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罗妮卡决定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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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罗妮卡决定去死-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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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问完之后,年长的医生说道。
  “我还要在这里呆上多长时间?”
  年轻的医生低垂下双眼。韦罗妮卡感到心一下子悬在了空中,仿佛从这一问题被回答之后起,她的一段新的生活历程已然注定,谁都再也无法改变。
  “你可以讲出来。”年长的医生说道,“许多其他患者都已听到了传闻,无论如何,她最终是会知道的。在这个地方,不可能有什么秘密可言。”
  “好。是你自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年轻的医生字斟句酌地叹息道,“你要知道你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在因麻醉剂引起的昏迷时期,你的心脏无可挽回地受到了伤害,造成心室的一处坏死…·”
  “讲得通俗一点。”年长的医生说道,“直接谈她感兴趣的事。”
  “你的心脏无可挽回地受到了伤害,它不久就会停止跳动。”
  “这意味着什么?”韦罗妮卡惊恐地问道。
  “心脏停止跳动只能意味着一件事:肉体的死亡。我不知道你信仰何种宗教,但是……”
  “我的心脏多久会停止跳动?”韦罗妮卡打断了他的话。
  “五天,最多一个星期。”
  韦罗妮卡发现,在表面假象和职业行为的背后,在一脸忧虑神情的背后,那个小伙子对自己讲出的话感到极为开心,仿佛是她应该受到这种惩罚,仿佛是她给其他所有的人提供了在她整个一生当中,韦罗妮卡已经察觉到,有一大批人专爱谈论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灾祸,似乎他们十分想伸手相助,但实际上却是对别人的不幸感到幸灾乐祸,因为这能使他们相信自己是幸福的,生活对他们而言是宽宏大度的。她讨厌这种人,不会给那位年轻的医生任何机会来利用她的病情掩饰自己的失意。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就如期而死。”
  “不。”年轻的医生急忙说道,然而道出可悲消息的那种快意已经消失了。
  但是入夜之后,韦罗妮卡开始感到害怕:其一是药物的快速发挥作用,其二是在五天或一周之内等待死亡的降临——在经历了一切可能经历过的生活之后。
  她的一生总是在等待着某一件事中度过的:父亲下班回家,情人的一封未到的信件,期末考试,火车,公共汽车,电话,节假日的开始与结束。现在她则需要等待日期已定的死亡。
  “这种事只能发生在我的身上。一般说来,人们恰恰是在他们认为不会死去的那一天死去的。”
  她必须要离开这里,搞到新的安眠药。万一搞不到,惟一的办法是从卢布尔雅那一座楼的房顶上跳下去。她会这样做的。她本想不让父母亲忍受额外的痛苦,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
  她环顾了一下周围,所有的床上全躺着人。大家都在睡觉,有的还鼾声如雷。窗子上安着铁栏杆,寝室的尽头亮着一盏小灯,不仅使房间到处都映出奇怪的暗影,还能总让房间处于监视之下。一个女人正在灯边阅读一本书。
  “这些护土总是在读书,大概都非常有文化。”
  韦罗妮卡的床离门口最远,在她和那个女护士之间几乎摆放了二十张床。她不无困难地下了床,因为——如果相信医生所讲的话——她快三个星期没有走过路了。女护士抬起头,看到韦罗妮卡带着血清瓶向她走来。
  “我想去卫生间。”韦罗妮卡悄声说道,担心会把别人吵醒。
  女护士漫不经心地指了指一扇门。韦罗妮卡迅速开动脑筋,想在所有角落中找到一个出口,一处缺口,一个离开这里的方法。“一定要快,要乘他们以为我还虚弱得无法作出反应之前逃出去。”
  她仔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卫生间是个没有门的小房间,如果想从那里出去,就必须抓住负责监视的女护士,并且要制服她才能拿到钥匙,但要做到这一点她的身体还过于虚弱。
  “这里是一所监狱吗?”她向女护士问道。女护士此时已放下了书,正在注砚着韦罗妮卡的一举一动。
  “不是。是一所精神病医院。”
  “我不是疯子。”
  女护士笑了起来。
  “这里所有的人恰恰都是这样说的。”
  “好吧,那我是个疯子。什么样的人是疯子呢?”
  女护士对韦罗妮卡说她不应该站立这么长的时间,并吩咐她回到自己的床位上去。
  “什么样的人是疯子呢?”韦罗妮卡坚持问道。
  “明天你去问大夫。睡觉去吧,不然我就要不情愿地给你注射一针镇静剂了。”
  韦罗妮卡听从了女护士的话。在返回的路上,她听到从一张床上传来了某个人的低语声:“你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是疯子吗?”
  韦罗妮卡最初并不想做出回答:她不想结识朋友,不想与人进行交往,不想与人结盟搞一次大规模的暴动。她只有一个固定的念头:自杀。如果不能逃出去的话,她就想办法尽早地在这里自杀。
  然而,那个女人又重复了一遍她向女护士提出的问题。
  “你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是疯子吗?”
  “你是谁?”
  “我叫泽德卡。先回到你的床位上去,过一会等女看守以为你已经躺下之后,再从地上爬到我这里来。”
  韦罗妮卡回到自己的床位,等候着女看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她正在读的那本书上去。什么样的人是疯子呢?对此,她没有任何主见,因为疯子一词被用得太滥了。比如说,有人讲某些运动员是疯子,因为他们想要打破记录。还有人说艺术家是疯子,因为他们的生活方式缺乏稳定性,无法预料,不同于所有“正常的人”。另一方面,韦罗妮卡曾见过许多人冬季里穿着单薄的衣服行走在卢布尔雅那的街道上,推着超级市场的小车,里面装满旧袋子和碎布片产大声地疾呼着世界末日就要来临。
  她没有困意。据大夫说,她已经睡了一个星期,对一个习惯于没有大的情感起伏的生活却有严格的作息制度的人而言,这实在是太多了。什么样的人是疯子呢?也许最好是问问他们其中的一位。
  韦罗妮卡弯下腰,拔掉胳膊上的针,一直来到泽德卡的身边,企图不理会正在开始翻腾起来的胃部。她不知道现在感到恶心是。已脏衰弱引起的还是因为她正在花费气力造成的。“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是疯子,”韦罗妮卡悄声说道,“但我不是疯子。我是自杀未遂。”
  “疯子就是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那种人,比如精神分裂症患者、精神病患者、躁狂症患者,或是说与众不同的那些人。”
  “就像你一样?”
  “然而,”泽德卡接着说道,假装没有听见对方的问话,“你。应该听人讲过爱因斯坦,他说不存在时间和空间,而是两者的结合臧听人讲过哥伦布,他坚持认为,大海的另一边不是悬崖峭壁而是一个大陆;或听人讲过埃德蒙·希拉里,他保证一个人就能够攀上埃佛勒斯峰;或听人讲过两支甲壳虫乐队,他们创作出了一种别出心裁的音乐,穿着与时代完全不同的衣服。所有这些人——还有数以千计的其他人——,也都生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
  “这个疯子讲的东西倒很有意思。”韦罗妮卡想道,同时回忆起母亲讲过的有关圣徒的故事来。这些圣徒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曾与耶稣或是圣母马利亚交谈过,他们也生活在一个单独的世界里吗?
  “我曾见过一个女人,穿着一件红色的袒胸露肩的连衣裙,两眼无光地在卢布尔雅那的大街上行走,当时的气温是零下五度。我以为她是喝醉了酒,就去帮助她,可她却拒绝了我递给她的外套。
  “也许在她的世界里,当时正是夏季。她希望有一个人正在等着她,这种想法使她浑身发热。即使那个人只存在于她的诸妄之中,她依然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和死去,你不这样认为吗?”
  韦罗妮卡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但是这个疯女人的话的确很有意思。谁知道她是不是那位自己曾在卢布尔雅那见过的半裸的女人呢?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泽德卡说道,‘市一个法力无边的巫师,想摧毁一个王国,就把一瓶神奇的药水技进居民饮水用的井里。谁喝了井里的水,谁就会变成疯子。
  “第二天上午,所有居民都喝了这口井的水,全变成了疯子,只有国王是个例外,因为他有一口专供自己和家人饮水用的井,巫师未能进入到那里去。国王深感不安,他想要控制住居民,就制定了一系列治安和公共卫生措施要下属执行。但是警察和监察人员也都喝了有毒的井水,他们认为国王的法令是荒谬的,所以决定根本不予执行。
  “居民们得知国王颁布的法令后,全都认为国王发疯了,所以才制定出了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他们呐喊着直通城堡,要求国王退位。
  “感到绝望的国王准备放弃王位,但王后拦住了他,对他说道:”我们现在就去那口井,也喝它的水,这样一来,我们就和他们一样了。‘“说去就去,国王和王后也喝了会使人发疯的井水,并立刻开始讲起些毫无意义可言的话来。就在此时,他的臣民们后悔了:现在国王表现得如此智慧,为什么不让他继续治理国家呢?
  “国家继续平安无事,虽然该国居民们的举止与邻国的大不相同。国王至死都在治理这个国家。”
  韦罗妮卡笑了。
  “你不像个疯子。”她说道。
  “虽然我正在治愈之中,但还是个疯子。我的情况非常简单:只要往我的机体再补充某种化学物质就可以了。我希望这种化学物质只解决我的慢性压抑症问题。我希望自己继续是个疯子,这样就能按照我所梦想的方式而不是别人所期盼的方式会生活。你知道维莱特大墙外边是些什么人吗?”
  “喝了那口井水的人。”
  “对极了。”泽德卡说道,“他们认为自己是正常人,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情都一模一样。我要装作也喝了那口井的水。”
  “我也喝了,而且这正是我的问题。我从未感到过压抑,也没有特别高兴过或是长时间的悲伤过。我的问题和所有的人一模一样‘泽德卡沉默了一段时间。
  “有人对我们说你就要死了。”
  韦罗妮卡迟疑了片刻:能信任这个陌生人吗?但是需要管除“还能活五六天。我正琢磨有没有早点死去的办法。假如你或是这里的某个人能搞到安眠药,我确信这一次我的心脏就承受不住了。你要明白,我因为不得不等待死亡将会是多么地痛苦,请帮帮我吧。”
  没等泽德卡作出回答,女护主拿着注射器走了过来。
  “我一个人就能够给你注射,”她说道,“但这要取决于你是否愿意。我也可以请外边的保安来帮助我。”
  “你不要无谓地消耗自己的精力,”泽德卡对韦罗妮卡说道,“如果你想得到你跟我要的那种东西,就请你节省自己的力气。”
  韦罗妮卡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床位,让女护士履行了她的职责。
  第三章
  这是她在疯人收容所正常生活的第一天。她离开病房,来到大饭厅,无论男女都在这里一起进餐。她发现,与电影里所表现的——大吵大闹,高声喊叫,人们做着各种病癫的怪相——恰恰相反,这里的一切仿佛都笼罩在一种被压制的寂静之中,似乎谁也不想与外人分享其内心世界。
  早餐之后(早餐还不错,不能因为维莱特声名狼藉而指责这里吃的不好),所有的人都离开饭厅去进行日光浴。其实根本没有太阳,气温在零度以下,花园里覆盖着白雪。
  “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保全生命,而是要放弃生命。”韦罗妮卡对一位男护士说。
  “尽管如此,你也需要出去进行目光浴。”
  “你们才是疯子,现在根本没有太阳!”
  “可是有光线,它能帮助人让内。已平静下来。不幸的是这里的冬季太长,不然的话,我们就可以减少许多工作。”
  争论无济于事。韦罗妮卡离开饭厅,走动了一会儿,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寻找着逃离的方法。围墙根高,是按旧式军营的要求修建的,但哨兵岗楼上却空无。一人。花园的四周是表面像军事建筑的楼房,如今里面全是男女病房、行政人员的办公室和职员的附属用房。第一次快速地审视过之后,韦罗妮卡发现只有正门才真正有人看守,两名警卫在那里检查所有出入人员的证件。
  她的大脑似乎恢复了原有的功能。为了进行记忆练习,她开始试图回想起一些细小的事情,比如她把房间钥匙放置在什么地方、刚刚买过的那张唱片、在图书馆人们向她所提出的最后一个借阅要求。
  “我是泽德卡。”一个女人靠近她说道。
  前一天夜里,韦罗妮卡没能看到泽德卡的脸——谈话的时候她一直蹲在床边。这个女人大概三十五岁左右,看上去是个绝对正常的人。
  “我希望那一针没有给你造成大的问题。时间一长身体就适应了,镇静剂也就失去了效力。”
  “我很好。”
  “昨天夜里我们谈过话,你还记得你向我提出的要求吗?”
  “完全记得。”
  泽德卡挽起韦罗妮卡的一只胳膊,两个人开始在花园许多光秃秃的树木之间散起步来。除了围墙,她们还能看到消失在云雾中的群山。
  “天气很冷,不过,这样的一个上午蛮好。”泽德卡说道,“阴天,灰蒙蒙的,寒冷。很奇怪,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从不感到压抑。出现这种天气时,我感到大自然与我是协调一致的,是我内心世界的一种展示。相反,太阳出来了,孩子们开始在街上媛戏玩耍,所有的人都为好天气而高兴,我就感到难过极了。一切都显得充满活力,而我却不能参与其中,仿佛这是不公正的。”
  韦罗妮卡轻轻地从泽德卡那里抽回自己的胳膊。她不喜欢身体的接触。
  “你刚才的话没有讲完,你正说到我的要求一事。”
  “这里有一批人,有男的也有女的,他们已经可以出院回到家里去了,可他们不愿离开这儿。其中的理由很多:维莱特虽然远不是一家五星级旅馆,可也不像人们讲得那么糟糕。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听不到任何形式的批评,因为说到底,他们是在一所精神病医院。政府派员来视察时,这些人的举止就疯癫得仿佛具有某种程度的危险性,因为他们其中一部分人住在这里的费用是由国家负担的。医生们知道其中的奥妙,不过,似乎这个机构的主人们下达过一道命令:让这种情况维持下去,因为这里的床位比病人多。”
  “他们能搞到安眠药吗?”
  “你没法踉他们进行接触,这批人被称作是‘兄弟情谊会’的成员。”
  一个满头银发的女人正和几个比其年轻的女人在热烈地进行交谈,泽德卡指着她说道:“这个人名叫马莉,是‘兄弟情谊会’的成员,你去问她。”
  韦罗妮卡开始前马莉走去,泽德卡拦住了她:“现在不行,她正谈得十分开心,不会仅仅因为要向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表示友好就中断使她感到开心的事情。万一她生了气,你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近她了。这些‘疯子’总是相信他们的第一印象。”
  韦罗妮卡对泽德卡在讲“疯子”一词时所流露出的得意神情感到好笑,但随后她又不安起来,因为这里的一切都似乎十分正常,甚至好得过了头。多少年来,她一直是从工作单位去酒吧,从酒吧到一个情人的床上,又从情人的床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再从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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