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香味?”他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问了一句。
徐婉听他这么问,才深吸了一口气仔细闻了一下,是她身上香皂味道,淡淡的薰衣草味。她洗完澡之后,身上都是这种味道。
徐婉没有回答。
他上辈子还没有这样进过她的房间,徐婉低着头跟在孟钦和身后,想着该怎么去应付他。可如果他要强来,她也没有办法。
待徐婉走到书桌那边时,孟钦和已经在她书桌边的沙发上坐好了,他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报纸,“在看什么呢?”
报纸被她用剪刀剪出了小缺口,徐婉不想被孟钦和看到,在他准备去拿的时候提前拿了过去:“二少,我念给您听吧。”上辈子,他就喜欢听她给他念报纸,从中文到英文。
许是这辈子的孟钦和从未让徐婉念过,她却主动提了出来,孟钦和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却还是点了下头。他看起来很疲惫,身子靠在皮沙发上,闭着眼,眉却轻轻蹙着,用手轻按着眉心。
徐婉小心将那些缺口折在那一叠报纸的最底下,开始为他一条一条念报上的新闻。徐婉知道他上辈子的喜好,他虽然是军官,却并不喜欢她念有关战况的新闻。
或许是战争那样残酷,用她这样细软、温柔的声线念出来,总有些不合时宜。
徐婉便只替他念一些有关经济、文学的新闻,上辈子她虽然也这样为他念报,可心思总在他身上,每念几个词都要看他一眼,总期盼着他会不会突然表扬她两句吐词和发音。毕竟为了让他满意,在他不在的时候,她经常一个人反复地练习这些。
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夸过她。
而这一次,徐婉的目光都在报纸上,低着头语气平缓地念着,起先她还在想他什么时候走,也怕他突然靠近。
许是她的冷淡疏离了他,他也只是坐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刻意亲近的举动,徐婉念久了便连他也忘了。
过了许久,徐婉才发现他竟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徐婉站起来喊了几声“二少”,不见他答应,只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
孟钦和睡得很熟,徐婉并不想让他去她床上睡,她犹豫了一会,替孟钦和拿了一床毯子替他盖上。
徐婉坐回椅子上看着他,等着他醒来,倒是第一次她能够这样看他。
也许是他闭着眼睛,又或许是他穿着马甲和衬衣,有那么些温文尔雅的味道,以至于让她将此刻的他和两年后那个威风凛然的军官联系在一起。徐婉还记得上辈子他突然回来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他的眼神是冰冷的,一丝爱意都没有。
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上辈子那个样子的,徐婉记不清楚了。两辈子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徐婉试着去将两重记忆分清楚,其实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对她做什么让她难以启齿的事情,反倒是他最初从张三爷的手上救了她。
虽然现在一看到他,总让她想起上辈子那个无辜的孩子,怎么忘得掉呢?可说到底,是她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上辈子,他其实也没有亏待她,不仅让她衣食无忧,还专程请人教她钢琴、洋文,让她一个不认识几个字的舞女还能说上一口较为流利的英文。
虽然他的目的并不单纯,虽然她上一辈子学这些这是为了讨好他,可那也是她自己的见识束缚了自己。如今,她试着找工作了才发现,她上辈子那些学的东西其实很有用。如果她还和最开始一样什么都不会,或许一辈子都只能当一个任人宰割的舞女了。
孟钦和其实算是一个还不错的人,原本对她也不算坏,只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她当初又偏偏去招惹他。
徐婉甚至在想,他们之间若只是在舞厅萍水相逢,他只救了她一次便再无来往那该多好?
所幸现在还不晚,许多不堪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这一辈子便与他只做两个彼此认识的人便好了。他供她吃喝,她便像洋楼里的佣人一样伺候他起居作为回报,待时机成熟再从这里离开。
想着想着徐婉也有些困了,她不敢回床上睡,只用手撑着头睡在桌子上,不一会儿,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徐婉醒来已经快八点钟,这样弓着腰睡她的背有些酸,徐婉突然想起孟钦和还在她卧室里,便猛地惊醒了。
好在她还趴在书桌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背上多了一条毯子,就是她给孟钦和的那一条。
那孟钦和呢?
她连忙偏过头去沙发那边看。孟钦和还在,不过他已经醒了,而且也在看她。一种观察却相较平缓的目光。
视线短暂的交错,他便将眼移开了,站起来吩咐她:“你出去叫佣人,帮我把军装拿过来。”
徐婉半开着门去叫佣人,孟钦和却在这个时候坐到了床上。待佣人将他的军装拿来,他从床上下来,朝她扬了一下头。徐婉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过去替他更衣。
这件事她上一辈子做过无数回,每一次他在她这过夜,都是她替他穿戴。徐婉并不扭捏,十分淡然地走了过去。
他身量高,他微微弓了些腰,他的气息就在她耳边,暖而热的气息。可她现在心无杂念,只专心做着手里的事,一丝反应都没有。
倒是他在打量她,稍稍皱了下眉。
待徐婉洗漱了去用早餐,孟钦和已经走了,刘妈和那些今天对她格外殷勤,她床上的被褥床单全拆去了洗,徐婉才明白他们似乎误会了。
不过徐婉也没有说破,她好像明白他的用意,不过这样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一种结果了。
徐婉刚吃完早餐,突然听到刘妈叫她:“徐小姐,冯公馆电话。”
23。前未婚夫()
冯公馆电话?徐婉连忙下去接; 是冯太太亲自打过来的,“徐婉; 后天下午秦太太和王太太说要到我家来打牌; 三缺一; 你有空吗?”
徐婉知道冯太太会叫她打牌,没想到这么快。之前那天在张公馆,还是因为有徐婉在; 冯太太才扭亏为盈; 自然高兴牌桌上有她。
正好刘妈也在,徐婉便当着她的面痛快答应了; 笑道:“我有空,您叫我过去我还能没空吗?”徐婉也知道,冯太太之所以叫她,除了她让她赢钱有点交情外,还因为上回也是她们四个人。
人总是会趋于习惯的; 这回她若是没去; 叫了别的太太过去。下一回说不定真的不记得她了。
徐婉正想找个机会去外头看看; 她那天剪了许多的招聘启事,她没有实地里去问问,总觉得不大安心。再者说; 冯太太、秦太太是这些夫人里出了名的牌瘾大; 她日后去冯公馆的次数多了; 也有更多的机会能到外面去。
徐婉又特意拉着冯太太寒暄了半晌; 讲了好一会话才放下电话。这话是说给刘妈听的; 孟钦和不在,洋楼里派车自然得经过刘妈。虽然刘妈最近客气了很多,但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个外室,算不得什么正经女主人。
但冯太太确实正儿八经的师长太太,那边这么热络地邀请,刘妈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
之后的一个月,孟钦和都没有再回来,倒是冯公馆那边总叫她过去打牌,只是一场麻将打完都到了夜深,徐婉除了偶尔赢些钱,也做不了什么。
直到有一次,打牌打到一半,秦公馆突然打电话过来,佣人说秦太太的女儿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上跌破了一块皮,正哭着喊着要妈妈。
徐婉以为秦太太会心疼孩子,哪知道秦太太更喜欢打牌,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让佣人去叫家庭医生照看就好了。
哪知不一会儿,秦师长亲自打电活过来,劈头盖脑一顿骂,隔着听筒徐婉都听见了,大概是说秦太太打牌打疯了,连孩子都不要了。秦太太没办法,牌打到一半便赶急赶忙回去了。
秦太太一走,冯太太原本还想着再叫一位太太过来救场,只是这临时叫人哪有这么容易,冯太太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有找着人。
徐婉倒觉得这时一个机会,便托词又是先走了。她不用冯太太送她,走到路口直接拦了辆黄包车,按照她上次在报上看到的地址,去了一家百货公司。
徐婉一过去,那边百货公司的经理见徐婉衣着华丽、珠光宝气的,原以为有大生意做,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她。
一听徐婉是来找工作的,那经理愣住了,过了一会失笑道:“您到我这来做什么?我们这工资很低的。”。
也不是他这里不要女员工,可是像徐婉这样装扮的阔太太、阔小姐没有人来做这种工作的,在上流社会,这其实不算是一件体面的工作。毕竟,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几块钱,一年下来可能都买不起徐婉身上的一件首饰、一身衣服。
徐婉也察觉到是自己的衣着出了问题,硬着头皮跟经理磨了一会,只得撒谎道:“我跟家里人闹翻了,想出来自己找份工作。”
“是这样。”那经理将信将疑地看了徐婉一眼,才略微松口道:“我们这可是需要初中以上的文凭,小姐您有吗?”
好在徐婉做了准备,说:“我是家里请人教的,没有拿到毕业证,但是字我都认得,您如果不信,可以考一考我。”
虽然确实很多有钱人家的小姐是请的家庭教师,但一般是接受最初的教育,等长大了还是会去女子高中上学,甚至是出国留学,像徐婉这样只接受了一个开头便没有下落的还是少见。
吴经理摇了摇头,笑着拒绝:“小姐,这还是不行,我们公司有规定,我也不能擅自主张。”他说着又打量了一眼徐婉,“小姐,你是哪家的?你一个人出来也有些危险,我还是派车送您回去吧。”毕竟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富家小姐并不是件好事,若是哪天她的家人闹过来了,他哪里担待得起,送回家去反而卖了个人情。
一听这经理要送她回家,徐婉连忙谢绝了。
徐婉之后又去了几家正在招聘的公司,可结果都差不多,他们并不愿意在学历上通融,反而见她这样打扮的人出来找工作,对她的家庭背景产生了兴趣。
最可怕的是最后那家邮递公司,徐婉刚走进去,竟发现那里的经理是凯乐舞厅的常客。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徐婉忽然意识到,坤州城就这么大,哪里都会有熟人,就算找到了工作也会被人认出来,无论是孟二少曾今的外室,还是凯乐舞厅曾经的舞女,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想抹掉所有的过去在坤城从头再来,实在是太难了,或许她应该换一个环境。
徐婉有些失落,一个人往前走着,那家邮递公司就在老城边上,怪不得徐婉觉得路熟,走着走着竟到了以前租住的地方。
房子已经退掉了,她只站在巷口看了看,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然而,她突然看见了徐子仁,他就站在楼梯上背对着她,不一会儿,只看到六子也进去了。
明明房子都退了,徐子仁怎么还住在这,徐婉有些奇怪。
他的钱已经用去租公寓了,本来就只租了一个月,临时要退房东想必不会愿意全退给他。何况这里是两间房,他那点钱租这里并不划算。难道是他缠上了张大娘他们一家?她给了钱给张大娘,徐子仁会不会找她们要钱?他逼急了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钱是她的,徐婉不能让徐子仁胡来,徐婉决定去看看。
走近弄堂里,她们原来租住的那间房门果真紧紧锁着,从隔壁房间传来徐子仁的说话声。徐婉走过去一看,徐子仁当真和张大娘围坐在一起吃饭。
徐子仁最先看到徐婉,先是有些惊讶,然后横了一眼,转过身不去看她。
张大娘见徐婉来了,十分惊喜,客客气气地降序玩迎进门,“徐小姐,你来了!”她从前叫她太太,如今叫她徐小姐,想必徐子仁什么事都跟张大娘说了。
徐婉了解弟弟的为人,如今她什么钱都不给徐子仁,想必在徐子仁口中,她现在就是一个只要钱六亲不认的舞女。
张大娘家境本就不好,见徐子仁赖在这里,徐婉不太过意得去,对张大娘道:“我给您的钱是给您丈夫治病的,有人若是打得名头白吃白喝,您就赶他出去!”
“徐婉!”徐子仁回过头,吼了徐婉一声。
徐婉也不怕他,直截了当跟他说:“我说的就是你!”他从前要她养也就罢了,还赖上了别人!
徐子仁红着眼十分激动。见他们两姐弟争执,张大娘连忙拉过徐子仁,然后过来劝徐婉,“没有没有,小徐没有白住,他给了我们钱的。”
徐子仁从学校退学后,的确先赖在张大娘家白吃白喝了一段时间,可张大娘家条件实在差,省着把多的几口粥都给了徐子仁,也不够他吃。人家这样无亲无故帮他,徐子仁也不好意思了,反正也没事可做,干脆跟着张大娘的儿子六子一起去皮鞋厂打工。
徐子仁以前就喜欢皮鞋,现在阴差阳错去了皮鞋厂当工人,倒也是天意。徐子仁虽然手脚不利索,但也能混一口饭吃,前些天还带了一笔钱回来,听说是朋友给的。
张大娘说到这,突然想起什么,对徐婉道:“上回听你弟弟说起,他们皮鞋厂从金城来了位工程师,好像还是你们的熟人。”张大娘想了好久,却把名字忘了。
熟人?他们的熟人都在安州,安州里坤州几百里远,何况又是工程师,会是谁呢?徐婉实在想不到。
她没办法,只好去问徐子仁:“告诉我,是谁?”
徐子仁仍旧吃饭,他往嘴里扒了两根白菜,冷笑着不答话。
“是谁?”徐婉又问了一遍,“你不说也行,我去问六子。”
徐子仁这才将碗筷放下,对徐婉道:“姐,徐婉,就算你现在知道也晚了!”他看着徐婉的表情一字一句道:“是润生哥!胡润生!你的未婚夫,要不是润生哥给了我五十块钱,我们这都开不起锅了。”
当初她差一点点就嫁给了胡润生,若不是那场战乱,相比现在连孩子都有了。胡润生不仅踏实肯干,还是个上进的人,当初订婚的时候就已经考上大学,没想到现在还成了工程师。
上一辈子,自从徐婉离开安州后再也没有见过胡润生,没想到这一辈子竟这样阴差阳错地遇上了。
可徐子仁说的没错,确实是晚了。她当过舞女,还成了孟钦和的外室。这样的一个女人,还会有谁会娶。
徐子仁见徐婉沉默,也收起了方才的恶意,说:“润生哥问我你在哪,我当时说的不知道,说和走散了,他说他一直在找你,不过现在回金城了。”
“他现在在哪?”
徐子仁摇了下头,“他已经回金城了。”
徐婉离开老城区已是傍晚,徐婉在路边喊了个黄包车送她洋楼。她以前也起过逃跑的念头,可转念一想,整个南三省都是孟家的,她逃得了一时,还能逃到哪里去。
何况她知道,孟钦和心里另有他人,而且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自从她上次和他挑明态度之后,他在举止上也和她拉开了距离,这一个月来也没有回去过了。
再说,她的父母都是冯局长派人重新安葬的,孟钦和讲理,冯局长不一定讲,若是生了气,派人掘祖坟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
徐婉一路上都在想胡润生的事情,她前世到死都没有再见过他,如今隔着一辈子去回忆,总觉得有些遥远了。
她和他差点订婚是两年前的事情,那一年,淮军和南面的滇系为了争夺地盘而开战,连着打了两个月。那个时候胡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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