧,可程家势力大,就算人人都在说,法院也未必能给公道。”
徐婉停顿了一下,“我在程公馆做过一段时间老师,如果你需要我帮忙作证,我愿意出面。”
徐婉说完,胡润生有些惊讶地去看她。她其实也想只好好过安稳日子,可已经误打误撞置身漩涡里,一味独善其身便没了做人的良心,她一直都想帮爱兰,或许这就是机会。
“谢谢您。”
眼看着天黑了,徐婉和胡润生在那坐了一会便回去了。
徐婉从刘玉飞那离开后,久久不能释怀,她还记得刘玉飞跟她说,花月楼虽然疯了,却一直都想看一眼孩子。如果爱兰知道她有这样一个生母会怎么想呢?真心实意地爱她、却又是人人口中的疯子。
徐婉和胡润生因为这件事耽误了时间,从他们院子里走出来时已经天黑了。
徐婉还在想着花月楼和刘玉飞的事,感叹了一句,“这世上总会这样有情有义的人。”
胡润生低头看了徐婉一眼,将她身上的大衣披好,想了想,道:“我刚刚在想,如果我在刘玉飞那样的处境下,我会不会像他那样做?”
“会吗?”徐婉问了他一声。
“应该会吧。”路过一个水池,胡润生牵起徐婉的手,拉着她过去。只是经过水池之后,他的手并没有再松开。
街面上黑漆漆的,可胡润生走在身边徐婉并没有那么怕,或许他曾对她承诺过,以后都是他保护她。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们以前的订婚还算数吗?”
“算吗?”
“算吧。”胡润生低头看着徐婉,笑了出来。
不过几天后,胡润生要出差了,他其实这份工作总要出去,只是因为徐婉刚到厂里,他怕她不适应,便将前一个月的事情和别人换了班。
“我可能要路过坤州,我去看看子仁。”胡润生感觉到徐婉和徐子仁的关系不好,试探着问。
“你看他是你的事情,不过不用给他钱了。”
胡润生挑开话题,“我过一周就回来,在家里等我。”
徐婉在家里等着胡润生,哪知第三天夜里徐婉突然听到屋外有窸窣的动静,徐婉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有些害怕。她偷偷将窗户打开,却没想到挨着墙角坐着一个她完全没有想到的那个人,似乎还受了伤。
45。钦和负伤()
徐婉不敢置信;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孟钦和会出现在这里; 还留了这么多血?
徐婉连忙去将门打开。更新最快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 但可金城的夜里依旧很冷,开门的一瞬,冷风从门里呼啸着灌了进来。徐婉穿着睡裙; 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半倒在地上的孟钦和,仍旧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
前几天还在怡园斋见过一面,那是还听宋存山说杨小姐回来了,他还去找她了。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一身的伤?
反倒是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更加从容,他虽然十分虚弱,但知道是她出来,偏过头看着她吩咐了一声,“扶我进去。”那语气还和从前在洋楼一样自然; 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什么。
徐婉脑子里一片空白; 也来不及顾虑别的了,连忙将他扶起来。他胸前已经被血水染湿了; 徐婉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背上; 生怕碰到了他的伤口。
“怎么回事?你怎么受的伤?”
他好像没有听见; 只微皱着眉; 没有回答。
徐婉扶着他去里间卧室的床上躺好,他一身的血腥味。不知是刀伤还是枪伤?徐婉明明记得上一世孟钦和没有在金城受过这么重的伤。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这一辈子的许多事情都改写了?
顾不上去想那么多了; 徐婉看着床上满身是血、脸色苍白的孟钦和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床边站了一会; “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徐婉刚转过身,手腕却被床上的人抓住了,“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他还能说话,徐婉也算松了一口气,连忙去给他倒水。
只是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徐婉甚至喉咙里都能感觉到那种甜腥味来,没忍住干呕了起来。这阵子金城格外冷,快一个月都没有出过太阳,天一冷人身体总会有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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