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的那两个妓女,一个叫李咏红,一个叫蒋梦青,皆是院内有名第一位妓女,不但品貌超群,而且诗词歌赋无一不佳,就是一件不随和,寻常人任他再有钱,她也不在眼内。现今这李咏红新结识了此地一个秀才叫徐壁元,却是个世家子弟,听说文学颇好,家中又无妻室。李咏红就想随他从良为室,前日已经说定身价,不知何故又反齿不行,被胡大少爷加价买去。现在这些人皆是徐壁元的朋友,不服气,一定要代他二人设法,我看是弄不过胡家的,胡家又有财,又有势,地方官皆听他用。徐壁元不过是个秀才,有多大势力。”天子听了小二说的这一番话,忙问这姓胡的究竟是谁?不知小二说出何人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夺佳人日清用武 打豪奴咏红知恩
话说小二将李咏红的原委说了一遍,日清问道:“究竟这姓胡的是此地何人?如何这样有势?”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姓胡的,他老子从前做过甘肃巡抚,叫做胡用威,生性贪酷,后来在任上贪赃枉法,被京城里御史知道,参奏上去,皇上勃然大怒,就将他革职,永不起用。他得了这个意旨,就由甘肃回转家乡,因为他赃银甚多,回来就买了几万亩良田,雇人耕种,自己就坐在家里享清福。地方官因他有许多家财,凡到每年办奏销时钱粮不足,就向他借,他又因自己是革职人员,怕被人看不起,乐得做人情,官要多少,他就借多少。等到下忙,官又还他,次年春天又借,如此借办已非一年,官因占他的大情,无论他的困户欠了租,竭力代催,一毫不得缺少。即是这杭州城内,再有大面子的人,只要得罪这胡用威,地方官都会为他说话的,所以无势力的人,见他如见鬼一般,绝不敢与他争论。他的儿子,就是方才李咏红说的那个胡痴子,见他父亲如此行为,他就格外为非作歹,终日寻花问柳,无所不为。见人家有好女子,不论是什么人家的,总要想甚主意来,顺了自己的心意,否则不是动抢,就是说人家欠他家的钱,请官追缴,闹到终局,总是将人抵钱。平日在这一带酒馆内,天天闹事,吃了酒席,不给钱也就罢了,还要发脾气,掷碗碟。我们也不敢与他争论,只好忍气吞声,我看他总有一天报应,这样凶恶太厉害了。现在因李咏红被众人抗住,晓得行武不得,故意用钱压人,只要鸨儿一答应,他就抬人,随后银子还不晓得在哪里付呢!聚美堂的龟头现在贪多,到后来就要吃苦了,只可怜李咏红遇了这种人,怕要自尽的。你们二位客官,未见过胡癞子,既癞且丑,莫说李咏红这种美人,就是于净的猪狗,大约也不肯跟他。”说着,旁边的桌上又喊添菜,小二只得跑到那边去照应去了。
圣天子与日清说道:“我道谁的儿子,原来是胡用威这匹夫之于,从前本来格外宽恩,免他一刀之罪。哪知他在此地,仍是如此作恶,这样纵子为非,若不将他治罪,何以除地方之害?”日清道:“干父且请饮酒,店小二的话,也未可全信,我们吃过酒,到寓处内歇一会,然后就到聚美堂去看看,好在聚美堂离我们客寓相隔不远,从前不知道,所以未留神,此刻既晓得,便可叫客寓内的人,将我们送到堂子里游玩一会,顺便打听打听。如李咏红被那秀才带去,也就罢了,免得再生事端,若胡癞子果真横蛮,然后与他争论不迟。”圣天子听说,也觉有理,就随便用了些饭,又叫小二抖了毛巾,擦一把脸,日清算了酒钱,会帐已毕,二人下楼,直望福星照客寓而来。行不多远,只见一丛人,拥着一个女子而来,嘴里说道:“你这人不知好歹,我们公子好意要你,花了这么多银子将你赎出火坑,别人求之不得,你还嫌好怨恶的,此时不去也要去的,你母已将卖身契早立好了还怕你跑去不成?我看你快些去罢,从前有轿子与你坐你不坐,也不能怪我们了。”说着一个吆喝,将那女子横抬起来望前就跑。日清便上前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凤仪亭的妓女李咏红。只见她嘴里骂道:“你们这班狗奴,拨弄得主人做这种事,要想我从他,就是他死了,来世为人,总是未必。也不想姑奶奶是谁,我与他拼着这条命便了。”日清听了这番话,知道是胡癞子的家人来劫李咏红,到了此时,不由得气望上撞,便分开众人,上前喝道:“你这班狗才,全无王法,这样青天白日,敢在街上抢劫女子,我看你们快快放下,免汝等一死。若再胡行,老爷想饶你们的狗命,咱这两个拳头是不肯的。”说着把众人一推,已推倒五六个,还有十几个人拖住李咏红,皆被日清上去两边一推,倒在下面,不由你的。大家将咏红放下,转身向日清骂道:“你这强盗,是哪里来的?我们公子买妾,与你何涉,要你前来阻拦,岂不是自讨苦吃么?你若识时务,快赔了不是,各人走各人的路;若再这样横行,访访我们公子是谁,谅你这两腿作贼,讨板子打。”日清听了这话,哪里忍耐得住,即抡起双拳,向着众人乱打一阵。
那些家人,在先动手动脚声称捉人,不一会,被日清几拳一打,都头青面肿,没命的逃走了。还有几个腿脚慢的,已被打伤,睡在地上。
圣天子见日清将人群打散,便走上前向李咏红问道:“你这女人究竟如何人家出身?方才在凤仪亭,已知道你这缘故,胡癞子你既不肯从他,他是一个恶少,必不甘心,此时这班家奴打走,稍停一会定然复来,你在此地总是不妙,不如跟我到寓处稍坐,现在徐壁元在哪里去了?让我叫人寻他来把你带回去方为稳当,若在这里总是不妥。”李咏红见他们二人如此仗义,便含泪谢道:“奴家乃是前任秀水县吴宏连之女,因父亲为官清正,所以临终一贫如洗,只剩奴家与母亲两人,前数年,母亲已死,勉强将衣物典卖,买棺入殓。因有一姑母在金陵,拟想前去投亲,奈何不识途径,被乳母骗至此地,售与聚美堂为妓。奴家几次自尽,皆遇救不死,近来遇见此地徐公子,其人也是世家子弟,乃祖乃父,俱身入翰林,只因家道清贫,笔耕度日,一日为朋友约至聚美堂饮酒,奴家见他品学皆优,加以尚未授室,是以情愿委身相从,满想离此苦海。不料鸨母重利,要身价银五百两,徐公子本是寒士,哪里有此巨款?后来各朋凑集此款,以便代交。哪知道胡姓无赖,见奴家略有几分姿色,便与鸨母添价,愿给纹银一千,方才奴家在凤仪亭回来,他已先兑了五百两,鸨母也不顾何人,即将卖券书好,迫令奴家相从。奴家实不甘愿,所以这班如狼似虎的家奴,前来啰唆。今蒙两位恩公搭救,真是感恩不浅了。”说着就拜下去。
日清道:“你不必如此,现今依我们说的为是,且到客寓坐一会,想那些人总会复来的。”李咏红见说,只得跟着进了客寓,日清问了徐壁元的住处,就去寻找。哪知他去未多时,早听客寓外面人声鼎沸,说道:“这两人是在这里面,莫让他跑了,我们进去先将李咏红抢出,然后再将那两人捆送到官。”圣天子见这样情景,知道前来报仇,便将李咏红望客房里一送,自己站在房门外面骂道:“你这班混帐狗才,方才打得不够,现在又来寻死,我在此间,谁敢上来?”那些人见一个京腔大汉拦在门口,说道:“你这人好大胆,你明明在路上抢人,还说我们不是,莫要走,吃我一棍。”说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家人拿着一根木棍向里面打来。
圣天子见他动手,不觉无名火起三千丈,怒气冲天,提起右腿,早把那人踢倒在院落以内。那人一声高喊道:“你们大众全行进来,这人在此动手。”话犹未了,外面进来七八个壮汉,蜂拥前进,皆被圣天子拳打脚踢,倒在地下。开客寓的主人,见闹了这般大祸,连忙上前作急说道:“高客人,你是过路人,何必管这闲事?你一怒事小,我们可要吃苦头了,这些人不好惹的,他的主人,在此地谁不怕他?出名叫胡老虎,你将他家人打得如此,如何是好?”圣天子笑道:“你不必伯,一人作事一身当,不怕他再有多大势力,皆有高某担当。”
话还未了,门外面又喊一声,看见一个少年,约二十三四岁光景,邪目歪眉,斜戴着小帽,一脸的痴皮,带着许多打手冲进客寓,向主人骂道:“你这没眼珠的王八蛋,也不知公子爷的厉害,乱留些恶人在这里居住,连公子将钱买的人,都抢起来了,这人现在哪里?快快代我交出来,与你无涉,若不交出,我打断你这狗腿,然后将他们捆送到官究罪。”店主人被胡癞子这一番怒骂,战战兢兢的道:“公子爷开恩,小人实不知情,抢公子的人现在这里,公子捆他便了。”胡癞子抬头一看,见所来的人,一个个已倒在地下,打伤爬不起来,只见喊道:“公子爷快叫好手将这强人捆起来,小的们受伤重了。”胡癞子一听,怒不可言,喝道:“你们还不代我拿下!”说着,众人一拥而进,有二三十人,将院落围住,内有几个身手好的,上前就打。
圣天子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人命,飞起二拳,或上或下,早又打死数人。无如寡不敌众,胡癞子带来的有三四十人,打了一班,又来一班,打了半会,精神已渐渐不足,加之饮酒又多,这一番用力,酒性全涌上来,登时力量不足,手脚一松,上来几个人,已经按住。后面各人见大众得胜,复又一拥而进,七手八脚,抬了出去,望着钱塘县衙门而去。到了大堂,只见胡癞子已到,说道:“你们在此看守,我进去会了本官,说明缘故,请他立即坐堂,拷问这厮为什么如此凶恶?”众人答应,就在大堂下侍候。过了一会,果然里面传出话来,招呼侍候。只见三班六房差役人等纷纷进来,站在两旁,又过一会听见一点声响,暖阁门开,县官升堂,不知问出何情,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入县衙怒翻公案 到抚辕请进后堂
话说钱塘县升堂已毕,坐在公案上面,喝令带人上堂问讯,早有几个,将圣天子领到堂下,叫他跪下。圣天子冷笑一声道:“你这狗官,不问情由,只听一面之词就来坐堂,干国体何在?上不能为朝廷理政,下不能为百姓伸冤,一味贪财枉法,交结绅士,欺压良民。这样狗官,要他何用?还叫俺前来跪你,岂不叫你折死?”知县听他如此痛骂,喝道:“左右还不拖下,重打一百!”两边吆喝一声,才要动手,圣天子怒气冲天,纵步上前,早把公案推倒,隔着桌子,就要伸手去打。那知县见来势凶猛,从未见如此厉害,已吓得跌倒公案下面。圣天子又上前将公案踢倒,即将他举起说道:“你叫众人打俺,如若动手,先叫你送命。”知县深怕被他打死,赶着说道:“好汉快放手,我叫众人散开便了。”那些站堂的差人,见本官如此,也就一哄而散。圣天子将知县放下,说道:“今日权且饶你狗命,从速将胡癞子交出,免汝一死,不然连汝这狗官也莫想做。”说着恨恨在堂上坐下,要知县交人。
知县见他放手,早已一溜烟跑入后堂,即刻命人从墙头上出去,到巡抚衙门投报说:“强人白日打抢,被获到堂,又复捣乱公堂,殴打县官,请即派兵前来捉拿。”且说这浙江巡抚,乃是龚温如,听了这个消息,吃惊不小,说道:“省城里面有此奇事,那还了得?”立刻发了令箭,传令中军,带着标下二百名亲兵前往捉拿,来辕办讯。中军得令前去,早见钱塘县堂上仍坐了一人在那里喊叫,向知府要人。中军一见喝道:“你是哪里来的蠢夫,皇家的公堂,竟敢混坐?难道不知王法么,快走下来,免得老爷动手。”天子怒道:“你这有眼无珠的狗才,这小小的知县堂上,俺坐坐何妨?就是巡抚堂上,我坐了也无人敢问,你既奉命前来,就此将知县与胡癞子捉拿辕门,好叫龚温如重办,如何?”
这中军见圣天子如此大活,不将你重责,你不知王法,即叫众兵丁上前拿获。圣天子此对一想,我此时若再动手,徒然伤人性命,这是何必?且日清不知可寻着徐壁元,设若未曾寻到,他回寓见了这样,又必不肯甘休,李咏红见是她的事情,闹出这样大祸来,假使一急,寻了短见,更是不好。我此刻不如跟他前去,见了龚温如,他一定认得孤家,那时叫他传令拿人,将胡用威父子治罪,免得多一番周折。想罢,向中军喝道:“你们休得动手,若是无礼,莫说一二百人,就是一千八百,俺也打得开去,既是龚温如派你前来,待我见了他就明白了。”说着站起身,下了大堂,直望门外就走。中军见他这样,不是个寻常之辈,也就跟在后面,出了县衙,指点着路径,到了巡抚衙门,先叫人看守。然后自己穿过暖阁,到了后堂,对龚温如说明,人已捉来,请大人就此坐堂。巡抚因案情重大,不能不自己审问,随叫人传书差衙役大堂侍候,自己就立刻换了衣冠,从后面出来。但见暖阀门开,三声炮响,龚温如到了堂上,叫中军带入审讯。中军领命下来,将圣天子领到堂上。圣天子向上一望,即见龚温如虽然年老,精神却比以前时候还要强。当即高声道:“龚年兄,可认识高某么?”
龚温如一闻此言,就有疑惑,但见是个熟脸,想不起姓名,听的说高某,心内一动,想道:“当今圣上常在近省游玩,听说改名高天赐,莫非就是此人?”再凝神细细一看,吓看魂不附体,赶忙要下来叩头。圣天子看见,连忙摇头道:“不须如此,既然认得高某,就请退堂便了。”龚温如见说,知道圣天子不露真名,怕被人认得,登时走下堂来,站在身边,让了进去。然后又传中军,吩咐书差等各退。此时堂下差役人等,究不知这人是何官职,连巡抚大人皆如此恭敬,也不敢问,只得退了出来,在门口打听。
龚温如见书差已散,走进里面,向着圣天子叩头便拜道:“臣该万死,不知圣驾到此,诸事荒唐,罪甚,罪甚。”那圣天子笑道:“这又何罪之有?还是赶快差人把胡用威父子齐齐拿下,此事不必张声,外面耳目要紧,联还要到别处游玩,有人询问起,只说是陈宏谋的门生,与兄同年,前来公干。朕此时回寓,看那徐壁元究竟来否?”龚温如此刻已晓得胡用威之子抢夺妓女,被圣天子遇见,只得跪下问道:“圣上回寓,臣是立刻签拿胡用威父子正法,还是等圣天子到来施行?”圣天子道:“日清还未回来,看徐壁元那里究竟如何?一齐候旨便了。”说着圣天子起身出来,龚温如只得遵旨,不敢声张,在后堂跪送天子。不表他在督辕候旨。
再说圣天子回到寓内,客店主人见他回来,忙问道:“客官前去,未吃苦么?”圣天子笑道:“谅这巡抚,敢将我怎样?可恼这知县,如此狼狈为奸,胡家父子自然放纵。待我回京之后,总要将他调离此地,方可为百姓除害。”店主见他说了这番话,在先众人拖到县里,后来又到抚辕,不但无事,反而大摇大摆的回来,心下实在不解,忙上前问道:“客官,你老人家自咋回来寓,今早就匆匆的出来,及至回来又闹了这事,究竟你老人家尊姓?听你口音,是北京人氏,现在到此有何公事?”圣天子道:“某乃姓高名天赐,与这里巡抚是同年,京中军机大臣陈宏谋是我的老师,现在有公事到江南,路过此地,听说西湖景致甚好,所以绕道到此一游。但我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