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程:不太方便。
赵川:那做了一些什么,方便说吗?
王程:就是挣钱养活自己呗。我干过DJ,给人扛过砖头,然后运过煤气,就这三份工作。
赵川:累吗?
王程:说实话,比在家累多了。
赵川:就这么着也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学校,是吗?
王程:因为我脑子里面一直在想,我以后该怎么办?
赵川:想明白了吗?
王程:没有。
赵川:听说你曾经向你父母要钱准备开店,是吧?
王程:跟我爸爸说过。
赵川:这个想法被你废弃了?
王程:其实那是一个迫不得已的办法,我受不了那种竞争。
赵川:儿子这种想法您知道吗?
王先生:不知道。
赵川:听了之后有什么感觉?
王先生:他应该正常面对压力。现在每个人都有压力,不管是干什么,要不面对压力你什么也干不了。
赵川:王程,听这个话是不是又觉得刺耳了?
王程:非常刺耳。
赵川:非常刺耳?
王程:因为他根本就不了解我。
赵川:好,我知道你们俩是用纸条来沟通的,我来念其中几段。这是王程的爸爸写给王程的,日期是2005年3月20日:“我们真正关心你、爱护你、帮助你,可你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你所选择或你自己所要走的路,肯定是一条死路,你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你正处于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往前走海阔天空,往后走死路一条。”
王先生:对,我写的。
赵川:王程,谈谈你对这个留言的看法。
王程:我觉得对我是一种打击。
赵川:王程在3月25日给父亲回了这样一个纸条:“我真想在外面想通了再回来,不然就我现在这样,跟你们无法沟通,谁让我不是好孩子,您要关心我,就让我实现这个梦想。我从来没当着您的面说过谢谢。希望您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后天会回来。请您把钱放在桌上。”
赵川:这个钱是干嘛用的?
王程:要的5000块钱。
赵川:干嘛用的钱?
王程:想在外面待几天。
赵川:那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呢?
王程:我们要能沟通的话,就不用写条了。因为我觉得跟他说没有必要,就像他现在这样,现在这么面对我,还是拿着一堆稿,还是准备给我念。
赵川:他没有拿稿。
王程:差不多吧。
赵川:没有,这次他真没拿稿,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他给我提供的一些资料,他记了你们俩之间的一些留言。
王程:看见了吗,他做事从来都是这么小心,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赵川:小心是指什么?
王程:什么都要记录,这也记录那也记录,有些事就不能搁心里头装着吗?
赵川:太不沉稳了,是吧?
王程:我觉得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赵川:儿子想要5000块钱,您打算给他吗?
王先生:如果学习方面需要钱,不管是到外地学习,或者是买学习的东西,我肯定给他。
赵川:如果是开店或者去旅游呢?
王先生:开店不给,旅游可以给。
赵川:还要求他回家吗?
王先生:那就看他自己的了。
赵川:王程能不能马上回家?
王程:说实话,不能。
赵川:好,不能。不愿意是吗?
王程:这辈子我都不想回去了。
赵川:好。儿子这样不想回家,您怎么看?
王先生:我没办法,他已经说了这辈子都不想回去。
赵川:您准备跟他僵持下去,是吗?
王先生:并不是我要僵持而是他有这种看法,我也没办法。
赵川:王程,我特别想知道,如果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择一种什么样的父亲形象,或者一个什么样的父亲模式呢?
王程:当做朋友,就是彼此之间能把心里边的话都说出来,不需要隐瞒什么,我觉得那种感觉最好。
赵川:王先生,我个人觉得,您的儿子其实也挺懂事的,您有没有考虑过自己这种沟通方式确实有问题?
王先生:应该有问题。
赵川:是什么问题?
王先生:就像他所说的严厉呀,或者那种眼神呀,或者是用一些语言刺激他呀。
赵川:您也知道?
王先生:应该有。
赵川:那您自己认为他指出的这些是您的缺点吗?
王先生:也是缺点,但是说实话并不是一些致命的缺点。
赵川:王程,我特别想知道,如果父亲换一种方式跟你沟通和交流的话,你愿不愿意跟他坐在同一个地方来谈?
王程:不愿意。
赵川:为什么?
王程:因为我知道不可能。
王先生:我不知道他需要的父亲是什么样的。
赵川:如果他说出自己所需要的父亲是什么样的,您会那样去做吗?
王先生:那可以。
赵川:按照他所需要的父亲的形象,真的可以吗?
王先生:真的可以。
赵川:你相信吗,王程?
王程:不相信!
赵川:不相信,为什么不相信?
王程:因为他曾经答应过我,但是他没有办到。
赵川:王程,父亲在哪一次没有兑现诺言?
王程:就是在4月27日当天录节目的时候。
赵川:他说过的话,他说什么了?
王程:他说了,刚才我也说了,就说如果我是真的不愿意上学,如果我的选择是对的,他愿意支持我。
赵川:那你除了做警察之外,现在还有什么梦想?你不上学了,肯定这个梦想就不太容易实现了吧?
王程:对。
赵川:那下一个梦想是什么?
王程:就是让自己自由一点,不要那么压抑。
赵川:我还是不清楚你的压抑在哪儿,你能耐心地说给我听吗?
王程:可能是经历的事太多了吧。
赵川:你经历了什么事,像你这个年龄?
王程:其实大家都以为,像我这个年龄没经历什么事,但是有的实在是不方便说。
赵川:你举一两件方便说的事让我们感受一下好不好?
王程:其实大多数男孩像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十四五岁的时候,也打过架什么的。
赵川:对!很正常。
王程:我亲眼看着一个关系和我非常好的哥们儿让人打死了,就在我眼前死的。
赵川:那次事件对你刺激很大?
王程:对。
赵川:父亲知道吗?
王程:他不知道。
赵川:如果他跟你是朋友的话你会告诉他,对吗?
王程:应该会,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我也有我的生活哲学。
赵川:你的生活哲学是什么?
王程:就是自由!
王先生:自由在任何国家,都是有一定限度的,没有限度的自由那就不是自由,那就可能危害社会、危害别人了。
赵川:现在你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王程:我长这么大还没后悔过,就后悔当初我妈生我。
赵川:就这件事?
王程:对!
赵川:王先生听了这句话应该很伤心。
王先生:我不伤心,这都是他个人的偏激,个人的想法。
赵川:王程,刚才你已经说到了不愿意跟父亲坐在一起,对不对?
王程:对。
赵川:好那我们换一种沟通的方式,我不知道你可不可以接受?
王程:您可以先说说吗?
赵川:我想请胡老师、苏老师,还有胡老师旁边这位白头发的阿姨,坐下来先跟你单独聊聊,你觉得可以吗?
王程:可以。
%%%当赵川起身离场的时候,现场开始躁动。让这样一对父子和解,几乎是没有可能。在父亲离场后,儿子王程走了进来,空气好像凝固了,安静得让人觉得要窒息。单独调解便在这凝固的气氛中开始了。
%%%演播室———单独调解儿子
苏京平:节目前期,我们的编导天亮一直在跟王程保持着联系。王程,今天这个(录制)现场好像是你提出来的不希望你妈妈来?
王程:对。
苏京平:为什么?
王程:因为我妈妈有抑郁症。
苏京平:哦?大家刚才议论,说发生在你身上的很多现象,其实就是一种大家经常说到的青春期现象,你认同吗?
王程:可能算是青春期吧。但是我觉得有些想法,从特别小就开始出现了,不应该算青春期现象吧。
特别调解员:家长啊,对孩子的期望值特别的高,刚刚我听你父亲这么说啊,说实在的,我听了心里都特别酸,其实他的心全都在你身上了,只是你没理解他。
聂阿姨:我觉得你对你父亲非常不信任,当然他有他的缺点,他的一些做法造成你现在心里的疙瘩,使你对他十分不信任,什么都不相信他,但我觉得你这种想法也是有些主观。
苏京平:胡邓,你觉得他现在面临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胡邓:现在我想跟他解释一下,一般我们说青春期是从9岁就开始了,到后青春期结束大概到25岁。我听了他们父子的对话,我真的是觉得,这个家里的关系是很微妙的,说自己有过5年的自闭症的一个青春期的儿子,一个习惯于发号施令、经常要做报告或者是要指导别人工作的父亲,一个有抑郁症的妈妈,3个人组成一个家庭。而妈妈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母亲这种角色缺失造成他们父子之间的对立就更强烈了。父亲拒绝站到儿子的立场上去看儿子,儿子也拒绝站到父亲的立场去体会父亲,父子俩彼此都拒绝站到对方的立场上去。
苏京平:天亮,据我所知,在这段时间里,你跟王程还是频繁往来,他好像挺认同你的?
天亮:还好吧,你得问他。
苏京平:是吗,王程?
王程:挺认同的。
苏京平:为什么?
王程:因为她能理解我,我觉得她跟我想法挺接近的。
苏京平:如果你爸爸也像这个天亮大姐似的去对待你,你会怎么样?
王程:那感觉肯定特别好。
苏京平:感觉就会特别好。我从你父亲那儿找到这个本子了。
王程:是吗?
苏京平:你很熟悉吧?
王程:我第一次见着。
苏京平:是吗?
王程:嗯。
苏京平:你看看,你父亲在里面记录了很多东西。其实他所记录的这些,都是对你的一些期望。
王程:我看了不感动,我觉得他可以直接跟我说,也可以跟我聊,我不喜欢这种方式。
苏京平:这里还夹着很多你写给父亲的纸条,你跟你父亲说到,说你吃了将近20多片安眠药,你怎么可能想到轻生呢?
王程:嗯……我觉得活这么多年够了。
胡邓:但是我现在特别想跟你说,我觉得我们能不能,就从今天比如说录完节目以后啊,我们可以跟父亲签一个朋友协议,说明你做到哪一些,他做到哪一些,然后大家怎么样去做这个朋友。
王程:说实话,他就算是能做到,我也不可能理解他,因为毕竟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他也够累的,我跟我妈现在就算都有病吧,也就他一个人忙里忙外的。
胡邓:其实从这话听起来,你蛮心疼你父亲的。
王程:能不心疼吗?
胡邓:是呀,刚才我们说过,你父亲都保持了50年的这种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你要让他改变得给他时间。
王程:但是我不想跟他面对面。
胡邓:你们制定协议得在一块呀!不坐在一起怎么定协议呀?
王程:可以分着定呀,我不想看见他。我走的这1个多月,还有前一次出走的2个月中,我都偷偷地回家看过他跟我妈,那天晚上我回家去看他们,天亮大姐知道,下着大雨,我就在我们家楼下站着。
天亮:下冰雹那天,其实他特别想念父母。
王程:在我们家楼下站到半夜。
苏京平:下冰雹那天?
王程:对。
天亮:晚上2点多钟,下着冰雹,他突然给我发了一信息,跟我说自己在他们家楼下站着,就看着他们家窗户,他说他想看看这个被他折磨的爸爸。
王程:我在我们家楼下站了5个多小时,那天晚上,雨一直下着,我本想上楼来着,后来一想还是在楼道里面等着他吧,等到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能看他一眼,再后来我就想算了,于是就写了一张条,塞到他车里边了。
苏京平:你刚才说到这个的时候,我就想到你父亲开着车满水库地转,到处地找你、喊你,你想想那个时刻你父亲的心情和你站在楼底下的心情不是一样的吗?你们互相都这么在意,只要沟通,问题就可以解决,就像我们刚才说的疼爱这个词,咱们刚才说了,你在爱的过程中间是会有疼的,完全没有疼的爱你也感受不着,所以你还是本着一种沟通的想法,咱们尝试着继续往前走,好吗?
王程:嗯……
%%%如果你看到王程的脸,一定会读到反感和不屑。而在场外看着这一切的父亲王永林已经明显地失望了,他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但却带来了一股浓浓的,只有父亲才有的哀伤。
%%%演播室———单独调解父亲
苏京平:咱们再进一步沟通一下?
王先生:好。
苏京平:您想没想过一个这样的问题,当我们的电视台编导介入您这个家务事的时候,编导天亮跟您的儿子沟通得很好。
王先生:对。
苏京平:您知道因为什么吗,根据您的观察?
王先生:我觉得一个原因是天亮的年龄可能比王程只大几岁,第二个原因是她的想法跟孩子可能比较接近。
天亮:实际上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您要把心放下来,把他当一个朋友。其实一开始他也是对我很有敌意的,他觉得我是您派过去的间谍。但我尝试着去理解他,尝试着站在他的角度去感受他的感受,跟他去交流,跟他去沟通,这样他才慢慢地接受了我。第一次跟我见面的头天晚上,他给我发了一个信息,问“他好吗?”您觉得这个他是指谁?
王先生:应该是他妈妈吧?
天亮:是男他。
王先生:那肯定是我了!
天亮:对,当时他给我发这个信息的时候,我就感觉,这个孩子实际上就是嘴犟,其实他心里还是很爱爸爸的,要不然他不会在夜里12点多给我发信息。然后我就给他回信息说,你爸爸看起来很憔悴,然后他就说:“这样,我明天跟你见一面,然后你告诉我爸爸我挺好的,小子很安逸。”今天您看见他了,是一头黑头发对不对?但是我那天看见他的时候,他是一头金发,带着今天这个眼镜,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把头发染成黑色的,他说不想刺激爸爸。
胡邓:其实我觉得从内心深处,这个孩子对父母还是非常依恋的,尤其是他对爸爸、妈妈的这个爱是非常强烈的。但是也是我们刚才说的,他还不会表达。
苏京平:在天亮和王程的这种沟通交流过程中,您对比一下,您这个本子里面,用记录这种办法,这样一种形式,也算是一种交流,留下那么多的纸条,你们互相之间,您没意识到这之间有什么差异吗?
特别调解员:您没注意到,王程刚才提到了说,他觉得,他不是您的下属。我觉得有的时候您是用一种领导他的方式在跟他交流,应该有这种情况吧,那种潜在的权势的那种,那种感觉在里头。您得跟他交心,不是说以家长命令式的。为什么你们爷俩处到必须得递纸条这份上了?非得签协议的份上了?您说有几个父子之间签协议的呀?很少吧?所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