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你,我,道不同。”
“那又如何?”顾惜朝闻言,呵呵笑了起来,“都说天不变,道亦不变,那么我便改了这天,换了这地,我看你的道,还变不变?”
“戚少商,你今日要是还下不了手杀我,他日,我还是会继续做这伤天害理的事,一直到这天下都归了我的掌控,一直逼到你去无可去之处为止……你一日不放下你那侠义正道,一日不肯伴我寄身山水,我一日都不会绝了我这念头。”
“既然让我顾惜朝看上了你,我便不信,你就没有爱上我的那一天!”
顾惜朝说着,只看着戚少商,眼眨也不眨。
“……我杀不了你,也算不过你。”戚少商呆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开口,“所以,我也不想做什么大侠大英雄来自寻烦恼了。”
戚少商说着,眉头,慢慢地展开,嘴角,慢慢地扬起,眼里,慢慢地带了笑意。
逆水寒往身后一扔,一道银虹闪过,斜斜地,钉在了地上。
逆水寒,削金断玉,实为天下难得之神兵利器,然而,其所染鲜血,其所缠仇怨,其所负责任……都太多太沉太重了。
于是戚少商笑开了,因为他知道他这一扔,便是所有的恩怨是非,所有的天理公道,所有的世俗礼法,都扔开了。
探手揪过顾惜朝的衣领,趁着顾惜朝一恍神间,戚少商便往那丰润的嘴唇上吻了下去。
深深一吻。
顾惜朝一开始仍是恍惚,渐渐,试探地,回应,然后,卸了心防……
唇齿纠缠间,时空便这样停顿了。
恩,仇,名,利,与这一吻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了。
…………
“居然耍我?”顾惜朝被吻得有些慌,有些乱,眉梢一挑,却并不怒。
“我被你整得那么惨,小小作弄一下不过分吧?”戚少商笑得有些奸诈。
“好,戚少商,我现在问你,恩怨是非,天理公道,世俗礼法,你,是不是都不要了?”顾惜朝微微推开戚少商,看着戚少商的眼睛,问道。
“不要了,都不要了。”戚少商认真回答,“你呢?你一直追求的荣华富贵滔天权势呢?”
“有了你,我还要它们作甚?”顾惜朝的眉宇间舒展开来,是一种雨过天青的惬意神态,“虽然安享富贵荣华手握滔天权势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感觉确实很好,但到底,开心不过与你弹琴论剑的那一夜。”
“现在就走吧,天明战事一起,想走也不是很容易了。”顾惜朝说着,粲然一笑,拉着戚少商就往帐外走去。
“这个烂摊子……”戚少商微微一呆,顾惜朝这样一走,明日的战事……真亏他刚刚还一本正经地和那金国的王爷讨论……
“这个烂摊子,理他做甚?”顾惜朝眉梢一抬,“还是大英雄你,又想为了大辽,抵抗金国的入侵了?”
“是你说的,天下无常属,能者是主人……他们要争,我们又理他们做甚……”戚少商尴尬一笑,却突然发现自己说这话,依旧有那么一点负罪感,却已经是无可奈何无心理会了。
…………
“你要去哪里?”被顾惜朝拉着,偷了两匹马,溜出了军营,戚少商看着黑茫茫的一片天地,忍不住问道。
顾惜朝似乎也不知道,低头想了片刻,突然抬头,说道:“杭州。”
“杭州?”戚少商有些不解。
“呵呵……”顾惜朝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被那个疯女人念的……竟然让我也想去看看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了……”
顾惜朝正有些恍神,却突然觉得周身一热,却发现戚少商,不知什么时候从另一匹马上跃到了自己的身后,手臂一圈,便将自己抱了个满怀。
“你说过,能陪我上刀山下地狱去造阎王爷的反的人,只有你顾惜朝……”戚少商附在顾惜朝耳边轻声地说,“你的意思是,不管你要去哪里,我能去的地方,就只有你身边,是吧?”
“是。”顾惜朝的声音里忍不住的得意,“你不服?”
“服,心服口服。”戚少商笑道,伸手拍马,马立即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风声里,顾惜朝只听见自己的耳边,极清晰的,传来一句话。
“……怎么不服?老婆大人……”
顾惜朝突然就觉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了,半晌,缓缓开口。
“戚少商……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我顾惜朝多得很,你,要不要每样都试一试?”
14、
看着那个站在殿堂前的男人,天祚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本不想太为难他,所以也没有对他严加看管,可他居然就从天牢里跑出来,还以死来威胁自己。
“廷燕……”天祚轻声唤道。
“我说过,你要将大辽送出去,我便第一个去死。”萧廷燕用剑指着自己的脖子,冷冷地看着天祚,说道。
“为什么?”天祚问道,“那样我们不就可以得到天下了吗?”
“可那又有什么用?你,我,永远都是葬送大辽的叛徒,卖国贼!”萧廷燕说道,“我,不愿背着这样的恶名苟且偷生!”
“呵呵……”天祚终于笑了起来,“廷燕,你还真是可爱……”
见萧廷燕神色愈发恼怒,天祚却垂了眸,敛了笑,幽幽一叹,复又抬头,上前,握住萧廷燕的手,将那剑从他的颈边移开。
天祚那微微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令萧廷燕一时忘了反抗。
“我被你害死了,廷燕。”天祚缓缓地说道,从萧廷燕手中取过剑,轻轻地丢在了地上。
“怎么?”萧廷燕惊道,神色突现慌张,语气中的关心挡也挡不住,出了口,方觉不对,自己,怎么还是这样在意天祚,而不是大辽的百姓呢?
“前线来报,我大辽将军,顾惜朝,失踪,只军帐中留下了一把逆水寒,而密探也有消息,完颜晟,已经得到了解药。”天祚皱了眉,说道。
“逆水寒?”萧廷燕又是一惊,“那么说,便是那九现神龙?他与顾惜朝旧日里积怨颇深,那顾惜朝……该不是被他杀了?”
“可能,但也未必,因为现场并无打斗痕迹,更无血迹。”天祚说道,笑了,“顾惜朝是个聪明人,他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在没有得到自己要的东西之前,他不会罢手,不会认输,更不会轻易就让自己死……”
“那么?他莫不是真的投了金国?”
“没有。”天祚摇头,“他要投了金国,完颜晟一早就将大都攻下来了……完颜晟那个人,果然还是不够能耐。”
“也好。”萧廷燕急道,“如今,还来得及守住大辽。”
“来不及了,廷燕,你知道什么叫覆水难收,什么叫开弓没有回头箭吗?”天祚有些惨然地笑道,“现在大辽已经没有什么兵力了,只有坐等亡国……其实对顾惜朝,我原本就留有余地,他一旦叛变,让你我真正当了亡国的君臣之后,我也有能力再行谋划,将那完颜晟与金国,纳入我的掌控……过程虽会有意外,结果却不会改变,我的计划,依旧可以进行……可是,廷燕,你总是反对……”
“当然反对,这样做,又如何改变得了你背叛大辽的事实?又如何改变,你背叛大辽臣民的事实?”
“所以我说,廷燕,我被你害死了。”天祚冷冷一笑,“我应该杀了你,这样我就可以放手去夺天下了……顾惜朝临走时,他对我说,我输了……当时我还有些不明,可如今我已明白,与你萧廷燕一起,开心快活的日子,竟让我心软了……说实话,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我一直不屑,可它在我自己心里长起来了之后,竟让我为了你这一个对我不错的笨蛋连这大好天下都不要了……嫁与你这些年,你竟然让我,只有在你身边……才会觉得轻松,快活……廷燕,你的怀柔政策,果然厉害。”
“公主……”萧廷燕看着天祚,竟一时呆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心底却泛起些丝的甜蜜,多年的深情,多年的付出,终于不是白费么?
“那么?我该如何?陪大辽一起等死吗?”天祚语意渐现凄厉,“我并不想死,廷燕,我还想与你一同去看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我还想与你一起去听那羌管弄晴菱歌泛夜……既然我好不容易想通自己想要什么,我可不愿什么都没做过就让一切结束……”
“……所以……”天祚看着萧廷燕,突然一扫凄凉,很开心地笑了,“我们一起走吧……呵呵……是我无能,无力保住大辽,我便不接受那些好处,这样,便不算我背叛大辽了吧?亡国,是因为无能,却不是因为背叛,亡国的君臣离开故土,不是胆怯,而是为谋求东山再起……这样的解决方法,这样的解释,廷燕你可还满意?”
“……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萧廷燕呆了片刻,缓缓道。
“没错。”天祚点头,“便与我一起离开,如何?”
天祚期望的眼神,令萧廷燕有些恍惚。
如何?难道真要自己亲手将心爱的人送上死路吗?难道这样的解释仍然让自己不能接受吗?难道好不容易自己的深情有了回报就不能再要更多吗?难道自己坚持的那些理念就真的不能改变吗?
“好……”萧廷燕缓缓开口,用力地点了头。
于自己来说,除了天祚,天下间其他的一切,当真,没有那么重要。
萧廷燕心中暗叹,自己,果然还是一个痴儿。
那么,便是痴吧,却只求能够痴得,无怨无悔……
…………………………………………………………
不过数月,大辽已经全部并入金国的版图。
大都被攻破之时,七武士护送天祚公主与驸马萧廷燕潜逃,只求为大辽留下一线生机,以求东山再起。
两年之后,完颜阿骨打病逝,完颜晟继位,由于一些流言甚嚣尘上,完颜晟决定发兵攻打大宋,以借此功勋,平定人心。
于是金兵南侵,一路打进大宋的都城,掳走徽,钦二帝,迫得宋廷南迁——史称靖康之辱。
…………………………………………………………
郝连春水在军帐里来回踱着步,不住叹息。
金兵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只迫得大宋一路后退。
“若此役再败,大宋,只怕是回天乏术了。”郝连春水看着桌上摊开的地图,对身边的红泪叹道。
诸葛神侯在二帝被掳之时,以身护主,被金兵乱箭射杀,铁手追命冷血滞留北方希望能伺机救回二帝,无情自从被押去辽国之后就一直下落不明,而那顾惜朝传闻已死……发现如今居然只有自己一人来支撑这大宋的残兵败将,郝连春水突然觉得,自己还真是命苦。
息红泪正待出言安慰,却听得帐外一阵喧哗,与郝连对望一眼,双双掠出帐去。
却只见一个青衣的书生,直直地就往大帐走来,他身后的一个人,手忙脚乱地帮他架着攻过来的刀剑。
郝连与红泪俱是面色一变,见那书生与那跟随的人在自己面前站定,郝连一挥手,止住了那些士兵的围攻。
“顾惜朝?戚少商?”郝连春水眉梢一抬,这两个人,不是传说都已经死了吗?
江湖传闻,九现神龙戚少商,深夜闯入大辽军帐,诛杀叛贼顾惜朝,中伏,大战数日,终得同归于尽。
其实本来也是不信的,可是戚少商的逆水寒从不离身,如今却流落江湖,让人不能不信。
可是今天,却看这两个人,光天化日之下,直闯宋兵驻地,特别是其中一个人那傲到目空一切的样子,简直是嚣张的可以。
比较起来,另一个更加具有英雄气概的人……不但白了胖了……更似乎完全沦为跟班了……
想那穆鸠平如今还没头苍蝇一样在北方到处找他的大当家,郝连春水不由有些同情起那个又蠢又烦人的阵前风了。
“你们还没死啊?”郝连春水问道,语气有些不快,被息红泪在身后狠踹了一脚。
息红泪抬眼看向戚少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看见戚少商对自己的尴尬一笑,于是想说的话,顷刻就堵在胸口,再说不出来了。
“我们活得好好的,哪个说我们死了?”顾惜朝冷冷说道,眉头微皱,一侧身便挡住了息红泪的视线,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本书,甩手便向郝连面上扔去,“接好。”
郝连接了书,见那书皮上写了“七略”两个字,心里正在疑惑,却听见顾惜朝开口。
“我现在想过安安稳稳的太平日子了。”顾惜朝挑着眉毛,冷冷地看了郝连与红泪一眼,“那完颜晟也不怎么样,我的兵书给你,要注意的地方我都标明了……你们,别让我失望。”
说完,转身,拉着戚少商,如来时一样,极嚣张的,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红泪与小妖面面相觑,半晌,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那个……顾惜朝……”郝连春水摸摸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来,如果守不住大宋,就算有少商看着,顾惜朝大概又会做出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了……他的野心一向不小。”息红泪皱着眉,说道。
“呐……戚少商……”郝连春水目光游移。
“我居然没有感觉了。”息红泪突然展了笑颜,一时间小妖只觉得春风扑面,桃花盛开。
“红泪。”小妖也笑了起来,“你接了我的聘礼已经两年多了……这一仗胜了之后,你我便成亲可好?”
自己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便也只求这一个结果。
“好。”红泪微微颔首。
这些年,她虽接了小妖的聘礼,却迟迟没有答应婚事,只是心底,还对戚少商有那么一丝企盼。
女儿家到底心思细腻,顾惜朝对戚少商的情愫,她察觉得到,但,她相信戚少商。
直至今日,亲眼见,戚少商对自己,那满是尴尬的微微一笑。
那一刹那,她是震惊的,因为她知道顾惜朝居然真的做到了,他真的将那条谁也困不住的龙绑在自己身边了。
而也是在那一刹那,她发现自己,对戚少商,居然也失了感觉,失了企盼。
原来,所谓旧情难忘,却也不过自寻烦恼。
倒不如,从今往后,抛了那些前尘往事,惜取眼前人的好。
“太好了!”小妖高兴地跳了起来,“便是为了你我能安安稳稳过太平日子,这大宋,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守住了。”
………………………………………………………………
杭州,听风抱月楼。
招牌菜,便是那绝迹已久的杜鹃醉鱼。
戚少商与顾惜朝,正是这听风抱月楼的大老板与二老板。
此时,戚少商正靠着听风抱月楼的窗台发呆。
“怎么,觉得我应该留下来帮他们打仗?”顾惜朝见戚少商眉头微皱,不由开口问道。
戚少商却没有开口,只是看着顾惜朝走上前,将一壶茶放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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