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比亚钓水鬼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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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比亚钓水鬼的男人-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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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im突然开口。他也感受到了丧礼的哀伤气氛。

  小妹不断点头,表示同意。  「嗯,为你难过。」我拍拍Jim的肩膀。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因为我爸爸的姓氏是阿图奇,掌管阿图奇姓氏的精灵是西风之子特古奇拉,所以我们不得不吃了我爸爸。」Jim的双手紧紧抓着头皮,又是这个理由!  「干!吃了你爸?」我的背好像紧贴着车门。

  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没办法,我们也不愿意。我们总共吃了一个多月,吃得最后大家都吐了。」

  Jim感叹:「因为妈妈不是跟我们同一个姓氏,所以可以不必吃爸爸,那时每天看妈妈吃别的东西,弟弟妹妹都吵着要跟妈妈姓。」  我呆呆看着Jim小妹,她吐吐舌头。  「幸好后来吃完了。」Jim痛苦地笑着。  「一定得吃吗?」我还是无法接受。  「规矩就是规矩。如果规矩可以依照我们的意愿随意更改的话,规矩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Jim富有哲理地说完。  的确如此。

  我尊重每个想要恪守原则的硬汉。  「你爸爸。。。。。。」我开口,然后又闭嘴了。  我本来想问他们是怎么吃掉他们的爸爸的。

  清蒸?油炸?烧烤?是整个尸体吃?还是切成一块块吃?谁吃的最多?那条东西也有吃掉吗?  虽然我异常好奇,身为作家也必须保持浓烈的好奇心,不过谁都知道这是个残酷的问题。

  我宁愿不知道答案。  「我们回去吧。」我提议。  Jim点点头,发动油门,离开了充满包皮、肥猪、安魂歌回忆的奇妙村落。  我实在畏惧不可得知的习俗。

  万一那些死者家属唱完歌后,因为他们姓氏被某某顽皮精灵掌管的关系,必须切割死者的尸身分享观礼的宾客的话,那样我就很失礼了。
  

第十七章 钓只水鬼吧!Jim!
  上完了人类学五大仪式课程后,我也快回台湾了。

  拍了很多照片,经历了不少荒唐事,交了一个好朋友,可谓不虚此行。不过有件很重要的事,我在甘比亚还没做。  那事非干不可。  我写了一系列的短篇故事,叫哈棒传奇,里头有个顶着鸟窝头的高中生就叫哈棒,哈棒老大可了不起,是那种看他什么时候有空、就可以什么时候统治世界的那种狠角色。

  哈棒老大有项有钱人也玩不起的休闲娱乐,叫钓水鬼。  「钓水鬼?」Jim小妹听得一愣一愣的。

  「是的,在台湾,我们会钓水鬼来祈福。」我微笑,笑得很灿烂。  黄昏,我们三人一鸡,坐在河边抽烟草、看人家洗澡。  「什么是水鬼?是水的精灵吗?」Jim歪着头。

  「不是精灵,是一种人死后变成的鬼魂,在水里溺死的话,人就会变成水鬼,住在水底下。water ghost,get it?」我解释,阴风阵阵从河面卷来。

  「祖灵?」Jim还是不感到害怕。  笨蛋!笨蛋!不要逼我到极限!  「有一点像。不过水鬼很凶,他们躲在水底下跑来跑去,如果有人在河里游水,他们就会抓住他!呜~~~呜~~~~~~~」我模仿着台湾鬼片里的女鬼低吟声。  Jim跟小妹皱起了眉头,但不是害怕,而是完全不晓得我配这种音要干嘛。  「抓到后呢?」Jim勉强问道。

  「他们会把人淹死,然后死去的人也会变成水鬼。」我冷笑,又是一阵呜呜呜呜。

  「这样有什么好处?」Jim继续问,脚踢着水。

  「那么之前的水鬼就可以变成人,回到陆地上,不必再住在阴阴冷冷的水底下,水底下的世界很不好过,只有鱼,还有烂泥巴,还有其它丑得要死的水鬼,这种地方你住不住?不住嘛!所以水鬼都急着要拉人入水,好代替他。」

  我说,凝视着水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气氛已经够了。  「甘比亚也有水鬼吗?」Jim疑惑。

  「这条河难道没有人淹死过?」我深深说道。

  「。。。。。。」Jim难以辩驳,小妹则开始不安。  香吉士啄着岸边的沙石,抬头,低头,抬头,然后凝视水面。

  好鸡!  「那。。。。。。那我们要钓水鬼?」Jim支支吾吾的。

  「是的。」我站了起来,拍拍屁股。

  「钓。。。。。。来作什么?」Jim显得局促,不太情愿。  我本来想回「卖给王国的妈妈」,就像哈棒老大一样。

  「难道你们都不想看看水鬼长什么样子?」我神秘地说:「很恐怖的,上回我看了一次,从此闭上眼睛就会发抖,恶梦一个接一个。。。。。。」

  「哇~~~~」  是的,小妹哭了起来。  「你用说的就行了,用不着真的把水鬼钓起来啊!」Jim赶紧说,拍拍小妹的胸口:「要不,用画的也行。」

  「那多不好玩。」我耸耸肩:「在台湾,钓水鬼很刺激的。」

  「怎么个钓法?用鱼线?鱼网?还是用篓子?」Jim看起来有些昏了。

  「用人。」我用字简洁有力。

  「哇~~~~~」  是的,小妹又哭了起来。  「在台湾,我们用铁链将一个人圈住,绑紧,然后将他投进水里,当饵。水鬼一看到他就会游过来、抓住他的脚,让他没办法踢水、游泳,而其它人一看到饵快溺死了,就知道水鬼上钩啦!」我绘声绘影、比手画脚:「这时大家就拼命把他拉上岸,运气好就可以钓到水鬼!」

  「不可能!不可能!」Jim慌忙摇摇头。

  「是真的。」我笃定不已:「我跟我朋友就钓到过一只,呜呜呜呜呜呜~~~~」

  「水鬼不会逃走吗?怎么可能被钓上岸?」Jim开始抵抗了,他知道如果身为老板的我硬要钓水鬼,当饵的决不会是我自己。  而是他。  「这就要靠当饵的人的勇气了。」我语重心长地拍拍Jim的肩膀,说:「上次我们下水当饵的人,拿了一把刀子插进水鬼的脖子,硬是把水鬼拖上岸。」

  「这。。。。。。」Jim的眼睛已经失了焦。

  「如果当饵的人不幸溺死了,其它人也可以等待,等到溺死的人直接变成水鬼后,还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直接用铁链将水鬼拖上岸,大功告成!」我面露喜色。  Jim看起来很苦恼,将脸埋进双手里。  「我不想钓。」Jim摇摇头,不敢看着我。

  「可以看见水鬼耶!」我蹲下,摸摸凝视水面的香吉士。

  「看到水鬼没什么好。。。。。。实在是没什么好。。。。。。」Jim痛苦地说,双手捧面。

  「卖给你们村里的巫师,可以卖不少钱吧?到时候我们两个对分,怎么样?」

  我嘿嘿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今天一定得钓吗?」Jim颓丧。

  「明天我就要回台湾了,今天不钓,要什么时候钓?」我的手撩拨着水面,说:「黄昏时钓水鬼再好不过,既有即将入夜的阴冷,视线却没有入夜的差,一见到饵呼救,就可以第一时间将水鬼钓起来。」做了一个钓起水鬼的沉重手势。  Jim无言,小妹到后来已经没有哥哥的第二层翻译,眼中只剩下茫然,但即使天真如她也预见大事不妙。  看来我的计谋已经得逞。

  既然有吓到,我也不必逼人太甚。  「Jim你会不会游泳?」我问。

  「会一点点。」Jim抬起头来,瞳孔已经完全散乱。明明昨天问Jim,他说他是水中蛟龙,还兴冲冲说他知道哪个海边常有观光客在那边玩浮潜,想开一整的天带我去。  如果有什么字刻在他的脸上,我想,那一定是个「死」字。  「跟你说一个故事。」我笑笑,又蹲了下来。
  从小我最讨厌做劳作。

  美术课可以干很多事情,老师若要全班画画,我会高兴得不得了,每个成长阶段、每个班级,我都是班上画图最行的那一个,兴致一来还会帮其它同学构图打草稿,大家都排队等我帮他们画,我画完了,他们光着色就行。

  后来我国中考上了美术班,还跟哈棒老大同一所学校。
  不过我最痛恨美术课上劳作,还不如拿去考试,或整节课老师都拿来打手心都好些。

  那是一种憎恨!我一直认为劳作课会折煞英才。如果要我写一篇关于劳作的长篇小说,我可以洋洋洒洒写下十五万字,每一个字都是「干」,干干干干干干干干!什么纸黏土、什么灯笼、什么剪纸、版画甚至用吸管盖房子,我通通做不好,也完全没心思做,常常胡乱造个东西就交差了事,分数低我也不在乎。  我国小五年级时,有一堂美术课又给我上劳作,而且还是高难度的造风筝。  「风筝?懂吗?」我问,指着天空。

  「嗯,我看外交官的小朋友放过。」Jim说,脸色依旧凄苦。
  造风筝?造你娘个大鸡笆。

  我用竹子瞎凑了个不规则四方形,纸糊一糊就交给老师,速度全班第一,只花了十分钟不到。  但老师这次不买帐,说不能飞上去的东西别拿去给她打分数,浪费彼此生命。  我怒极,立刻搜集全班用剩的竹子,趴在教室后面的地板上疯狂拼凑,还用上铁锤跟强力胶,最后我将贴在教室后面的墙报扯下,用订书机一块块钉在竹子骨上,两节课过后,超级豪迈的巨大风筝完成!  一堆小朋友在偌大的操场上等着看我的笑话。  能飞吗?老师说,不能飞就没有分数。

  我吼回去,它不只能飞!还可以载人咧!  老师不信,还给我冷笑,那个冷笑堪称是影响我人生的十大冷笑之首。  我气不过,立刻叫班长给我过来,我用风筝线仔细绑在他的脖子上,然后要他开始跑,不断地跑,最后稳能飞上去。  「真的假的?这风筝好大!」班长面露鄙夷。

  「林俊宏,想飞就飞!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说,拍拍班长的屁股。  那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我玻鹧劬Γ欠绾芎浪埠苣淹!  附峁兀俊笿im听得入神。

  「林俊宏飞走了。」我揉着眼睛。

  「飞走了?被风筝?」Jim瞪大眼睛。

  「风筝真的很可怕,那东西肯定不是人类发明的。世事难料,对人要更好。」

  我鼻酸,说:「后来我上了高中,才从朋友的朋友口中得知,林俊宏在我们国三那年才在意大利南部着陆,身上奇臭无比,毕竟五年多没有洗澡了,真不晓得他在半空中都吃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的语气充满悔恨,Jim则是摇摇欲坠,显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英文听力。  「然后呢?」Jim已经分不出我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后来我发誓,我一定不再犯相同的错误。」我坚决不已。

  「不再放风筝?」Jim愣愣地说。

  「干,不是。」我摇摇头:「我发誓,不再失去任何一个朋友。Jim,你放心,就算钓不到水鬼,我也不会用你当饵的。」  Jim惊喜交集,全身都在发抖。  「我们去干几个稻草人,让他们当饵,我施咒,说不定水鬼还以为是真人呢!不过稻草人不能在瞬间抓住水鬼,这点倒是有些遗憾。」我微笑,Jim差点没狂喜得打滚。  后来我们果真去果子园里偷偷干了两头稻草人,我喃喃乱念咒一番,便用麻绳绑好稻草人,我一头,Jim一头,两个人坐在岸边嘻嘻哈哈地钓水鬼,小妹则不知所以然地在一旁遛香吉士,哼着小曲儿,还帮我们烤鱼。  最后,我们当然没有钓到半只水鬼。

  不过那天晚上,香吉士在河边下了我们邂逅以来,第一颗蛋。

  那颗蛋让我想起国小四年级养了一颗蛋的种种,当然,那又是一段啰哩啰唆的故事了。

  
第十八章 再见了,干妹妹!
  隔天就要启程回台湾,Jim陪着我钓水鬼到深夜才驱车离去,情深义重。

  小妹尤其恋恋不舍。  Jim走后,小妹帮我洗完衣服,为我了做了顿豆子渣米饭,然后我们相拥而眠,身上的跳蚤不断地跳来跳去。

  轻轻抱着她,我唱着台湾的流行歌曲,小妹起先很乐,但后来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小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生命发生的趣事特别的多、特别的频繁,我想过没多久小妹就会忘记我这东方面孔的轮廓,我也不觉得渐渐熟睡的她会记住我现在唱的「牵挂」、「无情的情书」、或是「十年」。但记得了几天就是几天,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要美好就是如此简单。  身为一只作家的鸡,香吉士显得颇有个性。牠不发一语,在地上走了大半夜,偶而啄食从床落下的跳蚤。  而水盆里的水蛭挺耐活。牠这几天不吃生牛肉块上的血(因为血已经凝固),也不吃螺,身体一天天缩小,但就是不死,等待着我对牠生命做进一步的安排,或是等待我发现我跟牠之间究竟产生了什么样奇妙的联系。  天一亮,我将原本就很简单的行李收拾好,坐在屋檐下等待杰米森跟老师过来找我。昨晚我太晚回来了,但老师竟然彻夜不归,比我还猛,现在不晓得要睡到几点。  我杵着脸,打了个呵欠。

  香吉士斜躺在地上,用奇怪的姿势睡回笼觉。  身为一只作家的鸡,香吉士还是没有啼,保证是只价值连城、毫无时间观念跟责任感的鸡。  「你好样的,小心别给人家吃了,有危险就逃。」我瞪着香吉士:「逃到台湾,我保你一辈子。」  在我收拾行李的期间,小妹替我做了早饭。

  是昨天香吉士下的那粒蛋,淋上剁碎的生羊肠,然后撒上盐跟胡椒。甘比亚传统饯别食品,骇人听闻。  我们一起吃了,还真是津津有味。  「香吉士就送给妳吧,谢谢妳,干妹妹。」我笑笑,比手划脚。  小妹又惊又喜,抱着香吉士跳来跳去。

  如果她能理解「干妹妹」是什么意思,我想她一定会更高兴的吧。  Jim来了,同样开着那辆破烂汽车。

  我付了他应得的薪资,还多给了三天汽车的租金跟油钱。  「开车载你弟弟妹妹去玩吧,休息几天不工作也是挺好。」我抱着Jim,他哭了。  虽然你比我高两个头,但你终究还是个17岁的孩子啊Jim,别太急着长大,即使你已经吃掉了你爸爸。  我拍拍Jim的背,偷偷擦掉了眼泪。

  杰米森开了厢型车过来,老师已坐在车上。  「九把刀,跟你的朋友们说再见了。」老师疲惫地说,抽着烟。  老师的脸上彩画着蓝色的图腾,一脸睡眼惺忪。

  妳也玩得很起劲嘛!  「嗯,甘比亚再见!甘比亚再见!」我大笑,再次拥抱了Jim跟小妹,然后偷偷踢了香吉士一下。  香吉士啼了。

  车也开了。

  Jim在原地用力挥手、跳跃,而小妹终于号啕大哭。  我打开车窗,拼命深呼吸。

  将甘比亚趣味盎然、活力十足的空气通通吸到身体里,从此不分不离。  「九把刀,我睡一下,到机场时再叫我起来。」老师说,含着烟就这么睡了。  后来上了飞机我才知道,老师昨晚到一个偏远部落,拿起粗制滥造的步枪,跟着当地的民兵组织打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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