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徐婉给自己化了细致的妆,明丽而不严肃,像是一幅水墨突然有了颜色。她的颈上和手腕上戴上了翡翠吊坠和手镯,耳上还戴了耳坠子。她的这几件翡翠首饰翠得可以滴出水来,搭配上她那声霜色的织锦旗袍,清丽中又添了贵重。
翡翠吊坠和手镯是孟钦和送她的新年礼物,是整个上上品,整个坤州难得找出第二件来。虽然徐婉不打算今后将它们带走,但也不妨她先拿来派上用场。
多认识些夫人、太太对她没有坏处,她如今整日待在洋楼与世隔绝,外头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更别说再去找一份工作。同她们谈天或许还能摸索些门路出来。除此之外,更重要的第一点,是徐婉有印象,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有几位太太在张公馆打牌打上了瘾,第二天下午还恋战不肯走,张夫人又好客,最后她们还真就在张公馆多住了些日子。
徐婉在样楼里不自由,虽然孟钦和不常在,可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随意出门更是不可能。如果要是能在张公馆住上一阵子,天高皇帝远,孟钦和反而管不着她。最好是今后也能有联系,便能时常走动了。
徐婉快收拾好的时候孟钦和已经起来了,她从镜子里看到,孟钦和并不太高兴,也是,她昨晚那样扫他的兴。
徐婉虽然准备离开,但没必要现在就得罪他。孟钦和不理他,徐婉主动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二少,起来了,快吃早餐吧。”她说着让佣人送来早餐,然后亲自给他端到面前来。
孟钦和看了她一眼,那个昨晚上出尔反尔的女人,现在又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对着他殷勤地笑脸相迎,而她的眼底格外平静。
孟钦和皱了一下眉。
徐婉也不管他,她只要将这段时间的表面功夫做好了就行,就像她其实知道孟钦和喜欢女人素净,她现在的打扮并不讨他的欢心,她如今已经不和从前一样患得患失,再真正去讨他的喜欢。
不过徐婉还是猜错了,妆容、首饰的变化只是浮于表面,何况她的装扮也不算清雅,而阅历与心境的更改才是关键。
徐婉依旧装作什么事都没有,陪同孟钦和用早餐,谁也没有提昨晚不愉快的事情。
用完早餐后,徐婉主动挽着孟钦和的手下了楼。楼下还和昨天一样,张师长在前厅宴客,张夫人负责在花厅招待女客。
徐婉到的其实有些晚了,花厅里的麻将开了三桌。除了几位留过洋的小姐不喜欢搓麻将外,不是在下场便是在观战。许是梦娟昨天被人冷落怕了,她并没有过来。梦娟的处境其实还不如她,虽然她们都是舞女出身,但冯局长对梦娟不过是想起时才带上她而已,更加名不正言不顺,再者便是冯绍才这样一个警察局局长在这堂宾客里原本就算不上什么,还是个需要腆着脸捧别人场的角色。
徐婉知道梦娟原是个爱说话的,昨天见到她时被孤立得整个人都恹恹的。
可徐婉不一样,到底也要给孟钦和三分薄面。张夫人原本在陪几位太太打麻将,见徐婉来了,连忙将手上的牌让给一旁的马太太,走过来招待徐婉道:“还不给徐小姐上茶。”
想必是张夫人昨天察觉到徐婉性子拘谨,也没有再拉着徐婉多说话,只让佣人上了茶点过来,还问徐婉是否要把另一位小姐请下来陪她,“她原本下来,见你不在又走了。”
袁小姐和赵小姐原本就在一旁的茶几上说话,见徐婉过来了忽然站起来,刻意往一旁摞了一个位置。她们不掩饰自己的排斥——她们两位家世良好的小姐并不想和舞女出身的人坐在一块。
张夫人看到了,面露尴尬,看了看袁小姐,又看了看徐婉。张夫人虽然说不上来什么,总觉得徐婉和昨天有什么不同。
刚刚替张夫人手的马太太并不擅长打麻将,还没打完一圈便催促张夫人道:“你快来,你若再不来,我可就要把你的本钱全都输光了。”
张夫人正觉得尴尬,如今来了一个脱身的机会怎么不抓住,于是转过身交代佣人让她们去叫梦娟下来陪徐婉,自己则准备回去救场。
哪知张夫人刚站起来,又有女佣来找了,“夫人,师长叫您过去一趟。”
马太太“哎呀”了一声,她已经输了几把,张夫人又要走。她只得急急忙忙地喊着要搬救兵,连袁小姐的主意都打了。袁小姐不大会打麻将,正犹豫着想拒绝。
眼看着张夫人和马太太都着着急,徐婉想了想,上前一步,笑着干脆道:“要不我来试试吧。”如果她没有记错,上一辈子就是这桌上的几位太太躲在张公馆打了一天牌。
马太太急着脱手,自然答应了,“好,徐小姐,你来你来!”
同张夫人打麻将的那几位也都是淮军的一些军官太太,虽然知道徐婉和孟钦和的关系,但才听人说过徐婉的舞女出身,她们也不是很想和徐婉这样的人打交道。
袁雨薇看了一圈场上人的神情,只觉得好笑,她徐婉打着二少的名头,还真把自己当太太了?难不成还想借着打麻将融入上层社会的太太们?倒看谁肯搭理你。
18。自寻出路()
袁雨薇还记着上回的不痛快; 在一旁看徐婉笑话,原本这些太太们打麻将时喜欢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 可自打徐婉上桌后; 她那一桌竟没有人说话; 连袁雨薇都替徐婉尴尬。
徐婉对面的秦太太一上午赢得差不多了,一直在抬头看时间,似乎想借这个机会一走了之。
除了对面的秦太太; 徐婉这一桌脸色最难看的其实是徐婉下手的冯太太。冯太太原本是极爱打牌的; 又是个喜欢说笑的大嗓门,如今却是臭着一张脸; 除了叫牌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袁雨薇听人说过,冯太太的丈夫冯师长是舞厅、堂子的常客,养外室、□□的事情没有少做,前些天还因为一个妓。女,整个冯公馆鸡飞狗跳; 她若是给徐婉好脸色; 那才是奇了怪了。
袁雨薇看着这群太太们都不搭理徐婉; 她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便又和身边几位小姐说话去了。
然而没过多久,竟破天荒传来冯太太的笑声; “嗳; 我又胡了。”这么一小会的功夫; 冯太太竟然连着胡了四把。
冯太太脸色不好除了不喜欢舞女; 从一早就开始输牌也是原因。然而自从刚才换了徐婉之后; 她的手风忽然就好转了。
刚刚那圈才开始,徐婉又点了冯太太的炮,她一张幺鸡刚打出去,冯太太忽然眉梢一动,排一摊,喜笑颜开:“嗳,清一色,又糊了!”
冯太太虽然喜欢打牌,却牌技不精,平时也是输多赢少,这样连着连着赢还是头一回,实在是高兴坏了。
徐婉上辈子跟着孟钦和最先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见状立即故作懊恼道:“又点炮了,我真是不会打牌。”
冯太太见徐婉这样说,似笑非笑接话道:“你越是不会,越要多打,这样你才能学会。”
秦太太和王太太见徐婉完全不会,也在一旁道:“一开始都是不会的,谁都是交着学费过来的。”她们这话没说多久,徐婉一人给她们点了一炮。
场上变成了三家轮着赢,徐婉一个人输的局面。秦太太眼睛尖,一眼就认出徐婉手上的那只翡翠镯子要价不菲,看来孟二少待这位徐小姐十分好,钱多又傻,在她这多赢些钱有什么不好。何况这位徐小姐牌品也不错,输了也完全不发脾气,始终笑吟吟的,是个大气、痛快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倒不像是做舞女出身的。
其实徐婉是会打麻将的,她不光能赢,还能恰到好处地给冯太太喂牌,点另外两家的炮。这也是她上辈子学的。
徐婉原本以为这局牌能一直打到下午,那知还不到中午,孟钦和和几位师长便过来了。
徐婉一眼就看到了孟钦和,这一辈子孟钦和还没有见过她打牌,她怕孟钦和生疑,索性反客为主招呼孟钦和明媚笑道:“二少,快过来帮帮我,我实在是不会打麻将。”
她从前极少在人前对着孟钦和这样笑,孟钦和原本被袁雨薇拉着说话,听到徐婉叫他后稍稍愣了一下,朝她走了过来。
他站在她的椅子后面,手扶着椅背,看着她略显笨拙地摆弄着麻将牌。很快徐婉又输了一局,她回过头,故作哀怨地看着孟钦和,亲昵地埋怨道:“二少,我都输了一上午,还没赢过一局,你也不帮帮我,把你钱输完了怎么办。”从前徐婉对着孟钦和都是极为腼腆的,如今为了在这些夫人、太太面前立足,反而刻意和孟钦和亲昵些。
其实这也是孟钦和愿意看到的,当然上辈子的徐婉到很久之后才明白这一点。那时她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孟钦和并不避讳她外室的身份,而且在人前反而待她更好。
大概是一年后,孟钦和的副官意外身亡,孟钦和死里逃生开始,徐婉才知道孟家究竟有多么可怕。这其实不是孟钦和第一次遇袭,最开始那一次还是他去德国前。所以他去德国并不是为了去军校进修,除了找杨小姐外,另一重因素便是为了躲避锋芒。
孟钦同虽然是孟家长子,可他在淮军中的威信远不如他的二弟孟钦和。偏偏孟钦和又是个不容人的狭隘性子,为了不让孟钦同起疑,孟钦和回国后,没有继续之前军团长的职务,只在坤州任了个闲散的军职。
可即便是这样,孟钦同似乎仍不满意,因此孟钦和刻意频繁参加各种酒会,还公然金屋藏娇有了她这样一个外室。
虽然这些都是徐婉的猜测,但是徐婉却见过孟钦和两年后的样子,那时的他已经扳倒了他的兄长,一举一动都透着不可冒犯的威严,和现在略显颓唐的模样判若两人。
只是孟钦和过来并不只是来看牌的,待一圈打完了,他用手拂了拂她的耳坠子,开玩笑道:“再输下去我这个月的薪水都要被你输完了,张师长养了不少好马,说要带我过去参观一二,你陪我过去。”
徐婉并不介意陪孟钦和去这一趟,只是她担心她若是走了,有人接替上她的位置,她今晚还能不能留下来。
她正犹豫着,秦太太忽然笑道:“二少又开玩笑了,您这么有钱,徐小姐输上一辈子恐怕都输不完?”
听着口气,秦太太她们并不愿意让她走,徐婉放心了些,却故意笑着道:“不行不行,二少都嫌我了,我还是不打了。”
“分明是你自己想跑,还怪在二少身上。”冯太太也开玩笑。
“行,那我先去陪二少看马,看完了继续再陪各位打牌,我就不信我今天一局都赢不了。”她的确一局都没有赢过,场上的人都笑了。唯独她身后那个人一直在打量她,他没有想到一向拘谨的她还能和这些夫人、太太们谈笑风生。
似乎就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她仿佛像变了一个人。
徐婉跟着孟钦和去看张师长养的马。
张师长好养马,从当团长开始就养了好几匹名马在家中,专门差人每天给马进行刷洗,没事就骑练。如今张师长升了职,家中马便更多了,还将官邸建在这马场旁边。
淮军的将领每年都会来张师长这边来聚会骑马,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习惯。
张师长如今跟随孟钦和驻守在坤州,可见坤州这边着实是无事可做,连张师长都将重头放在养马上的。不过徐婉知道,这不过是表象。而这次邀孟钦同过来,便是让他来观赏这表象的。
孟钦和虽然只认了个闲职,可在坤州他的军衔最高,又是孟司令的儿子,没有人不敬重他。张师长亲自带路领着他去看马,身边还有一群坤州的的将领、官员作陪。
哪知刚走出张公馆的洋楼,孟钦同的车队正好驶了进来。和徐婉记忆中的孟钦同一样,他的阵势还要比孟钦和气派不少,穿着一件藏蓝色戎装被一众人簇拥着走了过来,他走起路来也是阔步昂首的。
坤州的这些淮军将领见了他,纷纷上前迎接,然后立正敬礼:“大少!”
孟钦和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徐婉腰上,搂着她走到孟钦同跟前,却又刻意在他面前将手松开,像是突然被撞见一般,然后叫了一声“大哥。”
孟钦同并没有斜着眼看了眼徐婉,许是他也觉得这张面孔和杨诗音格外相像,稍稍扬了下眉。不过他即刻又摆出一副更为严厉的神情来,那表情倒和孟司令有些像。他当着一众军官的面,将孟钦和叫到一旁,低声交代什么。
孟钦同插着腰一脸严肃,远远望过去,倒像是长辈在教育晚辈。
徐婉上一世也被孟钦同吓唬到了,只是两年后她才明白,和孟钦和相比,此刻威风凛凛的大少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他此刻威严的表情更不过是在蹩脚地模仿他的父亲孟司令。这位大少虽然不怎么聪明,手段却格外残忍,徐婉记得当初无意听见孟钦和的部下汇报,孟钦和两年后在坤州的一次遇袭便是这位大少指使的。而他指使的人则是坤州城大名鼎鼎的张三爷。
徐婉站在原地,她那里刚好可以听到孟钦同对孟钦和的训斥,“维瑞,你去德国进修一趟真不知道学了些什么,反而越来越糊涂了!现在处置军务不仅懒散懈怠,还在坤州玩起了女人。”他说着,又换了一种更低沉的语气,语重心长道:“你养舞女当外室的事情父亲已经知道了,他很生气。你玩女人我这个做哥哥的管不着你,但是我务必要提醒你:这种舞女出身的女人你在外玩玩可以,但绝对不能带进司令府,也不要弄出什么野种来。”
19。切断后路()
其实; 不少高官家里的姨太太都是舞女甚至是妓。女,进不了门的反而是少数; 然而孟司令治家甚严; 对这三个儿子更是要求严格。孟钦同便是个事事顺服父亲的; 除了一年前娶陆军总长的女儿做太太,连姨太太都不曾纳过。
孟钦同的这句话徐婉上辈子就听见了,那时她虽然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可在孟钦和面前也愈发自卑。甚至于后来孟钦和要求她吃药; 她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可这一辈子她没有什么可以伤心的,说不定还可以用这个作为理由离开孟钦和。
孟钦同方才说话的声音并不小; 显然也是说给徐婉听的。无非是让她再跟孟钦和闹上一闹,最好是闹得鸡飞狗跳传到孟老爷子耳朵里,那他孟大少在淮军里的地位不就更稳固了。
徐婉正好里边还有牌局,要是一点反应没有反而让人生疑,便索性装作难过的样子; 和上辈子一样一个人先跑走了。她就站在里他们两兄弟不远的地方; 走的时候孟钦同和孟钦和自然都看见了。
孟钦和虽然待徐婉也不是那么上心; 可这些天来也大概有了了解,徐婉是那种受了委屈憋在心底的性子,他不闻不问也不太好。
他陪同他大哥从马场回来后; 便过去瞧了她一眼。原以为她此刻正躲在哪里红着眼睛哭鼻子; 却不想他一回张公馆; 就听见她和正在同之前那几位太太一边打牌一边兴致勃勃聊着天。
她心情不错; 还赢了牌; 看起来不是第一把。秦太太一边掏钱一般半开玩笑地抱怨道:“徐小姐真是不简单,先深藏不露,等着我们大家都放松警惕了,你就开始一把连着一把地胡牌。”
王太太也道:“刚刚和陈夫人打牌还赢了点,这下可好,全都输给你了。”
徐婉莞尔一笑:“我哪里会打牌,不过是出去了一趟转了手风,运气这东西讲不清的,说不定吃个晚饭后大家转了运,又轮到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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