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怪卞辰突然疾冲而上,抢先动手。
江下的第一艘怪船中,三个黑影正跃上码头,越阶向上飞跃。
百臂神判左手一伸,接来的摄魂钉在两尺左右贯人黑怪卞辰的胸口,泰然向右迈出
了一步。
黑怪卞辰嗯了一声,冲出两丈外,一面仆倒向前滑,一面叫道:“快……救我,我
手脚僵……”
百臂神判跟上,一把抓起黑怪卞辰,大喝一声,奋神威双手顺势将人掷出,向刚跃
上的三个黑影掷去。
他舌绽春雷大喝道:“限你们立即开船,不然全给我留下。
你们幽冥别庄的人如果死光了,江湖上虽然不见得因此而得平静,至少不会比目下
更乱。”
对街的巷道暗影中,先后闪出了八个人影,兵刃出鞘声清晰可闻,八个人步伐稳定
向前接近。
三黑影最先一个接住了黑怪卞辰,一听百臂神判说出幽冥别庄四个字,而且口气强
硬无惧,再一看有大批的人接,便知碰上了劲敌,逞强不得。
黑怪卞辰一照面便倒了,被人抛球似的随意摆布,说明了这位发话的人艺业十分惊
人,决非空言恫吓,再不走真的葬送此地呢。
三人一打手式,两人先退,留一人断后,沉声道:“阁下口出大言,伤了咱们幽冥
别庄的人,亮名号,日后咱们再结算。”
“在下池口杨巡捕杨礼。记住,日后你幽冥别庄的人如敢踏入本镇一步,后果你们
自己去想好了,今晚杨某网开一面,让你们平安离开,下不为例。”
“在下记住了,后会有期。”
“不送,祝你们顺风,杨某等你们离埠。”
三艘怪船悄然解缆,向下游驶丢了直至船运出视线外,百臂神判方举手一挥,八名
同伴纷纷隐去。
冷魅扶永旭坐在不远处,关切地替他推拿腹部被踏处,苦笑道:“以后,我不会让
你独自行动了。”
龙游浅水,虎落平阳,这滋味真不好受。”他说,失声长叹。
“你怎么碰上了这些人?如果杨前辈晚来一步……”起就是碰上了,躲都躲不掉。
哦!你怎么和杨前辈走在一起呢?”
“是谁?”
“字内双狂,五岳狂客和狂泉,还有几个大邪的死党,他们走陆路连夜上道,可能
赶住九江。”
“这些人到底是何处来的?”
“不知道,我只顾跟踪毒无常,一出镇口,后面便被双狂堵住了,要不是杨前辈恰
好带人赶来,我恐怕逃不出他们的毒手。”
“他们认出你的身份了。”
“不知道,彼此还没有打交道呢。杨前辈是跟踪我的,一看情势不妙,便大喝检查
夜行犯禁的人,那些家伙居然不敢行凶,一溜烟走了。”
永旭挺身站起,小腹的痛楚已经消失,拍拍冷魅的肩膀说:“冷姑娘,你的推拿术
高明极了,谢谢你。”
这时,百臂神判已遣散八名手下,走近含笑道:“周老弟,你替我找来不少麻烦。”
永旭抱拳行礼陪笑道:“抱歉,杨前辈,晚辈不是有意的。”
百臂神判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老弟,不必介意,说来玩的,些须小事,在下还担
待得起。你的事,冷姑娘已经向我说了。”
“哦!冷姑娘她……”
“呵呵!你的船一靠岸,我就看出是你,可是,你们一落店,我就被你们的反常弄
湖涂了。宁王府的走狗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你怎么公然落店露面?要不是冷姑娘说明底
细,我真耽心你要在我的地面重施故技呢。”
“不瞒前辈说,事先晚辈并不知道前辈在此地……”
“呵呵!即使是知道,如果你不是有了困难,仍然会下手的,你这一条龙是天不怕
地不怕的。”
“前辈言重了。”他讪讪他说。
“呵呵!好说好说,即使你闹了事,我也是不会责怪你的,而且你也不会有把柄落
在我手中的,”
“前辈……”
“前些日子,南京鬼见愁俞兄派人捎来手书,要我留意你的动静,必要时助你一臂
之力。我与俞兄交情不薄,现在你不会拒绝我的帮忙吧?”
“这……”
“你要追踪毒无常呢,抑或是直下巢湖去找蛇郎?依我看来,毒无常钻研的是木石
之毒,对蛇毒所知有限,你追踪他必定浪费时间,还是直下巢湖比较适当。”
“晚辈也有此打算……”
“那就好。你对蛇郎君的底细知道多少?”
“听说而已。”
“那是个孤僻古怪的人,很不好说话,喜怒无常,为人亦正亦邪讨厌得很,我对他
有相当了解。走,咱们一面走一面谈,我已经派人找船准备盘缠,今晚你是我的佳宾,
明早我送你上船动身。”
“恭敬不如从命,晚辈感谢不尽。”
“呵呵!不必言谢,日后尚请照顾些儿,不要在池口镇找我的麻烦就够了。”百臂
神判大笑着说。
“岂敢岂敢?晚辈虽是个浪人,还知道敬重大公无私不畏权势的公门中豪杰,鬼见
愁前辈的辖区是南京城厢,晚辈就不敢在他的辖区内胡闹,跑到对岸的江浦县打抽丰。”
他由衷他说。
一早,船离开了码头,为了避免暴露行踪,百臂神判并未前来送行。
这是一艘从武昌下放南京的包船,五六名船夫,二十余名旅客。
武昌至南京本来有定期上下的客货船,但沿途停泊,航程缓慢,因此一些急放赶路
的人,宁可多花一些钱,共包一艘船赶路。
船家已受到嘱托,船在和州靠岸让他俩下船。
由放是包船,已没有安顿他俩的舱房。船老大够交情,让出船主的专用舱房,自己
搬到舵楼与舵工住宿。
船主姓梁,与百臂神判颇有交情,但也仅仅知道贵宾周貂夫妇是百臂神判的朋友,
随身带了剑,猜想是武林人物,因此很少进舱房打扰他俩的清静,对他俩的饮食起居,
照顾得十分周到。
在最困难的时候,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终于获得了及时的援手。
百臂神判受鬼见愁之托,梁船主又受了百臂神判之托,对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施
以援手,这份情义令他深受感动。
他觉得闯了江湖多年,偶然获得一次及时援助,并不是感到难堪的事。
船在九江停泊一个时辰,并未发生任何意外。他俩并未登岸打听消息,对江湖上所
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
这天近午时分,船靠上了和州码头。
铁背苍龙曾在此地劫牢反狱,这件大事似乎已被市民所忘怀,岁月如流,任何惊天
动地的大事,也会随岁月而逝去,湮没。
他想起乌江镇,八爪蜘蛛是否将他淡忘了?
这一方之霸是否仍在请人对付铁背苍龙?骆宝绿姑娘,大概已有了婆家吧?不再横
行乡里了?
和州码头距州城约十余里,因此市面比池口镇差得多,地当万柳堤的未端,码头北
面便是过江的杨林渡。
每天,这里仅有少数的客货船靠岸,旅客不多,过江的渡船反而有不少旅客来往。
与其说这里是和州码头,不如说杨林渡来得恰当些。
两人扮成一双村夫妇,永旭是一身短褐衫,剑藏在大包裹内,头上有遮阳帽,手中
有探路杖。
冷魅往昔的绝代风华已消失无踪,青帕包头荆钦布裙,挽了一个包裹,跟在永旭后
面,真像一个平平庸庸的村妇。
上了码头,永旭低声说:“不要转头留意码头上的人,暂且埋头赶路。”
冷魅低头疾走,女人走路本来就不该抬头挺胸的。
她一面走一面低声地问道:“你认识那几个佩刀带剑的人?看长相就知不是善类,
是何来路?”
“乌江镇之霸,八爪蜘蛛的爪牙,希望他们没有认出我原来的面目,那位佩了银剑
的人,叫银剑应奎。”永旭用平静的语音说。
“你与他们……”
“小事一件,上次途经乌江镇,顺便查一查八爪蜘蛛的庄中,是不是有我要找的人,
按规矩敲诈了八爪蜘蛛黄金三百两,结下了梁子。”
“哦!与毒无常有关?”
“可以说有关。事后八爪蜘蛛请了毒无常的门人,毒郎君向国良至池州行刺铁背苍
龙,被我宰了……”他将乌江镇风渡的前因后果概略他说了,最后说:“看来,八爪蜘
蛛所受教训仍嫌不够,不但不洗面革心安份守己做人,反而变本加厉仍在横行乡里,看
了银剑应奎这几个人的气焰,可知这位地方恶霸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们好像在等人?”
“当然不会是我。镇内不可逗留,咱们赶到城里去进午膳。”永旭说。
“不必问我,一切都听你的。”冷魁微笑着说。
永旭恰好扭头回顾,突然笑道:“冷姑娘,你笑得好美,往日的冷峻神态已一扫而
空,像是脱胎换骨,这是很可喜的现象。
再这样下去,你的冷魅绰号恐怕保不住了。”
冷魅幽幽一叹,苦笑道:“我发誓不惜走遍天涯海角,誓将他置放死地的仇人,已
经黄土长埋,尸体喂了虫豺,我还有什么好恨的?也许这些日子跟随在你身边,你乐观
奋斗无畏元惧的性格影响了我,改变气质并非奇事。”
“如果你染上了我游戏风尘的恶习,岂不更糟?”
“总比怀着刻骨仇恨闯荡好,对不对?我好羡慕你。”
“羡慕我?别开玩笑了。”
路上前后不见人踪,冷魁紧走两步,亲见地勾住他的手臂说:“永旭,不仅羡慕,
而且是妒嫉,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你依然能泰然自若,不减英风豪气。我记得你以前
对我说过,拔剑而起生死一块,算不了什么,等候死亡,即使是最勇敢的人也会恐惧。
可是,你现在的心情……”
“我的心情仍然是最正常的。”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如果我恐惧叫闹,又能有什
么好处?体内的毒物,并不因为我怕死而停止发作,对不对?”
“这……”
“不谈这些。如果我找不到蛇郎君,或者找到后他也无能为力,那么,巢湖就是我
埋骨之地,你要替我把死讯传出,这样一来,消息自会传到我的亲友耳中,你办得到
吧?”
“我不要听这种话。”冷魅烦躁地尖叫。
“咦。你……”
冷魅掩面叹息,颤声说:“到时候再说吧,你应该知道,为了你的事,我可以赴汤
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为了能找到蛇郎君,我可以做出世间最毒恶最卑鄙的事。除
了全力找寻蛇郎君,我不考虑任何其他的事。”
患难见真情,永旭感到心潮一阵汹涌,猛地伸虎腕将冷魁挽人怀中,紧紧地倚偎在
路旁,似已忘却身在何处。
冷魁也激情地紧依着他,身躯不住颤抖。
久久,他松开拥抱,强笑道:“走吧,路远着呢,但愿这条路不是单程道。”
和州城是南京的直隶州,城周十一里余,形势壮观。
东面另建一座卫城,驻扎了一卫官兵,当地人称为和州卫,正式的名称是潘阳卫,
属中军都督府,是支援中都守司凤阳诸卫的外围主要兵力。
因此,和州的市面相当复杂,治安并不佳,军民杂处纠纷时未牌正未之间,两人出
现在峨嵋山麓一座大宅院前。
峨嵋山不是四川那座佛教名山,而是城西北隅的一座小山,城墙跨山而建,可以说
是和州城的镇山。
山麓一带建了不少大户人家的亭园别墅,普通的贩夫走卒很少在这一带闲荡。
永旭摘下遮阳帽,上前抓起门环轻叩三下。
不久,院门开处,一个年约半百相貌平庸的老人迎门而立。
惑然打量来客,以沉重的凤阳腔官话问:“两位找谁:有何贵干?”
永旭抱拳行礼,笑道:“在下姓周,从上江来,求见詹二爷,相烦通报。”
“你是……”
“有事请教詹二爷,客中诸多不便,未备名帖,大叔请方便老人摇摇头,爱理不理
他说:“二爷不在家,最近几天可能无法赶回,两位过几天再来好了。”
说完,退后一步作势掩门。
永旭抢前一步,一脚踏上门限,靴尖抵住了门扇,陪笑道:“大叔请不必拒人门外,
请问詹二爷何处去了尚请见告。”
“你们是……”
“在下有求而来,不是登门寻仇,大叔请放心。”
老人目光,在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说:“两位如果急于见至!家主人,可以到八
公山罗家去碰碰运气,家主人经常到罗家盘桓,也许在罗家下棋,家主人与罗爷不下棋
便罢,下起棋来十天半月之内不会离开,一盘棋下三五天平常得很。”
“八公山罗家如何走法?在下人地生疏……”
“很好找,山在此门外里余,到该处向任何人打听,皆会告诉你们该如何去找。罗
大爷的庄院称为历阳别墅,一问便知。”
“谢谢关照,在下这就前往历阳别馆求见,打扰了,告辞。”
永旭行礼退走。
砰一声响,院门闭上了。
永旭一怔,脚下一慢。
随在他身后的冷魅骤不及防,几乎撞上了,讶然地问:“永旭,怎么了?”
永旭继续前行,信口说:“据百臂神判说,詹二爷是和州的名医,为人慷慨好义乐
善好施,目前虽不再行医,但仍炼丹济世,为何竟养了这么一位傲慢无礼的门子?”
“你是说……”
“詹家可能有了变故。”他断然他说。
“你是不是疑心太大了些?”
“遭了一连串变故,我的胆子愈来愈小了。”
“假使詹家有了变故,你不以为与我们有关吧?”
“天底下任何不可能的事皆可能发生。”
“胡说!我们乘包船而来,沿途并未露面。”
“不要轻估了敌人,谁能料想到我会被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所暗算?撇下我闯荡江
湖期间所结的仇家不算,像八爪蜘蛛这一类一方恶霸,我还没有将他列为对手,他给我
的威胁有限得很。
以顺大王和宁王爪牙来说,你敢轻估他们的实力?”
“这……”
“顺天王兵败四川,死党亡命散处每一角落,彼此互通信息并非奇事。宁玉府更是
反迹已露,各地皆有策应的人,阴养刺客死士,信息一天可传八百里,你敢担保池口镇
没有两方的潜伏爪牙?你能判定包船上没有眼线?包船的速度虽然不慢,但比起传信快
鸽来,却又慢得大多了。”
“你……你说得多可怕!”
“不是可怕,而是事实。毒王制气机的奇毒奈何不了我,行尸巩方的阴煞潜能毫无
作用,那神秘女人的花蕊毒外中者必死,但我依然未遭毒手。对方当然知道我不易对付,
也必定知道我所中的毒针的毒终必会发作的,可能算定我必定会找能治毒的人医治,而
最近的治蛇毒圣手只有蛇郎君一个人。”
“哎呀……”
“蛇郎君隐居巢湖的事,江湖上己不是什么密秘,我知道,你也略有风闻,百臂神
判更是深知其中秘辛,别人为何不知?”
“你……你说得我毛骨悚然呢!”
“但愿我所料皆虚。总之,咱们千万小心。”
“要不要去八公山找詹二爷?”
“必须去,只有詹二爷知道蛇郎君五处居所,没有他,咱们的希望微乎其微。巢湖
周广三百余里,港汉大小三百六,一年半载也无法查遍。如果他听到风声躲起来,这辈
子休想找得到他了。”
“这么说来,我们是晚到一步了。”
“也许真的晚了一步,但还不算迟,在他们尚未完全摸清我的意图前,不会采取进
一步的激烈行动。”
一出此门,便看到八公山。
这是城郊的一座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