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末涂上口鼻,方从树丛的侧方钻人。
他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怪味,不由却步。
北丐躺在树丛下,寂然不动声息俱无。
绿衣女人已失去踪迹,不知逃向何处去了。
他屏住呼吸,将北丐匆匆拖出。
一到树丛外,伸手探老花子鼻息,发觉他的呼吸有异,脸上出现怪异的红潮,干瘪
的嘴居然出现笑意。
他一蹦而起,脱口叫:“姹女浮香,是灵狐郭慧娘!”
他想追,却又颓然止步。北丐需要照顾,毒无常也等着他问口供,怎能丢下两人去
追灵狐?
在庐山,冷魅就是用姹女浮香暗算他的,要不是他命大,恐怕早就成了姬家父子的
附上肉了。
“绝笔生花果然与姬家父子暗中勾结。”永旭不胜婉惜地说:“我迟早会找到他的,
哼!”
他涂了一些药散在北丐的鼻端,再抱起北丐回到藏毒无常的竹林。
解药不太对症,北丐无法在短期间清醒。
他于是先弄醒毒无常,开始问口供。
不久,北丐呼出一口长气,睁开依然光亮的老眼,首先便看到背着手在附近往复走
动的永旭。
“怎么一回事?老弟。”北丐挺身坐起讶然而问,接着老脸发赤:“见了鬼啦!我
怎么……”
“前辈,统梦销魂,青春再回是不是?”永旭走近含笑接口:“难得啊!可惜是一
场春梦。”
“你”
“你被姹女浮香弄翻了。”永旭摇头说。
“什么?你是说传说中的姹女浮香?那鬼女人……”
“她是灵狐郭慧娘。”
“该死的,她竟敢与我老要饭的来这一套?”
“她本来是用来对付我的,前辈却无意中碰上了。”
“真是阴沟里翻船。”北丐失声长叹:“老花子一辈子捉弄人,一时大意,反而被
人作弄得如此狼狈,算是死过一次了。怪事,灵狐郭慧娘怎会与绝笔生花走在一起?似
乎不合情理。”
“为何不合情理?”
“如果灵狐真的跟了顺天王,而绝笔生花真的与顺天王有所勾结,灵狐便不会在这
紧要关头使用姹女浮香暴露身份。绝笔生花就是怕你认为他与顺天王有勾结,避嫌犹恐
不及,怎肯让灵狐暴露身份?”
“这也有道理。”
“绝笔生花已经运走了赃物,不怕官兵抄家,也已经没有招来官兵的顾虑,所以在
庄中等你。但如果他有与顺天王勾结的把柄落在你手中,江湖人的报复手段极惨烈,他
怎敢在庄中等你纠集天下群雄找他结算?”我看,这里面大有文章,冷姑娘所获的消息,
很可能是有人有计划地嫁祸绝笔生花;毒无常所获有关姬家父子夜人瑞桑庄的事,也是
嫁祸的另一个阴谋。这个鬼女人用姹女浮香有意暴露身份,也是阴谋的一部份。这一来,
把你的注意力全GI到瑞桑庄而无暇他顾,让你往复奔走与江湖大豪结怨,你体想有工
夫去追查顺天王的下落了。”
“前辈的意思是……”
“绝笔生花可能是无辜的。”北丐的语气颇为自信:“他身边有顺天王的人潜伏,
故意留下一些破绽,让你与绝笔生花结怨。”
永旭沉思片刻,认为北丐的分析不无道理,便转变话题问:“前辈可知道空空翟刚
的底细吗?”
“哦!你是说十余年前失踪的天下第一神偷?”
“对,就是他。”
“这个……十余年来,从没听到有人提起空空翟刚这个人。哦!你问他有何用意
呢?”
“毒无常就是从空空翟刚的口中,得到姬家父子夜人瑞桑庄的消息。”
“咦!毒无常招了供?”
“他招了。”
“老弟,真有你的。”老丐笑说。
“晚辈只是略施小计。”
“你是说空空翟刚……”
“他隐居在洪蓝市南面,近湖滨的新市口,改名为朱义,开设一家告园。”
“你打算去找他问消息?”
“是的。
“老弟,你在浪费工夫,正好中了顺天王嫁祸江东的毒计,我敢保证空空翟刚早就
不在新市口了,如果他真是空空翟刚的话。同时,你我都不认识空空翟刚,你敢武断地
指证他是?我敢说,毒无常也不认识翟刚,他一定也是从旁人口中打听出来的。”
“这……不错,毒无常是在乌江镇一位朋友口中,无意中知道空空翟刚隐居在新市
口,起初并未在意。后来在太平府,证实浊世狂客几个人是假货,便改向北行追查线索。
他敲诈了宁王府秘站一些金银,偷船上行,找到了空空翟刚,查出了姬家父子夜人瑞桑
庄的线索。据空空翟刚说,那晚他从县城连夜返家,恰好碰上这档子事,白天在县城已
看见姬家父子走动,所以认得夜人瑞桑庄的人是姬家父子,可说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老弟,你一定要去找空空翟刚?”
“是的,我不希望牵连无辜。”永旭苦笑:“我已经弄到毒无常,而毒无常的消息
来自空空翟刚,在未能获得翟刚的证言之前,我不能凭空去找绝笔生花。他只要说一声
拿证据来,我就无奈他何,咱们不能像毒无常一样胡来。”
“好吧!我陪你走一趟。”
“谢谢,这就走。”
“毒无常……”
“他要沉睡两个时辰,且先把他藏好。”
两人立刻上道,争取时间撒腿狂奔,十余里一阵好赶,快逾奔马。
新市口在湖滨,位于河道出口。
船舶由此出湖,经洪蓝市越胭脂冈,进秦淮河直放南京。
因此,市面颇为繁荣,船家皆在此地采购日用品。
珍香酱园在街尾,前面是并间的店面,后面是广阔的酿制工厂。一进店,酱香扑鼻,
但一进工场,却又臭不可闻。
此刻,店堂的顾客并不多。
老花子点着打狗棍,嘻皮笑脸踏入店堂,立即引来一名年轻伙计,劈面拦住说:
“不可乱闯!小可替你到柜上讨几文银……”
北丐伸出大手,一把将店伙推至一旁,怪腔怪调地说:
“老花子今天不是来讨钱的,来讨命。”
老花子语惊四座,店堂的人全愣住了。
柜内抢出一名中年店伙,不悦地说:“老人家,说话也该讨个吉利,怎么……”
“怎么?我老人家说错了?”
“你”
“叫贵店东朱义出来说话。”
“岂有此理!你……”店伙真恼了。
“他要是不出来,必将有大祸临头,要出人命,这可不是好玩的。”
“把他轰出去!”店伙向走近的两名同伴怒叫。
北丐手一伸,便揪住了店伙的衣领向下一掀。
店伙惊叫一声,几乎跪下了。
“再不把贵东主叫出来,老不死的要拆了你这家店,不信且拭目以待。”北丐凶狠
地说。
“这还了得?打广一名店伙怪叫。
内间里踱出一个苍老的白发老人,抱抉飘飘背有点驼,背着手向店伙叱喝:“各干
各的活,不许得罪顾客,退下!”
北丐放了中年店伙,双手支棍哈哈大笑,笑完说:“这才像话。呵呵!你就是朱东
主了。”
白发老人神色安洋,踱近含笑颔首为礼,说:“正是老朽朱义。请问老兄是……”
“呵呵!先不要问在下是谁,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兄之意……”
“牵涉到江湖事,你要我在此地说?”北丐低声问。
“这”
“翟老兄,你偷,我乞,套交情正是门当户对,事不足为外人道,对不对?”北丐
的语音更低。
朱义眼神一动,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让在一旁伸手向内虚引说:“请里面说话,这
里请。”
北丐向门外一指,低声说:“镇外在下还有一位同伴,他穿了劲装带了兵刃,因此
不便人镇,以免替贵店带来麻烦。如果在下不幸跌人贵店的大酱缸淹死了,在下那位同
伴可不好说话。”
“老哥笑话了。”朱义讪讪地说:“请放心,敝店的人,全都是平平凡凡赚钱养家
活口的老实人。再说,酱缸也淹不死大名鼎鼎的一代丐侠。请。”
到了一间中有小院子的小厅,朱义亲自肃客就坐,并奉上一杯香茗。这里面静悄悄、
阴森森,似乎鬼气冲天。
北丐毫无顾忌的喝干了杯中茶,笑问:“翟老兄,兄弟此来,你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是不是已有了万全的准备?”
朱义重新斟茶,笑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只要来的不是桑家的人,兄
弟就用不着提防。”
“提防些总是好的。”
“当然当然。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个经历了大半生风险的人,是不
会在乎什么的了。你老哥活跃在京师附近,很少南来行道,彼此虽不曾正式谋面,但兄
弟曾多次看过老哥的风采。今天老哥侠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你知道瑞桑庄的变故?”北丐开门见山率直地问。
朱义点点头,不假思索地说:“自从毒无常离开之后,兄弟可说见了一个陌生人就
心惊肉跳,不得不留些神。”
“毒无常熬了不少酷刑,但并未将你招出来。”
“他总算很够朋友,很难得的汉子,虽则他并不是什么好人,至少我敬重他。”朱
义的语气相当沉重:“但他向老哥招供了,兄弟感到意外,他对你们这些颇有快名的人
从无好感,为何……”
“他并未招供,是神龙浪子猜出来的。”
“哦!瑞桑庄将毒无常交给神龙浪子了?”
“是夺获的。”北丐欣然地说。
“这……可能吗?”朱义颇感惊讶,也有点不信。
“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
“你老哥的话可信。”
“谢谢你的信赖。兄弟今天来此,是专诚向老哥请教,并求证姬家父子夜人瑞桑庄
的事。”
朱义长叹一声,不胜感慨地说:“多年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过来。洗手十余年,
依然改不了当年的习性,真是贼性难收。”
“你去瑞桑庄作案?”
“我是说走夜路的习惯难改。”
“哦!得罪得罪。”北丐为说错话而致歉。
“那天兄弟白天在县城见到了姬家父子,巧的是兄弟恰好认识他们,因为早年兄弟
曾在天台作过案,而他们并不认识我。我是三更天才离开县城的,走不了两三里,便发
现后面有声息,本能地隐身路旁暂避,竟发现赶来的人是姬家父子与两个穿一身黑的青
年男女,我本以为他们是追踪我的,心中一动,便暗中跟了下去,一跟便跟到瑞桑庄。”
“你跟进去了?”
“我怎敢跟进去?在我洗手隐身的第二年,我便知道桑三爷是宇内三剧贼中的绝笔
生花了。一个心中有鬼的人,岂能不清楚附近的蛇神牛鬼?老实说,绝笔生花设在石臼
湖的三处秘窟,皆被我摸得一清二楚。”
“那你怎么知道姬家父子不是前来找晦气的?”
“我必须弄明白这件事,所以在庄外桔等了将近一个更次。最后看到桑三爷亲自送
客从庄北的秘径出来,鬼鬼祟祟曲折绕走,一看便知是避免被应中的警哨发现,所以桑
王爷与姬家勾结之事,庄中知道的人并不多。那天晚上的事,我一直心中不安。不知姬
家父子是否为我而来,因此事后不敢放松,一直暗中跟踪他们的去向。跟至太平府,方
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由于心中仍有点不安,动身回程那天,无意中碰上了一位故友的子
便,他在和州混得不错,与乌江镇的八爪蜘蛛颇有交情,对江湖动静所知颇为广博。我
一时鬼迷心窍,便向他打听天台姬家父子的消息,并向他说出姬家父子夜人瑞桑庄的可
疑动静。可是,他根本不知天台姬家前来太平府的事,对天台姬家的底细比我还要陌生,
想不到,这一来可把我害惨了。毒无常从他口中知道我的底细,先一天在昔园下毒,胁
迫我把经过说出。现在你老哥也来了,该怎办你说吧!反正桑三爷早晚会来找我的,我
已经准备迁地为良了。”
北丐呵呵笑,站起说:“瑞桑庄不会对你构成威胁了,绝笔生花还敢在瑞桑庄,等
候苦主前来抄他的家?”
“老哥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已证实了他确与姬家父子勾结,恐怕他已等不到苦主上门,便有大
祸临头。”
“哦!神龙浪子不会放过他?”
“也许是,只是老要饭的仍有一件事不放心。”
“什么事?”
“老要饭的怎么能证明你是空空翟刚?”
朱义离座呵呵笑,说:“兄弟知道你要转回去。”
“不错。”
“天色不早,距晚膳时光不到一个时辰。”
“老要饭的不在贵地晚膳。”
“所以兄弟给你准备一些酱菜带走,那可是敝店的精制名座。”
“谢谢,老要饭的改天再来叨扰。”
“不必客气。哦!在路上可得当心,最好能放在怀里稳当些。”朱义指指对方的胁
下说。
北丐顺对方的指向低头一看,吃了一惊。左胁下,一只海碗大的荷叶包,安安稳稳
地拴牢在腰带上。
“这是贵店的酱菜?”老花子乍舌问。
“不错,保证可口。”朱义得意地说。
北丐摇摇头,不住苦笑:“看样子,你恐怕可以把大闺女的肚兜偷到手。”
“好在你老兄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好偷。”朱义说,右手一伸,将一只破碗放在桌
上:“你那讨米袋中,只有这吃饭家伙够份量。”
北丐一把抓起破碗塞人挂在腹侧的讨米袋,一言不发举步便走。
“好走,不送了。”朱义在后面大声说。
不久,北丐与永旭向瑞桑庄急赶。
老花子脸色不正常,一面走一面不安地说:“老要饭的跑了大半辈子江湖,自命不
凡,这次却全盘皆输,一开始就摸错了方向,真是见了鬼了。”
“空空翟刚的神技,真有那么利害?”永旭问。
“我不是指他的神技。”
“那你……”
“我是说,他证实了桑三爷与顺天,王勾结的事。”
“回去找到绝笔生花,不就一清二楚了?”
“绝笔生花恐怕早已逃出数十里外了。”
“什么?”永旭惊问。
“以往的事,我完全料错了。”北丐的语气极为肯定:“你也做错了一件事。”
“哪一件事?”
“太过小心求证,错过了大好机会。有些事是不能顾虑太多的,我们不应该来找空
空翟刚,该直接进人瑞桑庄找绝笔生花。”
“这时回去找他,还来得及。”
“如果他真与顺天王有勾结,他会在庄中等你逼他?算了吧!我们晚了一步。”
“不会吧!”
“如果打赌,你准输。”
距瑞桑庄还有里余,迎面碰上了大魔的手下弟兄徐兄,老远便高叫:“周兄,等得
我们好苦。”
永旭一惊,知道有变,急急奔近问:“徐兄,怎么了?”
徐兄扭头就走,一面说:“兄弟把附近的人都召来了,鬼见愁几个人也从县城赶回,
已经进人瑞桑庄。”
“绝笔生花坚决否认自己的身份?”
“庄中仅留下一些佃户、长工、仆役,连一个小贼也没留下。”
“果然不出所料。”北丐恨恨地说。
水旭感到心中一凉,叹口气说:“我真该死!这条线索断了,天下茫茫,何处去找
另一条线索?”
“你忘了大魔了?冷姑娘在金坛方面所获的消息也许有用呢!”
徐兄脚下渐快,说:“欧阳老哥派人传来口信,请老弟火速前往会合,穷儒的下落
已有线索。”
瑞桑庄已无逗留的必要,留在庄中的佃户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