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意思,但老莫没有答应。他必须面对这个现实,平和地看着她的脸。乔月一件一件将衣服剥去。老莫觉得自己的目光抖了起来,噼噼啪啪发出奇怪的响声。乔月长相可怕,身体却丰满迷人,她的皮肤白得能照出人影来。老莫第一次直面女人的裸体,他的呼吸都硬了。
老莫体会到了女人——不,应该是乔月——的妙处。他在她的身体里奔跑,在她的身体里遨游。一个人在这方面不足,在另一方面必有超常的发挥。乔月就是。在那种事上,她有着惊人的天赋。她似乎想通过这种努力,使老莫得到补偿。
几年后,乔月的耳根、颈部鱼鳞状的东西开始消退。之后,她脸上的疙瘩状疮开始结痂,慢慢掉下去。当有一天,脸色光洁红润的乔月出现在村人面前,差点儿把人们的眼球炸飞。怎么可能是乔月呢?可不是乔月又是谁?人们嫉妒地骂着脏话,狗日的老莫,竟然把乔月养成了明星。老莫和乔月的事有好几个版本的传说,其中一个是这样的:老莫有秘方,知道自己能治好乔月,所以才敢把乔月娶进门,别看老莫貌不惊人,城府深着呢。这自是作践老莫。那时,他们的儿子已经五岁了。
老莫没有觉出危险的气息,因为乔月还像过去一样待他。可不久,老莫的梦想便被击碎了。
起因是浇地。地是各家的,浇水却由村里统一调拨。明明轮到了老莫,可硬是换成了别人。老莫问刘万年,刘万年只甩给他一句话,你不能把甚便宜都占了。如果刘万年说出个理由,让老莫面子上过得去,老莫也就认了。不公的事多得很,老莫早就学会了忍耐。可刘万年如此放肆,那是不把老莫当人看。老莫说刘万年不讲理,刘万年冷笑道,你吃了几碗干饭,也配和我说这话。争执自然以老莫的退让告终。老莫揣着一肚子气回到家里,乔月问清了原由,骂,刘万年真不是个东西,我去找他。老莫不让她去,乔月说,这种人,决不能让他,让他一次,以后就没活路了。
老莫的地终于浇了。这是老莫第一次领教乔月的厉害。老莫没往别处想,他问乔月,乔月淡淡地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能怎么着?
老莫还是听到了乔月和刘万年的事。老莫难以相信,乔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可人们的眼神和刘万年态度的彻底转变使老莫没法不猜测。老莫被噩梦缠绕,他开始跟踪乔月。终于有一次,老莫在莜麦地里逮住了乔月和刘万年。老莫想骂一句什么,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老莫跌跌撞撞跑回家,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老莫的表现窝囊透了。他不是一个血性汉子,他没有提着刀子和刘万年算账,没有残暴地抽打乔月。委屈淌满了屋子。乔月在老莫进门之后就追回来了,她瞧着被子里起伏的老莫,默默叹了口气。等老莫停止了抽泣,乔月撩开被子抱住老莫。乔月骂自己,道歉,发誓。乔月说她这样做是怕老莫受欺侮,如果老莫觉得受了伤害,她决不再和刘万年来往。如果她再有不轨行为,那就让老天罚她,让她的脸重新变得丑陋。老莫相信了她。可誓言算什么?乔月没有管住自己,有那么一段时间,老莫和乔月反复着枯燥的游戏:发誓,出尔反尔;再发誓,再出尔反尔。老莫几乎失望了。如果乔月和老莫的关系不好也倒说得过去,可乔月对老莫很好,房事上老莫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有,而且她特别地卖力。老莫不知怎么好了。如乔月所言,老莫确实得到了好处。提留可以晚交或不交,义务工可以不出,农药、化肥、救灾款总能如实领到手。没人敢欺侮老莫,一个青皮因为羞辱了老莫一句,便丢掉了到手的救济粮。可老莫反感这种“待遇”,这分明是一种耻辱。
老莫像一只猫头鹰,总是在夜晚出来。黑暗掩盖了一切,黑暗中老莫才敢直着腰板行走。老莫对黑夜的迷恋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只是黑暗是有尽头的,老莫无法拒绝白日的到来。
老莫做生意主要是为了逃避乔月。
每天,当村庄还在睡梦中,老莫便爬了起来。他到三十里外的囫囵淖囤几十斤鱼,驮到皮县街上卖。大街上人来人往,可全是陌生面孔。老莫置身这种环境,是坦然的,他可以大声吆喝,巧妙地和买主讨价还价。老莫忘记了刘万年,忘记了乔月。每天回到村庄,已是掌灯时分,老莫的影子和黑夜糅在一起。乔月十分心疼老莫,她每天早早地起来,给老莫准备好一天的干粮,千叮咛万嘱咐,能挣多少算多少,不要伤了身体。老莫回来,她已备好了热乎乎的晚饭。入夜,她将老莫的脚泡在温热的水里,轻柔地搓洗着。这个场面是令人感动的,可老莫心里却越发地苦涩。
有一天,老莫因地盘和一个鱼贩子打了一架。老莫挂了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老莫一直护着鱼,所以人挨了揍,鱼却完好无损。而对方的鱼被老莫撒了一地。老莫觉得自己没吃多大亏。就是吃点亏又能怎样呢?老莫吃亏还吃得少么?可乔月不干了,她一边给老莫敷脸,一边愤愤地说,一定得讨个说法,大天白晌的,就没王法了?老莫明知劝不住乔月,还是说了些诸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寡话。乔月哪会听他的,第二天一早她就赶到县城。老莫追去时,她已在派出所所长屋里呆了两个多小时,天晓得她怎么找到了那儿。乔月口口声声让所长主持公道。乔月不撒泼,只是对着所长抹眼泪。所长怎么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可他没法把乔月撵走,当他试图推乔月时,乔月柔软的身子差点跌进他怀里。乔月哭得如雨打梨花,如果一个男人不被打动,除非他被阉了。所长不是铁石心肠,他被乔月泡软了。那个鱼贩子受到处罚,赔了老莫二百块钱,算是医药费。乔月哭诉时,老莫就在门口蹲着,他没勇气进去,他知道进去情况更糟。老莫担心闹出什么事,事后想来他的担心是如此的可笑。曾有一个鱼贩子悄悄问老莫是不是派出所有亲戚,老莫觉得很难堪。老莫不能说乔月有什么不对,正因为说不出,老莫心里才难受,似乎被盐水浸泡了。
老莫没法躲开乔月了。乔月就像他的影子。
老莫心里老早就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随着他的生意越做越大,那个想法渐渐清晰:和乔月离婚。只有这样,才能摆脱乔月。
老莫在村人的视线中消逝了多年。老莫向来不被人重视,对于他的消逝没人感到奇怪,也没人提及。当老莫重新站在他们面前,他们的眼睛撑裂了:老莫竟然成了老板。最没有可能成为老板的人成了老板,实在是让人不舒服。众人惊叹老莫的因祸得福。老莫不嫌弃乔月的丑陋,却娶上了全村最俊俏的媳妇。老莫戴了顶绿帽子,可这促使老莫当上了老板。
老莫是有理由提出离婚的。老莫忍辱负重,等待的就是这一天。可当他和乔月提出时,乔月坚决不同意。乔月说就算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也是为你好。我不能让你抛下我,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好,我也只对你好,只有和你我是实心实意的,谁也不能把咱们拆散。然后,乔月就哭,哽哽咽咽,悲痛欲绝。乔月说离了老莫她就不活了,要离婚,她就死。乔月说到做到,趁老莫不备,将两包“毒鼠强”吞了。老莫慌忙把乔月送到医院。医生说这药毒,要不是送得及时,乔月就没命了。
乔月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离不开我。
老莫忙说,对,我离不开你。
老莫妥协了。乔月几乎死过一回了,他还能怎样?
老莫把家搬到了县城,彻底割断了和村庄的联系。割断和村庄的联系是为了抛弃过去,抛弃屈辱,干干净净开始新的生活。可是,老莫错了。
5
乔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老莫琢磨不透。说她放荡吧,她又不是那种把自己看得一文不值、随便跟人上床的女人。说她自私,可她绝不抠门儿,老莫的亲戚上门,乔月都是热接热待,也不让他们空着手回去,为老莫长了不少脸。对老莫更是知冷知热,人前人后把老莫打扮得有模有样。乔月也能喝几口,老莫喝二锅头,她就跟着喝二锅头,绝不搞特殊。一次酒后,乔月忽然抽抽搭搭哭了,说她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老莫,她都是违心的。她是那么委屈,似乎遭了天大的冤枉。有那么一刻,老莫几乎产生错觉:他深深地伤害了乔月。这么一个标致的女人跟了他,他还苛求什么?他不放过乔月,只能说明他的自私、狭隘。老莫的心由凄苦渐渐变得麻木。
乔月最拿手的就是替老莫摆平,包括老莫的心理负担。
进城不久,有一天,乔月突然给老莫打电话,让他回去一趟。从鱼行到家里也就三百米远,几分钟就到了。乔月声音急促,没有当紧事,她不会这种声调。老莫买了一套商品楼,一百平米,不是很大,与乡下的土房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老莫一进门,乔月就把他抱住了。乔月比老莫个子高,看上去老莫偎在了她的胸前。老莫问她怎么了,乔月说我想你了。老莫愣了足有一刻钟,觉得乔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他的目光扑散出来,立刻被她的平静融化了。老莫松了口气,胸内氤氲着一丝感动。他就那么抱着乔月,乔月身上散发出一种久违的奶香。老莫觉得自己坚硬了,他的手滑进她的内衣。
乔月冷不丁说,不行。
老莫愕然。
乔月说,刘万年要过来。
老莫由惊愕变为愤怒。他鬓角的血管弹了起来,如一根根绷得过紧的琴弦,稍动一动就会断开。乔月如此,无异于挑衅了。老莫问,他来干吗?
乔月摇摇头,不知他从哪搞到了电话号码,给我打了电话。我害怕,就喊你回来了。乔月一脸的无辜。
老莫骂了句脏话,坚决不让刘万年走进这个家。
乔月说,不,让他进来,他就会爬着出去。你坐着就行了,我来对付他。
老莫不解地望着她,乔月似乎晓得老莫要问什么,她说,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刘万年敲开门,看见沙发上的老莫,呆了一下,挤出一脸卑微的假笑,听说你们住上楼了,我来看看。
乔月撤开身子,刘万年走进来。他的目光往沙发上瞄了一眼,可乔月和老莫谁也没让他,他就那么立着。
乔月说,你不是有事么?趁老莫在,说吧。
刘万年尴尬地说,没……没事,没住过楼,就是想来看看。
乔月懒洋洋地说,那你就看吧。
刘万年犹豫了一下,说,我这脚……算了,老莫不简单呢,村子里你是第一个,我还有事,我走了。
刘万年!乔月突然喝了一声。老莫和刘万年都吓了一跳。
刘万年的脸上掠过许多惊慌和不安,贼样的目光躲闪着乔月的逼视。
乔月冷笑一声,收起你的嘴脸吧,你的花肠子我还不清楚。你以为这是哪儿,这是县城,不是你那一亩三分地。你看清了吧,你给老莫提鞋都不配。你要是再进这个门一步,我就让你爬着出去。
刘万年被乔月寒碜出一脸虚汗,他什么话也没说,悄无声息地走了。
老莫始终在那儿坐着,像一个旁观者。那个场面有些滑稽,可乔月这一手的确有效,老莫心里残存的阴影荡尽了。
那天,老莫和乔月度过了一个疯狂而缠绵的夜晚。老莫没了心理负担,很放得开。老莫个儿小,但老莫体内的荷尔蒙是超量的。乔月百般迎合着他,她知道什么时候化作海洋,什么时候变成火焰。乔月的分寸总是掌握得恰到好处。老莫数年的屈辱随着精液一同喷射出来。
老莫度过了生命的又一个黄金期。
新年临近,鱼行生意越发火了。皮县人喜欢吃鱼,一车鱼,三两天就光了。老莫忙不过来,乔月就上手了。
一天中午,一个后生买了四十条鱼,老莫都给他装好了,他却说没带钱,先赊上。老莫没赊过账,况且他也不认识这个后生。后生说是老皮让他来的,老皮是他舅舅。老皮是管这一片的税务员。钱倒是没几个,可凭后生一句话就让他把鱼带走,老莫终是不甘。那一阵子,老莫太顺了,所以他没把后生的话放在心里,后生丢下鱼走了。
黄昏时分,老皮出现在鱼行里。老皮资历颇老,可至今是一个普通的收税员。老皮不是官,却有着十足的官油子作风。老皮不指望今后再弄个一官半职,他已四十九了,所以纪律在他眼里就是一页白纸。这类人不求上进,却活得逍遥自在,他们是机关里的地痞,他们要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老莫一见老皮,脸就抽了。他想起那个后生,知道坏事了。老莫堆起一脸笑,可老皮不吃这一套,他要看老莫的账。老莫从不偷税漏税,老皮要看那就看吧。可老皮查完,却说老莫几年来一直偷税漏税,所以让老莫补交三千块钱税款,如果罚款就不止三千了。老皮没有依据,他的嘴就是依据。老皮根本不听老莫做任何解释,搁下一句明天去所里交钱,夹着公文包走了。
老莫呆呆地,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乔月问他怎么办,老莫说,晚上把鱼给他送去,再说说好话。
乔月说,这家伙看上去就不是个东西,光送鱼怕是不行。
老莫叹口气,试试吧。
乔月的眼里迸出一丝决然,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我明天找他们所长。
老莫想起乔月在派出所垂泪的情景,忙劝她先忍忍。晚上,老莫推着鱼找到老皮家,可老皮一看见他,立刻将门合住了。老莫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乔月第二天早早就去了税务所。老莫走不开,没随她去,可老莫的心一直悬着。他不知乔月会闹出什么事来,老莫宁可花点儿钱,也不愿闹出风波。乔月是上午回来的。她的眼角残留着泪痕,脸上却飞扬着喜气。她一进门就说,摆平了。
老莫疑疑惑惑地问,找见所长了?
乔月喝了一大杯凉水,然后说,这世上没有推不倒的墙。
老莫却有些担忧,老皮不是一个善碴儿,他会就此甘休?
可很长一段时间,老皮没露面。
春节过后,是生意最淡的季节。老莫没让乔月帮忙,他一个人守着鱼行,偶尔看看别人杀棋。老莫没什么特殊的爱好,乔月已经学会了打麻将,老莫却瞅都不瞅。观棋也仅为消磨时光。
那天,老莫回家取东西,结果将乔月和老皮堵在卧室里。老皮一边慌乱地穿衣服一边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甭说好话了,脏话老莫都说不出口。老莫青着脸,哆嗦不止。老皮趁机溜了出去。
乔月扑过来,抱住老莫,一脸的凄楚和无奈。
不要脸的东西,老莫骂了一句,一脚踹开她。
乔月再次扑过来,老莫呀,谁让咱求人呢。
老莫甩开她,踉踉跄跄跑出来。老莫没地方去,他只能去鱼行。老莫以为离开村庄就割断了屈辱,谁知还是没有躲开。乔月是一个制造屈辱的女人。老莫甩不开她,就甩不开屈辱。这个该杀的。
晚上,老莫就宿在鱼行。乔月喊老莫回去,老莫不回,她也留在了鱼行。鱼行没床,只有一把椅子。老莫靠在椅子上不理乔月,在乔月的抽泣中,老莫闭上眼。半夜里,老莫蓦然惊醒。乔月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她的头靠着墙,前额触到的地方恰有几片脏兮兮的鱼鳞,给人的感觉是她刚从水里挣扎出来,而她的怀里却抱着老莫的脚。那一刻,老莫的眼里弥漫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他伏下去,将乔月抱起来。乔月呢喃一声,勾住了老莫的脖子。
老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