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家第二天,筱晴就出差了。那天他下班回到家里,看到桌上有个纸条,上面写着:“我到省城出差,回来时间未定。”在他的记忆中,筱晴从来对他没有这么冷漠过,连一个电话都不能打了吗?看着那张既没有主语也没有落款的纸条,他坐在空空如也的家里,心里一阵凄凉。他心里装着三个女人,可这三个女人现在都离他这么远。
茉莉还在和他赌气,一直没有电话,他不知该怎么办;也没打过去。
生活如潮起潮落,高潮过后,一切都回归平静。
单位是年复一年,依然故国。大家都在无精打采的做着自己的事情,50来岁的老宋已经是满头白发,还是在那个角落一如既往地涂鸦。他们已经一个办公室十几年,他的这个形象几乎没变过。搞艺术的人不少有心理疾病,他们基本上就没掏心窝讲过什么话。这个老宋是个文革时期的工农兵学员,性情乖僻,没有结过婚,至今还是个童男子。筱晴曾经给他介绍过一个女老师,可他和人家第一面就告诉那人自己没有性能力。
“你早说,我还给你介绍吗?”筱晴那次气得不轻。
办公室的桌上已是一层尘埃, 柳北桐坐在那儿像个木乃伊,什么都不想做,思想一片空白。那几天中州天气闷热,如同柳北桐的心情。他一直像在等待着什么——等那场凉爽的秋雨?等谁的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他没有想到的人。
那天他刚回到家,电话响了。可能是筱晴——他思衬着拿起了电话。
“哪里?我是柳北桐。”
“你是柳老师啊,我是北京《音乐新声》编辑部,我是上次到北京站接你的小王啊。”
“哦!小王你好、你好。”
“上次作品选拔比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的《乡情》入选了。孟总让我通知你,请你在三十天以内,把作品的录音直接寄到台湾,地址是……”
“好好好,请您稍等,我去拿支笔来。”
柳北桐的眼前又一次彩霞满天,好的信息对沮丧的心情来说,不亚于一剂良药。他又一次要忙起来了,他渴望忙碌。现在该干什么呢?他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妈的!应该庆祝一下,那帮酒友又有不少时间没见面了,他今天想一醉方休。
一帮子酒友只用了一个小时就集结完毕——他们是在市酒业总公司的内部餐厅见的面。苏天明晚上有个广东客户的应酬,他必须出面,但北桐这件事又非同小可,他想想说干脆到我这儿来吧,我们可以两不耽误。
说是内部餐厅,可比起外面的星级宾馆毫不逊色。装修看起来一般,可菜味和服务态度绝对一流。大厨和服务小姐知道这一桌是王总的朋友,分外热情。一个满头大汗的胖厨子专门从厨房拎过来一只两斤重的大甲鱼,告诉他们这条鱼绝对是野生的,是苏总的一位外地朋友自己钓来的。
那天的气氛很热烈,没有女人,几个哥们喝酒比着耍野、说话比着放粗。刘易到处抢话说、到处抢酒喝,没有外人、没有女人,也没有人管他。头菜还没上,他已经有了酒意。
只见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说:“今天是桐哥的好日子,我得给桐哥敬一杯。你今年是春风得意,事业女人双丰收。你要是看得起弟弟,咱就喝个肥的。”他手里拿着一个玻璃茶杯,里面咣咣档当的大概有四两酒。
尹团说:“刘易弟,咱能不能稍微悠着点,今天苏哥给咱准备了二十道热菜,不能一道未上就晕了,明天说人家没上热菜吧?”
赵见也衬起来:“咱这一圈最年轻的也有三十五六了,也该注意身体了,什么事业、女人、金钱、权利,都是零,只有身体是个一,有了这个一,下边那些零才有所附丽。”
“哦!”大家为赵见鼓掌了。
老梁站了起来,大家都不吱声了。
老梁是他们这一圈子里年龄最大的一位,官称五哥。原来在京剧团当导演,现在体制改革,54岁以上的副科级都退养在家,他又开始拿起他几十年没动过的小提琴,开始带家教。他酒量很大,但话很少,每次大家都在闹,他就眯个小眼在旁边笑,大家讲个笑话,他经常恰倒好处地衬它一句,锦上添花。他自己说这在相声里叫捧哏,可要有功底了。那次老尹有点高,和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划拳,几个回合下来,不见输赢。老尹急了,开始用语言激他。
“好拳不在嗓门高,大家看看,他眼瞪得像射精似的。”
大家哄堂大笑又很快刹住。那位朋友有些尴尬,不太适应,毕竟不是太熟。酒场有时闹事,往往就在某一句话。
老梁慢腾腾地说话了:“尹团长,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射精还要瞪眼吗?”
大家又一次大笑,气氛立刻放松了。
只见老梁慢悠悠地说:“刘易弟听我一句,喝酒重在品,不在酗,这其中的乐趣看似在酒盅里,实际在酒盅外。白居易有一首诗唱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里的意境是你这种大杯饮者体会不到的。人家北桐才比你大三岁,喝酒就比你能控制……
“五哥,我说一句。” 柳北桐打断了老梁的演讲。
“今天大家都为我来的,图个高兴,今天我也破个例,酗它一次,来个李白的: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刘易弟,桐哥今天陪你喝个肥的。”
柳北桐拿起酒瓶骨碌骨碌往茶杯里倒了半杯酒,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饮而尽——他想把自己弄醉。
刘易喝完酒又抢话了:“桐哥今天不够意思,自己不带女朋友也不让大家带,一圈老杆子,喝得多没劲——尹哥,有什么新段子吗?”
大家纷纷请老尹讲一个。
老尹一本正经地说:“我今天就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吧?”
他站了起来,双手放在胸前,改成了地道的普通话:“为大家献上唐诗新编,静夜思。原作:杜甫。改编:尹天一。
“窗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大家开始笑了。
一对狗男女……
“下边哪?“”刘易有些着急了。
老尹突然用地道的中州话对着刘易叫了起来——“其中就有你!”
又是哄堂大笑。
那天在柳北桐的带头豪饮下,大家都喝了不少。等苏总端着个杯子笑盈盈地进来时,看到三斤白酒已经见底,把他吓了一跳。
“中州人好好可怕的啦,刚上两个热菜三斤酒就没有的啦,二十个热菜上完,我的酒柜是不是要空啦?”
一阵欢呼,大家纷纷起立,给苏总让座。
“今天大家都很谦虚,都没带‘家属’?苏天明笑眯眯的看着大家。
“北桐的通知没提这一条,现在发现没劲了吧?”
“没劲都下三瓶了,有劲不得把瓶子喝肚子里去?”
夜里十点多时,几个振奋人心的雷在窗外响起,大家一阵欢呼。顷刻之间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柳北桐已经晕了,看人有些模糊。一只硕大的母螃蟹就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他根本没动。他想起了在省城的那个晚上、那个盘子、那只剥的干干净净的螃蟹……想起了茉莉看他一嘴蟹黄时的莞尔一笑,想起她递过来的纸巾……想起茉莉给他斟酒时的神态……对那种令每一个男人为之陶醉的温柔、对相爱了一年多的茉莉的思念突然出现了——于是,参杂着酒精的激情也像外面的风雨一样突如其来了。
雨越下越大,尹天一打开窗子,狂风一下子把厚厚的窗帘裹挟起来,他赶快把窗子关上了。
“风雨交加,咱们打个赌怎么样?”他又来了主意。
大家都看着他,这家伙脑子的确好使。
“每人给自己‘伙计’发一个传呼,看谁第一个伙计来接。第一个来接的,有权指定在座的任何一个人下次请客。”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尹团经常在酒场快结束时把下一场安排好。
他老尹拿出了他的手机。
“公平起见,大家每人报一个传呼号,我让传呼台发一个群呼,内容完全一致:“我被困在酒业大厦三楼餐厅,未带雨伞。”
“老婆的号行不行?”晕忽忽的老梁又幽了一默。
“别管老大老二,第一个来就行。”
大家纷纷报号。
柳北桐借着酒劲,毫不犹豫地报了一个:5688999——茉莉的汉显。
老尹给信息台打完电话后,请大家把汉显传呼交出来。
他叫服务员拿来一个空的大鱼盘,把大家的传呼一字排放在盘子里,盘子放到了桌子中间,大家静等红灯闪烁和那熟悉的逼逼声。
第一个响的是苏总的大哥大,只见他笑盈盈的接了:“不需要,我们在做一个游戏,今天我在公司住了。”苏总放下电话,大家说:“这个不算,要见活人。”
“逼逼……”中间一个响了,是五哥的。
老尹打开就念:“老东西,今天怎么这么嗲啊,我都睡了,雨停了自己回来吧。”
大家笑的前仰后合——是五嫂子。
“怎么样,大嫂不如二嫂吧?二嫂子人在深圳,现在没有航班了,要是有班机,别说这个天气,就是枪林弹雨,她也会立马飞过来。”刘易一本正经地在逗五哥。
“那绝对、绝对……刘易说的对,这是真的。”五哥一脸认真,没发觉刘易的坏,酒高了,他辨别“坏人”的能力也在下降。
“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赵见又不讨人喜欢地衬了一句。
“你有近水,怎么没有声音呢?”老梁一向不太喜欢赵见,有些较真。
“逼逼……” 赵见的传呼说响就响了!赵见眼睛一亮,想抓传呼,但已经被刘易提前抢到了。
“你不是认识酒业大厦的老总吗?可以向他借把伞。”
大家又一次大笑。
赵见一点面子没捞着,恶狠很地骂到:“臭东西,有我治她的一天。”
刘易有点幸灾乐祸:“这样的朋友不如没有吧?”
赵见说:“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也比你强吧,你的响都没响呢。”
盘子里还有三个,没有任何动静。
柳北桐有些醒酒了。刚才借着酒劲,一冲动把茉莉的传呼号报出去了,她会回吗?她能知道是他发的信息吗?她家离这儿这么远,雨又下这么大——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了。
“我的信息怎么还不过来呢?”老尹佯装胡涂,把自己的传呼拿在手里想了一会突然大叫了一声:“操!我发错了,我把信息发到老莫那去了。”
老莫是他们团的书记,也是他的死对头。
大家这一次笑得差点岔气了。
柳北桐也在笑,但是已经很勉强了。他和茉莉的关系现在很微妙,其实顺其自然最好,大家都需要冷静,有些事情需要时间来弄清楚,现在见面又有什么意思呢?老尹这个主意实在有些缺德。
苏总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雨还是大如瓢泼,雨水打在路面上,在白炽路灯的照耀下,溅起一道道水花。
“继续喝,不行大家都在我们招待所住下吧。”苏总在和老尹递着眼色,大家都在看那两个不响的传呼,左边一个是刘易的,右边是柳北桐的。
“喝酒,不等了,我那位肯定关机了。”刘易把他的传呼拿了过来,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那剩下的唯一的摩特罗拉汉显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大家都没说话。
“哎呦!你们知道几点了吗?11点半了,谁不关机啊,今天的游戏到此结束,下次再比。”老尹显然在给柳北桐找台阶了。
大家眼睛转向柳北桐,他今天显然有些较真、有些变态。
“逼逼……逼逼……”那唯一还放在盘子里的、沉默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东西突然响亮、急促地叫了起来——大家一起欢呼起来,眼睛都亮了,好像和每一个人都有关系。
老尹率先把它抢到手中。
他大声念到:“请下楼,我已到楼下。”
大家都离位跑到窗口——对面马路上,那辆银白色的别克轿车正停在风雨中。老尹激动地在念车号:“苏 XB0008,北桐,对不对.”大家回过头来,仍然坐在桌边没动的柳北桐已经泪流满面。
二十三
从柳北桐上车,一直到茉莉家里,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到那个关键的路口时,茉莉甚至没有问他一句你去哪里,一个急速打把,就把车开到了去南湖的路上。大雨如注,马路上空无一人,车子也很少。茉莉把车开得飞快,过三环路路口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减速,一跃而过。如果再有一个疯子这样从旁边开过来,必定是车毁人亡。
到她家门口时,柳北桐看了一下表:12点10分。她从酒业大厦到南湖,只用了20多分钟,说明她是以80码的速度穿过了整个市区。
进了那个熟悉的院子,柳北桐发现房门竟然是大敞着——她走时很匆忙,没有锁门。柳北桐在她停车时,一个人先进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开灯,一动不动,像一个闯了祸的孩子。他听到她在外面锁大门,又进了客厅锁房间门。后来听到她脚步走到他的面前,就这样摸着黑站在他面前,他们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过了大概几分钟的时间,柳北桐双手抱住了她的腿。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任何反应。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推开了他的手,上了楼。柳北桐听到了水声,她在放洗澡水。
柳北桐经过这几天的折腾,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他竟然和衣在沙发上睡着了,后来的一切他如同在梦中……
一个穿著纱裙的仙女袅袅飞来,牵着他的手来到楼上浴室。给他脱去全身的衣服,领着全裸的他进了浴盆。他在朦胧之中抱住了她,把她也拽了进来,她穿著薄薄的裙子和他一起泡在水中,他们相吻了。后来,他撕去了她全部的衣服,她挣扎着关闭了浴室的大灯。他们在黑暗的浴缸里翻来覆去的滚打着,嘴里嘟嘟囔囊都在说一些对方听不懂的话……她用牙齿在他身上咬着,用手在他身上掐着、扭着……他几乎吻遍了她的全身……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都筋疲力尽了,他们甚至没擦干身上的水,就挣扎着摸到了卧室,几乎同时进入了梦乡……
柳北桐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11点钟。头还有一点痛,但精神是彻底地休息过来了。
这几天,他几乎没有睡一个超过5小时的觉。中州市出的一种叫双脞仑的药已经成为他每晚的必须,这种药有一定效果,但有依赖性,长期服用有一定的副作用,筱晴以前都把这种药给他藏起来,尽可能地少用。现在没人问他了,这药成了他的必须。他没有办法,失眠的痛苦只有失眠的人自己最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他睁开眼睛在回想昨天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素质的下降,现在喝酒以后常会失忆,特别是后半段的事情,有时只能记个轮廓,有时甚至连自己是如何回家的也想不起来。
但昨晚的事他还是记得比较清楚,茉莉疯狂飚车的一幕像电影镜头一样,还在他眼前反复。而晚上到她家以后的事就不太清楚了,一片混乱,他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
等他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的走下楼时,茉莉已经把早点做好,一个人坐在餐桌边看都市晨报。他们默默地吃完早饭,柳北桐预感到一场艰难的谈话已不可避免了。
当她把饭后茶放到茶几上以后,柳北桐主动说话了。
“说吧,为什么?”
茉莉坐在对面低着头,她的确瘦了,大大的眼睛里有一种无助的东西是柳北桐从未见过的,实际上,他更喜欢她的坚定和自信。
“说说她吧?”
“谁?”
“柳老师,我们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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