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非贪生怕死,那就存心觊觎龙符重宝了?”
这声音冷厉中隐含怒火,江雨舟入耳就知是出于蒙面人之口。
这话音一歇,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立即说道:
“三弟不要误会,当年之事,实在是因为贼党太强!”
江雨舟只觉这声音入耳惊心,尚未会过意来,就闻蒙面人的声音嘿嘿冷笑道:
“嘿嘿,贼党虽强,但若我二人联手力拼,至少也可以多杀几名仇家!”
“三弟你身负重创,愚兄也恰于前一日因为钓取松江火鲤而真力
耗去大半,纵然拼死一战,顶多也只能多杀几名贼党而已,到终了还不是同归于尽么?”
这人声调苍凉,语音忧伤,江雨舟听完之后,立即辨出正是自幼相依为命的叔叔松花钓叟江心月,正待纵身而出,那蒙面人之声又复传来:
“呸,亏你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你把大哥遗孤拱手献贼,纵然多活几年有何益?”
江雨舟听至此处,再把日来所见之事略加衡量,立时醒悟这蒙面人定是三叔钢肠侠士慕容烈,他二人所谈之事,也就是十六年前那宗武林疑案,当下略一迟疑,又把刚要扑出的身形停了下来。就在此时,那蒙面人话音一转,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论你而行,纵然千刀万剐,也不足报偿大哥待你之情,但大哥在世之时,一向宽厚仁慈,我若过份迫你,生恐大哥泉下难安,也罢,看在当年结义之情,你自己动手吧!”
江雨舟知道自己身世之谜,眼前即可揭开,当下身形微抬,悄悄地看了过去。
此明月色正高,但见疏林空隙处有两条人影,一立一坐,相距约有八步左右。满地残枝败叶,碗口粗细的松柏折断数十余株,显见出两人曾经作过一番激战。
那坐在地上的人影,衣衫破败,胸前血渍殷殷,似乎已负重伤,虽然面目瞧不甚清,但江雨舟已可辨出正是松花钓叟江心月。
至于站在对面之人,衣衫上也染满了血渍,此时面纱已落,日光照射下,轮廓分明,气豪豪迈,与潜隐古墓中的人间活死人十分相象。
江雨舟身世之谜。
松花钓叟忠奸之辨。
这两宗武林悬案,全待松江钓叟自己来作交待,江雨舟心头怦怦乱跳,两眼紧盯着场中,似乎大气也不敢透!
果然,钢肠侠士话音一落,松花钓叟突然爆出一声朗笑:
“哈哈,三弟,愚兄虽然挨你一掌,但能有你这样侠心义胆的兄
弟,实在足慰此生了!”
钢肠侠士冷冷一笑:
“你当日若能冒死一战,我兄弟未尝不可上追古人,只可惜……
你若再不自裁,可不要怨小弟手下无情了!”
“三弟,难道你真把愚兄看得如此无情无义么?”
“小弟纵然不信,怎奈事实俱在!”
松花钓叟惨然一笑:
“三弟,你当我十六年前献给贼党之婴儿,真是大哥遗孤么?”
江雨舟听得心头一震!
钢肠侠士也愕然叱喝道:
“难道不是么?”
松花钓叟露出一丝得意的苦笑:
“三弟,愚兄实对你说,当年献予贼党之人,实是愚兄犬子……”
江雨舟闻言只觉轰地一声,心头猛震,懵懵懂懂几疑此身是梦。
钢肠侠士慕容烈惊怔不已,陡地蹲下身形喝道:
“二哥,你这话可是当真么?”
“愚兄岂是口是心非之人?”
“那你怎不早说?”
“当时强敌当前,愚兄怎敢泄露,可是你急怒攻心,不顾重伤之体,冒死力战,终被贼党击下松花江滔滔洪流之中,十六年来,愚兄隐迹潜踪,只当人天永隔,却不料今日还有重逢之时!”
钢肠侠士闻言,两眶热泪如江河倒泻,顺腮而下,终于大吼一声,那蹲着的身形一下仆倒在松花钓叟的脚前,声嘶力竭地叫道:
“慕容烈自负肚胆照人,若与二哥相较,实如细流与江海,差一点
儿变成个千古罪人,叫我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大哥的英灵?”
松花钓叟淡淡一笑:
“三弟,自己手足,何必介意?倒是……”
钢肠侠士未等他把话说完,突然站起身形,沉声说道:
“大哥血海之仇未报,小弟不敢以死相殉,此时先断一臂,以消这
十六年来心中对二哥不敬之罪!”
钢肠侠士话音一落,陡然举起右掌,闪电般向自己左臂上斩去。
松花钓叟知他心性耿直,说到必做,眼看救援无及,不禁心头凛骇,厉声大喝道:
“三弟,你发疯了!”
可是他话声出口,钢肠侠士掌臂业已相接,眼看这侠胆照人的慕容烈,一条左臂就要断送在自己手下。
突然,身后一声惊呼,一股刚烈无比的劲气猛向钢肠侠士撞来。
钢肠侠士慕容烈觉出来人功力极强,身形一转,招式倏变,两掌快如闪电,齐向来人推去。
但闻一声轰然巨响,钢肠侠士被震得身形摇晃,肢下连退三步,惊愕中抬头一看,只见月光下站着个冷漠的少年。正是先前与己相约之人,顿时双目一睁,连声冷笑道:
“你真想为死去的那几名老贼报仇么?”
他认定这少年是我自己践约而来,谁知话音一落,少年突然“嗖”
的一声摘下了脸上面具,双膝一跪悲声说道:
“舟儿参见二位叔叔!”
钢肠侠士闻言一愕;松花钓叟霍地站起身形,向前连行数步,微微一叹道:
“三弟,这就是你当年舍命相救的大哥遗孤,你不认识了么?”
钢肠侠士双目闪动,满面惊诧道:
“他……怎……”
江雨舟面上两道血痕,显得丑恶无比,难怪钢肠侠士不敢相认!
松花钓叟长叹一声:
“这全是愚兄失算,一心想重觅龙符,寻求至宝,好让他继承大哥英名,是以十六年来未敢轻易传其一招武学,不想就在我返故居搜寻那失落的龙符之际,他竟……”话声至此一顿,突然沉声说道:
“舟儿,你三叔当年甘冒奇险,舍死相救,赶快谢过救命之恩!”
江雨舟尚未答言,钢肠侠士业已沉声说道:
“三叔匹夫之勇,差点儿误了大事,若非二叔以亲子相救,此时哪有你的命在?赶快谢过你二叔才是!”
, 江雨舟见这两位叔叔义薄云天,俱都不肯以恩惠自居,不由感激涕零道:
“两位叔叔对舟儿俱有天高地厚之恩,舟儿纵然粉身碎骨,也觉难偿万一,舟儿决心走遍江湖,杀尽当年毁家之仇,找寻那为我替死的兄长,然后奉养两位叔叔以终天年!”
钢肠侠士叹息一声:
“我慕容烈百死余生,巧入人间活死人之墓,十六年埋首苦修,终靠杏林医隐之功,得复本来功力,只可恨人海沧桑,往事如烟,当年那些仇家业已无法记清了。”
江雨舟站起身形,闻言沉声道:
“侄儿不久之前巧遇中条双杰,蒙他相赠一本海天冤仇录,敢请两位叔叔过目!”
钢肠侠士把那本海天冤仇录翻阅一遍,不禁连声唏嘘道:
“想不到他们两个倒全是有心之人,不过当日夜袭海天山庄者为数逾百,这其中难免挂一漏万,尤其是那几名功力绝高的蒙面人,不知究竟是哪路人物!”
松花钓叟闻言接过海天冤仇录,飞快地翻阅一遍,也不禁双眉紧皱道:
“这些人虽然都是江湖一流人物,但却无法力抗大哥那超神入化的剑法,看来其中委实另有主谋之人!”
钢肠侠士双眉一皱,沉声说道:
“据小弟推想,群贼夜袭海天山庄,无非是为了那块龙符,江湖传言,冷残老魔把那方龙符截为四段,分送红尘四绝,看来……”
“三弟说得不错,抱残守缺谁肯甘心,这主谋之人定是红尘四绝之一!”
“哼!苍穹书贤被焚在前,大哥遭难于后,看来那主谋之人若非南王,就是北霸。”
“愚兄混迹韦家,十年刺探,不得线索,似乎北霸成份甚小,南王嫌疑较大!”
“武林之中,能与大哥一较高低者,除去红尘四绝之外,还有西域轮回寺的班达喇嘛,也不可忽略了他!”
江雨舟听得目迷神驰,半晌之后,才闻松花钓叟长叹一声道:
“今日重逢,本当小聚数日,怎奈重仇未雪,寝食难安,由此时起,三弟即往南荒刺探南王行踪,贤侄可赴西域轮回寺密查,老朽重赴松花江畔,设法取回那沉入江心的龙符,顺便查访北霸动静!”
钢肠侠士轻应一声:
“二哥说得极是,小弟这就先走一步!”
他说走即走,话音一落,人影电射而去,倏忽之间已至八丈开外。
松花钓叟遥呼一声:
“此去旨在暗查,若非万不得已,慎忽显露本来面目,三月之后在此重聚,千万不要忘了!”
第九章 月色下的苓苓
江雨舟目送钢肠侠士去远,便也辞别松花钓叟,直奔西域轮回寺,临别之际,松花钓叟叮嘱他两件事:
“第一:他本是红尘四绝中海天剑圣之子,但此时仇踪密布,尚非认祖归宗之时,尤其是他面上血痕,手中凤笛,最易暴露身份,是以面具宜戴,凤笛宜藏。
第二:八魄金粟确有移情伐性之害,所幸那块撑天令也是人寰奇宝,若能贴肉收藏,足收微效。”
月落星沉,夜暗如漆。
松花钓叟去远了,江雨舟默然卓立,感到一阵黯然,他这才懊悔没有向两位叔叔询问青城一凤究竟与己有何关系。
透明前的黑暗过去了,天边透出一线晨光,江雨舟重新戴上面具,扑奔西方而去。
轮回寺,耸立在万山之中,神秘而恐怖,不要说中原武林人物不知其高深,就是身处西域之人,也没有谁知道寺中详细情形!
四月,高原上吹起火样的烈风,江雨舟冒着扑面风沙,来到了藏边,他打算在高山掩映里,去找寻那神秘的轮回寺!
轮回寺在哪里?他面对绵亘不断的山巅,感到一阵怅然!
正在他满腹踌躇之际,突然,广阔的草原上驰扬起一阵烟尘,十多匹健马飞驰而来。
马上人个个身高体大,一袭又厚又大的长袍,几乎把身形全都包起,就连面上,也为了掩蔽草原的风沙,而罩上一层厚厚的面纱。
江雨舟一眼之下,就瞧出马上俱是藏边土著,心中一喜,边忙趋前施礼道:
“请问几位,可知去轮回寺的道路么?”
他自从得悉自己身世之后,心性似乎已经较从前平和甚多,话声落处,突然想到这些人怎懂中原语言?
谁知他刚念及此,那为首之人竟然答道:
“客官问那个轮回寺之路么?那就随我们一起走吧,我们都是为轮回寺中喇嘛采购日用物品之商旅!”
江雨舟见这人一口汉话说得非常流利,不由大喜过望道:
“既然如此,待我到达轮回寺之后,重重谢你就是!”
那人闻言喜不自胜道:
“此时天色尚早,客官先进点儿饮食,然后再走吧!”
说完解下鞍畔水壶,恭恭敬敬地送了过来。
江雨舟正觉口渴无比,见状毫不考虑地接将过来,张口就饮!
那人目注江雨舟,眼中露出一片难以捉摸的神色,直至江雨舟把那中之水饮尽,突然哈哈大笑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小狗,你睁开眼睛瞧瞧大爷是谁?”
江雨舟闻声愕然抬头,只见那人话音一落,嗖地一把扯下了蒙面黑纱。
那人扯下面纱之后,立即露出一副青惨惨的驴脸,绿豆眼,吊梢眉,阴险无比地冷笑不绝。
江雨舟虽然看出他绝非边疆土著,但却不知在何处见过,当下冷哼一声道:
“你是谁?”
那人双眉一竖,狂笑道:
“大爷行不改姓,坐不更名,独霸川东的阴手秦光就是!”
江雨舟微微一怔:
“你打算怎样?”
“我打算取你狗命!”
“哼哼,你能说出个道理来么?”
“无知小狗,一月之前,在鄂西被你笛声暗算之人,你就忘记了么?”
江雨舟神情一怔,喝道:
“那夜月下偷袭之人,就是你么?”
阴手冷哼一声:
“还有我兄弟阳手秦明,可惜他已被你这小狗用笛声暗算身亡,嘿嘿,皇天不负苦心人,多月跟踪总算如愿以偿,小狗,你还想逃么?”
江雨舟一闻阳手秦明几字,顿时心头一动,陡然忆起海天冤仇录中所记的阴阳手,当下猛一欺身,厉声喝道:
“你兄弟可就是江湖传言的阴阳手么?”
阴手秦光嘿嘿一笑:
“小狗,算你还有点儿见识,只是此时知道有点儿太晚了!”
江雨舟一听眼前之人,果然就是海天冤仇录中所记的阴阳手之一,不觉双目圆睁地喝道:
“秦光,十六年前夜袭海天山庄之事,你还记得么?”
阴手秦光被问得心头一惊,情不自禁地向后连退两步,满面诧色道:
“你问这事作甚?你……你是谁?”
江雨舟嗖地一声摘下了面具,沉声说道:
“你没听说过我么?”
面具一除,江雨舟那副脸色委实有点儿吓人,两道纵横交叉的疤痕,随着心情的愤怒在脸上跳跃,一双冷厉绝伦的眼神,射出令人心悸的寒流。
骏马连嘶,那群人见状全都情不自禁地缰绳一勒,向后各退数步,阴手秦光更是心头狂跳道:
“你……你是冷血人?”
“不错!”
“海天剑圣是……”
“那是先父!”
阴手秦光一见跟前之人,就是近来震撼江湖的冷血人,早已吓得心头狂跳,再昕说这冷血人乃是剑圣之子,立即心下一寒,机伶伶地直打冷颤。
江雨舟见状再次欺进一步,喝道:
“当年首谋之人是谁?快说!”
他话音一落,突然也不自觉地打个寒颤。
阴手秦光看在眼里,突然双眉一跳,怯意立消,扬声大笑道:
“冷血人,别人怕你,我阴手秦光可不怕你,告诉你,你已服下了藏边毒药九步断肠散,纵然知道当年主谋之人,又怎样?”
江雨舟听得心头一凛。陡然欺身又进一步:
“你这话可是真的么?”
“大爷骗你作甚?你已走过三步,再有六步就将断肠而亡,赶快交待后事吧!”
江雨舟试一运气,果觉腹中隐隐作痛,不禁心头一凛。
阴手秦光见势一勒缰绳,向后又退三步,诡笑道:
“冷血人,九步断肠散毒中之毒,若无轮回寺中六翅银蜂蜜,纵然华佗再世也无法救你了!”
江雨舟闻言之后,在失望中立即升起一股怒火,当下冷笑一声,陡然欺进三步,挥起一拳,直向阴手秦光击去。
他功力之纯,果真不同凡响,虽然相隔甚远,但一拳击出,阴手秦光立即应声而起,人吼马嘶,掷起一阵黑蒙蒙的灰沙。
阴手秦光摔出八步,哇地喷出一口热血。
座下那匹健马则侧卧在灰沙里,七窃流血气绝而亡。
此时只要江雨舟欺身追击,阴手秦光定然难逃一死,可是,那九步断肠散委实毒辣无比,江雨舟连行六步之后,顿时腹绞痛若割,再有三步,就将断肠而亡,他如何还敢轻举妄动?
阴手秦光似乎看透了此中情形.强忍心头伤痛,用手一抹嘴角血
迹,嘿嘿冷笑道:
“小狗,你来吧!不怕死你尽管过来!”
江雨舟双眉一扬,正待再次欺身击掌,和他来个同归于尽,但突然间心念一动,指着身边与秦光同来的那伙人道:
“秦光,可不要忘了你这伙同党仍在我掌力范围之内,你若再不肯说出当年主谋之人,我就要拿他们开刀了!”
那伙人在江雨舟与阴手秦光交手之际,一直愣愣地看着他们,显出惊愕不解之情,此时江雨舟话音一落,阴手秦光突然扬声大笑道:
“好,你下手吧,这伙蠢牛在三天之内,敲去我十锭黄金,你不下手,等会儿我也要下手的!”
江雨舟闻言仔细一瞧,一点儿不错,马上人穿着打扮,实在全是地道边疆土著,不由心头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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