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见棚门开了,遇春杀来,大喜,就拼命杀入。各人哪里抵挡得住?燕月早被遇春夺了军器,劈倒在地。各僧跪下求饶,天子喝叫各僧打开地牢,随进一间小室,陈设精雅,桌上摆一铜磐,一僧将磐敲响,有女子自内推开座中字画后面门户,将画卷起如帘一般,三十余名妇女从夹墙走出来。潘玉蝉说明,那些女子犹如遇赦一般,叩激活命之恩。天子吩咐遇春及玉蝉,找寻麻绳把未伤奸僧捆起来,其中死伤约廿余名,跪下哀求。又下圣旨二道,一道予地方官,将石莲寺僧一概正法,所收各妇女有父母翁始者领回,寺内现存银两,酌量远近,分给川资。另潘玉蝉自愿为尼,特给银二千两,以奖其功,拣清静庵堂,安顿她出家。如无亲人领,每人给银五十两,当官择配,其石莲寺即由该县主招禅林僧人主持,除分给外,余存赃物银两,缴存库中,以备济荒,钦此。遇春办完此事回京,将第二道旨交大学士刘墉,将遇春由军机处记名,以提镇补用,钦此。当下遇春叩谢天恩,回京不表。
天子恐文武各官前来接驾,急忙回店吩咐店主道:“有人来访,你说我已赴南京去了。”随同日清投别店住宿。后来各文武官及遇春等遵旨办理到店缴旨,已经不遇,遇春只得回京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遇诗翁蔡芳夺舟 访主子伯达巡江
诗曰:诗对风流岂易言,无手含愧夺花船。
圣人自古灵神护,害父欺君万世传。
话说前因天子不欲见本城文武百官,所以寓居镇江南门外聚龙客店。今日清在店养病,天子独自游玩,早出晚归,更无别事。近日周日清身子亦复原,兼届端阳,向例在扬子江中大放龙船三日,官民同乐,极为大观,酒茶旗帜,烟花炮火,乃各处富商巨贾,备做夺标之彩,这几天画舫游船,蜂屯蚊聚,男女到此赏玩者,如云如水。此所谓万人空巷,更有那些文人墨客,酒友诗翁,或驴上,或车中,或数人唤一船,或携文闲行,又有些青年浪子,或携妓于高台,或访美人于陋巷,评头品足,觅友呼朋。船中五音齐奏,岸上热闹非凡。
天子这日与日清用了早膳,同到码头,雇定画舫,言明游行一日价银十两,酒菜点心,另外赏给。船用二人荡桨,一小童入舱侍候,另加犒赏。下了船,望着热闹之处,四面游览,只见满江锦绣,到处笙歌,城市山林,桃红柳绿,远望金山古寺,高接云霄,怪石奇峰,插天突兀,正在赏玩之际,忽迎面来一队大艇,每船长约十余文,高如楼阁,内分上中下三层,两旁飞桨十余枝,中层陈设各式景致,扎成戏文,上层是秋千走马,形成诸般奇巧耍物,围以绸缎,高约二丈,船身通用五彩,画如凤鸟一般,旁拖锦帐如凤翅然,自头至尾,列桅三条,锦帆风送,势如奔马,争奇斗胜,夺帜抢标,十分热闹。
随看随行,见一只大座船边,有许多小艇在旁停泊。忽见大船上横着一匾,写的是仁社诗联请教,天子不觉技痒起来,吩咐水手把船移近,搭扶手板跳过船来,见座中是社主,架上摆着雅扇汗巾、纱罗绸缎、班指玉石鼻烟壶、各种酬谢之物,面上贴着诗赋题目,中舱案上笔砚诗笺,已有十余人在那里,或赏诗文,或观题纸,日清也过来共看。适社东上前,招呼手下人奉上香茶,彼此请教姓名,知此社东,是丹徒县陈祥之少君,名玉墀,乃广东番禺县人,与表兄福建武。探花萧洪,因回乡省亲,路经此地,正逢端阳,他虽武弁,倒也满腹诗书,最好此道,所以约了同来。意欲借此访几个鸿才博学的朋友,问了姓名,十分恭敬。天子本天上仙才,这些章句诗词之事,可以立马千言,何用思索?随将咏河珠一题,援笔即成,诗曰:
风裳水佩出邯郸,手撒珍珠颗颗国。
金谷三千风里碎,江妃一斜雨中寒。
露丹凉滴青铜爵,鲛泪香凝白玉盘。
持赠苏公须仔细,休将遍水误相看。
写得笔走如龙,快而且好,陈玉墀、萧洪二人,极口称赞,连忙送上金面苏扇一柄,天子再三推让,方才收下。又接下数张诗联题目,日清也将就拣了咏船即景诗题一张,写道:
淮杨一望景装成,谁夺尤标显姓名。
蒲艾并悬迎瑞气,藕菱同进祝遐龄。
红莲朵朵鹚鹭聚,绿柳枝枝蝴蝶盈。
日费斛金浑不足,愿将诗酒送升平。
陈萧二社主连口赞道:“好!但究不及高诗翁老城历练,还望勿吝赐教。”天子与众互观,已将诗联一挥而就。
冬夜灯前夏侯氏读春秋传,东门楼上南京人唱北西厢。
枣棘为薪截断劈开成四束,间门起屋移多补少作双间。
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九溪蛮洞经过中洞五溪中。
西浙浙西三塔寺前三座塔,北京京北五台山下五层台。
咏金山寺诗云:
金山一点大如举,打破淮扬水底天,
醉倦妙高楼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
又花月吟诗云:
花香月色两相宜,爱月怜花卧独迟,
月落凭漫花送酒,花残还有月催诗。
隔花随月无多影,带月看花别样姿,
多少花前月下客,年年和月醉花枝。
各人读完,齐喝彩道:“如此仙才,拜眼之至。”当下陈、萧二社主将所有谢赠之品着人送来,周日清代为收下,他自己也得了汗巾,十分高兴。
不料旁边却恼了一人,此人乃三江总镇蔡有武的公子,名叫蔡芳,虽读书多年,仍是腹中空空,性情又极鄙劣,因见摆得许多杂物,装腔作势,带了眼镜,与几个朋友看过龙船,预先夸下大口,要到社中得些头彩回去,他自以为别处恐难如愿,此陈玉墀萧洪,必自看他父亲一面,就是胡乱几句,他也要送些彩物,及至入中舱一看各对,是极难下手的,随在舱内走来走去,想了多时,满以为社主必来招呼,岂料陈萧素知他品行不端,闲话亦不与他多一句,所以忍着一肚子羞闷之气。那些手下人道:“我以为今日高兴,所以带了包袱来拿东西,谁知踱来走去,一句不成,莫若早些回去罢。”
蔡芳此时正是怒无可泄,见周日清欣欣得意,他见二人得了许多物件,即借题发挥,以消此气。说道:“据我看,你这首咏龙船诗,算什么好诗,不过遇了瞎眼社主,给尔物件,你就轻狂到这个样子。”周日清心中大怒,回骂道:“你这小贼种,我与你素未谋面,你管我什么事?你若真有本事照题也做一首,果然胜我,情愿将所得诸物送你,若不胜我,只好写个门生帖子,在我跟前赔个不是。”于是彼此相争,天子与陈、萧一同上前劝解。蔡芳也自知理亏,在此没趣,只得快快而去。
玉墀道:“这混帐东西,借端惯生事,如此恨怨而去,必无好意,二位必要小心防备。”天子问道:“他是什么人?强横如此。”玉墀因把他姓名、平日恃势欺人之事略说一遍。“以王法为儿戏,所以镇江大小商民,畏之如虎,他父亲亦不能奈何,故小生兄弟亦不甚理他。”天子问明他父子恶迹,将姓名记于心内,随说:“莫管它,且尽今日之兴。二位诗翁何不一开我茅塞?”二位忙道:“敢不遵命!不知何为题目?”日清云:“方才所咏花月,倒也别致,莫若萧陈各做一首,以广见闻。”二人如命,提笔立就,陈先萧后,写得字迹端庄,各人争来观看,日清高声朗诵。
仿花月吟 陈玉墀
开尽心花对月轮,花身月魄两温存,
花朝月夜餐云母,月窟花房绕竹孙。
急系花铃催月镜,高磨月镜照花樽,
拈花弄月怜又惜,重叠花阴罩月墩。
仿花月吟萧洪
花辉玉菩月凌楼,问月评花尽夜游,
花露朦胧残月度,月波荡漾落花流。
多情月姐花容瘦,解语花姑月佩留,
对月长歌花竞秀,月临花屿雁行秋。
天子看完喜道:“二位仁兄诗才敏妙,立意清新,令我月中现星之愧。”二人逊谢道:“小生兄弟还求指教为幸。”天子与日清起身作别,意欲回舟,萧探花及陈公子决意挽留一醉。天子见二人如此见爱,也不便过于推却,因伊船已备下酒筵,将舟湾泊堤边,立即入席,彼此开怀畅饮。席中天子引经据典考究一番,二人应答如流,言词敏捷,陈玉墀更为渊博,凡诸经典,无所不通,痛饮至夜,订期明日到此再叙,珍重而别,各自回寓。
到了次日,天子与日清用过早膳,望南门码头而来,正遇蔡芳在彼雇舟游江,与天子昨坐之船议价,该水手见高老爷周公子,想他昨日游江,赏封何等富厚,知他蔡公子性情极劣,即使订明价值,还要七扣八折,因此不肯载他。反赶上岸来,笑着向高老爷、周少爷道:“想必今日再去游江,小人船在此处,请老爷就此上船,价不论多少,听凭赏给。”说罢移舟搭跳,扶了上船,十分恭敬。蔡芳见此情形,大怒,骂道:“奴才欺我太甚,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难道我没船钱与你么,想你活得不耐烦了。”船户道:“小人怎敢欺负公子,只是他二位昨日已定下小人的船,今日所以不敢另接他人。”说完跪在地上叩头认罪。蔡芳圆睁怪眼喝令手下,“先将船拆了,并与我痛打这奴才。”
这些从人,向来情势霸道,欺压平人,一闻公子下令,就如狼虎一般,七八个大汉,抢上船来,一面拆舟,一面揪着船家,正欲乱打,吓得众水手魂不附体,叩头如捣蒜一般,呼:“公子救命!”天子忍耐不住,周日清也惯火冲天,齐喝道:“休得动手!”这一喝如霹雳一般,抢上前抢拳就打,这班人哪里挡得住,早打得个个头破面青,东倒西歪。蔡公子看势头不妙,正要逃走,却被日清赶上,按倒在地,想起他昨日无故羞辱,更加可恼。也顾不得招灾惹祸,奉承了他一顿拳头。那蔡公子乃酒色之徒,娇生惯养,如何经打?不消几拳就口吐鲜血。
此时天子已将众奴打散,恐日清打死蔡芳,虽与地方除害,终不免多生一事,遂赶上前阻止,早见蔡芳血流满面,叫喊无声。船户见此光景,料其父蔡振武知道必不肯干休,恐怕累及,也有将船往别处躲避的,也有搬了物件,弃舟逃生的。所以旁岸的许多绣艇,顷刻间一艘无存,这且不表。
且说三江总镇蔡振武,正在衙中与姬妾作乐,忽见一班家人,背了蔡芳回来,满身血污,大叫:“爹爹快与孩儿报仇!”蔡振武只吓得浑身发抖,急上前抱着儿子问道:“什么事,被谁打到这般厉害?为父与你报仇。”蔡芳哭倒怀中,把上项事细说一番。蔡振武听了,无名火起三千丈,拔下令箭,着旗牌立刻飞调部下五营四哨,干把外委,大小兵丁。自己先带一百多名亲军,飞奔码头而来,各店铺立即闭户,路少行人,沿途再令中军到江口,调集水师巡船,带了打伤家人作为引线,恐此人逃走。不得违误。中军领命而去。
当下蔡振武来到码头,不见一人,只见一只空花船,忙吩咐各兵沿途跟缉,行里许,见前有两人慢行,被伤家人指道:“打公子就是这两个。”各人闻言,忙举钩枪上前乱搭,天子与日清正在闲行,出其不意,手无寸铁。日清向能游水,随望江内一跳去了,天子方欲对敌,不料钩枪太多,已被钩住衣服,各人蜂拥上前,因蔡镇台要亲自审问,遂带领入城。途遇丹阳县陈祥,由两榜出身,为官清正,百姓爱如父母。今见蔡镇台带许多亲兵,弓上弦、刀出鞘,如狼如虎,带一汉子入城。再看此人相貌堂堂,似正人君子,今被他拿着,定要吃亏,莫若要此人口行审问,若果冤枉,也可设法。随即下轿,迎将前来,只见一队队兵丁排开队伍,押着这人过去,后面把总外委、武弁官员,护着蔡振武而来,果然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坐在马上。
陈祥不慌不忙,怀中取出手本呈上道:“卑职丹徒知县,禀见大人,愿大人稍停,卑职有禀。”蔡镇台素与陈知县不甚相得,因他为官清正,极得民心,虽欲害他,无从下手,兼之文武不管束,奈同做一城之官,见面却情不过,只得跳下马来,吩咐随员站立,随勉强笑道:“贵知县如有要事,请至敝行酌议,何必急迫如是。”知县答道:“无事不敢冒读,适才偶见大人亲督兵弁,拥带一人,不知此人所得何罪?乞示原委,俾得带回衙中审办详细禀复。”蔡振武冷笑一声道:“岂敢劳动。这人胆敢在花艇逞强,横行霸道,还有帮凶之人,赴水逃走。将小儿蔡芳打得吐血不止,死而复生,随行家人,也被他二人打伤数名,我今捉他回行,追穷主使。”陈祥道:“此人是本处百姓,或是过往商人,应该本县审办。既然打伤公子,朝廷自有法律,百姓岂无公论,谁是谁非,应照大典,还请大人三思,卑县就即告退。”
蔡振武见知县忽然作色,回想自己作事任性,必招物议,莫若交县带去,即差心腹人会审,谅老陈也不敢放松。因说道:“仁兄方才所言极当,请即带回贵署,容再差员会审,小儿及各家人受伤轻重,烦即到街一验,望务严究,实为公便。”知县忙即拱手答道:“卑职自当仰体宪章,秉公办理。”彼此一揖,各回衙署。
到了次日,蔡振武差人前去,请陈老爷赴署验伤,明日午堂,再委本城守府连陛到县会审,陈县主只得答允,打拱告退回行。因前日自己儿子与萧探花游江回来,已将诗社中得通高天赐周日清,及后被蔡芳当面相欺,与日清口角等情,早已说明,所以这案情,县主已略知底细,更兼平时早晓蔡公子恃势欺人,专管闲事,他自己向来最肯替人伸冤理枉,怎肯将儿子的好友屈办,奉承蔡振武?既回衙后,查明高天赐起事缘由,意欲想一善法,怎奈无可借词。
陈公子在旁,再三要父亲设计化解。萧洪道:“小侄辞陛出京之日,适与巡视长江河道、提督伯大人,一同起程,昨闻宪牌已到大境,莫若姑丈推说办理供给,无暇提审,延迟数天,待他伤口平复再审,便能减轻。”陈玉墀道:“表见这话虽然有理,无奈已经验过,填明伤格。”县主点头说道:“也只可如此,碰机缘罢了。”当即唤那门上家人道:“这几天连老爷到来办会审案,你回说本县因办巡江提督伯大人公务,绝早出行去了,请大爷迟几天再来会审。”家人接连回复连守备几次,把蔡镇台激得暴跳如雷,大骂道:“这是陈祥主使来打吾儿的,待我申详抚院,看你做得官成否?”即与幕宾诬造虚言,说伊子陈玉墀与己子蔡芳不睦,胆敢暗嘱别人将蔡芳毒打,吐血儿死,家人亦被打伤,今已捉获,督同该县验伤在案。岂意该县胆敢包庇,并不审办,欲行私放。此词造得干真万确,飞禀抚台。
庄有慕大人,接得这封文书,素知陈祥是老诚稳重之员,此中必有别情。遂面托伯大人到江巡阅之际查办。伯达道:“我在这里许久,不能访得主上踪迹,谅必在此左近,我明日到镇江访驾,顺察蔡案虚实。”当下庄大人一别回衙,次早会同各官到行台送行。伯达辞谢各官上船,望镇江进发,一路留心巡视,各处防务均颇稳妥,到了镇江,早见文武各官,均在侍候,船泊码头,各官俱呈手本传见已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