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耕助转过身来,伊丹大辅以警戒的眼神瞪着他。
“伊丹先生,请问你最近是否有收到匿名信?”
“匿名信?”
“也就是寄信人不明,内容是中伤社区某人之类的信件。”
“我不知道,你说中伤社区某人的信……”
“如果是寄给你的话,应该是中伤老板娘的信吧!你是否有收过谈论老板娘过去秘密的信件?”
“没有,而且我认为这附近的居民应该没有人知道老板娘的秘密,就连我都不知道。”
“那我再问你一件事情,‘白与黑’这三个字会让你联想到什么事情?而且是跟这位老板娘有关的。”
“白与黑?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警察不是常常说那家伙是黑是白吗?(注:意指某人清白或有罪。)”
看他的表情十分认真,不像是装出来的,由此可见,在‘怪信’这一点上,伊丹大辅应该是清白的。
“谢谢,我只有这些问题了。”
金田一耕助说完低下他的鸟窝头。这时,志村刑警正好从外面进来。
“终于把尸体从柏油下面挖出来了,金田一先生,你看我全身弄得乌漆抹黑的。”
志村刑警张开双手,只见他的衣服上沾满柏油。
“啊哈哈……你老婆看到会很生气喔!”
“可以验尸了吗?”
山川警官急着想知道结果。
“还不行!现在必须先运到日出医院剥下尸体身上的柏油,然后才可以验尸,可能会拖很久。”
伊丹大辅听到这个消息后,茫然地咬紧嘴唇,宛如一头野兽在舔舐自己的嘴唇。
第七章社区生活百态
风流画家
当警察从垃圾箱里挖出柏油尸体时,已经是五点半左右。上半身被柏油黏住的尸体用救护车送出“日出社区”后,媒体记者的车子也随后跟去,可是在现场看热闹的人还是没有减少。
第十八号和第二十号大楼之间的空地上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大伙针对这椿奇特的凶杀案热闹地讨论着。
画家水岛浩三站在十八号大楼三楼一八二五室的阳台,眼睛一直注视着楼下的状况,烟斗从没有离开过嘴巴。
他的脸上露出奇怪的假正经表情,其中又隐含一丝莫名的笑意。
不久,水岛浩三从阳台走到里面,他关上玻璃门,拉上窗帘。
只见他从第十八号大楼的北侧入口出来,在俄罗斯式上衣外披了件斜纹软呢外衣,左腋下夹着大素描本;他走到一八○一室前面,刚好跟从里面冲出来的少女“遇”个正着。
“啊!老师……”
“由起子,你要去哪里?”
“去‘蒲公英’。”
“‘蒲公英’?别去了,由起子,小孩子别对那种事情太好奇。”
“不是啦!老师,是我爸爸叫我去的。”
“你爸爸叫你去‘蒲公英’干什么?”
“须藤阿姨现在应该在‘蒲公英’,爸爸要我把这个拿去给她。”
由起子拿出一封信在他的眼前上下挥动着,封面上印着帝都电影公司的名字,没有收信人姓名,但却密封起来。
“你爸爸要你去找须藤太太?”
水岛浩三瞪大眼睛询问的时候,根津伍市从第十八号大楼的第一户入口探出脸说:
“由起子,你还在那里吗?”
“对不起,因为我遇到老师了。”
“是老师啊!真是抱歉……”
根津伍市假装打了声招呼,马上又对由起子板起脸孔说:
“由起子,别浪费时间了,快点去办事。那封信不准给任何人看喔!要亲手交给须藤太太,知道吗?”
“是的,爸爸。老师,失陪了。”
由起子对水岛浩三行个礼,便往商店街跑去。她只要站在父亲面前,简直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其实她的个性是很活泼的。
水岛浩三看着由起子的背影,好像还想说话。可是他回头一看,根津伍市已经消失在铁门里了,于是他耸耸肩,弯过第十八号大楼的角落,从主要道路笔直往南边走。
他边走边想事情,这附近有很多警察、看热闹的人群,可是现在的水岛浩三根本无视周遭的一切。
路过的一个男人看到他的脸,对他喊道:
“喂!”
水岛浩三没注意到发出声音的是三浦刑警,直直地往前走去。
他走路时总是尽量抬头挺胸,这是落魄画家面对世人的一种虚张声势心态,同时也是他濒临崩溃的脆弱心灵的支柱。
水岛浩三过去是模仿竹久梦二为主的抒情画家,曾经红极一时。昭和六年,当时他只有十九岁,几乎每一本少女杂志的封面、插图、扉页都可以看到他画的图。这种状况持续了十年,他所画的明信片,简直就是卖明信片商人的摇钱树。
他少年得志,获得高收入,不知不觉就变成一个相当自傲的人;当时又被许多少女画迷包围的他,不知何时学会用女人似的猫叫声说话。他那自傲、装腔作势的态度和说话口气,就是由此而来的。
战争爆发后,带给他不小的打击。
有些评论家说,水道涪三不仅没有打好基础,甚至因为年少得志的关系,使他疏于练习,画的东西千篇一律。所以,就算战争没有爆发,他早晚都会“失宠”。
不管怎么说,战争还是给他决定性的打击,因为军方、情报局的高层人士认为他的画作会毒害日本少女。
失志的水岛浩三将希望寄托在战后。战后有一段时间,水岛涪三确实有过回光返照的光辉日子,只是那段光辉日子如今已不复见。
可是他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过气”,因此总是抬头挺胸地走着。
“老师,水岛老师!”
一辆脚踏车响起尖锐的煞车声,停在他身边。这时,水岛浩三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发生凶杀案的第二十号大楼,一边走下缓坡。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姬野啊!”
水岛浩三大梦初醒般地说着。
“老师,你知道夏本吗?”
“夏本?喔!我不知道,夏本怎么了?”
“他这次获得一个很棒的角色,可是人却不见了!制作人渡边先生要我来这里找他,可是……他到底跑哪里去了?我问过他妈妈,也问了根津先生,他们说他只出现一下子就回去了。”
“是吗?夏本获得演出角色了?”
水岛浩三顿时觉得无限感慨。
“是的,听说是个很好的角色?他就快红啦!”
“下次就换你了。”
“我不行啦!我看我永远只是个大型道具。”
“不,你的外形不错,如果我是导演,就会选你而不选夏本。”
“别开玩笑了,我只是个丑角啦!”
此刻,姬野三太的脸比他身上穿的毛衣还红。
“对了,老师,你有没有听说‘蒲公英’的老板娘被杀死了?”
“嗯。”
“‘蒲公英’的老板娘都被杀死了,老师还要去素描吗?”
水岛浩三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姬野三太说:
“老板娘被杀跟我去素描有什么关系吗?”
“不是啦!大家都说老师很关心老板娘,所以……”
水岛浩三立刻一脸气愤地说:
“姬野!你别乱讲话,是谁传出这么无聊的事情?”
“当然是京美……或是玉树吧!只是开玩笑的啦!”
“开玩笑也要看情形,何况在这种敏感时候……”
距离他们两、三公尺远的地方,有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背对他们跟工程人员说话。水岛浩三当时还不知道那就是三浦刑警。
“姬野,对我来说,‘蒲公英’老板娘被杀害这件事,还不如夏本获得好角色这个消息来得重要。”
“为什么?老师对夏本有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不要只注意表面……这样不可以的。”
“那么您的意思是……”
“我认为年轻人拥有无穷的希望。姬野,我等着看你获得好角色,我自己也是活在希望之中,可是死人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他说的话简直就像小说里的台词,姬野三大都快听不下去了。
“听说老师曾经寄情书给‘蒲公英’的老板娘。”
“是……是谁讲这种话的?”
“玉树说的,她说有一次你请她帮你转交一封情书给老板娘。”
“不是啦……事情不是那样的!”
水岛造二满脸通红,态度马上就认真起来。正因为如此,年轻人更爱戏弄他,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一点。
“因为我需要流行杂志作为插画的参考,像我们这种画家必须随时注意流行的趋势……当然我也可以自己去‘丸善’买,可是那太麻烦了,所以我才拜托玉树去跟老板娘借外国流行杂志,如此而已。”
姬野二太提出“情书”一事并不是出于恶意,所以对方愈认真解释,他就愈觉得烦躁。正当他快待不下去的时候,突然看到对面有个牵着辆脚踏车的背影。
“夏本那家伙竟然在那里,喂!夏本!等等我!阿谦!”
姬野三大连忙跳上脚踏车,连再见都没说,就在主要道路上飞驰而去。
水岛浩三愣愣地目送姬野三太的背影好一会儿,然后重新调整好姿势,抱着素描本,一步步地走下坡路。
他结过很多次婚,刚开始老婆愈换愈好,可是后来却愈换愈差。
今年六月跟他一起住进这个社区的女人,听说是他第五或第六任妻子,住进来一个礼拜后,两人就分手了。据说他是为了取得居住资格,所以跟对方协议安定好之后就分手。
多年以来,他过着不正常的生活,再加上境遇不佳,损害了他原有的美貌,以往那种英姿焕发的模样已经完全不见了。
正因为如此,水岛浩三更得要抬头挺胸走路不可。
他走下坡路,来到被武藏野的杂木林包围的水池。水池的面积大约有两百坪大,而且好像很深,水面呈现一片青黑色。
昨天傍晚被金田一耕助看成水草的那些水纹,其实是橡果。
水岛浩三在水池四周散步着,好像在思考事情。
水池的一边有点像岬湾的突出处有一棵大椎木,大概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树枝宛如纸伞般伸展出去。
水岛浩三在水池附近散步了一会儿,就坐在大椎木的树根上,然后在膝盖上摊开素描本。
周围天色已经昏暗了,实在不是素描的适当时刻,可是水岛浩三仍旧一本正经地眺望着水池。当他拿起木炭正要画的时候,有个男人走到他身边。
“你在素描吗?”
水岛浩三不晓得这个人是刑警,但他知道这个男人一直从“日出社区”跟踪他到这里来。
间谍
就在那时,办案人员在“蒲公英”的工作室里,针对每个关系人进行侦讯。继伊丹大辅之后,帮佣河村松江被叫进工作室。
河村松江的丈夫在战争中去世,她有三个女儿,都已经国中毕业出外工作了。不过,她还是出去工作贴补家用,在伊丹大辅的介绍下,来到“蒲公英”当帮佣。
“通常在送女儿出门之后,我整理一下家里,才会过来这儿,那时通常是九点左右。今天早上我也是大约九点的时候来这里,当时后门大开……”
“后门是不是随时都开着的?”
等等力警官发问道。
“不是,后门都会关好,不过不会栓上门闩。”
“原来如此,然后呢?”
“由于后门开着,我想老板娘应该起床了,因此就在楼下对着二楼大喊,可是老板娘没有回答,我以为她正在化妆,也没有很在意。后来我开始打扫屋外,直到十点左右,京美来了,她问我老板娘为什么不开店,于是在京美的帮忙下开了店门;正当我们两个正在打扫的时候,玉树也来了。”
“嗯,接下来呢?”
“我们还是没看到老板娘,京美担心老板娘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于是就上去二楼看看;可是没多久,她就下来说老板娘不在,床也整理得好好的。之后我们又去检查鞋柜,发现少了一双鞋。”
河村松江说得十分流畅,可见她事先已经准备好要怎么说了。
河村松江以为老板娘一大早就出门去,其他人也不疑有他。到了中午,京美和玉树回家吃饭,河村松江自己一个人在店里吃泡茶饭配酱菜。
下一点多,京美回来上班时依旧不见老板娘的踪影,她觉得不太对劲,开始四处察看老板娘是否有什么留言,可是都没有找到。
后来,她们两人又上去二楼检查,河村松江的指纹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留在衣橱门把上。
在京美回来之后不久,玉树也回到店里。
虽然老板娘不在,京美还是得继续工作,而今年春天刚拜师的玉树直到最近才学会踩缝纫机,老板娘一不在,她就无法专心工作,而且她很没耐心,喜欢到处串门子、闲聊,因此她在一点半多就离开“蒲公英”了。
根据她自己所说,她想去找画家水岛浩三玩,所以绕到第十八号大楼的南侧,想在阳台外面叫水岛浩三。
结果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她跑去一探究竟,看到有个女人的身体倒在奇怪的地方,周围的人开始吵嚷着说:“杀人了!”
玉树看到尸体上穿的裙子颜色、花样和鞋子的装饰品等,觉得可能是老板娘,于是跑回“蒲公英”报告。
“因此京美也跑去看尸体?”
金田一耕助一边想起京美当时生气的表情,一边发问。
“一听到这件事情,我也吓一跳,膝盖一直发抖,我实在没勇气去看,这时候京美很坚强,她说要跟玉树一起去看,没多久,她们两人就吓得好像见鬼似的跑回来,说那具尸体应该是老板娘没错。所以,我就提议要去报警,不过想先跟顺子说一声,因为这件事情是发生在顺子家正前面,她竟然没发现,实在太奇怪了;而且昨天又发生事情……”
河村松江对须藤顺子有所顾忌,刻意将尾音压低。
“对了,听说昨天晚上须藤顺子跑来这里闹,是为了她丈夫的事情吧!”
金田一耕助问。
“不是的,有点不一样。”
河村松江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问题,只见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刚才京美在店里向顺子道歉,听说她刚才在您的面前指责顺子……京美的情绪太激动了,不过也难怪她会这样。如果你相信她说的话,我就伤脑筋了,因为我并没有说过那种话,而且昨晚我还比顺子早离开这里。”
“可是须藤顺子确实来过,请问是几点?”
“当时我正准备要回家,应该快八点。”
等等力警官观望着金田一耕助的表情。
“说她脸色不对劲是有点夸张,不过神情倒是真的跟平常不同。不过,这件事情还是请你们直接间顺子吧!”
“我们会另外问须藤顺子,现在想先听你说。她八点之前到达店里,那么,当时京美和玉树她们两个人呢?”
“她们俩傍晚就回去了,如果有比较赶的工作,京美会吃过晚饭后再来,不过玉树还在见习,她还不行。”
“不行?”
“她的个性比较松散,不适合做踩缝纫机这种需要耐性的工作,甚至连老板娘都放弃她了。”
“那么昨天晚上须藤顺子来的时候,这里只有老板娘跟你两个人?”
“是的,我当时在厨房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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