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附近笔直的通道,便知很难找得到隐秘接近的路线,问题是,伏哨的位置该安
放在何处?
向左看,是两间房屋的侧影,两屋之间有空隙,一定是天井。
附近几间房屋的檐下,看不出藏有人的迹象。那么,伏哨必定贴屋角而立,方能监
视附近的通道。
他心中一动,注意力放在天井。
绝笔生花因为心中有鬼,所以庄内不准栽种花木,夜行人想找花木隐身算是白费劲。
他从囊中取出一块飞蝗石,情势特殊,他只好用江湖上最笨的策略,投石问路来碰
运气。
天井远在六七丈外,中间是一条通道,他先沿着这一面的壁根蛇行而进,接近至五
六丈左右,手一抖,飞蝗石破空抛出。
得一声轻响,石落在天井的另一面。
这瞬间他飞跃而进,恍若电光一闪,两起落便贴在墙下,向上轻跃,右手一搭墙头,
引体上升。
真妙,一切皆如所料。
天井约两丈见方,檐角的院墙砖台上,贴角站着一个黑衣人,头部在屋檐的阴影下,
刚好升在院墙头上方。
如果他目光向外监视,走道附近目力所及处,人畜无所遁形,而接近的人,即使在
一丈以内,也难发现檐角墙头上的小小人头。
这位伏哨被石子落在对面院墙外的声响所吸引,正扭头向声源传来处搜视。
飞蝗石并未落入天井,而是掉落在对面的院墙外。
永旭手疾眼快,扣指急弹,另一枚飞蝗石正中黑衣人的右耳门,相距不足两丈,奇
准无比,他的目力与手劲委实骇人听闻,如果稍偏些少,便会误中太阳要穴。
黑衣人未发出任何声音,扭身向下栽。
他手上一用劲,身躯上升飞越院墙,奇快地飘落天井,恰好接住从砖台上栽下的黑
衣人,声音毫无。
他挟着黑衣人先闪在门角,暂不移动,侧耳倾听门外的声息。
看布局,所立处是后院的后厅门外,左右有两排花厅,看不见火光,不知厅内是何
光景。
这鬼地方,连找地方问口供也不是易事,除非他能确知厅内没有人。
里面没有声息,他伸手轻抚右面的大花窗,想先知道富的型式和构造。
糟了!手一触窗框,窗扇突然内陷,不等他有任何应变的反应,窗已向内倒下了。
同时窗动的一刹那,里面响起一阵钟鸣。
显然,窗扇一动便触发了钟声。
对面前进屋的后门传出拔关声,他知道大事去矣,丢掉俘虏,飞腾而上,飘出院墙
外。
这瞬间,喝声似沉雷:“朋友留下啦!”
他已越过院墙头,靴尖一句墙头内侧,身躯前倾向下疾沉,一枚暗器几乎擦背而过,
危险间不容发。
如果他是纵跃飞越的,背部正好成了暗器的标靶。
发射暗器的人是从后面出来了,跟踪飞跃而起,飞越院墙向外落。
大事不妙,身形飘坠的刹那间,看到下面站着一个高大的黑衣蒙面人,双手叉腰屹
立相候。
这位仁兄事先并未料到人侵的人尚未走,收不住势,向蒙面人身前飘落,而且手中
并未准备第二枚暗器,心中一急,吸腹弯腰来一记半空前空翻,希望用双脚后跟把蒙面
人击倒。
蒙面人是永旭,暗探不成来明的,所以飘出墙外并未通走,向侧一闪,一掌劈在这
位仁兄的腰腹上,捷逾电闪。
他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心中冒火仍不愿下重手。
这位用暗器袭击他的人,半空中前空翻仍然魅在伤人的身手,极为高明,也令他油
然兴起惺惺相惜之念,因此乘对方身躯前翻尚未转正身躯的刹那间,不轻不重地给了对
方一掌,恰中腰腹。
那人支持不住,身躯晃动,砰一声背脊着地重重倒下了。
他俯身挥手,劈啪两声给了对方两耳光,身形一晃,攀尔失踪。
被击倒的人被打得天昏地暗,狼狈地爬起大叫:“人进屋走了,快搜!”
永旭其实并未重新入屋,从原路遇走,沿途留意房屋的格局,准备卷土重来,今晚
算是白来了。
各处皆有钟声传出,但声音都不大。
一般村落如果发生匪盗火灾,皆鸣锣告警,附近的村落必须赶来声援。瑞桑庄却用
传不及远的轻微钟声,用意就是避免惊动邻近的村落,有问题自行解决。
绕过两条通道,屋角一声冷笑,闪出一个黑影,人刀俱进,火杂杂地冲来。
永旭也疾迎而上,双方对进急如星火。
刀光一闪,闪电似的光临肩头。
他疾冲的身躯不但突然停止,而且上体后仰,起右脚从下盘进攻,噗一声靴尖正中
对方的胸腹交界处。
“哎呀……”黑影踉跄后退,失去平衡仰面便倒。
永旭一掠而过,在两名黑影扑上以前,已冲出庄外,立即脚下一慢,等候追赶的人
赶上。
前面就是桑林,五六个黑影从三方面逐渐赶上了。
他故意放慢脚步,到了桑林前,最快的一名黑影恰好到达身后,喝声震耳:“好朋
友,在下留驾。”
他倏然止步回身,低声道:“在下就等你,来得好。”
双股叉来势凶猛,力道千钧,黑影无畏地抢近,这一叉志在必得。
他不闪不避,力贯双臂,右手一抄,扣住了一股叉尖,借力打力顺势一带,左掌发
似奔雷,重重地劈在黑影的耳根上。
黑影一声不吭栽倒,双股叉易手。
他双手抚叉,大踏步向飞掠而来的第二名黑影迎去,一声轻笑,叉长驱直人。
黑影反应超人,刀光疾闪,挣一声架住了叉。但叉尖一绞,单刀飞腾而起。
接着又柄挑出,正中黑影的左胁,黑影狂叫一声,摔出丈外挣扎难起。
第三名黑影到了,刚近身便连人带划被叉震出两丈外,几乎摔倒。
他不再逗留,双股叉脱手掷向还在三丈外的第四名黑影,扭头飞奔,抓起第一名劈
昏的黑影扛上肩,疾射人林一闪不见。
到了小溪桥,冷魅闪出问:“怎么一进去就被发现了?如何?”
他摇头苦笑说:“快走,绝笔生花的庄院,恐怕连神偷都进不去。”
冷魅跟在他身后说:“有这么利害?防范得很严?”
“不是严,而是不易进去。”永旭不想多加解释:“我弄到一个俘虏,要找地方问
口供,你先回去准备应付店家,消息恐怕很快就回传入城中。”
“这……问口供要不要我帮助?对问口供……”
“非常在行。”
“你……”冷魅娇嗔,但也笑了。那次她捉住了永旭,什么口供也没问出来,上了
永旭的大当。
“你放心,我问口供的手段与你不同。但十分有效,灵光得很。”
“你用……”
“我用的是和平的手段,你先走一步,快!”
不久,他将俘虏重新弄昏,丢在路中,欣然返回客店。他不但知道了绝笔生花的底
细,也知道毒无常受伤被擒的详情。
返回客店,已是五更。
先返店的冷魅告诉他,店中好像有动静,可能是瑞桑庄出事的消息传到了,似乎听
到店伙的走动声。
他迅速卸装,向冷魅道:“你回内间安歇,我来应付,如果店伙前来打扰,那就证
实了这家客店与瑞桑庄有关。”
刚躺下不久,房门响起叩门声。
他等叩门声响了数遍,方大声问:“谁呀?怎么啦?”
“客官请开门,小的是店伙计。”门外的人答。
“半夜三更的,怎么一回事?”
“客官不是交代,天不亮来叫客官准备启程吗?”
“你见了鬼啦!在下要在贵地逗留几天,你怎么乱七八糟吵醒人?你……”
内间里,传出冷魅变嗓的叫声:“哥哥,吵些什么?天还没亮呢!”
“快给我滚开!在下明天要找店东理论。”永旭不耐烦地下逐客令。
“对不起,客官,小的记错了,抱歉抱歉。”
“岂有此理。”他咒骂:“你昏了头,滚!”
门外,除了店伙之外,还有两个高大的黑影。三人悄然退至院中,一个黑影说:
“他们两人都在,没有嫌疑。”
“如果是他们,绝不会回来得这么快。”另一个黑影低声说。
“但……但他们是唯一涉嫌的人,行踪可疑,来路不明,其他的客人皆是熟客。”
店伙说。
“以后留心些就是,走!”第一个黑影说。
“我们到悦来客栈走走,看看那两位水客有否嫌疑。”第二个黑影拍拍店伙的肩膀:
“这里的事,请多留神。”
“那是当然,夫子已有妥善安排。”店伙说。
房中没有灯,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
永旭站在房门后,由门缝中窃听外面传来的细小声浪。他耳力通玄,把三人的低声
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冷魅早就从内间出来了,在他身旁全神贯注倾听,等院子里的人一走,她说:“你
猜,他们是否已查出你的底细?”
“我想并不难。”永旭说:“和州距此不远,大怪孙奇与银剑应奎,皆不是能守口
如瓶的人,八爪蜘蛛那些护院打手,更是多嘴多舌的江湖混混,消息恐怕早就传到南京,
你我追查至骆家的事,恐怕早已引起不少谣传了。”
“我们真不该公然去骆家追查的。”冷魅说。
“正相反,我们该大闹一场的。”
“为何?”
“这叫做打草惊蛇。我相信这一来,一定可以引起天下朋友的注意,顺天王这些人
的踪迹,早晚会落在江湖朋友眼下的,除非他从此遁入深山无人地带与草木同朽,他那
假死隐身的诡计,骗不了有心人。”
“溧水是绝笔生花的势力范围,这家鬼店又是他的地盘,我们住在此地,活动不方
便,得迁地为良了。”
冷魅是个实事求是的人,身在对方的监视下,难免有点不安。
“不,再过两天,我要压迫绝笔生花主动来找我,他必须把毒无常向他索取的消息
吐出来。”
“永旭,你认为毒无常指证他与姬家父子有交情,姬家父子曾夜间出入瑞桑庄的事
是真的?”
“无风不起浪,毒无常如果不经查证,绝不会胡说八道,老毒鬼查证消息的能耐,
虽不是宇内无匹,至少举目江湖,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人并不多见,所以我判断此事可信,
至少姬家父子不走徽州走南京而至九华的事,就值得怀疑。”
“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是我多疑。”冷魅迟疑地说,挽了永旭在床前坐下:“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
对,没有道理。”
“你是指……”
“不错,毒无常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凭那几乎见不得人的鬼画符,并不算独门的
毒药,他配向顺天王寻仇吗?论艺业,他连绝笔生花的党羽也不如,论用毒,顺天王身
旁有一代用毒宗师毒王百里长风在,他凭什么敢奢言寻仇报复?而且,就算顺天王曾在
和州利用过他,这根本算不了仇恨,江湖人互相利用是常事,他犯得着冒万干之险寻仇
报复?”
“唔!有道理。”永旭说:“但毒无常行凶毒死三家村绝笔生花的二十余名党羽,
却又是你我目击之事,只要把毒无常弄到手,不怕他不将阴谋招出来。”
“毒无常恐怕已经死了。”
“大概短期间死不了,绝笔生花如果要他死,就不会生擒他。”
“那我们得赶快设法,老毒鬼杀了绝笔生花二十余名弟兄,恨比天高,得到口
供……”
“对,明天得加紧进行,天色还早,晚上辛苦了一夜,得好好歇息。”
早膳毕,冷魅突然想起一件事,回房便向永旭说:“永旭,你想,我们该不该跑一
趟金坛?”
“到金坛有何要事?”永旭问。
“证实毒无常所获的消息。”
“你是说姬家父子上次的行踪?”
“是的,沿途打听,不难查出线索来。”冷魅说:“如果姬家父子沿运河北上,路
线应该经苏、常二州,由镇江入大江至南京,没有改陆路奔金坛深水的必要,是不是?
只要查出他们的经路,不难了解他们沿途的活动情形。”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毒无常如果死了……”
“这样好了,你我分头进行,我跑一趟金坛,你在此地逼绝笔生花采取行动。”
“这个……”
“我认为我们的目标是顺天王,不一定要从毒无常身上追索,跑一趟是值得的。”
“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前往冒险。”永旭说,他真的不放心冷魅前往,以前
冷南随行有三名侍女,目下却是孤零零一个人。
“放心啦!我只用眼用耳,不用手,凭我的江湖经验,打听消息已是大材小用了,
来回三天该够了,这三天你可不要冒险进人瑞桑庄闹事。”
永旭仍不放心,但经过冷魅一再坚持,他只好让步,但要求冷魅三天后必须返回客
店见面。
冷魅说走便走,由永旭带了应用的包裹,城门一开,两人便出西门直奔胭脂冈,半
途看前后无人,便闪入路旁的树林。
不久,冷往成了一个村姑,向北绕道改往东门,风尘仆仆奔向百余里外的金坛县。
金坛县属镇江府,算是离开了绝笔生花的势力范围。
永旭到了胭脂冈码头,鬼混了半个时辰,让跟踪的人误以为他送走了冷魅赴南京方
独自返店。
他知道,绝笔生花已展开了行动。溧水小地方,而绝笔生花的实力又非常雄厚,消
息灵通,该已查出一些眉目了。毕竟这里距和州与太平府皆不足两日行程,脚程快的人
一天便可以赶到。
膳堂规模不大,十余张食桌,简简单单。午膳时分,食厅中客人并不多,有一半食
桌是空的。
永旭在近窗一桌落坐,叫来一壶酒,几色菜肴,一个人浅斟慢酌自得其乐,似乎是
个无牵无挂的人。
喝至第三杯,厅口出现了一表人才,脸上一团和气,年约四十上下的账房夫子刘十
二。
刘十二一袭青袍,举动从容不迫,背着手含笑踱近桌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眼神
柔和,先含笑颔首打招呼致意。
永旭心里早有准备,乐得大方,放下杯主动含笑相迎,说:“刘掌柜请坐,好像有
事见教。”
刘十二在对面泰然落坐,开朗地笑:“客官一个人?令弟呢?”
“到江宁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永旭信口答:“临时想起一些琐事,舍弟不放
心,所以匆匆走了,还没知会柜上,抱歉。”
“在下知道就是了,不必再行交付了。呵呵!敝地虽是小地方,但盘查相当严格,
店中不时有巡捕前来查问,客人进出柜上必须知道。哦!客官远道而来,不知要采办些
什么货物?”
“其实,小弟并非正式的客商。”永旭喝了一口酒:“刘掌柜也许清楚咱们这些江
湖浪人的底细,每经一地,带些当地土产,到外地脱手赚些盘缠,旅费食宿皆有了着落,
这比去偷去抢好多了,是不是?”
“客官客气。呵呵!如果客官想带些土产,也许在下可以代为筹划一二。”
“哦!小可先行谢过。不过,贵地似乎除了米粮,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土产可以采购
呢!”
“问题是客官要往何处去,本地的土产固然以米粮为主,但过境的货物却大大有利
可图。”
“你是说……”
“如果往西,走丹阳小径,可以不经税站,将苏常的海产绸缎运至芜湖转手,仅税
金就够你赚的了。”刘十二将声音压低说:“但是在这里,如果没有门路,你根本无法
弄到红货。”
“可惜,在下要到江宁。”永旭说,等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