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华见死了爱育黎沁姑,不啻剜却了心头之肉,他〃哇〃地一声狂叫,又痛又恨地举刀向解弓弦砍来。真乃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解弓弦切齿地骂了声:〃你这个无耻的叛逆,那泉州、惠安两城的将士尽丧你手,看我来收拾你!〃随即抽出九节钢鞭,迎将上去。
那林华欺解弓弦左肩箭伤,意在消耗他的精力,然后擒他、斩他,为爱育黎沁姑复仇。
于是泼凤般舞起九环刀,疾如风车转,势如骤雨浇。按说,解弓弦的本领胜过林华数筹,无奈一来箭伤裂痛,二来见远处烟尘滚滚,鼓声和杀声似山崩海啸,阿剌罕的大军杀到了,而林华的九环刀一刀连一刀,一刀紧一刀。上下东西,围着解弓弦全是刀光,所以战到十个回合,还未能分出胜负。一边是,恨不得把解弓弦刀劈马下,一边是,恨不得对林华食其肉而寝其皮。林华眼看还不能取胜,火急火燎地,九坏象鼻紫金刀高高举起,一招〃力劈华山〃,朝解弓弦迎头砍下。
解弓弦也是心急如焚,咬了咬牙,用足生平之力,这下鞭上见了功夫。他架开林华的大刀,鞭打林华的马头。但这一鞭却是虚招,等林华用九环刀背来护马头时;解弓弦马快,绕到了林华的背后,学当年秦琼的〃杀手锏〃,狠了心猛抽一鞭。林华一见,知道不妙,赶紧来一个镫里藏身,但脊背上己经着了一鞭,痛彻心肺,嗓子里发甜,有股东西在往上涌,〃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没命地向前逃窜。解弓弦提马欲追,但来不及了,眼看敌军蜂涌而上,解弓弦只得奋力杀出重围,见大势已去,仰天长叹一声,落荒而走……。
夏观风的这一席话;两个人听得出了神,都恨得牙痒痒的,嘴唇几乎都咬出了血。
隔了好半晌,夏观风又说:〃那个林华本来和爱育黎沁姑暗暗计谋定当,等拿下惠安之后,就要进军潮阳和海丰,找个时机设法把阿剌罕干掉。这一来,林华不仅可以取而代之,还可以和爱育黎沁姑做长久夫妻。想不到解弓弦的方天画戟扑灭了他的黄梁美梦,他怎不要如丧考妣,痛心疾首?
后来,他虽然幡然悔悟,杀了阿剌罕重举义旗;但他和爱育黎沁姑生前的那些肮脏行径,解弓弦已经尽知。他一心要找解弓弦报杀爱育黎沁姑和打自己的一鞭之仇,但又感到功力悬殊,不敢造次。于是他只身潜入蒙古境内,好不容易找到了爱育黎沁姑的师父海德里喇嘛,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他爱徒的惨死。海德里喇嘛有感于他的至诚,介绍他去杭爱山拜高僧摩鸩什罕为师,忍痛毁容,学混元一气功,在山上足足苦炼了十五年,后来他改了名字,以特异的身份出现在江湖之上。他一边广交义士,矢志抗元,以赎自己的罪错;一边又痛恨解弓弦那一戟一鞭之仇,立誓报复。后来,他不知从何处得悉解弓弦在延安府开设镖局,明为走镖营生,暗骨子里却甘作鹰犬,助纣为虐,与抗元志士为敌。于是,更增进了他矢志报仇的决心。
唉,这种对铮铮男儿解弓弦的污辱之词也不知从何而起。
至于解老镖师后来的事情嘛,你们尽都已经知晓了。〃过了片刻,他们又各饮了一杯〃杞菊参桂酒“,俞姑问:〃老前辈,恕我冒昧相问:那时你在何处?作何官职?为什么对这些往事历历在目,嘹如指掌呢?〃夏观风一摆手,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愧疚地叹息说:〃观风一直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仰祖上恩泽,偷生在家经管田园,偶而涉足江湖,尽一个为人的份内之事。说来惭愧,我与那个林华乃姑表弟兄。当年结识了解弓弦,我们两人谈得十分契合,竟成莫逆。弓弦在惠安兵败,蒙其不弃,曾来巢湖疗养箭伤。数十年来,我们常有书信来往。
我痛恨林华的叛逆行径,曾决然不再认他这个表亲。但总碍于他母亲乃我父之胞妹,加上他后来又悔梧反正,改过自新,自此就和他恢复了往来。他想找弓弦复仇,我也曾尽力劝阻、警告过他。不想他仍倒行逆施,一意孤行而铸成大错。想我谨小慎微,明哲保身。俞女侠高风亮节,观风纵仰观也难望其项背,请求多多原宥是幸。〃俞姑劝解说:〃夏老前辈言重了,我俞姑不过是尽一汉女之责罢了。唉,最可叹息的是忠烈耿介的解弓弦老英雄终究遭了小人拨弄之害,怎不令天下英雄潸然泪下。〃姬澄一直没有插话,现在可实在熬不住了,性急地问:〃敢问夏爷爷,那林华当然就是风陵渡那个紫脸老者了,但不知他现在何处?〃
夏观风一字一句,顿锉分明地说:〃不错,风陵渡拦击弓弦的就是他。不过他现在不叫林华了。〃
〃那他叫什么?〃姬澄迫不及待地问。
夏观风说:〃他居江西上天峰;改名叫林霄汉,外号人称紫脸金罗汉。〃姬澄倒吸了一□凉气;跳起来说:〃怎么?就是这个人吗?〃俞姑问:〃小澄子,你也认识这个人吗?〃
姬澄说:〃不瞒两位长辈,早几年我在家的时候,他和我父亲也有过密切的交往。〃夏观风捋着山羊须点点头说:〃要是九常也纠缠其间,这事可难办了。〃夏观风说到此;猛然间,只昕瓦楞上有人在格格地笑:〃我说你这个夏老头儿,陪着两位新客在说呀,喝的,把我这个老朋友撇在外面灌西北风,不怕损你十年阳寿吗?〃话音刚落只见一人飘然而下。
三人都惊愕地站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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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送君南浦谙然神伤 迎宾岭前锋芒小试
三人一楞之间,有一人从瓦楞上飘然而下,着地无声。
此人着单衣,趿破鞋,手中晃着一只竹桶。他以〃金鸡独立〃之姿似陀螺般转了一圈儿,然后说:〃请了,请了!
打扰你们的清谈,我鲁莽了吧?〃
〃师祖!〃姬澄欢叫一声,像铁片飞向磁石地向那人扑了过去。
来人是天南怪叟上官彤。
夏观风高兴地站起来让座,笑呵呵地打趣说:〃怪不得昨儿晚上连连地烛报双蕊,今天来的尽是稀客、贵宾。我说老哥哥呀,每次你来巢湖总是那么鬼鬼祟祟的,见不着凤头也抓不着凤尾。当心,总有一天叫我把你当贼逮着。〃上官彤跳上椅子一蹲,说:〃我看你和这两位谈得好起劲,这倒也是我想要听听的,所以不来打断你的兴头。〃他回过头去对俞姑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罗刹女俞姑吧?〃
俞姑已从姬澄口中知道这位老人的底细,慌忙站起来:〃从家师那里常常听说,上官老英雄以无人可及的高超技艺,剪凶顽,济危困,玩世事于股掌之上;世称怪侠。忆雯早想拜谒,恳求教益。但老英雄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宛如神龙之现首不现尾,不想今晚能在巢湖边不期而遇,得睹世外高人之仙颜,实在太幸运了。〃〃坐下,坐下!我这老头儿最怕人家对我客气,还是像夏老头儿那样想把我当贼逮,我倒听着舒服。〃他在竹桶中取出一瓶酒,就着瓶口〃咕嘟咕嘟〃地喝起来,喝够了方说:〃这叫'硬挨上门自搬凳,不告而来自带酒'。难道说这是你夏府上对我的特别招待?〃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上官彤从东边的椅子上;一下跃到俞姑身边的木墩上樽下,动感情地说:〃我和你师尊法空大师有二十多年未晤面了。这几年来,铜驼荆棘,马乱兵荒,故人相见确非易事。她才真个是以出世为入世,形空而实不空的世外高人哩!〃提到法空大师,俞姑尊重地又从座位上肃然站立起来回话。
姬澄问:〃师祖,你不是说在太湖商家等我们吗?怎么那么快又来到这里了呢?〃上官彤顿了下足说:〃嗨!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这话可真不假,想不到那太湖商家……
真是的,一言难尽。〃
原来这位古道热肠的老人匆匆离了〃清凤阁〃,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星夜赶赴太湖,不想扑了个空。不仅柳荫崖不在,连主人商玉琪和解骊珠亦都不知何往。哪怕上官彤旁敲侧击地问了再问,但商家的人来个一问三不知,这倒弄得上官彤也无可奈何了。这个怪叟的脾气是要〃打破砂罐问到底〃,不弄清情由决不肯罢休的。他名为告辞离开,实际上却隐匿在正厅上的〃填迅堂〃匾额后面。经过几度周折,终于探明了商玉琪是陪同解骊珠去商家一个什么恩人家里排解恩恩怨怨的事情去了。上官彤心头怦地一跳,这正与他那晚在〃清风阁〃偷听到的片言只语吻合了。他们是解决什么恩怨事儿呢?商家的恩人又能是谁?这和解骊诛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去了上天峰吗?住在上天峰的姜剑川的师父真会是解家的仇人吗?这些,连韬略满腹的上官彤一时也难推断。他想立即动身去上天峰看看,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一来,拿不稳商、解两人是否真的去了上天峰;二来,也无法吃准上天峰的头领真的就是风陵渡拦击的紫脸老者。去上天峰一探虚实,不但要有一番周旋,也很费点儿时日;徒劳往返,会误事不浅,倒不如也去趟巢湖,从夏观风处问明究竟再决定动向。正好这时;俞姑和姬澄在湖边得遇夏观风,他也悄悄地跟来了,在屋房上听了个明白。
〃啊约,不好!〃姬澄跳了起来。〃柳兄去向不明,解姑娘若是真的去了上天峰,岂不是送入虎口吗?那姓商的小子他怎么搞的?这个姓林的怎么会成了他们商家的恩人?〃俞姑也坐不住了,她说:〃咱们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务之急,我们必须赶去上天峰,兵贵神速,否则会夜长梦多的。〃
只有上官彤,他还是神态自若地蹲在那里,不理会别人火烧火燎的性急情绪,而是副〃王顾左右而言他〃的神态对夏观风说:〃我说夏老头儿,俗话说:寒夜客来茶当酒;没酒也总得给碗茶喝喝吧;我来了老半晌啦,唇焦舌于的,怎么连点儿暖肚的东西也不给?我这竹桶里头花色再多,带的酒可就只有那么半瓶子!〃
夏观风歉意地说:〃啊哟哟!你看我尽顾着说话,把我的老哥哥搁在风里吹干;肚里饿瘪了;巢湖虽小,可有你吃的、喝的。请稍待;一会儿就送来。〃夏观风也不去惊动家人;反正一切都现成。稍稍加温;又是一桌。他笑着招呼说:〃虽然有人说淮南人穷地瘠;可到了我这里,还是能让你们醉倒的。〃一番谦让,上官彤也老实不客气地蹲在上首,夏观风下首作陪。
俞姑和姬澄会意地对视一下,晓得这位老前辈胸中必有城府。果然,上官彤杯酒方下肚,就开腔了:〃俞女侠所虑极是;不过俗话说得好:'性急不能喝热粥,跑马难于观鲜花。'凡事得从长计议。照我看来,林霄汉在上天峰苦心经营多年,那个山头决不会是易闯之地。特别是风陵渡之后,解姑娘真要是上了山,这老儿肯定会想到有人要去找他的麻烦;定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范森严。再说,林霄汉确实是个有能耐的人,手下又颇多高手。凭我在'清风阁'见到的那几个,就端的不凡。虽然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我怎么能让你们两位去蹈虎穴呢?当然,上天峰必得有人前去一探虚实,这人就是老头儿我。我有'清风阁'姜剑川之约,可以大摇大摆地前去,他们还得吹吹打打地接我。待我探知真情、与虚实以后,到时候我再下山相约,咱们一同前去闹它个天翻地覆。夏老头儿,别尽点头晃脑地不作声,你看我这出戏这个唱法是行还是不行?〃,说完,他又没事似地饮酒吃菜。
夏观风沉思一下说:〃既然有'清风阁'那一节,你老哥这样安排是最好不过的。不过我又想到了姬九常那一边,他那龙形乾坤手可是非比寻常!他要是厕身于林霄汉他们中间,不仅使上天峰如虎添翼,还会伤了咱们几个老哥儿的和气,更犯不着和他去闹个两败俱伤。要是有人上河南榆厢铺走一遭……〃
说着,他把眼光移到了姬澄身上。
姬澄想,夏观风还不知道他早就离家出走的那回事,所以他把眼光注视着自己是有道理的…至亲者莫若父子嘛。
他正为难,俞姑接上来说:〃夏老前辈所言甚当。依我想来,九常哥还是个明是非、知礼义的人。我看,这事就交给我跟小澄子去办吧。〃她扼要地把姬澄愤而离家在槐花集狩猎等事对夏观风讲了一遍,又说:〃为了小澄子,我本来就想去一趟河南,这回正巧。那姬九常也曾在我师伯裴一鹤那里受过教益,家师亦颇器重他的武功。当年我和他还相处过一个时期,交谊不算浅。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上官老英雄,你看我们河南之行怎么样呢?〃上官彤点点头:〃好,好!正合我意。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准定就这么分头行事吧。
〃
夏观风说:〃眼看已经寅卯时分了,大家都该去歇息歇息了吧。〃上官彤乒乒乓乓地把桌上的菜肴尽往竹筒里倒,说:〃我可是说走就走了;这些东西,你们反正吃不了,留着我在路上受用吧;夏老头儿,叨扰你了;要是你下回准备得更丰盛一些,我一准多来几趟。随又回头对俞姑说:〃九江地面上碰头,恕我先走一步了。〃说完,他把竹筒一拎,双脚一弓一拧,弯腰一耸,人早已到了屋外,转瞬不知所往。
夏观风叹息说:〃这位老哥,已经年逾古稀,还是这样毫不含糊的老脾气,观风相形见拙,惭愧,惭愧!〃
夏观风整理被褥,招呼两人睡下,自己也进书房小憩。俞姑和姬澄连日熬夜,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声。
第二天,俞姑和姬澄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夏观风引家里人和他俩相见,又设宴款待;酒毕席散,两人要告辞动身;夏观风再三挽留,但两人行意已决。夏观风见实在留不住,就为他们准备了充足的干粮,并送到村口桥头。
他感慨地对俞姑说:〃此间琐事缠身,观风一时还不便随行;不过我希望能与俞女侠再度相见于上天峰。〃
俞姑表示体谅地说:〃得老前辈指点,迷雾廓清,解家已经感恩不尽了。到时侯,我一定陪同骊珠姑娘再来巢湖登门叩谢。请留尊步,后会有期!
两人走了一程,回过头去,呈淡红色的黄昏落日渐渐沉入湖底;村头炊烟四起;和着薄薄的晚雾缭缭绕绕。那横在溪头的小桥,此时却若隐若现,好似在虚空里升腾,幽深,扑朔,令人朦朦胧胧,宛若蜃楼海市。浮动的烟雾使那小桥虽静如动,虚无缥缈。那跨虹小桥又使烟雾化动为静,像一道悬挂着的轻纱帏幔。从恍惚中望去,夏观风还恋恋地伫立桥上频频挥手。姬澄也报之以招手高呼:〃回去吧,夏爷爷,您老多多保重!〃激情的声浪在苍茫的幕色中回荡…… 上官彤离安徽迤逦南下,一日,已抵离上天峰不远的望城岗。这个地方是当地方圆百里的大集镇;万商云集,房廓鳞次栉比。望城岗有一个特点,几乎是五步一茶馆,十步一酒楼,可见其繁荣热闹。
上官彤准备大大方方地上山拜客,所以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他寄宿的〃祥云客栈〃倒也有点儿气派;他要了个中等房间住下。一壶浓茶下肚,禁不住暗自失笑: 自己活了偌大的一把年纪了,开店住客栈倒还是屈指可数的哩。
这段时期里;他仗着两条腿接连地奔波,行程不下数千里,现在停了下来,却惑到有点儿疲怠了:〃唉!年岁不饶人哪!〃想到明天进上天峰决不会是个轻松的差使,要早点儿歇息了。
他结踟趺坐,肩平肘垂,目若垂帘;凝神息气,外形静知处子,内气功如灵狮,吞吐数息,渐渐地入静了。
猛古丁地,街头传来一阵嘈杂声,是惊慌失措的叫喊,是恐惧逃遁的狂呼,杂沓的脚步声〃踢踢挞挞〃,匆促的关门声〃劈劈啪啪〃。上官彤不禁诧异;他推门走了出来,见店小二已把客栈的大门紧紧关闭,惊慌失措的一副样子,嘴唇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